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瑶看着监控那头安静的裴川, 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

山间定位器红点移动, 有人小声地说:“目标在三楼最右边房间,但是没有窗户,狙击手准备。”

裴川听到耳机里的声音,抬眼,他谁也不会选,这辈子他都不会听她说那个答案。

裴川说:“第二个选择不是还没完吗?”

所以别选,别让瑶瑶选择。

霍旭诧异挑眉,第二个选择是,斩断裴川的手,还是裴家栋的腿。

贝瑶睁大眼睛,然后不管不顾挣扎起来。不要!不要!

霍旭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裴川害怕听到答案,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来拒绝第三个选择。

裴川的目光落在一闪一闪的监控上:“给我一把刀,你动手,或者我来。”

霍旭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疯子。

霍旭皱了皱眉,看了眼贝瑶,她双眼看着屏幕,已经满脸泪水。

霍旭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害怕听到一个答案就能选择自残,这个男人如果不是疯了,就是爱惨了一个女人。

霍旭本来是想离间他们的关系,他还要带着贝瑶去国外生活的,贝瑶能放下裴川最好。

他现在不太能接受有人比自己更爱贝瑶,他关了监视器,突然特别恨裴川的选择。

好,不怕是么?那就成全你。

霍旭打开自己的箱子,里面摆了整整齐齐刀具还有几条鞭子。

邵月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发抖。

霍旭选了把剔骨刀,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手枪出了门。

他才摸到门把手,就被一个人撞开。

贝瑶用尽全力,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让两个人都没站稳,刀子落了老远。

贝瑶重重跌倒在地上,霍旭生气极了:“你不要命了吗?”

他手上拿着刀,贝瑶竟然也敢撞过来!

贝瑶无法说话,然而霍旭看到了,她浑身在颤抖。

愤怒的,心疼的,不顾一切的目光,仿佛要和自己拼命。

霍旭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如果那张纸上是真的,那她是不是也曾经对自己正眼相待过?

而现在,她真正喜欢上了一个残废!

霍旭把贝瑶从地上拉起来,嫉妒使他牙齿咬得咔哒响。

他说:“我解决完了他,就带你出国。没关系,我们以后好好培养感情。”

霍旭拿出手铐,把她手腕锁在床头,然后拉开门,走出了三楼的房间。

山间安安静静的,因为房间没有窗,阳光也透不进来。

贝瑶看着监控的屏幕,然而屏幕已经一片黑暗了。

他相信了她的爱情,却又低估了他的地位。

她脸颊埋在膝盖中,为什么,就不听听她的选择呢?

裴川不是活该永远被抛弃的那一个啊。

*

霍旭把剔骨刀扔在裴川面前,山间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裴川脚上全是爬山走上来沾上的泥。

霍旭说:“听说十指连心,就从右手大拇指开始吧,这把刀不锋利,你自己下手可得狠一点。”

耳机那头传来细微的声音:“目标站在隐蔽处,很难瞄准。”

霍旭怕裴川使诈,还带了不少人,个个配了枪。

霍家的财富到了最后,全成为了他的保命符。

裴川捡起了那把刀子。

有些东西,其实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以为他早就忘了四岁的记忆,其实没有,他早慧,那种刻骨的疼痛和屈辱,仿佛就在昨天。

手起刀落的时候,裴川很平静。

然而一刀下去,他还是闷哼出了声。

连骨带肉,那截大拇指掉到了地上。

裴川死死咬牙,抵不住那股锥心的痛苦,倒在了地上,他全身都痛得颤抖,却不愿意发出更多的声音,只有呼吸声过于急促。

空气中蔓延着血腥气,霍旭再次庆幸自己关掉监视器的想法是对的,裴川是个疯子。

这个残废为了贝瑶,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幕如果让贝瑶看见,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裴川。

霍旭快意地笑了笑,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大拇指:“这次就左手无名指吧,你那个戒指太刺眼了。”

裴川一言不发,右手去握刀子。

然而他已经握不住,颤抖着手,刀子落在了地上。

裴川瞳孔漆黑,痛苦使他微微蜷缩起身子。

霍旭走过去,冷笑道:“我不介意帮帮你,碰过她的地方,都不能留。”

霍旭踩住裴川的手指。

捡起剔骨刀,对准了裴川的左手无名指。

阳光下,那枚戒指熠熠生辉。

裴川满脸冷汗,瞳孔幽深得像夜,他并没有霍旭想象中的害怕,而是冷冷地勾起了唇。

似轻视,似讥讽,裴川扬起唇,模仿枪音:“砰——”

霍旭瞳孔紧缩。

然而已经来不及,下一刻,子弹穿破窗户,无数枪声陆陆续续响起。

霍旭睁大眼,太阳穴一个血洞,直直倒在了地上。

临死,他最后的目光,竟然是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风吹起来纸张,晨风里,它被吹得一起一落,像只轻盈的蝶。霍旭想伸出手抓住它,可是他已经没了气息。

少女的笔记,透过许多年前的一页纸,讲述了许多难过的往事。

为了这些他特别想知道的往事,他没有上出国的飞机,想一起带走贝瑶。

想听她说前辈子。

前辈子那个自己娶了贝瑶,想必也是极其幸福的一段故事。越想知道的事,越执着,到了死,竟然最挂念这件事。

十六岁初见,大雨滂沱,霍旭听见过自己心动的声音。

霍旭大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裴川左手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山间的阳光有些冷,他没有看自己血淋淋的断指,走到飘飞泛黄的纸张前,把它捡起来放进自己西装口袋里。

无数刑警从山头赶过来。

山下救护车也正在开过来,裴浩斌走在最前面,满脸的泪水。

身后的人安慰地拍拍他,随行医务人员捡起断指,看着裴川,目光有些敬畏和可怖。

人怎么会有用一把剔骨刀斩下自己手指的决心?

裴川说:“我的妻子她在楼上,拜托你们把她带回家了。我这幅样子,先去医院,别吓到她。”

他平静躺上担架。

阖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山间的阳光夹杂着清风,他在想那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

蒋文娟没有选择她丈夫,她最后的选择是,希望儿子能活着。她早年心理早就出现了问题,她害怕见到裴川,然而内心深处,依然希望裴川活着。她宁愿和丈夫一起死。

不管是成为石缝里的草,还是林间的风,都希望唯一的儿子能活着。

霍旭听到回答有些恼怒,为了计划顺利进行,最后让蒋文娟把裴川叫出来,他答应放过裴川和她丈夫,霍旭说他只是想和贝瑶一起离开。

蒋文娟答应了,依然觉得对不起儿子。

她跳河以后,什么都说了。其实蒋文娟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

这些年一直有心理问题。

而裴浩斌是裴川叫来的。

他没有选择叫姜华琼,他前半辈子都身处于卑鄙肮脏,可是这是第一次,他决定相信国家。

想堂堂正正活着。

他有了自己的女人,总不能以暴制暴永远肮脏下去。

裴浩斌选择裴家栋,也是所有人计划之中的,然而有时候现实也挺残酷。

当时裴浩斌手下所有人都在悄悄看队长,谁也不知道假若没有一开始的计划,他会不会依然放弃裴川。

然而经年以后,裴川再听这个选择时,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

所有人都有偏爱,他只是没那么讨人喜欢罢了。

唯有他怀里这张纸,是裴川昨晚计划中唯一的意外。

他被爱。

竟然是它带来的恩赐。

空气中很淡很淡的血腥气,裴川想,他这辈子也不要听第三个回答。

恩人,爱人。

魔鬼,抑或是为了她变成科学家。

他通通不要去想。

没关系,都没关系。不爱他没关系,他没那么重要也没关系。

只要还在他身边,会笑,会拥抱他,他就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他的血浸湿了它。

裴川哑声问:“断指能接上吗?”

医生怔了怔:“时间很短,可以。”

裴川说:“嗯。”

能接上就好,不然她又得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以下小天使的打赏,谢谢大家的喜欢,挨个儿抱抱~

☆、相爱

六月中旬, 夏风和煦,赵芝兰推开医院的门,打开保温盒中的饭菜,心中有些酸涩:“裴川,还没吃饭吧,妈煲了汤, 过来尝尝。”

裴川走过来,他的手指才接好,现在只能用左手吃饭。

昨晚开始, 就许多人陆陆续续过来看他, 裴浩斌来过,告诉他人质都被解救出来了。曹莉尴尬到没进来, 裴川也见到了蒋文娟和那位医生,甚至还有研究所的同事们, 都过来探望了他。

裴川昨晚接手指, 今天是赵芝兰给他做了饭带过来。

裴川垂眸喝汤, 窗外绿植生气勃勃, 他却尝不出有什么味道。

许许多多人都来了,然而贝瑶一直没有出现。

重生这件事, 如今知道的只有他们彼此。

藏得最深的秘密揭开,她是默认不要他了吗?他喝不下去,却不敢问赵芝兰瑶瑶呢。

赵芝兰别过脸, 擦去眼中的泪花:“不合胃口吗?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妈给你做。”

裴川摇头:“妈你回去歇着吧, 我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赵芝兰收好保温盒:“那我晚点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带的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需要的。”裴川说,“您路上注意安全。”

“欸,你爸把房子打扫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住。”赵芝兰一直没看他的眼睛,走得也匆忙。

她到了门边,裴川站起来:“妈!”

赵芝兰:“什么事?”

那张纸已经被他销毁了,裴川默了默:“没什么事。”

赵芝兰推门走出去。

金子阳、郑航还有季伟现在就坐在外面。

季伟在走廊上看书,他才参加完今年的高考,也不知道这次成绩怎么样。

见赵芝兰离开,三个人都打了声招呼:“阿姨。”

赵芝兰点点头,眼眶泛红加快脚步离开了。

郑航皱了皱眉,金子阳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你们说贝瑶也太没良心了吧,川哥伤成这样,她也没有过来看一眼。这是她老公!亏得川哥把她当心肝一样。”

季伟小声说:“你声音小点,让川哥听见了不好,他心里会难受。”他猜测道,“可能他们吵架了。”

金子阳气笑了:“吵架?昨天那么大的事,即便吵架了不也至于看都不来看。川哥这还在养伤呢,你们是没见到他昨天那个样子,满手都是血。”

季伟讪讪闭了嘴。

郑航率先走进去。

郑航靠门边,见病房里的裴川盯着床边的手机,他开口:“川哥,你和嫂子闹别扭了吗?”

裴川顿了顿,抬眸:“没有的事,你们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回去吧。我很快就能出院了,观察几天而已。”

郑航吸了口气:“那她为什么不过来?”

裴川说:“小伤,没这个必要。”

郑航还要说什么,裴川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休息一下。”

几个人只好离开了。

等待了傍晚,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裴川一下子坐起来,走过去开门。

门外露出赵芝兰的脸,还有她牵着的贝军,裴川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赵芝兰说:“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喝汤,晚上做了点清淡的。”

裴川吃完,夏天外面的空气燥热,赵芝兰来回跑出了一身的汗。

贝军看着裴川,嘟了嘟嘴。目光又落在裴川包扎好的右手大拇指上,躲到赵芝兰背后去了。

裴川也看了他一眼。

这虎头虎脑的孩子没有喊过自己一声姐夫。

赵芝兰去洗了个手:“晚上我住医院,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在她推门出去前,裴川哑声道:“妈,瑶瑶呢?”

赵芝兰脚步顿住,回头突然道:“裴川,相爱是很难的,很多时候,婚姻是我和你贝叔这个样子。年轻时候没有过多的激.情,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了亲情。我以前反对你和瑶瑶,经过这件事,我也算看开了。你为她做了很多,可我女儿……”

赵芝兰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有些哽咽:“她也是个傻丫头。”

贝军愤愤瞪了裴川一眼。

裴川皱了皱眉,他心跳骤然加快:“瑶瑶怎么了?”

“她在二楼的病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裴川猛然起身。

*

裴浩斌至今难以忘记去三楼打开房间时的场景,贝瑶被手铐铐在床边,身边的血染红了床单,她脸颊埋在膝盖,痛苦地蜷住身体。

裴家栋吓坏了,邵月眼中闪烁着畅快。

贝瑶安安静静的,已经没了意识。

所有刑警震惊地看着她腹部的伤口,连忙把她送去了医院。

霍旭带着刀子去找裴川前,贝瑶把他撞开了。

霍旭的刀子插进了她的腹部,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霍旭眼中不可置信,他下意识抽出刀子扔开,脸上痉挛,把地上的贝瑶拉起来,锁在床边。

这几乎成为了击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自欺欺人又若无其事地换了把刀,摸摸她的脸:“我解决完了他,就带你出国。没关系,我们以后好好培养感情。”

其实他已经知道,永远不会再得到她的爱情了。

霍旭阖上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