这里应当还是玄宗秘境,却并不是方才巨蛟和白允交战的地方。

难道方才她阴差阳错之际竟到了另外一重境地。

缓了许久之后,林香儿咬牙皱眉的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坐起。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遭,才发现这里似是一间大殿,却又空旷无一物。

从周围平静的气息之中可以分辨出,这里除了她也没有任何的生灵,安静的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又或是幽禁着什么东西的封印之境。

换作以目光探寻,林香儿确认了昏迷时的触觉。

这一重境地虽然也弥漫着云雾,可天地尚且有分别,脚下踩着的也切切实实是坚硬的冰晶。

眼下顾不得寒冷,林香儿只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才放松了几分,她胸腹见又窜过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心道不好,隐约觉得再这么下去多半就要滚去地府报到,于是勉强支撑着身子,仰头往四周环顾。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弥漫着雾气的冰晶,林香儿寻着水流的声音才在云雾中瞧见一处奇景。

说是奇景,对这九重天上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可她一介凡人,见到水往高处流,最后在没有任何依托的情况下兀自成形,化作一方高台,并托了个镜子在上面,还是有些惊讶的。

林香儿踉跄的扑至那水台前,伸出手欲触碰,却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她再度回头将这里扫视了一遭,而后将目光回到那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铜镜上面。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前世镜吧?

忽然冒出的这种想法,把林香儿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真的是一面镜子啊。”

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这一次竟毫不犹豫的伸手碰上镜面。

因为搁在这水台之上,镜子上沾了些水汽,故而摸上去有些凉。

林香儿见并无异状,便凑上前去,那镜子里顿时映出她的面容。

因一路上风尘仆仆,而今弄得灰头土脸的,看着甚是狼狈。

“和普通的镜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嘛。”林香儿嘀咕着,更加大胆的将那面铜镜自水台上取了下来,捧在手里把玩。

说不准这就是个障眼法,让好不容易闯入此境的人把它当成宝物带走。

反复触着镜面,林香儿愈加笃定自己的揣测。

将那铜镜摆弄了许久,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依依不舍的将铜镜放下,决定起身寻找出去的路,先脱困了再说。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阵强烈的辉光却毫无征兆的自身后某处耀起。

林香儿看到冰晶铸成的地面上反射的光晕,连忙回头,才发现那光是从被她随手放在地上的铜镜上传来的。

她于是折回去,俯下身从薄雾中将那面镜子捞起来,这才发现方才随手一放原是将铜镜倒扣在了地上。

方才把玩的时候,她只顾着看那镜面之中有无特别,却并没有去看这镜子的背面,如今竟惊异的发现,方才的辉光便是自这背面发出的。

难不成还有别的玄机?

林香儿想着,便仔细端详起镜子的背面来。

同样赤铜的质地,这镜子的背面不似普通的镜子那般雕琢着精致的花纹,似乎过于朴实无华。

若不是这背面显得粗糙,照出的人影也不清晰,或许会被以为是镜面。

林香儿又以指尖碰了碰铜镜,想看看方才它是如何发光的。

然而就在她触上铜镜背面的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暖流竟沿着手上的经脉传递开来,蔓延上她的胳膊,身子,直至眉心。

好似有一道门就这么被冲开,阵阵难以言喻的感触如潮水一般涌来。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向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停不下来。

林香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却又找寻不到原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想止住这不断滑落眼角的泪滴,可是一切就像失控了一般无法阻止。

她脸上挂着泪痕啜泣,一时竟愣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铜镜。

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铜镜上映照的画面。

晶莹的泪珠滚落眼角,滴滴答答的落在铜镜的背面,淹没在潺潺的水流声中。

那些莫名而起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将她没顶。

她自小便被说成是情识浅薄,即便被赶出蓬莱也不曾有过多的难过,如今忽然面对这些过于剧烈的感触,实在难以承受。

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让她揪痛得无法呼吸。

林香儿不自觉的大口喘息,急切的想要从这些莫名而又强烈的情绪之中解脱出来,然而当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铜镜上时,竟像是被那铜镜吸了进去,顿时消失无踪。

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铜镜上竟出现了不同于她面容的奇妙画面。

林香儿一面忍耐着仍然汹涌的那些情绪,一面惊诧的抹去不断滚落的泪珠,努力看清那铜镜背面上呈现的内容。

然而接下来出现的东西,却是让她又疑惑又震惊。

第82章

却见铜镜的背面恍惚幻化出光影之象,似透过镜中可窥得另一个世界。

林香儿不知那是人间还是九重天上,但从同样弥漫的雾气来看,多半是在仙境之中。

说是仙境,那里与蓬莱以及玄宗秘境却又不一样。

似乎被一片花海覆盖着,入眼处尽是繁茂的枝木和清雅的白色花朵,好似隔着铜镜也能嗅到阵阵扑鼻的幽香。

林香儿认得这些开着花的枝木,在夕南城的庭院里,她曾经见到过,听白允提起似乎是唤作香木花。

不过这镜子里的香木花林可比夕南城中白府上的开得繁茂得多,瞧这模样,透着股灵气,又生在仙境之中,多半是已经修成了精魂的,说不准很快就要幻化出人形。

林香儿将那镜中花海看得入迷,却见迷雾渐渐散去,现出整片仙境的全貌。

原来那些香木花开在一片山崖之上,山崖有清泉汇集,形成深潭。

如此依山傍水,远处天际更是清远无端,当真是一处益于修行的好地方。

正感叹着若是能寻着这个地方去修行,说不准她这般资质也能修出些成果来。她的目光却很快被山崖边一袭身影吸引了去。

那人乌发如瀑,白衣胜雪,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遥不可及的清寒,看这派头就知道是个不一般的神仙。

只可惜那仙人始终坐在山崖旁低头抚琴,又有阵阵祥瑞之气萦绕在他周围,叫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林香儿隐约觉得对这位仙人有种熟悉之感,更加奇怪的是正如她方才猜想的,香木花果然修成了精,且她竟能听到那花魂的心声。

如她一样,小小的香木花精也对这位仙人充满了崇敬之情,只可惜她尚未修成人形,无法表达,唯有努力绽放出更加娇丽的花朵伴着仙人。

除了崇敬,香木花精还对仙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只是一株普普通通的香木花时,这位仙人某日恰巧路过此地,见到这样一片花林,又觉此境灵气充盈适宜修行,从此以后便常常到这里来。

仙人每每在山崖边抚琴诵经,那香木花虽混沌未开,却也一直聆听。

就这样过去了天长日久的时间,香木花的花魂渐渐有了灵识。

或许是受到仙人周身祥瑞之气的提携,或许是应为听了那些琴声和经文而顿悟,总之这香木花竟然修成了精魂,不再是一株无知无识的草木。

那香木花精十分的勤勉,每当仙人弹奏的琴音和念诵的经文,它都仔仔细细的听着,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只要感觉到仙人的气息,听到他悦耳的声音,就觉得浑身上下从花瓣到树杆儿都是舒服的。

她也对这位仙人的提携十分感激,每时估摸着他要来的时间就连忙抖擞了精神,奋力将花开得更盛一些,将那香气弥漫得更加浓烈一些。

只可惜,仙人专注于修行,纵使山崖边的香木花开得再繁盛,也从来不抬眼看上一看。

这却又让香木花精觉得有几分失落。

即便如此,只要听到仙人的琴音,这点不快又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香木花精依旧十分奋力的开着花,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悠长时光里等待着仙人的到来。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岁,香木花精的修行有了些小小的成就,虽然仍不能明白其义,却能将仙人念诵的经文倒背如流。

这时候的香木花精越来越期待着修成人形的那一日,期待着自己能够站在仙人的面前,亲口向他询问那些经文的奥义,还有弹的那些曲子,为何那样好听。

它等啊等,总觉得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某日那位仙人在抚琴念经之后竟第一次行至山崖边,抬手抚上了那承载着一树繁花的枝干。

当时的香木花精整棵树都傻了,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微凉的温度。

她清楚的记得那时一丝风也没有,可它的枝桠却在不住的颤抖,发出窸窣的声音,抖落了雪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埋进雪白的衣袍里。

她无法置信的听着他道:“再过百年,你便可幻化人形,可惜我或许见不到那一幕,此后你且要虔心修行,切莫懈怠。”

那蜿蜒在地下的树根控制不住的抓紧了泥土,香木花精觉得自己连精魂都在颤抖。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有了灵识,不久之后就要修成人形。

他竟还来叮嘱她要虔心修行,切莫懈怠!

可是…可是他说或许见不到那一幕是什么意思?

见不到哪一幕?她修成人形的那一幕吗?

都已经千年了,他不是总会来这里,怎么会看不到?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香木花精忽然由兴奋转为紧张,等待着仙人的回答,可仙人却只是在山崖边静立许久,而后乘着祥云,衣袂翩然而去。

自那以后,香木花精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那位白衣仙人竟当真许久都没有再来,比千年间的每一次离开都要久。

感觉不到围绕在仙人周围的瑞气,香木花精变得没精打采,耷拉着枝桠,花也开得远不如过去繁茂。

但始终有一点,她却坚持着,那便是不停的念诵着仙人曾经念过的经文,虔心修行。

仙人说过的话,她从来就不曾忘记。

终于百年将过,香木花精经受住了天劫的考验,眼看就要修成人形。

就在幻化人形的前夕,她却还望着远处天际,期盼着那一袭白衣的身影能够如百年前那般出现。

可惜的是,她没有能够等来仙人,却等来了浩浩荡荡的魔军。

原来天地间有魔星降世,且率领魔界大众攻上了天界。

可巧不巧,这里虽然极少为人所知,却是通往天界的一处要塞。

感觉到席卷天地的杀伐之气,千年来香木花精第一次体会到恐惧。

整片花林都被瘴气弥漫着,天地也变得暗淡无光,就像被罩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罩子里。

不安之际,幸而远处天边有天军赶来迎敌,而香木花精竟在这般情形下见到了她一直等待的那位仙人。

她高兴的连那些害怕都忘了,立马抖擞起枝头的花朵,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仙人看到她幻化人形的一刻。

事情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原来仙人不是来看她。

只见他身披战袍,脚踩战云,显然是来迎击魔君大部的。

香木花精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默默为仙人鼓劲,直到她发现自己所处的山崖成为了两军交战的中心。

这一定是天命的捉弄,在她历尽艰辛挨过天劫之后,却偏偏在她修成人形的前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香木花精很是失落了一阵子,可转念一想若是这一仗白衣仙君能胜,保护了天界不被魔界所侵,却也不失为一种功德,她便也恢复了安然自若。

然而就在她等待着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时,白衣仙君却指挥天军后退,而天地顿时为魔气所笼罩。

后来,香木花精在形同魔境的山崖旁幻化成人形,终究没能让白衣仙人看到这一幕。

然而她心里牵挂的却不是这个,她费劲心里逃出已然被魔界占领的疆域,四处打听仙人的消息,却得知他因犯了错眼看就要受刑。

听到这个消息后,香木花精更是连歇一歇都不敢,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诛仙台。

在那里,她看到主管审判的仙君捧着长长的卷轴历数白衣仙人的罪行,并用威严的语调道:“罪仙背叛天界,纵容魔军侵占要塞,令生灵涂炭,触犯天条,罪至不赦,今判革其仙职,灭其仙魂,下诛仙台,受轮回之苦,承生生世世孤寡之命。”

那审判的仙君说了些什么,香木花精虽然听得糊涂,可大意却也明白,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眼见着白衣仙人就要被压至诛仙台边,香木花精终于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仙人…”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着,眼角竟有什么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滑落,怎么也止不住。

立在诛仙台边的白衣仙人在她的呼声中顿足,回眸之际依然如山崖畔抚琴时那般云淡风轻。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薄唇似弯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清冷却又悦耳的声音道:“你修成人形了,真好。”

那语调是如此熟悉,亦如他叮嘱她要虔心修行,切莫懈怠时一样。

香木花精顾不得众仙异样的目光,奋力朝诛仙台边扑去。

她声音颤抖的哽咽着:“不是这样的,仙人没有背叛天界,仙人是不忍见花林被毁,是因为对苍生怀有悲悯啊!”

然而事到如今,再没有人会听她的话,白衣仙人就在她的眼前跳下了诛仙台。

那时候的香木花精被这一幕所撼,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竟也跟着白衣仙人跳了下去。

在割裂着魂魄的疾风中,她终于握住了那片白色的衣摆。

仙人闭目凝息,全然看不出被毁去仙魂的痛苦,可她的心却在一阵阵揪痛。

在急速的坠落中,她颤抖着握住仙人的手,凝视着始终安详的面容,而后,她竟生生扯出自己的精魂推进了仙人的眉心。

似乎感觉到她的精魂,仙人猛地睁开双眼。

挣扎之间轮回道却已在近前,那香木花精竟在此时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将仙人推开,最终消失在轮回道的尽头。

看到这结束的一幕,林香儿震惊不已。

她分明感觉到香木花精的心声,感觉到她在心底对白衣仙人说:“我愿替你受尽生生世世孤寡之命,以报你千年渡化之恩情。”

还有,在跳下诛仙台的一刻,透过香木花精的眼睛,她终于看清了那位白衣仙君的面容。

那面容除了满怀悲悯,竟与她认识的一个邪物一模一样。

那个邪物就是白允。

第8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