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半年,詹妮身体渐渐不好,连骑马放牧都不能做到了。少年十分怜惜,将她安置在地穴中,为她寻来价格高昂的魔药。

身体的病痛,没能打败爱情的欢愉。

詹妮越来越虚弱,可在少年的日胜从前的温柔中,她却比身体健康时更快活。

没人知道,人工湖下有一个大地穴,面积宽广,相当于整个湖面大小。不见阳光的地穴中,烛台幽幽的微光,一个美丽的少女渐渐枯萎。

詹妮很快病危。

迷糊间,她看见自己爱慕的那个贵族少年,俯下身来问她:

“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詹妮勉强点头,“是的,我爱你,哪怕到了我生命的尽头。”

少年露出满意的微笑,英俊的面容在幽幽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詹妮,我也爱你。”

詹妮,我也爱你…詹妮虚弱到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有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会被一种剜心的疼痛折磨得再恢复意识。

真的很痛,很多时候詹妮情愿自己真的死了。

可是偏偏死不了。

那是比起身体虚弱的半年,更长的时间。一年,两年,还是更多年,詹妮已经分不清日子。

每次都以为自己醒不过来时,她总能听见少年若有似无的笑声,少年一遍遍问:“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詹妮想点头,想回答,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眼皮重逾万斤,由此至死,詹妮再也没能见过那张让她沉沦的面容。

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至死不渝。

——那你就去死吧。

少年合上手中破旧的魔法书,将手放上了少女的额头。

曾经洁白无暇的身体,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那些红色的线条,占据少女皮肤每一个角落。

脸上两个血淋漓大洞,那里曾有少女一双美丽多情的大眼。

如果掰开少女的嘴,就会发现她那曾让犀鸟羡慕嫉妒的声音也不在了——她的声带在魔药作用下萎缩了。

而她身上的晦涩的古老文字,全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少年亲自刻在白皙无暇的肌肤上。

少女看不见,说不出,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枯骨。

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卷发不见了踪影,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等待少年问她: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少年将手覆盖上少女额头,顺着额头往下,遮住了詹妮黑洞洞的眼眶。

黑光从少女身上刻满文字的地方溢出,她的世界终于真正陷入黑暗。

时光流逝,阁楼被封存,落满了灰尘。

油画上蒙了厚厚的污迹。

当詹妮再次醒来,她变成了“噬魂怪”。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暗黑生物,被困在人工湖下地穴中,黑暗和孤单包围着她。

魔法学院决定要兴建荣誉纪念堂。

和六号楼隔着人工湖遥遥相望,一股“气”直冲六号楼,詹妮发现自己居然能从地穴中走出,从阁楼,到荣誉纪念堂,中间经由地穴,这是她能活动的全部地带。

她躲在阁楼中偷听学生们谈话。

知道昔日的少年,已经功成名就,成为魔法学院将要被记入荣誉堂的优秀人物。

可是凭什么呢?

拼什么她永远不能见天日,而那个人,那个人却要享受世人的赞叹!

詹妮破坏了荣誉纪念堂的进程。

她开始在夜半时,在图书馆阁楼中唱歌。宛如天籁的歌声,让学生失魂落魄,也让前来解决异象的佣兵们沦陷。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是一本书。

詹妮在阁楼中,翻阅他们的人生之书。

那些记忆,能带给她快乐和满足。詹妮发现自己有了“织梦”的能力。

在人工湖的地穴中,她建了一个“埃姆斯特”。

两个月前,佣兵阿诺德来到图书馆六号楼。

他的记忆,比之前所有人的记忆都要复杂难以阅读。可是真正耗费心力翻开后,你却绝对不会后悔。

詹妮喜欢上了阿诺德。

他是和那贵族少年完全不同的人。

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变成生死折磨,阿诺德的到来,治愈了詹妮。

她想把这个不善言辞的魁梧剑士留下,两人一起放牧养马。夜半时詹妮仍会唱歌,她需要人的“记忆”,不同的记忆带给她力量,能让她永久维持“埃姆斯特”——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因为现实中,詹妮宛如天籁的歌声忽然停了。

刘慈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一片湿意。

没心没肺如她,竟然哭了?搞不明白到底是感动,还是画面太逼真,让刘慈代入了詹妮的经历。反正她眼角的泪水做不得假,她不明白什么才算是“至死不渝”的爱,画面中,詹妮每次想起“爱德华·雷恩”时,既恨,又恐惧。

刘慈觉得,爱德华三个字,或许就是噬魂怪詹妮的“弱点”。

擦干眼角的泪水,刘慈甩甩头让自己清醒。

在詹妮的歌声下,满脸正气的光明骑士们早就从马背上滑下来睡着了。

两名光明祭司闭着眼,表情挣扎,显然在勉强抵御詹妮的“吞噬”。包围圈破除了,按理说此时是詹妮离开的最佳时机。

可她却呆呆站在原地。

刘慈顺着她目光望去,发现原本该昏睡的阿诺德不单醒了,就站在门边,和詹妮对望。

刘慈承认自己看不懂此刻阿诺德眼神所代表的意义。

可迟钝如她,却读懂了詹妮的眼神。

——她错了,詹妮的弱点,根本不是爱德华·雷恩,是阿诺德!

第八十九章 和光明祭司翻脸

詹妮的歌声忽然中断,因为原本该沉睡不醒的阿诺德,站在了小木屋门边。

木屋一角,高高挂起的一串铜铃在轻轻颤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阿诺德和詹妮两两对望,不管是詹妮,还是阿诺德,两人谁都没说话。

阿诺德的眼神,刘慈看不懂。

出入意料,迟钝如刘慈,却在此刻读懂了詹妮的眼神。

那双美丽的大眼中,夹杂着惊讶,心虚,以及爱慕。这使刘慈一下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如果噬魂怪詹妮真的有弱点,那弱点绝不是爱德华·雷恩,而是阿诺德!

虽然她并不知道,短短两个月时间,阿诺德如何打败了爱德华在詹妮心中的地位,可爱情这玩意儿刘慈就没弄懂过,她也不敢自认是专家。

“你什么时候醒的呢?”

对峙良久,詹妮终于轻声问道。

阿诺德眼神一暗,“你不该放任我可以随处走动的。”

两人对话叫人听得云里雾里,詹妮眼中渐渐集满了雾气,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将那问题出口。

刘慈手中捏着符箓,在迟疑是不是要趁机扔出去。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满脸挣扎的女祭司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冷若冰山的双眸中划过一丝狠戾,白色光团从她手心飞出,击中了失魂落魄的詹妮。那团白光,虽然没有华丽的咒语做依托,却是每个光明祭司的魔力本源。

光之魔力,足以让世间所有暗黑生物无可遁形。

阿诺德的出现,扰乱了詹妮的心神,女祭司的偷袭,她没能避过。

被击中的詹妮闷哼一声,倒飞出两丈有余,摔倒在她一手构建的潺潺溪水旁边。

清澈的水流打湿了詹妮海藻般的长卷发,她抬头望向阿诺德时,眼神带有凄然,嘴角却是在笑。

阿诺德握紧腰侧剑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开。

最终这个魁梧大汉,迈着大步,向倒在溪边的詹妮跑去。

“又一个被魔物迷惑的愚蠢男人!”

女祭司的口气多有不满,骑士团的昏迷以及男祭司的深陷,大概让她觉得很丢人,冷冰冰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

她低头吟唱,想要乘胜追击。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忽然按上了她肩膀。

光明女祭司大惊,以为自己中了噬魂怪的奸计。

她扭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一直被她忽视的女佣兵。

刘慈捏着符箓的手,就搭在女祭司肩膀上。

“如果我是祭司大人,就不会轻举妄动,这可是一张火魔法卷轴,砰,大火燃起来,光明神也没办法庇护祭司大人了。”

刘慈笑眯眯对女祭司解释,语气真诚无比,像是全心为女祭司的安危考虑。

女祭司被她语气中的威胁气的浑身发抖。

想想也是,一个不被她看在眼中的,地位低下的女佣兵,忽然逆转形式,威胁起高高在上的教廷光明祭司——

“放肆!你难道不悔悟,还想要帮着那个噬魂怪,不怕光明神的怪罪吗?”

刘慈嘴角无比避免挂起一抹讥笑。

对于詹妮带来的“祸害”,大陆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她,除了伟大的教廷。在场所有人,唯有她通过詹妮的歌声,看见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最让人讽刺的是,号称光明圣洁的教廷,任命了一个懂得暗黑魔法的两面派男人作为大主教!剜目,去声,小刀划破肌肤刻下的血咒,猪看见了都知道那是人人厌恶的暗黑魔法。

无辜的少女,在饱受折磨的死亡后,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暗黑生物噬魂怪。

而作恶多端的魔法师,却步步高升,在今日,曾为教廷执掌一方重权的“大主教”。

前者永世躲在黑暗中,受人唾弃。

后者光明正大站在权利的巅峰,接受世人歌颂。

刘慈真不是大好人,如此坑爹的事情被自己遇到了,她就是看不惯!

刘慈制住了女祭司,溪畔,阿诺德已经抱起了虚弱了詹妮。

詹妮靠在阿诺德怀中,唇上一点血色都无,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十分动人。

“对不起,我骗了你。”

詹妮伸手去摸阿诺德的脸,忍不住苦笑,在教廷的人闯进来之前,她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相信,她能永远留下阿诺德。

阿诺德摸着她长发安慰,“我心甘情愿的。”

詹妮愣住了。

阿诺德却笑起来,“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谁能留下我?”

詹妮“翻阅”了阿诺德记忆,受到触动,所以阿诺德待遇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她虽然篡改了阿诺德记忆,让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接魔法学院的佣兵任务,而是和跟踪人在城外厮杀负伤,心细的阿诺德却还是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安静到过分的“埃姆斯特城”市集。

不仅仅是詹妮贪恋阿诺德的慰藉,这个经历复杂的佣兵大汉,因为难以诉说的过往,也舍不得詹妮的关心。

刘慈听着两人对话,一下想到了华夏典故:周瑜打黄盖。詹妮和阿诺德,相互“欺骗”,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大活人,一个噬魂怪,在光明女祭司眼皮子下谈情说爱,这简直巅峰了女祭司活了这么多年被灌输的认知。

她很愤怒,她原本冷若冰山的双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她将视线从詹妮和阿诺德两人身上收回,狠狠盯向了刘慈。

刘慈耸肩,“祭司大人,你应该去好好谈一场恋爱,才能体会眼中的情景。放心,我不是站在噬魂怪那边,只是想让他们说完离别赠言”

教廷有无数女祭司,她们年纪不同,出身不同,却有一点相同:在成为祭司那一天,已经将自己献给了光明神。

刘慈的提议,在女祭司看来,是对神的亵渎!

这是她决不允许的!

于是不顾刘慈的威胁,女祭司动了。

白色法师袍一翻,女祭司飞快念了一句短咒,一道白光击中了刘慈。

金芒暴涨,“镇”字符化成了灰烬,护身的金光符却还在。符箓是对物理和魔法攻击都有防御力的存在,刘慈的护身金光符固然暗淡,女祭司所击出的白光也被抵消。

刘慈大怒:“教廷的鼠辈,就会偷袭!”

她衣袖一抖,几张火雨符已经劈头盖脸扔过去。

噗噗噗——

符箓自燃,一阵火雨从女祭司头顶落下,她惊讶刘慈手里捏着的纸条居然真是“魔法卷轴”,一面护体圣光撑起,拉着还陷入迷茫的男祭司一退再退。

刘慈又给自己加了几张“金光符”。

她恨啊,明明是一起下地洞除魔的,搞到现在居然是她和教廷光明祭司打了起来。

刘慈想要吐血了。

光明魔法并不如她原先设想那样单一,“圣言”除了能加持保护在别人身上,咒语只要略变,就成为叫人虚弱的魔法。

尽管金光符将白光阻挡在外,刘慈白光笼罩短短时间,还是叫她很快感觉到了手软脚软。

女祭司和刘慈在僵持。

而溪水畔,詹妮的情形也不太好。

忽来的灾难,真相大白天下,让她和阿诺德各自放下私心,互诉衷肠,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

可当詹妮拥有了“弱点”,属于噬魂怪的能力就在减弱…“人性”和“暗黑生物”,中间始终是鸿沟。

同时,她还被女祭司的魔力本源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