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我说我说。”贝利尔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诚恳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所以,别生气,嗯?”

“哼, 这就要看你的解释了。”叶淼臭着脸:“说吧, 为什么装作人骗我?”

贝利尔无辜地说:“淼淼,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毕竟这是你的要求。”

万万没料到这家伙一开口就倒打一耙, 叶淼愣了愣, 脱口道:“我什么时候要求过你装作人来骗我了?”

“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在我的古堡里做客的那段时间, 我曾经邀请你留在我身边生活, 可是血族和人类的寿命长度差别让你有了顾忌, 最后婉拒了我。我在想, 你似乎更希望和人类为伍。”贝利尔支着腮, 笑着说:“那么,如果我以人类的身份接近你——或者说,让你觉得我是人类, 你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所以我就来了。”

还好我来了。

不然, 岂不是会错过很多你的心声。

叶淼:“……”

她已经被这家伙千转百绕的脑回路弄得懵掉了。

当初面对他突兀的邀请,她是有点儿慌乱和挣扎,还有一点不该有的心动,回忆被心情占据,故而反而没有记住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贝利尔竟然默默记住了,还将她的话照单全收了……

叶淼哑口无言:“不是吧, 你难道没想过,万一我只是随口说说、找个借口糊弄你的,你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贝利尔反问:“那万一你是认真的呢?”

“可是,你再怎么努力伪装,也只是表面的人类,内里还是不会老的啊。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以后,还不是一样会露馅。而且,这样做还意味着你一直要在我面前演戏。”叶淼撇开头:“就算我真的被你骗到了,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你,而是一个虚假的外壳,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贝利尔勾了勾嘴角,轻微地摇了摇头,似是不同意她的说法:“淼淼,这话不对。不管是人类和血族,都是复杂的生物。谁又能保证自己只有一面?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一个性格不会改变?现在的你看十年前的你,也会觉得很陌生吧。对于我来说,不管哪一个我,‘洛特’和‘贝利尔’,都是真正的我的一部分。我无所谓你喜欢的是哪一面,只要时间足够,‘洛特’也可以很自然地过渡成‘贝利尔’,你总会知道我的全部。”

叶淼:“……”

这番论调为什么这么魔性?又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逻辑感……

“而且,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洛特’,我是不会让你独自老去的。”贝利尔微笑:“我可以比你更早长出白发,比你更快长出皱纹,变得苍老,这样又谈何露陷呢?”

“……”叶淼愣了愣,勃然大怒:“什么,你还真的想骗我一辈子啊?!”

想想真是好险啊。以贝利尔的功力,若不是这次露出马脚了,她也许真的一辈子都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好吧,我承认,我有这么想过。可后来觉得,在某些情况,我可能也会忍不住告诉你真相。”贝利尔捏了捏她的手指:“我觉得,到时候你再生气,念在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也会原谅我的吧。”

其实,自从上次听完她醉酒后吐露的话,他就发现,自己这弯弯绕绕的“努力”实在有点儿多余。原来,当初在古堡时,他就差不多叩开她的心房了,再努力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成功。他却没看清她的嘴硬心软,换了另一个身份接近她,实在是一步错棋,反而耽误了时间。

所以,就算这次没有露出马脚,他也打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洛特”从她的生活中退场,再以高大迷人的血族亲王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看到那颗银子弹疾飞而来时,他的身体不假思索就做出了保护她的反应,才会被狼狈地曝光了秘密。

一听到他提起那颗子弹,叶淼的心就不争气地软了软,气也泄了一半,有点儿悻悻然。

说实话,在一开始得知他装成人类欺骗自己时,她确实很气愤。偏偏在秋后算账的紧要关头,贝利尔就昏迷了,她有气也没处撒。守了他一个月,天天看着这张憔悴苍白又漂亮的脸,再大的火气,都被消除得差不多了。在苦难面前,所有的纠结和恼怒,也被衬得无足轻重了。

贝利尔真的不可原谅吗?当然不是。

听完他的动机,原本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谎言,似乎也被衬得可爱起来了……

不过,即使是擅长魔法的血族,也没听说过有将身体彻底缩小一个尺寸、能拥有体温和心跳、味觉的能力。贝利尔的这种能力,会是他的血统带来的吗?

叶淼犹豫了一下:“我可以问一个关于你父母的问题吗?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人类和吸血鬼的孩子,可是,格尔特告诉我,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血统属于神,这是怎么回事啊?”

“关于我的身世,在克里斯蒂安家上课时,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听说的,就是外界流传得最广的版本。不过,那并非完全正确的。”贝利尔揉了揉眉心,吁了口气:“我对父母的大多数印象、我对自己能力的认知,都几乎来自我母亲的日记,以及格尔特的转述。说起来会有点长。”

叶淼颔首,安静地听他说。

“如你所知,我的母亲伊莎贝拉·埃尔斯蒂是Ventrue族的公主,也是最有希望成为密党女亲王的人选。”

叶淼知道,血族的“公主”并不等同于人类文化里的王室公主,它专门指代一个族类中,血统最纯正、声望最高的夫妻的长女。

“她身份高贵,生活优渥,但并不快乐,从出生起,她就被告知自己不得不为家族牺牲一些东西,比如自由,婚姻。成年前,她就被指定了一桩婚约。在五百岁生日那天,她将嫁给密党中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不过,在遇到我的父亲后,她反抗了家族的联姻。”贝利尔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关于我父亲的身份,我的母亲没有在日记本上写太多,只有模糊的记载。与其说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如说——他是堕落后的神。”

叶淼摇头:“我比较惊讶的是,神族和血族居然可以诞下孩子。”

她还以为,不同的族类之间会有天堑阻拦,毕竟神族什么的,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贝利尔失笑:“淼淼,你不要看神族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在创世时,血族正是由神族分化出来的分支。二者就像月亮的阴晴两面,差距并没有今天那么大,通婚罕见,可也存在,两族混血的孩子,在本质上更倾向于神。后来神族上浮到了七重天。血族留在红海,红海又下坠成为人间,双方的差异才会日渐增大,就像光明与黑暗难以共存,如今,神族和血族生下的孩子无一例外,都会背负着诅咒降生。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他们的血液会沸腾,有如烈焰燃烧,受尽折磨,最终在痛苦中死亡。”

血液沸腾?

这个诅咒也太可怕了吧,听起来就很疼。叶淼头皮发麻,打量了一下贝利尔,宽慰道:“可你还是活下来了,这一定是奇迹吧。”

贝利尔摇头,苦笑道:“不,淼淼,奇迹没有发生。我出生不到七天就死了。”

叶淼脸色一变。

贝利尔死了?不对,吸血鬼除了会活动,其余特征和死人也很像……可是贝利尔明明不是纯粹的吸血鬼啊。

“当初,我的母亲反抗了婚约,她的前未婚夫感觉脸面扫地,联合了家族向密党元老院施压,要求颁布猎杀令。但是,我母亲毕竟是Ventrue族的公主,也并没有犯必须被猎杀的罪行,密党驳回了他们的要求。”贝利尔冷笑:“但这并不能阻止一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的野心。我的舅舅欧文·埃尔斯蒂假意帮助我母亲,转头就将她的行踪告知了她的前未婚夫。于是,在一个雨夜,她的前未婚夫率领了部下,偷袭了我的母亲。”

叶淼屏住呼吸,紧张道:“你的父亲当时在哪里?”

“我的母亲当时身怀有孕,快要生产了。为了让我躲过那个可怕的诅咒,我的父亲寻找了各种办法。那天,他将我母亲安顿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出发寻找逆转诅咒的材料。那名前未婚夫在欧文的指引下,趁机偷袭了我的母亲。他们人数众多,经历一番殊死搏斗后,我的母亲杀了她的前未婚夫,逃了出来。”贝利尔顿了顿,忽然说:“还记得你趴在天花板里开枪打中的元老缪克斯吗?那就是我母亲前任未婚夫的父亲。”

叶淼惊愕不已。

这是什么孽缘……缪克斯的儿子是贝利尔母亲的婚约者,他吞不下那口气,去偷袭贝利尔的母亲,反遭杀害。

缪克斯怀恨在心,不仅将提供线索给自己儿子的欧文称作“蠢材”——毕竟若没有欧文的帮助,他儿子未必能找到贝利尔的母亲。还记恨上了贝利尔,在后者回来后,处处针对他……

不过,贝利尔的母亲也很厉害了,怀着孕,孤身奋战,还能干掉对方的头儿,从包围圈里逃出。

父母双方强强联合,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吧。

贝利尔垂眼,继续说:“当时我的母亲已经身受重伤,我的父亲又还没回来,无可奈何下,只好偷偷找到了从小照顾她的管家——格尔特。格尔特掩护着她,让她顺利生下了我。可惜,她没有撑到我的父亲回来,就已经……”

望着他颤抖的睫毛,叶淼听得揪心,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同时心想,难怪贝利尔如此信任格尔特,难怪只有格尔特知道他身世的秘密,原来有这么一段渊源——格尔特曾经是他母亲的管家,对小主人也可以用忠心耿耿来形容了。

“当时在我母亲毁约失踪后,格尔特在家族内也受到了猜疑和排挤,所以躲在他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的父亲带着我远离了托伦斯塔,在之后的七天内,他疯狂研究让我活下去的办法。第七天夜晚,我断了气,父亲当时几乎崩溃了,便将还不成熟的黑魔法用在了我的身上。没想到结果成功消弭了诅咒的力量,同时也将我从偏向神的存在——彻底扭转成了吸血鬼。这是前所未有过的尝试,为此,他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听完这惊心动魄的往事,叶淼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你就被格尔特找到了吗?”

贝利尔点头:“我母亲死后,欧文成为了新亲王,他将格尔特视作眼中钉,把他驱赶出了托伦斯塔。格尔特通过父亲留下的线索找到了我——黑魔法的后遗症让我陷入了长达数百年的沉睡中,直到两百年前,我才清醒过来。而‘洛特’,是我从我母亲的日记本上看到的,她为我取的小名。”

也就是说,贝利尔虽然出生很久了,可实际上,他清醒的时间只有两百年,阅历也只有两百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千年老妖怪,只是血族里的小朋友……难怪,他有时候做的事会那么可爱……

而且,当初他以“洛特”身份第一次出现时讲述的身世,都是真的。

叶淼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喃喃:“你被你的父亲用黑魔法逆转成了血族,所以需要通过吸血来存活。可你的身体中,依然有着一半神的血统。如今的神族是比血族更强大的存在,所以,你比所谓的纯血血族更厉害,你不怕阳光,你有味觉,有心跳,你可以用魔法改变外形,甚至可以……不死。”

贝利尔笑了笑,没有否认:“虽然我活下来了,看似好处多多,但黑魔法的后遗症并不止那个。每逢我的身体受到重创时,那个诅咒就会卷土重来。我将被迫变成年龄更小的形态,并忍受那个诅咒带来的血液沸腾的灼烧感,直到身体痊愈。要知道,若是主动变小,我的力量还能使用。可被迫变小的时候,我不仅法力全无,还非常脆弱。”

叶淼不禁回忆起他们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的贝利尔才刚成为新亲王,估计是在与欧文的势力对抗时受了伤,才会一动不动、浑身灼热地躺在房间里。还被她误认成了同病相怜的储备粮人类……

贝利尔与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微微弯起眼睛。

他没有告诉叶淼,在沉睡的那几百年里,他的意识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的状态,有时可以接收到外界的声音,所以,在两百年前醒来时,他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生活的常识也不懂。

没人比他更深刻地明白,不得不安静地躺在一个地方,没人和他对话的孤独感和寂寞感。

他没有什么朋友。格尔特不算,他知道他太多前尘的事,一直以仆人自居,从不多说一句话。

回到托伦斯塔为父母复仇后,他成为了密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所有的血族听闻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腥风血雨,都对他敬畏不已,只敢远观奉承,不敢随意靠近。从出生开始就缭绕在心头的孤独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

在与欧文的一役中受了伤,他不得不终日躺着,忍受诅咒的折磨。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孤独地躺在棺材中的几百年间。

直到那一天,他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无知又无畏的人类女孩。

犹如一缕生机勃勃的灿烂阳光照进了他的生活里。

她会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从不闪躲畏惧。她有时会张牙舞爪,有时会说一些笑话,逗得他咯咯笑,还会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方谚语,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在她眼里,他就是他。不是伊莎贝拉的儿子,不是手刃欧文的冷酷亲王。

虽然他知道,她之所以这么放松,是因为将他当成了人类。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态度十有**会大变。

可他还是想试试,能否勾动她的心。

毕竟,只要感受过被阳光照拂的滋味,就不会想让这份温暖从身边溜走。

也许外面还会有无数个性情相似的女孩子。但谁让命运注定了,第一个闯进他的世界的人是她呢?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贝利尔偏了偏头,打断了叶淼的回忆:“关于我身世的秘密,由始至终,都只有不会背叛我的格尔特知道。”

叶淼撇撇嘴:“现在已经有第三者知道啦,那就是我。你这么放心我,难道不担心我不守秘密,周围去说吗?”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看来,为了让你不说出去,我只能尽己所能将你留在我身边了。”贝利尔微微一笑:“你说,我给你的手腕还是脚腕上镣铐,还是都锁起来好呢?”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叶淼嘴角还是一阵抽搐:“喂……”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来的是格尔特。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似乎对贝利尔醒来的事并不惊讶,愣了一愣,便呈上了一封刚收到的信——从克里斯蒂安家族寄来的信。

叶淼接过了信,看了一遍,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信中称有要事商议,让她在不日以内速速回去。

也是,贝利尔已经醒来了,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该回去那边了。估计回去后会面对不少责难和问询吧,想想就头疼。

格尔特离开后,贝利尔挑了挑眉:“那边催你回去吗?”

叶淼叹了一声:“对,你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

“我看你表情,似乎不太想去。”贝利尔一针见血:“是担心他们责难你吗?”

叶淼点头:“有一点。”

“若是只有这个烦恼,我会和他们交涉好,不会有人责怪你。”贝利尔想了想:“可你真的想回去吗?说实话。”

叶淼抿了抿唇,终于轻轻摇头:“我觉得我不是当猎人家族的头领的那块料。虽然我的生父就在那里,可我总觉得……那里不欢迎我,我也不属于那里。我还是……更喜欢自由的生活。”

“你的枪法很准,也许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猎人。但单个的猎人和一个家族的头领是不一样的。”贝利尔顿了顿,续道:“你是想做却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还是你本身就排斥?”

叶淼注视着他蛊惑的双眼:“这二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你喜欢那个位置,我会教你怎么收复人心,怎么获得实权,怎么坐上去,坐稳固。”贝利尔不慌不忙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喜欢,那就走吧,到我身边来,我会教你处理交接的事。”

“可是……”

“你是觉得这样做太过任性,会对你的父亲感到内疚吗?”

叶淼犹豫着点了点头:“他毕竟把我从妓院中救走了。”

贝利尔轻轻一笑:“淼淼,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当然,别误会,我并不是在煽动你做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是,有些责任本不该由你牺牲自由和快乐来背负,有些人也不值得你如此。”

“安德鲁明知你和你的母亲生活困难,却一直对你们不闻不问。在长子死后,你有了利用价值时,他才终于正眼看你,急匆匆把你接回去,利用你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要知道,帮你赎身可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他的本意也不是拯救你,只是因为长子恰好在那时死亡,他才不得不寻找继承人的替代品。如果他的长子好好活着,安德鲁大概不会记得你。”

贝利尔说得漫不经心,可每一个字,都恰好叩在了叶淼心上。

她叹了一声,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从一开始,安德鲁便不是在弥补缺失的父爱,只是商人作风罢了。

贝利尔微抬下巴:“而你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很多好处,还阴差阳错地替他铲除了苏佩里这个劲敌,让他在未来很长时间都能坐稳老爷的位置。若这是一桩互相帮助的交易,相当于安德鲁花了一个金币,却赚回了几大箱。就结局而言,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反而是他该好好答谢你,所以,别被报恩的想法绑架。血缘,也不代表什么。”

叶淼听得入神,心里好像有什么缓缓释开了。

“来到托伦斯塔后的一切,本来就是他强加在你身上的。以前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力。而现在,走哪条路的选择权就在你手上。你想怎么做呢?”

叶淼安静思索了许久,终于郑重地回答了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璇、Sunny89(x4)、枫叶(x2)、胖小娴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Chapter 76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方向, 在分岔口前, 直觉将化作明晰的锋鞘, 破开迷茫,引领人做出无悔的抉择。

叶淼觉得,比起成为她父亲那样的人,她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 想法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虽已萌生退意,她也没想过就此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尽管贝利尔说过她完全可以把麻烦事交给他来处理,但叶淼自问已经与克里斯蒂安家产生了联系。即使那不是她主动开的头,在结束时,她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出现,才算是有始有终。

当然,如果真的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她还是会回来求助贝利尔的。

贝利尔听完她的决定, 倒没有很意外, 微微一挑眉:“想好了?”

从私心上说, 他希望她能更加依赖自己。但他明白这不现实——她早已被成长的经历锻炼得无比坚韧, 从不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孱弱菟丝花。既然她希望自己来解决, 那就放她自由发挥吧。

反正,不论结果如何,都有他在后面兜着。

“想好了。”叶淼挠了挠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由血族来插手人类的事不合适,会让人觉得……你的手伸太长了, 也会破坏血族和猎人之间互不干涉的潜规则。”

“真体贴啊。”贝利尔笑了笑,调侃道:“不过你多虑了。若你刚才点头说交给我办,我是打算直接以你未婚夫的身份与克里斯蒂安家交涉的,这就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叶淼:“……”感觉一来二往,他们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为什么她会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诱上了贼船的感觉?叶淼轻咳一声:“你这么说,不会火上浇油吗?”

“听说过西班牙的怀亚特猎人家族吗?上一任家主的另一半就是血族。在当时,他的婚姻遭到很多非议,所以,举办婚礼不久后,他就被迫下了台,带着妻子离开了家族。你看,猎人和吸血鬼结合的现象虽然少见,但并不是不存在的。”贝利尔抿了口温水,瞥向叶淼:“所以,一旦你回去摊牌了,可就没有退路了。猎人家族的元老大多古板守旧,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有‘污点’的人担任家主。”

叶淼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岂不是更合她心意。她这段时间都待在吸血鬼的古堡里,与贝利尔关系密切不言而喻。家族的长老越是反对她留下,就越是在推动她离开克里斯蒂安家。双方的出发点不同,目的却不谋而合。就算安德鲁坚持把她留下,短期内也很难把她往上推了。

翌日,在格尔特的护送下,叶淼回到了托伦斯塔。在路上,她一直在心里演练一会儿要说的话,结果回到大宅才发现,事态的发展方向超出了预想。

原来,克里斯蒂安家急召她回来,不止为了她和贝利尔的事,还因为几天前出现的一个不速之客。

当时,托伦斯塔杀人案的余波尚在,家族的几个派系正为如何处理叛徒苏佩里拉扯,一团忙碌之际,忽然有仆人来报,说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敲开了宅门,自称是安德鲁的儿子。

这起突发事件登时惊到了无数人,不过,想想安德鲁的为人,又觉得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安德鲁年轻时不光与很多女人不清不楚,还短暂地包养过几任情妇。

虽说为免留下麻烦,他从来都很小心,不会让她们怀上孩子,但是百密也有一疏。这个找上门来的孩子的生母,是安德鲁的其中一任情妇。在分手时,安德鲁给了她一笔钱,却不知道她当时已经怀孕了。

孩子的手里不仅有信物——安德鲁笔迹的信件、饰物,还长得与生父格外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是安德鲁的儿子都没人信。

丈夫的私生子女接二连三地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安德鲁夫人的忍耐力。因为这个事由,家中现在乌烟瘴气的。安德鲁干脆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逮不到丈夫的安德鲁夫人气不过,便把怒气撒到了那倒霉的孩子身上。众人一方面可怜这孩子,一方面也不敢插手——安德鲁不在家时,他的夫人便是地位最高的人,护着那孩子就是当面和她作对。故而,乔治管家只好催促叶淼尽快回来,希望这样可以让事态不再僵持下去。

叶淼回家后,在庭院里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名叫查尔斯的十二岁男孩。

这孩子不安地站在了乔治管家身后,五官俨然是安德鲁的缩小版。稚嫩的侧颊上,被安德鲁夫人的长指甲抓出来的伤痕还没消退,花脸猫一样,又好笑又可怜。

叶淼简单了解情况后,叹了一声,搭着陌生的弟弟的肩膀,到书房里和安德鲁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厚重的木门将一切声音都关在了里面,没人知道他们谈出了什么结果。

其实,自从查尔斯出现,一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有点儿看好戏的意思——原本稳操胜券的叶淼不再是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这对姐弟未来争夺权力的戏码一定会很精彩,也不知道谁的赢面更大。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书房一谈后,这对陌生的姐弟的关系既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冷漠相对,反而处得挺和睦的。有人还不止一次见过乔治管家、叶淼与查尔斯一边轻松地聊着天,一边步出练枪场地的情景。

与此同时,克里斯蒂安家的规矩似乎悄悄对叶淼失效了。她不必再每晚都住在家里,也不用每周都无休止地学习,比以前自由了很多。

有时候,与查尔斯练完枪,她会换一身干爽的衣服才离开。更换衣物间隙,递送衣物的女仆偶尔会瞥见大小姐的脖子上有牙印——一血族噬咬过的痕迹。

贴身女仆联想到大小姐身上的传闻,有点儿脸红。不过她们也不敢乱嚼舌根,所以,关于痕迹的秘密没有流传出去。不过,大小姐消失的时候到底会去哪里,她们也心中有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查尔斯总算在克里斯蒂安家站稳了脚跟,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认可。一直千方百计要赶走丈夫私生子的安德鲁夫人终于败下了阵来,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叶淼心里其实有点儿同情这个女人,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事不是她能管的,也不是她改变得了的。

与此同时,叶淼也正式宣布自己即将离开克里斯蒂安家。一直雾里看花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有争夺继承人位置的意图。

书房详谈的那晚,叶淼向被妻子闹得焦头烂额的安德鲁提出,她可以帮助他看护查尔斯,帮助初来乍到的弟弟适应这个家,并将自己所学到的经验知识都教给弟弟,如此便算是全了克里斯蒂安家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教导和照顾。这么做的要求是,她希望可以和平脱离克里斯蒂安家族。

当时想出这个办法后,叶淼还有点儿不放心,跑去征求了贝利尔的意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贝利尔已从孱弱的少年形态变回了正常的青年形态,心口狰狞的伤口也淡化了很多。他听完后,先是笑眯眯地夸了她一通聪明,夸得叶淼美滋滋的,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随后,他又指点她修改了一点儿措辞。少许字眼变化,便可以让谈判的过程更有利于她。

若是以前,安德鲁肯定是没那么容易松口让叶淼走的。不过,他现在凭空多出了一个儿子,扶这个儿子上位,显然比扶与血族交往甚密、翅膀硬了的叶淼上位更简单、更无后顾之忧,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而叶淼主动提出离开家族,未来姐弟相争的潜在危机同时也迎刃而解了。

再说了,那位由始至终没有出过面却一直暗暗在背后为叶淼撑腰的,到底不是普通血族,而是如今权势滔天的密党亲王。就算要分道扬镳,也别闹得太僵。好聚好散,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得上这层关系的时候。

精明的安德鲁如此一盘算,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弊,便很痛快地答应了。从商谈到退场,过程比叶淼预想的要顺利很多。

查尔斯知道她要走时十分失落,毕竟叶淼是这几个月来对他最好的亲人了,弄得叶淼感动之余也生出了一点离别愁绪。直到乔治管家安慰完查尔斯,叶淼也保证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和他玩儿,查尔斯才破涕为笑。

傍晚,一辆华贵内敛的漆黑的马车停在了街角,将叶淼接回了古堡里。叶淼看着不断远去的克里斯蒂安家的宅邸,卸下重担、一身轻松之余,还有了一种“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的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还没消退。

休息前,她提议出去外面散散步,贝利尔欣然应允。

银色的月下,夜风飒飒,花圃中的红玫瑰盛放得如火如荼,古老的堡垒置身在拂动的红潮波涛之中,美不胜收。叶淼驻足,忽然来了点儿兴趣,想摘几朵回去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