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老者的话,青姬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忍,停顿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撤开手退到一旁。

不再受到阻拦的老者挥动双臂默念咒语,于指尖形成了一簇火苗,而后他伸手一指,那簇火苗便移到了枝木上。

那些不知名的赤色粉末,一触上火苗就立刻被点燃。

不过转瞬之间,火势就蔓延开来。

滚烫的火苗攀上枯枝,几欲将最后这一点儿残骸焚尽。

花灵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痛苦,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烈火不仅焚烧着她的枝木,甚至连花灵也感觉到灼烧的痛苦。

她在枝木中急的乱窜,却好似被困住一般不得逃脱。

百般无助之下,她只能凝集灵识向青姬求救,因为在这里,只有她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也只有她能够听到她的痛苦。

诚然,青姬果真还是与她心灵相通,双眉渐渐的蹙紧,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愧疚。

最后青姬终于向她跟前行来,却被老者拉住。

“她会被烧死的。”青姬不忍道。

老者却用劝说的语调道:“这不过才烧毁了她的原身,等到那花灵也被烧得快要消散之时,也是她灵识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那才是最佳时机。”

听了老者的话,花灵感觉到青姬内心的挣扎,可终究还是要毁灭她的心占了上风。

面对静静看着她被焚烧殆尽的青姬,花灵深陷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她觉得很难受,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逃脱却没有形体。

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去了,在就快要修成人形的前夕飘散于天地,只觉得百般的不甘与惋惜。

就在极尽绝望的一刻,熟悉的气息却在这山崖间弥漫开来。

花灵以为是自己临终前的幻象,直到她发现青姬也因觉察到这气息而露出一脸不知是惊骇还是悲伤的表情。

随即那身披铠甲的银发男子手执利剑从天而至。

他经过青姬和老者,径直在正被烈火焚烧的林木前停下,手中利剑的剑气将他们拂开,令他们尽皆受到重创,跌倒在地。

然而魔君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接连施以术法,引来雨露和冰霜灭火。

奇怪的是,围困着花灵的烈火却并没有就此停歇,可魔君没有放弃,仍在尝试更多的方法。

这时,一阵狂笑却自魔君的身后响起,原是那老者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整个人陷入癫狂般道:“没用的,那是乾坤之火,任何法术都不能将之熄灭,唯有等到这片枯木彻底焚烧干净。”

魔君转过身去,看到那老者笼在头上的黑帽被风拂开,现出宛如枯槁的面容和满头纷乱的白发。

他周身寒意顿显,握紧了手里利剑,杀伐之气刹那间弥漫开来,就连那把剑也似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在剑鞘里不安的躁动,随时准备弑杀饮血。

“拂峦。”他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个名字:“本座当年留你一命是因为你百般求饶,称蓬莱有秘术可令消散之魂重新凝聚。”

“亏你身为魔君,竟会相信这些话,到底也不过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吶…”老者再度狂笑,歇斯底里的胡言乱语。

魔君剑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挥,却已令那老者闭嘴。

于此同时,他亦注意到老者身边,已然因为恐惧和悔恨而浑身颤抖的青姬,于是抬剑指向她道:“是你把他放出来的。”

此时的青姬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瘫坐在地,整个人都陷入怔愣的状态。

然而不等她回答,脖颈就已被擒住。

魔君就那样将她提起到半空中,而后闪身至熊熊燃烧的烈火前。

痛苦的灼烧感立刻包裹上她的肉身,就连她的发稍似也快要被窜动的火簇点燃。

他看着她,将她往烈火近前逼去,冰冷道:“既然如此,你便去陪她吧。”

第101章

话音落下,青姬出于本能的握住那只钳制她脖颈的手。

烈焰的焚烧让她的灵识开始涣散,再也无法维持对这肉身的伪装,渐渐现出布满青色图腾的丑陋面庞。

在陷入混沌之际,她却奋力睁开双眼,凝视他的眼眸。

她等待着最后的裁决,其实能够死在魔君的手里,未尝不是她退而求其次的追寻。

然而青姬等了许久,却迟迟未被抛进那烈火之中。

她拼命凝聚灵识,眼前的模糊一片清晰起来,竟看到魔君冰冷的双眸中隐现出不忍。

可她知道,魔君殿下看着的并不是她,那不过是因为她的眸光与那位香木花仙有些许的相似。

能够被他记挂至此,是何等的三生有幸。

纵使从拂峦那里得知真相,纵使到了这番境地,她还是未能放下。

青姬弯起嘴角,痴笑着回应魔君的目光。

她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拉开魔君的手,纵身跳入了火海之中。

魔君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冰冷的双眸里现出悲痛之色。

不仅落入乾坤之火的青姬在一瞬间化作青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连那残存的枯木也在烈火中渐渐化为灰烬。

即便身为魔君,可他也无能为力。

他默然凝视着仍在不断焚烧的火焰,忽然踉跄的退后两步,用剑撑在地上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三界之内,从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样的魔君。

然而,就在一切即将归于尘土的时候,无数细小的光斑却自烈火中升腾而起,在他全然无所觉的情况下逐渐凝聚成形。

当再一次感受到神魔之境的灵气时,香儿唯一的念头却是上前将那个无助的男人拥入怀中。

在幻化成形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记忆也都在一瞬间回到了灵识之中。

她历经了太久的等待与分离,才终于在痛苦的尽头浴火重生,而这乾坤之火就是最后一劫。

她想起魂魄消散之后仍然不曾止息的思念。

那满怀忧思的魂魄碎片落在了雪松上,令其日夜所感,最终修成了灵。

青姬就是她,而她也是青姬。

因为融入了她的魂魄,即便那妖元并非是她的,却也对白允充满了执念。

那是她的执念,即便魂魄碎裂,飘散于天地,也深藏在每一快碎片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明明只是个传说…”拂峦长老存着那最后一口气,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叹。

香儿却不为外界所扰,自废墟之中飞升而起,落在仍深陷痛苦的白允面前。

她踮起双脚,倾身将他拥住。

她想要用轻吻抹平他眉间的皱痕,消去那代表着成魔的印记。

被风拂起的银丝昭示这千年里他所承受的痛苦,然而他怎会知道,千年来她的魂魄一直陪伴着他,从来不曾离开。

终于,白允回拥住她,清冷的双眸一片迷蒙。

他仿佛呓语般道:“香儿…我终于梦到了你…终于…”

香儿低声喃语,告诉他这不是梦境,却被拂峦近乎癫狂的嘶吼盖过:“根本不可能,消散之魂无法术可凝聚,不可能凝聚的!”

香儿与白允额首相抵,却接着说完后面的话:“消散之魂无法术可凝聚,唯有心之所向可令其归来。”

因为对白允的执念,她四散的魂魄如同受到牵引,历经了天长日久的时间,最终回到了这里,千万年前,这缘分伊始的地方。

“就算消散之魂可以凝聚,也不会长久,如今的形体不过是魄凝成,没有命魂,一样…要灰飞烟…”拂峦说完这些话,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香儿却并未因这事实而沮丧。

等待了千年才等到这一刻的相聚,即便不能长久,能够再次与他相拥,她已没有遗憾。

白允却在这时捧起她的脸,薄唇触上她的唇瓣,与她缠绵拥吻。

熟悉的气息围绕在她的周围,让她漂浮了千年的心找到归处。

他在这时微微拉开与她的距离,凝视她迷蒙的双眸,薄唇微弯,浮现令她思念了千年的笑容,启唇轻语:“没有关系,因为你的命魂魄,在我这里。”

在这蛊惑的话语之中,香儿却忽然惊醒,拼命欲将他推开,却为时已晚。

他用双臂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而后在她惊恐万状的神色中,将元神逼出,渡进了她的身体里。

失去元神之后,他显得有些虚弱,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

泪水顺着香儿的眼角滑落,她哽咽道:“你将元神给了我,那你自己…”

白允却似安慰般吻过她的眼睫,面颊,而后移至她耳畔道:“我有上万年的修为,便是没有元神也无妨。”

两人在这山崖上温存了一阵子,白允也渐渐恢复过来。

没有元神就如同凡人没有命魂,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香儿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能让他们两个同时拥有元神,可思来想去,除了顺应天罚,令白允下界历经生生世世孤煞之命,方能重塑凡人的命魂,但这样却又是回到了数千年前的原点。

正当她为此愁思满结时,却有魔界将领前来向白允禀报:“天兵已经攻至魔界边境,吾等魔军大众已做好准备,只等魔君殿下下令迎战。”

偎在白允怀里的香儿立刻下意识的环紧双臂。

白允却对那名将领道:“立刻整装待发,本座这就带领魔军前去迎战。”

待到那名魔军将领退下,白允吻了吻香儿的眉心道:“魔界与天界已然开战,身为魔君我必须前去迎战。”

听到他忽然这样说,香儿却反而将他拥得更紧。

道理她都懂,可是好不容易才与他相聚,却即刻就要分离。

最后,还是白允吻住她的唇,才诱使她松手。

临别在即,她将他送至神魔之境的边境。

“虽说你有上万年的修为,可毕竟将元神给了我,万事皆不可勉强。”她为他整理甲胄,反反复复的嘱托。

白允却握住她的双手道:“若你能照顾好自己,在神魔之境等我回来,我便没有后顾之忧,自然无人能敌。”

他分明说着调笑的话,可她却似心思沉重,无法展露笑颜。

在他百般期待的目光中,她好不容易才扯出一抹浅笑,对他道:“你等了我那么久,我自然也会等你。我答应你,就在山崖边等你,无论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

香儿目送着白允乘云而去。

正如她所允诺的那般,自他离去之后,她就回到那片山崖等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守着那片连枯枝都被烧毁,焦黑一片的土地,每日里如他一般自石塌上醒来,对着山谷弹琴,偶尔弄些凡间的酒浅酌一杯。

那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等竟然就是千年。

第102章

“千年前,天界与魔界曾有一场大战,为了驱逐占领了三界中大片疆域的魔君,天帝亲帅天兵攻至魔界境前…”

正是三月烟雨时,杨柳低垂的河畔有一男子正在说故事。

这名男子白衣翩跹,生得一副清冷面容,席地盘腿的坐在柳树下,一点儿也不像市井间的说书先生,反倒像极了寺庙里供奉的仙人。

许是因为他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他讲的故事光怪陆离,竟吸引了一大群人沿着河堤或站或坐,认真的听着。

讲到“魔君率领魔界大众一直战到最后,千万年皆不曾向天界低头的他,却在临终前俯首于天帝面前,只求天帝放过魔界无辜之众,并甘愿接受入轮回承生生世世孤寂之命的天罚”时,有人禁不住叹息:“魔界还是败了,果然是邪不胜正吗?”

“何为邪?何为正?那不过是世人强加的评判,魔界一样有自己的秩序,占领人间时,妖魔与凡人亦能和睦相处,而魔界中人同样赏罚分明,绝不伤害无辜,这与天界有何区别?”白衣男子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略起波澜。

另一人便问道:“既如此,可是因为魔君将元神给了那香木花仙才会不敌天帝输给了天界?”

“非也。”白衣男子又应道:“魔界之所以会在这一战失利,是因为魔界出了奸细,他们与拂峦道长勾结,用乾坤之火焚烧香木花灵,将魔君引回神魔之境,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向五部魔君传达了错误的消息,才令得魔军在交战中自乱阵脚,终不敌天军。”

“你怎知就是这样?万儿八千年前的事儿,你又不曾看到,只怕都是你杜撰的吧?”人群中有人故意挑衅,故意用轻佻的语调道:“难不成你还是个妖怪?不过我见你生得比女子还娇媚,说不准真是个妖怪?”

那人说着,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白衣男子却稳坐不动,也不继续往下讲,只是微垂眼帘,如同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坐着,周遭的嘈杂好似都被挡在身外,无一能入耳。

这时候,却有人轻扯了扯他的袖角。

他微掀眼帘,瞧见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怯怯的问他道:“大哥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小女孩话音刚落,却忽然发出一阵惊叹。

原来就在方才的一瞬,有一阵风不知从何而起,拂过白衣男子身侧,拂起他雪白的衣袖和如瀑的发丝。

那一幕好似无声的回答了她的疑问。

她并不知道,其实方才那阵风确实是因为一位仙人而起。

不过不是白衣男子,而后自他们身边经过,一位白须白发的老翁。

那位仙家正在赶路,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看样子是个土地之类的神仙。

他一边以日进千里之速前行,一边还在着急的抹着脑门儿上的汗,着实与大多数仙家波澜不惊的样子有些出入。

这事儿原不能怪他,要怪还得怪摊到他地界上的那个魔头。

说话间,他已经穿越数不清的城池,跨过无数条河流,穿过千百座高山,最终来到了凡尘间本该最为清净的昆仑山中。

诚然,他就是昆仑山的土地神。

才刚靠近昆仑山的地界,土地就注意到那片山脉上空有两股灵力正在激烈的交锋,引得整片山脉都微微发颤,山顶的雪都弄得崩塌下来。

“哎呀我的如来佛祖哩!”他一拍大腿,连忙遁入了山中,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那两股灵力的源头。

就在昆仑山脉冰雪覆盖的深山峰顶,两位修行者正打得不可开交。

左边那个生得眉清目秀,眸如秋波的,土地自是十分认得,正是这昆仑山里的霸王,混世的魔头,名唤白缘的,只叫他恨不得学那昆仑山神入世历劫也想躲开的家伙。

至于右边那位端着拂尘,蓄着一大把白胡须,鼻子眉毛都因愤怒挤到一起,全然没个神仙模样的,土地倒不大认得,天晓得又是那小魔头的哪个冤亲债主。

这样的情境,每隔个百十年就要上演一遭,土地已然是心力交瘁。

这不,他原本正在南极仙翁那里讨教道学的,就得知了昆仑山已经闹得快要开了锅,这才不得不辞了好不容易约上的南极仙翁,急喘喘的赶了来。

土地努力的将憋了一路的怒意沉入丹田,告诉自己要稳住,然后上前去劝道:“二位有话好好说,何必出手相向,若是伤了无辜的生灵,凭添孽障,又有何益?”

听到他这样说,激烈交战的两位才终于暂歇,那白须的仙家退了下来,对他道:“你可是昆仑山的地仙?”

土地连忙拱手行礼,客气道:“小神正是。”

白须的仙家努力定了定神,携着余怒向他告发:“你身为一方土地,怎能由着这仙不仙,妖不妖的怪物在这里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