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侍女打断了叶淼的思绪,将她扶到了岸上的一块石头上。

叶淼轻吸口气,晃了晃头,有些羞耻——她没救了,这个时候居然在回味和那只怪物……的细节。

直到离曼特耳拉河够远了,贵族们才瘫软到地上。回过头去,那布置得极其梦幻的宴会场地,如今已经破败如有狂风过境。想必,海德拉现身亚比勒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附近的几个国家了。

昏死的二王子被人抬着搬到了草地上,气息很微弱。女王立即吩咐仆人护送他回王宫医治。

本来宴会也快结束了,来接他们的马车早就在路上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现场闹哄哄的,哀声不断。

有人沉不住气,走到女王面前道:“陛下,海德拉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话一出,仿佛撕开了一个小豁口。众人纷纷出声了。

“没错,奥奎神父,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在现场,还残余着一些海德拉被削下的肉,侍卫把它们都弄了过来。在重新燃起的明亮火把照耀下,叶淼挤开了人群,来到了前面,看到这些肉并不是新鲜沾血的,内里已经枯萎收缩,白色的疽虫扭曲地钻动着。

果然,她没猜错,这条九头蛇,和那种裂口怪一样,都是腐肉塑的身体。

“奇怪,这不是才斩下来的吗,怎么会烂得这么快!”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从一开始,九头蛇出现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很浓重的腐臭味了。难道它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如果内里已经腐烂了,怎么可能还会攻击人?”

奥奎神父蹲下检查了一会儿,起身用苍老的声音道:“陛下,据我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海德拉,而是从土里拖出的海德拉尸体。”

“尸体怎么会动起来?”

“依我所看,这条蛇尸应该是接受了暗魔法的洗礼。被人用阴邪的手段豢养后,它会变成只听从主人命令、绝不伤害主人的忠犬。这是,在它壮大以后,很有可能会生出自己的意志,主人一旦疏忽,或是顾不上看住它,它就会跑出来作乱。而且……”奥奎神父一顿:“极有可能,它的主人就在现场。”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女王站了起来,碧蓝的双眸盛满阴沉的怒意,环视一周,咬牙切齿道:“这件事,一定要彻查。”

这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些杂音:“这条九头蛇,似乎看到大王子才转头离开的。”

“奥奎神父说它绝对不会伤害主人,难道……”

大王子勃然大怒:“无凭无据,是谁在污蔑我?有胆子就出来和我对质。”

质疑的声音低了低,却又瞬间冒出了更多,嗡嗡不停。

叶淼愣住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难道二王子的目的是污蔑大王子,以破坏女王对他的印象?

可是,光凭借“九头蛇见到大王子就闪躲”这一点,远不足以把大王子定罪——只要咬死这是巧合就行了。毕竟要是较真,当时她和大王子都在蛇头所对的方向,她也一样有嫌疑。

此时敢说话的,大多是一些外国宾客:“没错,那条九头蛇一直在攻击人,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直到大王子拦在它面前后,才突然逃走了。刚才宰相大人也在现场,应该也看到了吧?”

宰相嘴角一抖。他的确从远处看到了全过程,而且在听了其他人的质疑后,心中也嘀咕着升起了疑团。可是他的小女儿马上要嫁给大王子了,二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要是说了对大王子不利的证词,也是在损害自己的利益,就和稀泥道:“大王子勇猛过人,又有如此多的卫兵包围它,九头蛇再怎么凶猛也只是魔物,被吓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大王子一派的臣子们回过神来,纷纷站了出来,驳斥大放厥词的人:“没错,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养那种东西!太荒唐了。”

女王的脸色愈加难看,一挥手,沉声道:“这件事还需要仔细调查,在那之前,我不想看见任何人被冤枉。水落石出前,谁胆敢用无中生有的猜测来中伤储君,我会一并视作对我的不敬。”

女王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即使还心有疑虑,但瞎子也看得出来女王有意护着大儿子,便都闭嘴了。

就在场面被控制住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姿容姣好的舞姬突然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女王面前,大声道:“女王!我有事要禀告。这不是空口无凭,我有大王子用暗魔法驯养九头蛇的证据!”

众人目瞪口呆,连大王子也都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叶淼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她记得这个女人。她是大王子的宠妾,也是当初二王子安插在他身边的女人……

刚才九头蛇的反应,是不能把大王子定罪。可要是加上了大王子身边最亲密的人的证词,就一定能大大地增加可信度,让大王子无法回击。

女王眉头紧锁,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宠姬又叩了一下头,随即直起身来:“我是大王子殿下的姬妾,已经跟在殿下身边四年了,对殿下的一切都很熟悉,关于暗魔法的秘密,我也是知情人。”

大王子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绽了出来,暴跳如雷,逼近了她:“胡说八道!你这个……”

女王深吸口气,冷厉地盯着她,寒声道:“你要是敢说一句假话,我绝不饶了你!”

“女王陛下,其实大王子殿下在几年前起就在研究暗魔法,我见过他偷偷搜集暗魔法的书卷,还用寝宫中那些不受宠的女人来试验。所以他的后宫,每个月都会有女人消失。殿下宠爱我,所以一直留着我侍奉。前不久,殿下结识了一个来自坵罗的商人,从他那里获得了海德拉的尸体,藏在了行宫的后院里豢养……”宠姬泫然欲泣,口齿却格外清晰,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每说一句,女王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但是!这条九头蛇非常凶猛,早前我就目睹过殿下差点控制不住它,被它逃出魔盒的情景!若我当时劝阻殿下销毁这只魔物,今天就不会让它跑出来,害这么多人受伤了!”说到最后,宠姬再一次叩头:“陛下,我说的话千真万确,绝无虚假。您不相信的话,可以立即派人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一定可以搜出暗魔法有关的笔记和书卷,以及九头蛇的蛇蜕!”

大王子浑身气得发抖,拔出了剑来,牙关迸出一句滔天怒意的话:“你这个贱女人,竟然当众污蔑于我……”

宠姬尖叫一声,爬起来,躲到了奥奎神父的身后。

叶淼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番说辞太毒,也几乎没有漏洞。大王子就是未来的王,没有篡位的必要。所以宠姬一口咬死大王子对暗魔法感兴趣——大王子之前放浪形骸,会沾染暗魔法,听起来也不奇怪。

不仅如此,她还将先前在王宫中频发的女人失踪案也归为了大王子的罪过。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早就在行宫中藏好了二王子交给她的“证据”,圆了这一出贼庄嫁祸的戏。

一旦搜到证物,再结合宠姬大义灭亲的供词,以及先前骚乱的疑点,这件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百口莫辩的了。

暗魔法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被严厉打击的邪恶事物。若是传了出去,亚比勒的储君非但不身先士卒,还在背地里发展这种兴趣,那么,子民对他的信任必然会轰然倒塌。

严重起来,也许会被撤掉储君一职。

大王子脸色惨白,显然已明白自己踏入了圈套,转向了女王,声嘶力竭道:“母后,一定是有人指使她来诬赖我,什么暗魔法、九头蛇,我全不知情!

女王的身子晃了一晃,模样像是老了好几岁,忽然转头,指着侍卫长:“马上去大王子的行宫搜查。至于……大王子和他的所有随从,一个不许走,都随我进宫。”

叶淼心脏一动,目光追着大王子挫败的侧脸。

这个人,虽然性情鲁莽,但是,似乎不是什么坏人。至少现在是被冤枉的。

九头蛇逃走,是因她而起的巧合,可最终,却阴差阳错地帮了二王子一把,成为了证明大王子“罪行”最不可推卸的证据——宠姬的话可以捏造,暗魔法书可以是嫁祸。九头蛇的反应,却是无法抵赖的。

叶淼上前一步,有那么一瞬间,想冲女王说出她在林间偷听到的话。可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冲动。

——她没有证据。

比起人证物证俱在的大王子,她道听途说来的几句轻飘飘的话,非但不够分量挽回大王子的劣势,指不定,还会遭到激烈的攻讦——毕竟她听到的,是二王子与宰相之女的私情,一说出口,必定会同时得罪了两方。

而最关键的是,她又能怎么解释,九头蛇怕的是她,而不是大王子?

这就势必要暴露出她进过禁地、还和怪物缔结了契约的事情。

在她的推测中,女王就是囚禁怪物的主谋。把这种事拿到她面前说,也许是自寻死路。

叶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只是人质公主,贸然加入异国王权的纷争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即使想帮忙,也必须另找一个机会……

当天晚上的骚乱就止于女王的这个命令。死里逃生后还想看热闹的贵族们被送上了回王宫的马车。

大王子被宠姬指证一事,莎娜和玛格还未得知,但九头蛇袭击宴会的事儿早已传到她们耳中。

见到小殿下一脸心不在焉,玛格只当她是受惊过度,给她披上了衣裳,又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言慢语地安慰她。

叶淼感激地笑笑,又低头沉思了。

回到宫内,已是深夜。

被提早送回宫的二王子还没醒来,女王第一时间去了看望他。大王子亦暂住在了以前的宫中住所里。至于那位宠姬所说的话,女王下令,在有最终定论前,所有人都不得乱传。

洗漱后,叶淼根本没有睡意。等玛格和莎娜都休息后,她悄悄地晃到了花园里。

拜怪物所赐,她的胆儿是越来越大了。今天连九头蛇也不敢接近她,那么,深夜一个人呆在外面,就更不用害怕了。

吹了一会儿凉风,叶淼依旧有点心烦意乱,看着天空,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心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居然是贝利尔。

昨天,怪物估计是不想兴致被打扰,没有放贝利尔出现。所以,她也有十天没见过他了。

如果这次去到,碰到的还是那只怪物……以祂那个小肚鸡肠、从不吃亏的性子,她会不会又被祂逮住戏弄,还被要求亲祂?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亏大了?昨天才亲过一次啊……

最可恨的是,怪物居然说她享受。

叶淼耳根一红,忿忿地摘了一片草叶,搓碎了扔掉。

哪只眼睛看到她享受了?你才享受。

在天人交战中,叶淼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双腿,还是晃到了先王的宫殿附近,站在了廊下。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王宫戒严,到处都灯火通明。但光明却无法浸染到这座孤零零地耸立在黑暗中的禁宫。

正当叶淼出神时,腰肢忽然一紧,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中。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一只冰凉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唇,那人的冰凉的嘴唇抵住了她的耳垂。

叶淼一颤,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想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脑洞小剧场】

贝利尔:看着我家的方向发呆,怎么,想见我?:)

叶淼:少自作多情,我想的不是你这只怪物,是贝利尔。【OS:啊啊啊怎么被祂看到了(////T/o/T//)

贝利尔:宝贝儿,那个也是我。

叶淼:……

——

【小贴士】

九头蛇,又名海德拉(Hydra),来源于《波斯古经》与《圣经》,是西方神话中最负盛名的凶残怪物之一。一些记载称其长了狗的身体。

在古希腊神话中,九头蛇是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斩灭的。他一刀斩断了海德拉位于正中间的最凶恶的蛇头,却懵逼地发现九头蛇变成了更棘手的十头蛇。于是,赫拉克勒斯叫来了朋友伊俄拉俄斯,让他用熊熊烈火灼烧海德拉新长出来的两颗头,遏止它们长大,自己则趁机将蛇头斩下,埋在了一块巨石下,并把蛇身削成两段,这才彻底杀死了海德拉。

——

补完&修完啦。网审一直卡住,不然可以更早。

谢谢改名专业户姑娘的火箭炮~~~(づ ̄3 ̄)づ

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Chapter 15

听出了是怪物的声音, 叶淼紧缩的肩膀骤然一松, 把祂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拉了下来,下意识就回过头去。岂料怪物还弯着腰, 脸贴在她的旁边,她一转过头,嘴唇就擦了一下祂的侧颊。

叶淼:“……”

怪物一愣, 嗤地笑了:“今天这么主动?”

“你想多了, 我只是不小心!”这只怪物,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幸,怪物只是用单手虚虚地环着她的腰,叶淼没用多少力气就挣脱出来了, 睁大眼睛道:“你干什么躲在后面吓唬我?”

“是你看得太入神,才没听见我的声音。”怪物倚在廊柱上,轻轻一挑眉:“怎么, 真的想见我?”

月光纷纷扬扬, 如细雪般漂浮在夜空。

他的长睫落满了霜雾,如脆弱的蝶翅, 在几不可见地颤动着。

跳跃的星光落在他猩红的瞳底, 刺破了妖异的黑暗, 透出了一种透明而纯粹的温柔。

那是与少年的贝利尔不同的,一种游刃有余的魅力。

前一秒还在控诉,被祂轻言慢语地一搅弄, 气氛突然就变得像在**了。

不能上祂的当,这又不是祂真正的样子, 是贝利尔的脸啊!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步赏月,不小心走到了这里而已。”叶淼莫名有点儿害羞,别扭地转移了话题:“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怪物仰头看月光,脖颈苍白如雪:“我和你一样,出来散步。”

叶淼喃喃:“原来你真的可以自由出入啊。”

“当然可以,但是距离有限。”

“也对……”叶淼自言自语:“不然贝利尔早就饿死了。”

怪物瞥了她一眼,似乎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和贝利尔的关系似乎很好。”

叶淼摸不准祂提起贝利尔是什么意思,十分谨慎地道:“我和我每个朋友的关系都很好。”

“是吗?可我觉得你对他很特别。”怪物说:“你总是对他笑,允许他躺在你的腿上,还会摸他的头发。”

“……”叶淼恼羞成怒,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再每时每刻都偷窥我了?”

怪物的嘴角微微一扬:“那很难办到。”

“你……”

又一次堪堪将“变态”这个词咽回了肚子里,叶淼一吸气,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和这只怪物聊天。

不是做那些脸红心跳的事,也不再有刚开始时战战兢兢的恐惧心,而是在平等地、你来我往地说着话——甚至可以说是调笑。

在她对这只怪物只有恐惧和忍耐的时期,绝无可能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么轻松的心情和祂聊天。

似乎,从意识到祂有可能曾经是先王的孩子开始,她的胆量,就开始微妙地变大了。

不过,要是对祂太和颜悦色,又有点儿不甘心。

反正今天也不可能见到贝利尔了,叶淼踌躇了一下,略有些生硬地止住了话题:“那你继续慢慢散步吧。我要回房了,你——”

她剩余的话突然一窒,怔然地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是一捧淡紫色的无名花朵。

枝条的尖刺被细心地拔了个精光,以细纱束成了一团。花瓣上还沾着湿润的露水,一看便是才采摘下来不久的。

叶淼接了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只是,你读给我听的故事里,都说女孩子喜欢花。我提前摘好,你下次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了。”怪物弯了弯眼:“现在看到你,正好送给你了。”

叶淼愣了好半晌,低头拨弄了一下这束花,一丝奇异的感觉窜过了心脏,有点痒痒的,低声道:“笨不笨,你这么早就摘了,等我来的那天,它早就凋谢了。”

怪物理所当然道:“我天天都摘,就不怕凋谢了。”

叶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升了起来。

这只怪物真的很矛盾。一方面,用契约胁迫她定时回到祂身边,一方面,又总是在意她开不开心,偷偷寻找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当成礼物,用自己的方式讨好她。

祂今天出现在这里,也许根本不是因为散步,只是在摘花的路上碰见了她而已。

怎么说呢……这样的怪物,似乎真的有点可爱。

翌日。

晨光熹微,叶淼还在床上沉睡。

昨天,她被怪物戏弄到很晚。在收下祂的花后,祂竟然当场就要她回礼。叶淼出来散步,什么也没带,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祂变着法子,压在柱子上索取“回礼”的命运。

这一回还是在露天的走廊里。两次有侍女经过,看到她一个人倚在廊柱上,还以为她有什么需要,过来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围墙上,侍女只能看到一个妙曼的影子在凄惶地轻颤,阶梯上凌乱地散落着紫色的花。

实际上,当时的叶淼,正在应付伏在她身上的怪物的肆意亲吻。大概是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在叶淼红着脸回答侍女们的话时,怪物一边轻笑,一边像吃果冻一样咬着她的耳垂。发现她为了不露出异样,连呻|吟都只能压抑在喉咙里时,祂更加愉快,变本加厉地欺负她,长舌一下下地顶刮她敏感的口腔软腭,就为了逼出她拼命忍耐、纤细的指骨掐住衣裳痉挛的模样。

当然,这一切祂都心知肚明,欺负也控制在一个限度内,以免她真的被人看了去。

等侍女们离开,虚惊一场后的她,整个人都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瘫软在了石地上。

怪物拭走了她的泪水,邪笑:“看来你真的很享受。”

叶淼愤怒地瞪着始作俑者:“你太过分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怕什么?”顿了顿,祂故意以轻慢嘲弄的语气,贴在她腮边,缓缓道:“怎么,怕她们看到你一个人在角落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