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力量,在一点点蚕食詹妮身体中的黑暗。当所有的黑暗被蚕食殆尽,詹妮也就不存在了。

她的脸色惨白,双唇没有半点血色。

阿诺德感觉怀中人的重量在慢慢减轻,他搂着詹妮的胳膊不禁用力。

“没用的,阿诺德。”詹妮叹息,这个时候,除非她将人性完全抛弃,化身为真正的“噬魂怪”,否则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詹妮喜欢阿诺德,不愿意伤害他。

噬魂怪却不见得记得什么是“喜欢”…她失去理智,教廷的人固然死了,阿诺德也会死的。

詹妮的手拂过阿诺德的面颊,冰冰凉凉的:

“我曾经想过,把你留下来陪我,这里好冷,也好黑。我独自呆在这里太久,詹妮好害怕…”

詹妮的呓语,敲在阿诺德心上。

硬汉的眼中疑似有水光闪过,“我留下来陪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詹妮一颤,美丽多情的眼睛紧紧盯着阿诺德。

这是个不善言辞的佣兵,这也是个从不说谎的男人!

詹妮心中泛出无限欢喜,那喜悦好似四月的埃姆斯特山区,草原上姹紫嫣红的野花。

“只有死人才能留下,阿诺德,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把我那一份也一同活下去…你低头。”

詹妮在低语,阿诺德俯下脸颊,嘴上覆盖了一张柔唇。有什么东西从阿诺德眼眶中滑落出来,流进他嘴里,咸咸的。

两个月来,詹妮第一次吻她。不含任何情|欲,是少女难以言诉的眷恋。

“乖,闭上眼。”

詹妮喃喃低语,阿诺德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闭上眼前最后一刻,他看见詹妮的身体在变淡,头顶的清冷的月光,一片血红——阿诺德“睡着”了。

詹妮挣脱他的怀抱,将他轻柔安置在溪水畔,冲刘慈笑得爽朗: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刘慈脚软手软,一张离火符将两个光明祭司包围,耸肩道:

“对不住,只能帮你们到这样。”

人啊,一辈子哪能不冲动几回,不就是和光明祭司翻脸嘛,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

第九十章 平底锅的风情

詹妮站了起来,头顶着一轮血月,脚下是翻腾不定的黑雾。

趁着两位光明祭司被困在离离火圈中的功夫,詹妮将“昏睡”的阿诺德送到了刘慈身边。

詹妮手一挥,刘慈抓着阿诺德就不住后退。

一直退,退出了草原和溪流的范围,直到二人重重摔下,落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和刘慈、阿诺德一起摔出来的,还有栓在歪脖子刺槐树上的癞子驽马。

丑马一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踢了刘慈一脸湿土。

刘慈才发现自己和阿诺德摔在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地穴中。没有埃姆斯特以假乱真的市集,没有四五月一望无际的草原。石岩,小木屋,铜铃,溪流,包括詹妮和教廷人马,全部缩小成一个光点,消失了。

詹妮这一推,竟像是将他们从一个真实的“世界”中摔了出来。

以刘慈的目力,也要适应一会儿,才得以看见墙壁上落满灰尘的铜油灯。

刘慈爬起来点燃了灯,积满灰尘的灯因为密封完好,还留有一层蜡油,只需刘慈一个火引,就能重新为地穴带来光明。

当铜灯的火光再次亮起,刘慈环视地穴,不由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地穴高约四五丈,面积比起六号楼和荣誉纪念堂中间的人工湖不遑多让,到处有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显然经过人工扩建的。

这么大的工程,不知用什么方法避过了魔法学院中众师生的耳目,不过想来自从那位披着人皮的恶狼雷恩大主教之后,应该再没有其他人来过地穴。

年久失修,洞顶的有些地方滴滴答答往下渗水,洞穴低洼处,已有不少地方积了小水坑。原来地穴中并不只有刘慈两人。

横七竖八,躺着二三十名佣兵大汉。其中并没有壁画中的魔法学生们,他们果然是只有意识进入到了“埃姆斯特城”,真人还留在外表吧。

看来前几个月,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了。刘慈目光一一闪过昏迷的众人,他们虽然没有醒来,心脏处却有起伏。

很难解释,这些人几个月没进食,竟然还好好活着。

不过,魔法、斗气,修真都有了,一点点异常,刘慈也能接受。

她在昏迷的人中,还发现了紫眸炼金少女唯依,她脸侧着趴在地上,右手紧紧抓住一口平底锅。

这些人的出现,让刘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真正让她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地上潮湿的泥土,经过人工湖不断渗水,冲刷出了土层以下的东西——白骨,密密麻麻的白骨。

断裂的腿骨,散乱的脊椎骨,滚落在一旁的头盖骨。

粗粗一看,土层下俱是白骨森森,一时竟无法估算整个地穴下到底掩埋了多少尸骸。

她现在就站在一层由白骨垫底的湿土层上!

这个认知,让大胆如刘慈,都有厌恶和想吐的冲动。尽力压下自己心中的恶心感,刘慈又将视线移到了一边。

在地穴的最中央,有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台。

石台上保留了一副完整的骸骨,暗红的血迹早就干涸,却也因魔咒之效,让尸骸最大限度保留了生前的惨状。

空洞洞望向洞顶的眼眶,再搬进地穴后,大概一直在试图寻找光明…这是詹妮的尸骸!

讽刺的是,她的确等来了光明:教廷光明祭司带着光明骑士团的剿杀。

找到了噬魂怪的弱点,就能击败噬魂怪;找到噬魂怪身前的死亡地,就能拯救那些被吞噬的灵魂。看着倒了一地的佣兵们,和紫眸炼金少女唯依,刘慈苦笑,詹妮虽然是噬魂怪,竟然将两样命门都交到她手里,如此天真的暗黑生物,真能是教廷光明祭司的对手?

幸好,刘慈做人恶劣了点,却还有一样难能可贵的“品质”:自负。

谁看得起刘慈,都将命门相托付了,她总不至于叫人失望。

刘慈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石台上詹妮的尸骸上收回来,眼前的烂摊子,还要她收拾才是,地穴阴冷潮湿,她觉得自己腹中饥饿难耐,竟是一分钟都不愿多呆。

顾不上癞子驽马的嘶鸣不安,刘慈顺着地穴墙角,一路摸到了石头台阶处。

一阶,两阶,刘慈一步步走上去。石阶的尽头有一堵门,她费力推开,光线从外面招进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整齐排列的书架,地穴的出口,果然如同“画”中所见,是在六号楼的书架后。

图书馆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是白天,刘慈也拿不准她进入詹妮的“世界”有多长时间了。她先跑去阁楼,看了壁画…乳黄被烟熏烤过的墙壁,不见了埃姆斯特城的市集。

詹妮的“世界”,果真全部坍塌了?

那为什么教廷的人马没有回来,到底是谁赢了…

刘慈从阁楼出来,又折返回地穴,就这样背起一个佣兵,将他拖出了地穴,扔到了图书馆内。

哼,埃姆斯特魔法学院,禁卫森严的魔法殿堂,要不是因缘际会,这些佣兵一辈子都别想踏进图书馆一步。刘慈第二趟时,就将佣兵放在了癞子马背上驮出,倒省了不少劲儿。

直到地穴中只剩下阿诺德和紫眸炼金少女唯依,刘慈将阿诺德搬到了马背上,准备亲自将炼金少女背出,不再踏入地穴。

她正迟疑着,是不是要将詹妮的尸骸烧毁。华夏人是讲究入土为安的,暴露在空气中,无人祭拜的死者,在人们认知会变成“孤魂野鬼”。

可她又拿不准,动了詹妮的尸骸,对她和光明祭司的战斗,会有什么不利影响。

就在刘慈迟疑间,地穴中猛然亮起光点,一个人影从半空中摔落。

白袍沾满污秽,行迹狼狈,嘴角还带有血迹,却的确是那位冷艳高贵的光明女祭司无疑!

女祭司粗粗打量了地穴环境,便指着刘慈骂道:“异端,和噬魂怪为伍,光明神一定会降下惩罚的!”

刘慈眸光晦涩不明,女祭司竟然逃了出来,那詹妮呢?

听见女祭司义正言辞谴责她,刘慈对这个蠢货很无语。她要是让对方平安出去,以后是别想过安静日子了。

蠢笨如猪的人,当然没办法当上大教区的十二光明祭司。刘慈冷着脸着,女祭司飞快念了一句短咒,忽然伸出右手,指向了刘慈…又是偷袭?刘慈咬唇,下定决心不叫女祭司走出地穴。

她还未动手,却听闻“咚”一声钝响,不可一世的女祭司惊怒难掩,捂住后脑勺倒下。

身后,露出一个紫发紫眸的少女,高举着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平底锅,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唯依?!”

刘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十一章 忘却

面对狗改不了吃屎,老是喜欢偷袭的女祭司,刘慈也是恼怒异常。

再说之前阻止光明女祭司对詹妮和阿诺德下手,对方若能平安出了地穴,也和她结下了死仇,而对仇人,刘慈从来不会心软。

哪知她还没出手,却听闻一声钝响。

那不可一世的女祭司惊怒难掩,捂着后脑勺僵直着身体倒下,她身后,是紫发紫眸的炼金少女唯依,高举着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平底锅,甩了甩酸痛的手臂。

刘慈一愣,随即大笑。

“你知不知道她是光明祭司?”

不怪刘慈诧异,实则在魔法大陆,所有人都将教廷的位置捧得太高。她见惯了太多毕恭毕敬的信徒,唯依又不同于她这个“异端”,居然敢拿平底锅敲昏女祭司,让刘慈大感诧异。

“哼,打得就是她!”

天然呆炼金少女提起女祭司,同样是恼怒。

随着她讲诉,刘慈才得知,原来教廷人马虽和她一样,进入了詹妮的“世界”,不同于她被詹妮的主动引去的待遇,两个光明祭司带着骑士团,要想确定詹妮所在的位置,却着实耽误了些时间。

在“埃姆斯特城”里瞎逛,自然也遇到了炼金少女唯依。

天然呆不擅长于人交往,面对光明祭司的问询,也是爱理不理。

小心眼的女祭司表面上悲天悯人,却和男祭司一言一语定论:唯依已经被暗黑生物迷惑了心智,不听话就要一同处理掉。

唯依并不介意光明祭司的威胁,她介意的是,小心眼的女祭司打翻了她的平底锅——据她说,当时里面装着她学习炼金术以来最完美的成品。

刘慈哑然失笑,这世上有一种人最不能惹,那就是痴迷某种东西的呆子。

好像紫眸少女唯依这样的,你打她两巴掌,她沉迷于炼金时可能不会放在心上。

可你要是毁了她心血,那就是血海深仇了。

只是敲了女祭司一锅底,算是女祭司走运,唯依应该还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心狠的人,最喜欢和心慈手软的人来往了嘛,刘慈微笑,正要先哄骗唯依出去再解决女祭司,咚咚咚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队人马竟然出现在了地穴。

人手一只的烛台将地穴照的光亮无比,洞中一切,自然也无法再掩藏。

领头的伊兹·凯西望向刘慈,难掩眼底的震惊。

这个英俊的青年魔法师,瞧见了满洞白骨,冷漠和矜持当场瓦解,再也绷不住原本淡漠的表情。

挤进来的人口中都惊呼着,唯有刘慈一脸铁青。

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处理掉女祭司!

电光火石间,刘慈心中闪现许多念头,发现无论哪一种办法,她都没办法在一瞬间干掉所有知情人。

莫非出去后,等待她的就是隐姓埋名的大逃亡?

刘慈面色变来变去,伊兹·凯西老师忍着满地白骨的惊骇,煞白着脸正要说什么,刘慈忽然发现他张了张嘴,却愣在了当场。

不止是他,跟着他进来的老师们,包括唯依,都像是被人贴了“定身符”,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

刘慈若有所悟,望向地穴半空。

一道虚影渐渐凝实,成为美丽的牧民少女。

“詹妮?”刘慈偏着头,“看见光明女祭司逃出来,我还认为你不幸输掉了,再见你,真是让人十分愉快。”

刘慈笑靥如花,实则面对再次出现的詹妮,她心情却不算舒畅。

当时虽然出手帮助詹妮,刘慈并没有把握噬魂怪会讲究人类的“报恩情怀”,魔法大陆中口口相传暗黑生物的邪恶,正是因为它们通常是没有人性的。

没有人性,何来感恩?

更何况,她的出手,本来就夹杂着私心。

詹妮看了她很久,才慢条斯理说道:“慈小姐,你是在怕我吗?”

“怎么会,我们不是朋友吗?”刘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不得不说,当她想要哄骗一个人时,是很容易获得成功的。因为刘慈从不掩饰自己的倨傲,平时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却和女祭司一样,同样没什么温度。当这样一个高傲的人,主动对别人示好时,知道她习性的人,大部分都会受宠若惊。

在魔法大陆,被刘慈的承认的朋友,其实真正只有银狼一个!

她反问詹妮,我们不是朋友吗,这话随便换了刘慈身边的其他任何一个人,不说对她暗自感激的莉迪亚,包括缄默的阿诺德,可能都会受宠若惊。

但詹妮不同。

这个心思单纯的“噬魂怪”,因其天赋能力,拥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不,我们不是朋友,如果我妨碍到你,你会毫不犹豫灭掉我。慈小姐,我说的对吗?”

刘慈脸色未变,眼底的笑意却褪去了。

詹妮这是要翻脸了?

静默的气压充斥于一人一怪之间,教廷两位光明祭司,面对噬魂怪詹妮,犹自一死一伤,还没有学会驱魔符箓的刘慈注定不是詹妮的对手。

可若逼急了她,将身上携带的所有符箓倾巢扔出,相信也足够詹妮吃一壶,为自己顺利逃走赢得宝贵时间了。

刘慈的迟疑,只是肉疼。

那一张张符箓,从造纸到成符,莫不是耗费了她大量心血。从平时的消耗中囤积下一批,只为这些灵符,每一张都是同等级符箓中的精品!

灵符易得,精品难求,多增加一分威力,她在对敌中胜利的可能性就会被放大。

可惜了。

刘慈心中挣扎一番,在很短的时间内下定了决心。

哪知她符箓还未出手,一直紧绷着的詹妮却笑了:

“我们不算是朋友,但那句话是真的,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除了阿诺德,你是看见了噬魂怪,眼里没有厌恶的第一人。没有像大陆的其他一样,讨厌暗黑生物,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慈小姐和教廷,并不是一心呢?”

刘慈看了一眼貌似不能动弹的在场诸人。

鬼知道他们身体不能动,耳朵还能不能听到。还有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女祭司,刘慈大多数时候虽然像个二愣子,却也不是半点心机都没有的。

固然从前华服美食,享受刘家权势庇护的“慈小姐”没有,在经历了司徒珊的暗算,摩洛克山脉里求生的几年,她也该有了。

既然不能在在场诸人全部灭口,落人口舌的事,用来试探詹妮,一次便够了。

见刘慈不答话,詹妮也并不恼怒。

她低声叹气,“慈小姐,我受了很重的伤,没办法支撑太久了。”

刘慈讶然,詹妮干嘛选择在此时自爆其短?

詹妮波光粼粼的美目,转向了被癞子马驮在背上的阿诺德,那是极其眷恋而不舍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