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在三人中居中,与爱德华·雷恩的窗对着窗。那个气势极强的大主教此时正开着房间窗户,望着院子里的暮铃花沉思。

他既不焦,也不躁。

隔着十米远,就有三个证人,其中两个最关键的,和他的前途以及性命息息相关。爱德华·雷恩却没有一点异常。

这种人要么就是真的大善,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大恶之徒,不论自己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都能镇定自若。

刘慈拿不准他是哪种人,隔着雾蒙蒙的窗户,她忍不住偷偷观察对面的大主教。

从骨子里散发的自信和优雅笼罩着这个男人。脸色虽有了皱纹,轮廓尤在,一双眼睛在五官中是画龙点睛之笔,它不仅有生机,更有岁月沉淀后的沉稳大气。爱德华·雷恩的身上也没有高位神职人员所具有的“悲天悯人”气质,他背着手站在窗前,不仅不像一个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嫌犯,反而像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国主,在繁忙的公务中偷得片刻空闲,通过欣赏庭院美景来放松自己的身心。

闲适,从容…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刘慈想不明白。起码她自己现在也有些许忐忑。忐忑隔壁房间的伯莎女祭司,会在教廷的努力下,想起被詹妮夺走的那部分记忆。

对爱德华·雷恩而言,那可能是个挺致命的打击,对刘慈而言何尝不是个挺大的麻烦?

她在作证时,多多少少也说了不少假话。等伯莎女祭司想起在魔法学院人工湖下,地下洞穴发生的一切后,刘慈本人的信誉也会受到质疑。和暗黑生物以及黑魔法有关,连大主教都能关押几个月,刘慈不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不过她尽了自己的力帮詹妮一把,心境就不会有缺失,不管是因利于修行,还是刘慈的心性,她都不后悔在面对摩西祭司时,将詹妮是噬魂怪的前身点出来,并将爱德华·雷恩的罪名不动声色落实。

这世间已经有太多不平事,她没有那个精力去管辖正义。她不是嫡姐刘紫苑,比照着刘家信女的标准成长,乐善好施已经刻入其骨子里…她只是不成器的刘慈,看见了詹妮的悲惨,又耳闻爱德华·雷恩的风光,这份“不公平”的落差让她有吞苍蝇的感觉,不得不随手管一管。

刘慈想得太出神,或许是她灼热的视线隔着玻璃窗也被爱德华·雷恩感受到,对面的人忽然抬头,将视线投了过来。

刘慈屏住呼吸。

隔壁窗户却接连传来两声轻微的异响。

原来斯特莱夫侯爵和伯莎女祭司也在偷偷观察对面,那位吟游诗人口中经历传奇的主教大人,不仅是刘慈对他很好奇。主教一抬头,三人俱都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所以侯爵和女祭司匆忙关闭了窗户的缝隙。

刘慈没有开窗,但她有种直觉,对方的视线尽管如浮光掠影,但有那么一瞬间,的的确确是落在了她身上,并且透过朦胧的玻璃窗,锁定了她。

刘慈皱眉,随手拉拢了窗帘。

厚厚的黑色布料马上将光线遮蔽,将一切光与窥视都挡在了外面。

苦行僧居住的地方,物质要求就不能太高,晚餐是清水和面包,硬邦邦粗糙的口感,让刘慈胡乱塞下点食物了事。不能随意进出莲池空间,也不能放着胆子修炼,刘慈睡在硬木床上辗转难眠。

夜深时,她以绝佳耳力,听见了隔壁窗户轻轻的响动。

刘慈一下来了精神。

夜深人静,正是适合偷偷摸摸行动的好时间呀,她的两位邻居,究竟是谁耐不住寂寞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呢?

第两百零七章 无垢主教(二)

万籁寂静。

吃不好睡不好,又不能炼气修炼的刘慈,躺在硬木床铺上,只能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极静的夜里,就连翻身都会使床铺咯吱作响,以刘慈绝佳的耳力,能听见风吹过走廊和屋角的动静,以及躲藏在窗外暮铃花叶子下昆虫振翅的细微响动。

这种环境下,隔壁房间的主人忽然轻轻推开了窗户,尽管动作轻易,甚至比一般的盗贼更精细,还是被刘慈听了个正着。

刘慈忍不住乐了。看她翻个身都觉得“咯吱”声让人厌烦,在这座黑衣僧侣遍布的建筑内还敢有异动,倒是胆子很大嘛。

刘慈凝神细听,先是隔壁窗户被轻轻推开,又有衣料与窗台摩擦的响动。她也辨认出了音源…原来是万人迷侯爵。

刘慈心中一动,斯特莱夫侯爵竟会半夜溜出房间,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侯爵修习斗气,也有不亚于大剑师的实力,区区十米的距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起纵,甚至没有碰掉暮铃花的一片叶子。

夜行的侯爵做了个刘慈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竟然在叩爱德华主教房间的窗户,并且毫不加掩饰!声音虽轻,但这栋建筑中居住的是什么样的人?这下惊动的肯定不止是刘慈了。

“侯爵先生,品德良好的人是不会趁着夜色冒昧来访的。如今我身上背着嫌疑,你又是证人之一,神在高空俯瞰着我们每一个人,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要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吧。”

爱德华·雷恩的声音淡淡的,语气和蔼,对待侯爵的说辞恍若安抚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侯爵不过年近五十,因修习斗气的缘故看上去四十岁都不到,魔法师的身体素质比不过武者,但他们却拥有比武者更长的寿命。爱德华主教看上去五十多岁,比侯爵年长不了多少,事实上他已年近六十,现在不明显,等旁人过十年过二十年再看,万人迷侯爵肯定不如现在英俊,而看着苍老的爱德华主教大抵还是这模样,连皱纹都不会多长两条。

刘慈想起书中有关魔法师和武者的描述,忍不住又开始走神。

直到爱德华·雷恩用不严厉却同样绝不含糊的语气轻斥侯爵,刘慈才回过神来。

止不住的笑意涌上她嘴角,想来侯爵先生在夜风床下,身畔的暮铃花叶子随风摇曳,他却脸色变来换去像调色盘一样,真让人喜闻乐见。

刘慈正可乐,窗外又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难道是爱德华·雷恩还是打开窗户迎客了?刘慈忍不住轻轻从床上跃起,将脸贴在了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明暗变化,才看清了窗外的情景。

原来不是爱德华·雷恩被侯爵打动,而是一个举着玻璃罩烛台的黑衣僧侣拉开了走廊的小门。

逼仄的小院被烛光照亮,黑衣僧侣的脸半掩在黑色的连衫兜帽下,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借着烛光却能看见侯爵身穿白色里衣,一脸尴尬站在爱德华·雷恩的窗下。

“斯特莱夫侯爵,这里是圣地港,不是马刺帝国,更不是莱茵城,希望你能自重。”

黑衣僧侣毫不留情面说道,他的语气虽然平缓无波,然而此时侯爵穿着睡衣手足无措的衬托下,黑衣僧侣的话就显得很讥讽了。

“呵——”

刘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敢用老刘家的名誉发誓,英俊的侯爵此时气血倒流的脸色,让他像极了一个长得鼓鼓的紫茄子。

“哎。”

刘慈一笑出声,不仅引来了侯爵仇恨的目光,隔壁也传出了低低的叹息。

忐忑的伯莎女祭司是没办法安然入睡的,如此急动静,自然早就惊动了她。她虽觉得斯特莱夫侯爵可笑,同时又觉得刘慈心胸狭隘,而她自己也处于困境,伯莎女祭司复杂的心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在黑衣僧侣的干预下,侯爵被“请”回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一出闹剧,刘慈有些烦躁的心情反而平复下来。她的脑子飞速转动,开始思考侯爵的目的。

斯特莱夫侯爵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

一个笨蛋是没办法乱中掌权,当上莱茵城城主的。一个笨蛋也不会在洛伦兹家族倾覆后,顺利接管了人家的地盘和势力。

那么一个有野心,也有脑子的侯爵,他在想要做什么前,难道不会考虑到建筑中的黑衣僧侣们吗?

这些教廷的苦行僧是,执掌刑法,是光明教廷中的黑暗面,在整个光明大陆都让人避讳不已,侯爵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才有胆子撞上去?

还有爱德华·雷恩,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磊落主教。他的气度和外表,都让刘慈没办法将他和地下洞穴中残忍的暗黑魔法手段联系起来。

教廷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权力机构,在这个机构中,有人以神的名义压迫平民,有人诵读着神圣经文却藏污纳垢,但刘慈不能否认,教廷的神职人员中,也有一些人真正是抱着传播神学善待他人为目的奋斗了终生,凡勃伦老祭司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老祭司扭转了刘慈对教廷的整体印象,让她开始尝试不要用太偏激的心态去看“教廷”这个在光明大陆上存在了无数年的宗教组织。

眼睛看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耳朵也会欺骗你,整个世界在不停转动,没有什么事物会永远不变。轻率的下决定,好心也能办坏事…如果说在前往圣地港的几月路途中,刘慈有什么收获,那一定是她心境的改变。

她收起了从前的“俯瞰”眼光,开始以大陆的本土目光来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学会了辩证,甚至在学会包容她并不理解和喜欢的一切。

既然教廷中也有不让她讨厌的人,那么爱德华·雷恩,这位传奇主教,是否真的表里如一,内心像他表面那样无垢呢?

他拒绝了私下与侯爵会面,是顾忌着黑衣僧侣,还是爱德华本人心中真的坦荡?

刘慈思绪畅飞。

她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可笑,然而这浮于表面的荒诞似乎是为了掩饰某种真相…侯爵可笑又冒失的探访,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

刘慈觉得想通了这点,她也就知道了真相。

更深露重,消耗了脑力的刘慈合衣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而她觉得身下的硬木床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再然后她就觉得眼皮微沉,试了几次想要睁开,却又闭上。

不一会会儿,刘慈呼吸变得均匀,竟然在如此陌生又压抑的环境下睡着了。

不仅是她,隔壁房间中心情忐忑的伯莎女祭司,竟也忍不住睡意来袭,带着复杂的心情的进入梦乡。哪怕睡着了,她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很能体会女祭司的心境。

如果刘慈此时能有片刻清醒,她一定会十分惊讶:不仅是她和伯莎女祭司抵御不了睡意的侵袭,就连所有的黑衣僧侣,那些终日冥想,精神力强悍又意志坚定的苦行僧们,也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了梦乡。

这栋阴沉压抑的建筑中,似乎被某种神秘气氛感染,不过片刻,人们就集体陷入了昏睡。

刘慈识海中的青莲,在她刚入睡时有过一阵波动,以它微弱的意识,在久未察觉到“寄体”有危机时,就变得安静下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

刚才出了大丑的斯特莱夫侯爵就得意洋洋推开了窗户,最先望向了刘慈的房间方向,眼神闪烁。

“你想杀了她吗,侯爵?”

穿戴整齐的爱德华·雷恩主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中,淡淡问道。

侯爵急忙收敛了怨毒的眼神:“大人,您一出手,真的让人大为惊讶,教廷的苦行僧都能被解决,我真的没办法想象,在光明大陆还有什么能阻挡您的脚步…”

侯爵的马屁情真意切,没有了以往的虚浮,他现在真的难掩激动——有没有比发现自己的靠山比想象中更厉害还让人惊喜呢?

哪知爱德华主教听了,却无半点得意:“侯爵,你太小看了那些意志坚定的僧侣,他们是神最虔诚的信徒,如果不是自从我踏进这栋建筑,就从来没有异常举动,逐步一点一滴消融他们的戒心,今晚又有你的掩护…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让他们全部陷入沉睡。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把握让他们一直睡下去,可能是片刻,可能是很久,他们随时都会挣脱睡意的束缚,清醒过来。”

侯爵一愣,“那我要趁着此时,赶紧为您解决后患才对!”

说着他就要向刘慈的房间走去,爱德华主教却皱眉阻止:“侯爵,你的私心,现在为我带来了困扰…”

“大人,只要没有了证人,摩西祭司就没办法为您定罪呀!”侯爵急道,他的确是有趁机杀了刘慈的私心,可有一部分,还真是为爱德华·雷恩在打算。

爱德华主教摇头制止,随即嘴角微翘:“不,你错了。我正需要她们来替我证明清白!”

他说完,不顾侯爵的不解,率先走向了伯莎女祭司的房间。

第两百零八章 翻阅记忆

斯特莱夫侯爵有私心,他与刘慈是相互看不顺眼,二人互相别苗头,已势如水火,不是自己死就是刘慈亡,侯爵当然希望能将刘慈当机立断解决掉。

然而爱德华主教眼光犀利,看出了侯爵的私心,却并不同意采取粗暴手段将两个证人直接杀死。

因不知黑衣僧侣们何时会清醒,爱德华主教也顾不上继续敲打心存私念的侯爵,率先走进了伯莎女祭司的房间。

伯莎·韦尔林,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女祭司,平时神色高傲,拥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即视感。当她睡着时,许是冰冷的双眸紧闭,使她整个人没有了那种冷傲,微皱的眉心反为她平添了女性的柔美。

不仅如此,她还拥有一副傲人的身材。此时静躺在床上,宽大的祭司袍向下垂坠,薄薄的衣料贴紧了身体,显露出成熟动人的曲线美…起码随后跟进来的斯特莱夫侯爵,乍然见了眼前情景,也被伯莎女祭司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的观感扰乱了心神。

爱德华静立在床前,就这样凝视着睡梦中的女祭司,目光却没有半点淫邪。直到察觉侯爵站在了他身后,爱德华主教才道:“伯莎女祭司亲口对摩西说,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吗?”

侯爵点头,虽不知在他和刘慈、凡勃伦祭司离开房间后,伯莎与摩西祭司又谈论了什么,显然摩西祭司与黑衣僧侣对于伯莎丢失的记忆都暂时没有办法。

“那应该是很关键的一部分记忆,与噬魂怪事件的真相有关系吧。”侯爵忍不住说道,暗示爱德华主教,如果他真的和暗黑生物有牵连,让伯莎女祭司想起来什么,那可就很不妙了。

爱德华主教闻言不语,因背对着侯爵,后者并不能看见他在听到“噬魂怪”时眼神微妙的变化。

噬魂怪,本是暗黑生物的一种。与其他暗黑生物可能出自亡灵界不同,噬魂怪的前身一定是人类。人类在报着极大的痛苦、恨意、不甘死去,就有一定几率死而复生,成为暗黑属性的“怪物”。这种怪物靠吞噬智慧生命的记忆为生,被称作噬魂怪,其智力程度与其原身的资质紧密相连。

“一段与噬魂怪有关的记忆…”爱德华主教喃喃自语,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由魔法学院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成为教廷首屈一指的大主教,爱德华·雷恩的确不是那种爱回顾过去的人。

他能目光坦然,并不是伪装,而是他生性如此。

爱德华是个永远只会向前看,不允许自己被过往所累的人。在一步步走向成功的过程中,总要做一些大部分平庸的人所无法接受的事,大家给这种事一个统一的名称:坏事。

爱德华·雷恩从来不觉得自己做了过坏事,他能走到今天,甚至比教廷中的许多人都要干净。那些必要的手段,在爱德华看来是无伤大雅的——只除了一件事,他将其尘封在记忆深处,给自己下了极深的精神暗示,让自己避开了那部分回忆。

而现在,他又要亲手祛除精神暗示,揭开几十年前的往事…

时间不容爱德华·雷恩过多迟疑,他伸出一指,点在了伯莎微皱的眉心。

游离的白光从爱德华指尖溢出,化作缠绕的丝线,挤进了伯莎的眉心深处。

“啊。”

沉睡中的伯莎忍不住闷哼,不正常的困倦让她没有在钝痛中醒来,只是眉心皱得更紧了。

斯特莱夫侯爵看着爱德华的动作,心中猜测爱德华大概是在搜索伯莎女祭司所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可摩西祭司和黑衣僧侣都无法办到的事…爱德华主教的实力,已经恐怖如斯了么?这个认知让侯爵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搅爱德华的行动。

却说爱德华·雷恩,使用秘术,入侵了伯莎的精神意识。人脑是一个很很妙的存在,它不仅支配着我们的行为举动,还存储我们的所见所闻。我们眼睛所看见的一切,耳朵所听见的事情,都被划分成不同的类别,储存在脑中。

任何精神手段,都只能暂时蒙蔽人的某部分记忆,除非是使用物理攻击彻底摧毁了储存区域,任何狗血的失忆,在真正的精神力强者面前,都注定了是浮云。

爱德华·雷恩就是这样的强者。

摩西祭司和苦行僧不是不强,他们掌握的手段却和爱德华差了许多。准确来说,一个由元素法师跨度到教廷主教的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自然有普通神职人员无法想象的手段。

爱德华·雷恩开始翻越伯莎的记忆。

在他“眼中”,伯莎的记忆是浩如繁星的光点,越是璀璨的光点,代表着伯莎女祭司身上越重要的记忆。爱德华飞快略过这些地方,他要找的是,原本该光亮,却被人蒙蔽的记忆点。

当他试了几次,终于找到自己的目标时,似乎过了很久,现实中的时间实则并没有流逝太久。

爱德华·雷恩的精神力擦去了光点灰蒙蒙的表层,“轰”一声轻响,他就进入了伯莎女祭司的记忆。

一个拥有海藻般美丽长发的少女身影闯进他眼底,纵然他如今垂垂老矣,那少女却停留在了最美的年纪。

“…詹妮?”爱德华忍不住低喃。

然而画面中的少女听不见他的声音,她只是惊呼一声,奔向了另一个行迹狼狈的男人。

“我曾经想过,把你留下来陪我,这里好冷,也好黑。我独自呆在这里太久,詹妮好害怕…”少女对男人说道。

——“爱德华,你毕业后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吗?如果你要离开我,请悄悄地走,不要让我知道。”

许多年前,她也曾仰着头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少女总是喋喋不休追问,反复确认“爱不爱”的问题,时光过了太久,爱德华几乎快要忘记少女仰起头时,灿若星辰的双眸。

他试图将那样浓烈而真挚的美留住,最后所有的画却都毁于一场大火。

再见詹妮,爱德华·雷恩只有短暂的失神,很快他的心神又放在了伯莎的记忆中。

他看见了刘慈与伯莎翻脸相斗,然后所有人都被詹妮扔出了梦境。

熟悉而又陌生的地下洞穴,白骨、祭台,以及作为祭品,饱受折磨的詹妮——她空洞洞的眼眶望着天,却永远走不出漆黑的洞穴。

——“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是我,我爱你,哪怕到了我生命的尽头。”

爱德华·雷恩忽然想起来许多年的对话,记忆被尘封许久的少女忽然变得鲜活起来。

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清晰得恍如昨日。爱德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略作迟疑,最终没有做任何篡改,直接退出了伯莎的精神海。

“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要点,不过另一位由埃姆斯特来的平民姑娘,可能就掌握着了不得的记忆呢。”

爱德华低声说道。

他既然从伯莎的记忆中看见了刘慈和詹妮交好,那刘慈所看见的,一定不会像伯莎那样浅薄。

詹妮虽然只是个牧民姑娘,不识字,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和魔法天赋,可她却十分聪明。否则年轻时心高气傲的爱德华·雷恩,也不会与这个牧民少女来往——最初的最初,他是真的被这个聪明美丽的少女吸引的。

詹妮变成了噬魂怪,会对曾经的爱人,最后的仇人一点都没有怨恨吗?聪明的詹妮,一定在那个平民少女身上留了后手。

她们是那么相像,詹妮肯定很喜欢那个叫刘慈的姑娘。

她“拿走”伯莎等人的记忆,并不是为了遮掩什么,而是为了引起教廷的重视!光明正大摆出来的证据,人们总是不那么容易相信,然而自己千辛万苦挖掘出来的东西,就多了很多可信度。

一旦伯莎蒙蔽的记忆被发现,最终就会查到刘慈身上。而刘慈的脑海中,才是能让他万劫不复,名誉近毁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