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可还在路上,于是我凑上前去轻轻踢了一下病床的脚,只听马天才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四肢却仍旧没动。于是我再一次轻轻踢了一下,这次的力道稍微比先前重了一点,随着病床的微微晃动,马天才那半悬在空中的伤腿也跟着摇摆了几下,只听见他仍旧不耐烦地说道:“哎呀,别闹了,要干嘛就干嘛,腿都给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我暗暗觉得有点好笑,看来马天才是把我当成医生或者护士了。不难想象早前在给他取出子弹的时候,这家伙算是吃了不小的苦头,所以才一脸生无可恋,任人宰割的样子。

于是我用手捂住嘴,然后故意压低了嗓门,以一种近乎于变态狂的音调说道:“嗯,这腿怕是保不住了,要截肢。”

“截肢!!?”马天才吓得一下子撩开了脸上的枕巾,惊恐无比地撑起来半个身子,然后错愕地望着在一边似笑非笑的我。一看是我,马天才就知道自己是被耍了,松了一口气才重新倒下,不过这次没盖上枕巾,而是对我说道:“哟,凯爷啊,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你是来看望伤员呢,还是来慰问病患啊,我可没你们好命,你还有两天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我只怕是还得担惊受怕一个星期才能出院呢。”

听马天才的语气,酸溜溜的,就好像是他中枪而我没中枪,心里不平衡一般。

第140章 知己

于是我笑呵呵地对马天才说,老马啊,瞧你这话说得,咱们是亲密的战友,我们没事,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我也学着马天才那种逢迎拍马的语气,嬉皮笑脸着。然后我接着说道,我这不是专程来看你来了吗?

马天才朝着我身后张望了一番,发现只有一个贴身保护的警察之外没有别人,于是问道:“杨洪军呢?他怎么没来,我这一枪可是替他挨的。”我告诉马天才,杨洪军要接着追查案子,走不开,我帮不上忙,就来看你了。

马天才也是个乐天派,心比我们谁都大。尽管他对各自遭遇不同忿忿不平,但看到我来探望,很快也就释怀了,他跟我说,刚才我说要截肢的时候,他真以为是医生过来了,吓得崩了个屁出来,还说如果你闻到味儿了可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人胆小,没办法。

我也乐了,于是问他是不是这期间医生给了你不小的苦头吃,你都吓成这样了。马天才说可不是吗?现在只要一听到医生或者护士到病房里来,立马血压就高了,他还说:“凯爷啊,咱也没几天面好见了,你就别老吓唬我了。”

马天才的话一下子把话题又重新拉回到我两天后要离开的事上,这让我有些尴尬,毕竟说到底,我们算是做了逃兵,事情没有善终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离去。可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解释,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自己实力不够,而敌人太强,我们拗不过。

于是我岔开话题,没有回答他,而是告诉马天才,昨晚对那个袭击者突审了一番,在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后,交代了不少事,而今天白天的时候也有民警去了之前这家伙藏身的地方探查过,熟悉了一下地形。根据罪犯的交代,至少在外面还有三个他的同伙,其中两个是这个组织的人,另外一个是我们本地的,有一定关系脉络,能够搞到很多我们搞不到的东西的人。

于是我把那个提供枪支的人目前我们所掌握到的讯息告诉了马天才,然后对他说,杨洪军想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透过你的路子,查一查这样的人都有些谁,缩小范围后,我们或许可以排查出来。

马天才说这个他倒能帮上忙,他自己在本地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黑的白的都有熟人,黑市更是再熟悉不过,那些秘密交易的人手里有些什么货色,基本上都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够知道。

说完马天才就拿起电话开始打,就如同以往他的常态一样,只不过区别在于如今的他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罢了。

马天才打起电话来,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套路一般都是先根据情况找一个最有可能知道内幕的人询问,如果那个人不知道,他就会请对方提供一个新的联系人来打听。马天才说话虽然狗腿,但很多第一次和他打交道的人也都并不会反感他这种唯唯诺诺万分客气的说话方式,他就好像一个老好人一样,跟谁都能迅速混熟。

前后打了七八个电话,每次都能够收获一些新的消息,而我则在一边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等着他打电话。等到马天才的电话打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这个医院的位置位于市中心,距离杨安可的家其实并不远,算上堵车的时间,估计三十多分钟也就应该到了,但是她却迟迟没来。

都说女人爱迟到,但那得分场合,今天是探望马天才,又不是出去约会,杨安可肯定也没有为了看马天才而刻意梳妆打扮一番,虽然她迟了很长时间,但我还是没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去催促,一来这样不礼貌,二来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也不想留在她手机里的最后一个消息,竟然是在催促她快点来。

马天才挂上电话,然后对我说道:“凯爷,基本上打听到了,目前黑市上的确有枪支,但都是那种自制的土火药枪,或者打钢珠弹的那种气压枪,你说的那种三八大盖,还真是没打听到谁有出过货。”

马天才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这个也有点不科学,既然咱们是半个月前临时办到那招待所里去的,对方不可能等我们搬过去了,找来枪手暗杀,才在那个时候去购买或者收藏一把枪吧?首先找枪需要时间,运输进来也需要时间,就这么短短半个月,除非这个人本身就认识不少枪火贩子,否则不太可能这么点时间就把枪给搞到手。在说了,现在的枪火贩子,人家手里的那可都是硬货啊,谁还捣腾这三八大盖小日本儿鬼子的装备啊,都落伍多少年了。”

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感觉有些道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此人本身或者家里的长辈曾经有过战争经历,回到民间后偷偷藏了这么一把枪,如果这样去调查的话,那可就太费劲了。马天才告诉我:“您想啊凯爷,我们国家从解放后就开始不断从各地民间收缴枪支弹药,但凡有点私货的人,也都顺应国家号召上缴枪支了,就算极少数人不肯上缴,那也不能明目张胆让人知道啊,所以这个调查起来,那可真是海底捞针,难于登天了。”

我心里有些沮丧,本来也是我自己将希望寄托得太高了。马天才说:“凯爷,我这里查不到更多的消息了,你待会儿回去警察局,要怎么跟杨洪军说啊?”我两手一摊苦笑着说,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啊。正好也给杨洪军敲敲警钟,现在对方身份不明,让他别急着以身犯险。

于是接下来我又把杨洪军打算自己当诱饵,去引诱枪手暴露位置的计划告诉了马天才,马天才听后也是非常担心,看来我们果真是凡夫俗子,对于杨洪军这样的决定跟行为,都感到非常不解。也许是时间紧迫,杨洪军也实在输不起了,否则换了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不择手段。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跟马天才能聊的全都聊了,换了从前或许我就要找个借口离开了,但由于我约了杨安可,这时候如果离开的话待会杨安可来了就尴尬了。于是我忍不住掏出电话想要问问杨安可走到哪儿了,谁知道刚刚拿起来,电话就叮当一声。

那是一条信息,正是杨安可发来的。她跟我说她已经到医院了,目前在住院部的停车库地下三层,出门的时候打了个车但是却忘记带钱,要我下楼去帮她支付一下车费。我心想这姑娘也真是的,连个钱都不带,还真打算我请她吃饭呢。于是我站起身来对马天才说,我到车库去接杨安可,等下就回来。那个贴身保护的我警察本打算跟着一起去,我对他说我就电梯直上直下,连户外都不会去,就不必跟着了。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有跟杨安可一点独处的时间。

马天才的病房就在住院部,电梯直接按负三楼就到了杨安可停车等待的楼层。负一楼负二楼都有不少人离开电梯,因为这两层也都是车库,不过负二楼的人明显就比负一楼少得多,我想那是因为大家都图方便,选择较为靠近地面的楼层停车了。

到了负三楼,虽然也停了不少车,但相对于前面两层来说,已经算是少了很多了。还有不少空余的车位。杨安可在信息里发来了车子的车牌号,但我站在电梯口看了一番之后,却没找到那台车。于是就挨着找了过去,这时候,不远处一台车闪了几下远光灯,就好像是在提醒我一样。于是我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伸手到口袋里打算摸出钱来。

可是走到距离车子大约四五米的距离的时候,我却发现,杨安可在信息里告诉我她是打车过来的,而我市的出租车,基本上都是黄色的车子,而且车牌号,也都是T字头的,可是眼前的这台车,却是一台黑色的两厢轿车,车牌号的确是杨安可发给我的那个号码,但并不是出租车。

难道说她是打了个黑车?身为警察的侄女,这样的行为可真是不应该,而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发现车里驾驶室里坐着一个长脸小胡子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透过车窗盯着我。这个表情让我有些诧异,因为那是一种带着杀意的眼神,一个普通司机怎么会第一次见到我就露出这样的眼神来,只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普通的司机。

一想到这,我浑身冒出一阵冷汗,既然是杨安可的手机发给我的,那么此刻她必然已经遭遇了危险,这才是为什么她迟迟未到的原因。本能之下,我立刻停下脚步,转身拔腿就跑,可没跑几步,却发现我的面前两台车的夹缝之间站着一个人。

我不敢跑了,举起了双手。因为那个人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像是在惋惜,又很像是无可奈何,而他的手里,端着一杆长枪对准了我,正是那把三八式步枪!

而端着枪指着我的那个人,却是我认识的人。

第141章 内鬼

我曾经听过这么一个段子。讲的大概是一个精神病人,从医院里逃了出来,抢了一把枪,挟持了一个人。被挟持的那个人非常害怕,高举着双手,但他并不知道对方是精神病人。他说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请你不要伤害我。精神病人冷冷地问道,那你告诉我,一加一等于几。被挟持的人有点战战兢兢地回答:“二?”

然后精神病人枪杀了对方,理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虽然这是一个笑话,但在那一刻,却是在我心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知道得太多了”,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一场梦魇,把我的生命跟眼前的这杆枪联系在了一起。在差不多一年之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杨洪军,我从来不曾想象过自己将来的死法,而自打认识他之后,遇到了许多危险,很多次都把我逼到了几乎死神的镰刀之下。而每次成功脱险,当我自以为可以安然自得地继续生活的时候,临近死亡的那种抑郁的笼罩感,却时常在提醒着我,活着是多么不易。

所以在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曾无数次想过或者梦到过自己的种种死法,大多特别怪异,并且十分凄惨,也许是我内心深处的悲观,所以当杨洪军这艘贼船越开越远的时候,我意识到,想要上岸似乎早已不是我说了算的事。

可我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被一枪打死。更没想到过,打死我的人会是他。

“你当初老老实实地离开,不就没事了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提醒你,敲你的警钟,你怎么就还这么不来事?本不必有今天这一切的,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人是谁,可是没办法,你们就快查到我头上了,我必须反击,必须自保了!”那个人恨恨地说出这些话,那坚毅的眼神,告诉我此番他是志在必得。可目光流转中,却仍旧有那种怜惜,甚至是惋惜的感觉。

那一刻我也许是被那种眼神打动了,也或许是我之前对此人太过敬重,以至于当眼前这一幕突如其来地出现的时候,让我内心接受不了,或者说不愿意去接受。是的,我知道得太多了,多到我必须死才能够守住这些秘密。我深信这就是他此刻拿枪指着我的原因,可我虽帮助杨洪军破案,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对方的绊脚石,但我从未想过此人会是他,我心里很震惊,同时很失望。

所以当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一切都明白了。

“凯子,你知道吗?我其实非常欣赏你,你有着同龄人当中难得的缜密跟智慧,如果不是你卷入其中,将来你也不会做按摩师一辈子,你会有大出息的。可事不凑巧,天妒英才,有些人注定了会只在人生中闪亮一次,接着就消亡。你本不该是那个人,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原本我非常敬重的人,此刻在我眼里看来,竟然是那么狰狞,那么猥琐。失望和痛心一齐撞击着我的脑筋,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我竟然胸口一痛,鼻子一酸,眼睛就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但我仍旧没说话,此刻我说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接着说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曾夸赞你,年轻有为,后生可畏,那是我的真心话,我还说过,你摸的不是骨,你摸的是人心。那也是我的真话,可我没想到,今天我将要这样来面对你,用这种方式,我也很痛心,你摸人心,可你没摸透我,这一局,我终究还是赢了!”

我摸的不是骨,摸的是人心。这句话曾无比深刻地存在我的脑子里,而这被我视为一语道破,视为经典的话,是当初我和杨安可一起被绑,获救后杨洪军做东,我们一起聚餐的时候,赵老跟我说的一句话。

这个拿枪指着我的人,就是赵老。

赵老仍旧站在两台车的夹缝之间没有动,但毕竟这是停车场,虽然这层楼的人比较少,但再继续拖延下去,总会有人过来的,我正在想要不要拖延一下时间,如果被来的人发现赵老手里有枪的话,肯定会逃走并报案的,到时候他可就那里也去不了了。但我所面对的这个人,是一个警界的泰斗,一生抓了无数坏蛋,立了多少大功的人,我的那点小伎俩,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既然我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他自然也会想得到,并且会先于我很久想到这件事。刚刚他跟我说那么多话,其实是在他能够把控的时间里说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伸手把弹膛一拉一压,那清脆但有伴随着有点生锈迟钝的声音,在车库这种会产生回音的空间里,变得很是清晰明朗。我知道,下一个动作,或许就是扣动扳机,这个距离下,爆头是必然的。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做,因为枪声会惊动很多人,这里是部队的医院,开枪之后他也无法脱身。

于是我退后了两步,赵老超前挪动了两步,对我说道:“上车!坐前排!”我转头看了看那台两厢轿车,那个司机仍旧和刚才一样的眼神盯着我。于是我正打算走过去,赵老突然说道:“手别放下来,抱住你的脑袋!”我只能乖乖照做,心里已经充满了绝望,任人宰割,大概这个成语就是说的我目前的情况。

当我走到车门边上,那个司机从车内替我打开了门,依旧是那种冷漠的、看不出是怒是喜的眼神。我钻进车里坐下,赵老也跟着过来,从他走过来一直到坐上后排座,那杆枪就一直对准了我的头,上车之后,枪口更是直接透过座位的栏杆,顶住了我的后脑勺。

赵老吩咐那个司机,让他开车。所以我猜测这个司机应该就是那个袭击者的两个同伙,并且是那个层级比他高的联络人。袭击者和他的同伙一共三人,只有联络人是负责转移枪支的,应该只有他才见过我们本地那个接头的人。这个接头人,毫无疑问,就是赵老。枪手此刻不在,而杨安可也并不在车上,但是杨安可的手机却被赵老掌握了,也就是说,那个枪手此刻应该在某处看押着杨安可,而赵老则跟这个联络人出来堵我。

而赵老应当就是那个提供枪支的人,在此之前,我一只能够没能想到。赵老全名赵新春,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恰逢中国的农历新年。出生于抗日战争末期,那天在席桌上聊天的时候,他曾豪言壮语谈论过,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加入警察队伍,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抗日老兵,他自己成年后也参加了部队,从部队退伍之后,恰逢了中国最动荡的一段时间,他是那个时候投身警察队伍的。

我相信他当时酒后的话,都是真话,也都是性情中的言语。只不过他为什么会跟忠义芙蓉会有瓜葛,此刻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总感觉,先前来我家挟持我的那个强哥,早年落魄被人搭救,那个搭救他的人,应当就是赵老。白律师说自己没有把我的信息传递出去,那么知道我会摸骨术的人仅仅就那么几个而已,竟然排除了杨洪军马天才和杨安可,我的父母更不会出去乱说,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仅仅只有赵老而已。这就是为什么他专程找了强哥这么一个和我手艺相同的人来我家挟持我,而挟持我并非最主要的目的,而是透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对方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我很懊恼自己当时完全没有猜到,还一直觉得是白律师走漏了风声,差点把人给揍一顿。如今看来,这并不是身份和消息被泄露,而是对方的高层根本就知道我的一切,传说中的“内鬼”,估计就是这种。而与此同时,我又想到,杨洪军的那些黑材料之所以被人所掌握,其实并不是他当年的那个老同事酒后说漏了嘴,而根本就是赵老一手安排的,他知道杨洪军的这段过去,这么多年都一直隐瞒了下来,其实也只是在留一手而已。

选择在这个关头将杨洪军的事情披露出来,无非是因为杨洪军的调查对他来说越来越感到危险,但是他又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粗暴地直接跟杨洪军对峙,于是丢出一些陈年往事,启动市局对杨洪军的职务调查,迫使杨洪军离开这个岗位,调查无法继续下去,他自然也就没有危险了。

而最后胖警官向市局请愿,希望让杨洪军查完案子之后再革职,赵老当时还跟着胖警官一起向市局做了担保,我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意外,一个连赵老都没有料到的意外,此刻他如果明确的反对,显得公正无私的同时,反而不免让人产生怀疑。

一环扣一环,除了他和这个神秘组织的真实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之外,其他的都说得通了,更别提我和马天才还有杨洪军时不时跟他打电话请教,他就成了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最早知道我们的动态的人。

见了敌人的真面目,我真的还有活着回来的机会吗?当车开出了停车库入口,窗外那灯火辉煌的世界,我将来还能再见吗?

第142章 路途

这一路走了很久,途中赵老收掉了我的手机,并且立刻关机。我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七旬老者,竟然还懂得智能手机是怎样进行开关的。而以赵老的岁数来说,估计公园里很多打太极拳的同龄人都不见得有他这么红光满面,身体健朗。作为一个老警察,端枪的姿势,也是英气勃发。这么说并没有赞许他这种行为的意思,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毕竟在看到他脸的十几分钟之前,我对这个老人,内心是相当敬重的。

司机并不熟悉路,所以赵老一直在边上指挥着他往哪开,怎么走。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仍旧没忘记用枪口抵住我的后脑勺。难不成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能转身攻击他不成,车在行驶途中,我任何一个激烈的动作,司机都不可能不管不顾,到时候再来个车毁人亡,死相难看,还不如被枪打死呢。

车足足开了大半个小时,直奔郊外而去。在今天之前,我曾经被这个组织的人前后四次被以各种方式限制了行动,其中三次我是晕了过去,这三次当中有一次是被药物迷晕,另外两次则是直接被打晕。剩下那一次虽然没晕,但那滋味更加不好受,我至今仍然记得当那电击枪打在我肋骨上的感觉。

而这一次,我既没被电,也没被打,赵老就任由我坐在前排,明明白白地睁着双眼。我是本地人,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车去了哪里,就算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也能够说出大致的方位。而赵老任凭我这么看着,似乎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我,其实蒙了我的眼,或是打晕我此刻并没有意义,因为你注定是回不来了。

他没有开枪杀我,无非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市内人多,开枪会引发关注,现在的人大多有不同程度的被害妄想症,难保有人猜出这是枪声,随后报了警,赵老此举也算是功亏一篑。而第二则是我还有一丁点被利用的价值,所以还没到杀我的时候,毕竟杀了我对于赵老来说,似乎并不能脱离被调查的危险,因为杨洪军还在。于是我觉得他可能是要挟持我和杨安可,来和杨洪军谈判。或者说不是谈判,而是引诱杨洪军出现,不惜手段杀了他,尽管案子会闹大,调查会继续,但至少暂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此刻的我,更偏向于相信第二种可能性。假若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杨安可目前应该至少还活着,否则赵老在我和杨安可之间,没理由选择我来当筹码,毕竟退一万步讲,杨洪军在乎杨安可的程度也比在乎我这个小小按摩师大得多。

可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还是难以安心。眼看车已经出了城,转到了省道上,并且朝着一座山上开去,此刻的时间已经入夜,在夜晚的装点之下,窗外山里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说明此刻大部分人是在家里,而非在户外,而且这为数不多的农户,也在告诉我这里相对于一般的郊区要更加偏僻,就算是真的枪响了杀死了人,估计农户们也会以为是谁家熊孩子不小心点了个大鞭炮。

即便是上山的路,车在黑暗中也走了足足二十多分钟。于是我不免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杨安可跟我约定在医院见面的时间,其实她已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我才接到假冒她发来的信息。而算上杨安可从家里出发的时间,算作两个小时可能刚刚好。而此刻距离我被迫上车离开医院,已经差不多一个小时出头的样子,也就是说赵老可能用别的方式挟持了杨安可,先把她送回到了这山上的某处,再来了医院,这样凑起来,时间就差不多刚刚好。可以赵老这么谨慎的人来说,他真的会这样做吗?还是说那个目前还未出现的枪手开了另外一台车,中途两台车有个交换?

我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以我的了解,杨安可这妞可不是省油的灯。半途交换的时候如果大吵大闹起来,肯定能引发不小的动静,赵老但凡有点脑子,就决计不会这么做,可若非如此,时间上却吻合不上,那么杨安可究竟去了哪里?

想不通的时候,我就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明知道自己也即将跟这个世界说拜拜,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于是我这才在见到赵老后第一次开口问道,赵老,请问你把杨洪军的侄女弄到哪去了?

赵老是认识杨安可的,也知道杨安可的名字。可我刻意没有说她的名字,而是以“杨洪军的侄女”来替代,目的是将杨洪军这三个字告诉赵老,或许能够借此引出一个跟杨洪军有关的话题。我本来以为赵老会凶巴巴地回答我,或者直接当我在放屁,不理不睬,谁知道他却在愣了片刻之后跟我说道:“你放心,小姑娘现在没事,的确在我手上。不过等一下会不会有事,就看你们配不配合了。”

他这话一出,果然也算是证实了我的推测,既然他需要我和杨安可的配合,配合什么?自然是诱骗杨洪军的到来。但很明显,假如他真的把杨洪军骗来杀了,我和杨安可仍旧难逃一死。正如我说的那样,一切都因为我们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

不过得知杨安可目前还安全,我也算是稍微有点放心。我在马天才的病房跟那个跟着我的警察同志说,我只是到车库去接个人,而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再蠢的警察,估计也猜到不对劲了。他们会第一时间选择打我的电话,不过提示音会变成关机。

估计在起初的几分钟里,他们可能会觉得我是电话没有充电,毕竟杨洪军那一组的人都知道,我们昨晚折腾了一个晚上,没及时充电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几分钟之后,看到我仍旧没回来的话,他就一定会到车库里去找我。

遍寻不着后,作为警察的职业习惯,他一定会猜测到我遇到了不可预测的麻烦,他会没有头绪,孤立无援,这时候他会给杨洪军打电话。而杨洪军得知我的失踪后,一定会兵分两路,一路去医院里保护马天才,一路从医院停车库、电梯等地方调取监控录像,看看我去了哪里。由于那个警察并不知道我要去接的人是杨安可,所以杨洪军应该不知道杨安可此刻的遭遇跟我一样。

按照我对杨洪军的了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是有能力掌握到许多讯息的。只是我不知道刚才那车库内部是否有视角足够宽广的监控,而显然在我下楼之前,赵老就已经对周围的环境有过细致地了解,否则以他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来说,不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他也不会刻意藏在两台车的夹缝之间埋伏我,他这么做只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被发现。

所以我觉得,此刻杨洪军应该是没能发现什么线索,至少他不知道那个我们一直在追查的幕后人,竟然就是赵老。但此刻杨洪军肯定正在用尽一切手段来寻找我,然而这一切的结局,假如我是赵老的话,我就会预料到,倘若单独拿我做筹码引诱杨洪军不带一个人就前来救人的话,杨洪军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起码他是一定会带人来的。但是如果把杨安可――这个杨家后辈中的独苗座位要挟的筹码的话,以杨洪军对他大哥的敬重,对杨安可的视同己出,那就不好说了。

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但却是目前的局势下,实施起来最容易,最有效的计划。赵老这么做,绝不是狗急跳墙,而是经过缜密的思考,认为这样做才是对他来说最稳妥的,然而对我们来说,就成了最危险的方式。

开车的那个司机感觉脾气比较不好,由于对我们这里的路不熟悉,途中好几次都走错了,每次走错,赵老就会在一边责骂,而他却并不还口,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非常不爽的拍打着方向盘,嘴里念叨着例如“妈了个巴子的”等带着地方口音的脏话,从语调来听,似乎也是北方人。由此不难看出,他对于赵老这种上了岁数的、拼蛮力一定拼不过自己的老人还是有些畏惧的。忠义芙蓉会无法无天,目中无人,能够对赵老的责骂默默忍着,其实也侧面证明了赵老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并且是核心骨干,而且层级高出这个司机许多。

很快车就接近了半山腰,随着公路的修建,转而去了后山的方向。转过弯之后没过多久,车子就减慢了速度,右拐进了一条更小更窄的路,地面坑洼不平,边上有草,看上去好像是早期挖排水渠的时候留下的堡坎。车速很慢,沿着这条路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车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停车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单独的小砖房,而面前黑漆漆的一片,看上去不像是农田,也不是荒坡。

赵老用枪在我脑袋上顶了一下,命令道说:“走,下车。”于是我只好乖乖下来,下车后在车灯的照射下我才看清,那团巨大的黑漆漆的东西,是一片大水域,而此刻站立的地方,就是这水域边的小堤坝。

“既然有堤坝,那这里肯定是个水库。”我这么想着。那小砖房里亮着非常微弱的灯光,所以我猜测,这里是水库管理员临时的住处。

赵老又是用枪一顶:“进去吧!”

第143章 砖房

小砖房里有灯光,或许是在说明那里头现在是有人的。所以当我推开门进入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人,那是那个枪手,跟一个我熟悉的女人杨安可,可进去之后却发现,除了空荡荡的房间,有一个没有铺上床垫的折叠床,还有几个小木凳子,非常矮小的那种,除此之外,只有屋子中间,有一个冬季用来烧火的炭盆,别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见到杨安可,我很是诧异,于是站定脚步不再往前走,转头问赵老说,你不是说杨安可现在没事吗?那人呢?哪儿去了!我口气不太好,有些焦急。赵老听后微微一愣,也没有生气,而是对那个开车的司机努了努嘴说道:“你去把人给放出来吧。”

那人点点头,就走到车子的背后,掀起了后车盖。原来杨安可一直都被关在车子后面,而这是台两厢车,本来后面的空间就很小,所以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把人塞到那狭小的空间当中。估计也是因为杨安可身材比较娇小,才能够塞进去吧。

只见那人探头进去,从我的角度看,是看不到后备箱里面的状况的。很快他就好像是扛着麻袋一样,把一个女人给扛了出来,这个女人真是杨安可,她的手脚都被胶带死死缠住,嘴巴上也封了一层胶带,而她被扛出来的时候,竟然一动不动,但身体还是软软的,说明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那个人扛着杨安可进屋,然后把她放到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折叠床上。我这时候才看清,杨安可的左脸眼角处,有一个很明显,大约拳头大小的淤青范围,毫无疑问,杨安可之所以昏迷,应该是被人打了一拳才昏过去的。

当杨安可躺在床上之后,赵老吩咐我也坐过去,把杨安可的脑袋枕在我的腿上,他告诉我:“小姑娘脑子受了点伤,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我也不是无情的人,你就帮忙别让她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了。”于是我走了过去,轻轻将杨安可的脖子抬起,接着我坐下,将她的头放在我右边的大腿上。赵老见我已经坐下,于是也收起了枪,不再对准我,接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捆东西丢给那个司机,然后说道,你把他们倆的手捆床上吧,小姑娘的手脚都可以解开了。

丢在地上的那捆东西,是一卷扎带。这东西成本低廉,做工简陋,却能够当手铐用。某种程度来说,比手铐还更结实。于是那个司机先是走到我边上,把我的左手捆在了折叠床一侧的栏杆上,而他割断了杨安可手脚上的胶带,把杨安可的其中一只脚,捆在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如此一来,仅仅两根扎带,造价恐怕还不值一毛钱,就把我们两个大活人固定在床板上,哪儿也不能去。

赵老这才把枪放到一边靠着墙,然后他和那个司机分别在屋子中间的小木凳子上坐了下来。赵老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眼神很是奇怪,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此刻是极度不好。隔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除了打电话发信息,还有你们的微信之外,你们有其他办法可以联系到杨洪军本人吗?”我说没有了,电话都被你收了去,想联系也联系不了。

赵老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这些电话,一打开之后就能够根据卫星信号查到位置,而你们跟杨洪军走得这么近,不可能没有打开这个功能。”我心想这老家伙还真是个老狐狸,连这个都知道。我的确是在一直盘算着诱骗他打开电话,因为我知道杨洪军此刻已经知道我遇到了危险,所以应该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开始了对我手机位置的定位了。只要一打开电话,杨洪军那边就立刻能知道我此刻的地点。

赵老说道:“那不难,我会想到办法让他知道的,因为我本来也需要他到这里来,所以他早晚都得知道。”赵老接着说:“凯子,你知道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吗?”我说,这应该是给水库管理员准备的临时住宿地。赵老赞许地点点头说:“我当初果真没看错,你的观察力是你最大的特长,就这么短短时间,你就能猜对。这个水库已经存在很多年了,附近人少,最近的一家人也在三五里地之外,视野开阔,背靠森林,任何人任何车辆只要到这里来,想要不被发现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你别想着耍花招,这没用的。”

我一听来气了,可能是自己的小算盘被这个老狐狸看破了,于是我有点恼羞成怒。我说道,谁跟你耍花招了,怎么耍呀,我都被你捆上了。赵老却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耍花招?鬼点子最多的就是你,几次三番都让你耍小聪明化险为夷,你忘了半个多月前,那个跟你一样的摸骨师吗?他难道不是被你故意通风报信给外面的警察,才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吗?”

赵老顿了顿说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时其实已经给了你一条活路,让你加入组织当中,可你非但不听劝告,还害得我送进去三个人,你自己说说,我还能留你吗?”我也哼了一声说道,那既然如此,昨天晚上在我父母的房间里,我打开窗户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直接开枪爆头?岂不是错失了机会?赵老回答道:“当时没开枪打死你,只不过是因为你并不是主要目标罢了,可是我也没有料到,我们的那个枪手竟然这么不中用,连开两枪,都没能打死一个人!换了我当年,一枪打死两个也不是没可能!”

我嘲讽他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当枪手,假手于人,那可就没什么保障了。你还不是害怕自己在这个时候被人看到,功亏一篑,这张老脸被人给认了出来,你哪里还有机会算计我跟杨安可,此刻恐怕早就饮弹自杀了吧。

我说话也开始毫不客气,因为这一次我算定了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不做,赵老都不会放了我跟杨安可活着离开,索性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谁料到赵老却说:“没错,原本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身在其中,而现在我也藏不了了,如果我被调查,会牵扯出很多人来,辐射范围太广,而我已经这把岁数,就想着能够安度余生了,谁料到却在这个当口失了手。”

他叹气道:“没办法,也许注定了我今时今日,会有此遭遇,昨晚我一夜没睡,想了很多,杨洪军若是不死,我就难逃一死。现在你们抓住的那些人里,只有那个会摸骨术的人见过我,但他并不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即便是他把我给供了出来,我也不会承认,而且我认为他不会有供出我的机会。”

赵老这句话听上去冷冰冰的,就好像是在说,那个强哥很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在供出赵老这个人之前,就会死去一样。我曾听闻过有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秘密而不择手段,却没想到赵老的不择手段,竟然冷血无情到这样的地步。

于是我反而释然了,开口对赵老说,这么说来,我和杨安可也是必死无疑了吧,否则你怎么会告诉我这么多。既然如此,你哪来的自信心,我们一定会配合你,帮你把杨洪军骗来?反正左右都是个死,我为了鸡毛要让你这么痛快?

语气虽然强硬,但我心里多少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我手中没有任何筹码,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办法,不是为了逃离死亡,而是为了给自己跟杨安可多争取一点时间,每多一分钟,我们的希望也就大了一丝一毫。

赵老摇摇头说:“你们配不配合都是一样,只要你们俩在这里,我就有办法。杨洪军算是我的学生,我可能不够了解你们,但是我的这个学生,我是非常了解他的。”说完他的那张老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这个笑容让我感到非常恐惧,于是我也不说话了,盘算着他可能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通知杨洪军,既然抓了我们来这里,肯定是要让杨洪军知道,既然要让他确信,我们俩就必须在他来这里之前活着。

我问赵老,你是怎么抓到杨安可的,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知道她会到医院来跟我见面?赵老笑了笑说:“这可能就是天意吧,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打算只抓这小姑娘就行,所以今天白天我们就埋伏在她家门外,却在傍晚的时候看到她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这是天赐良机,当场就把她给抓了。”他顿了顿说:“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看了你们的通话信息,知道她是要去医院找你,于是就干脆跟着来了。”

我明白了,因为如果杨安可迟迟不到的话,我会起疑,会找人,也会把这件事告诉杨洪军。而在那个时候估计赵老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布置好,杨洪军的突然行动会让他的计划产生很多变数,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我一块抓了,一能防止消息走漏,二能增加砝码。

很不幸,他还是得逞了。

第144章 对错

当下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山里的夜晚显得格外安静,即便是关着房门,也能够听见外头水库里,那一阵阵青蛙的叫声。赵老在跟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就不再继续做声,只是微微低着头,有点驼背地做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地上那一盆并未烧起来的木炭。他看上去好像在想着什么,但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一辈子刑侦警察的脑筋,此刻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我们,怎么逃脱自己的责任身上,想起来还真是可悲,而当他不言不语就这么坐着的时候,看上去其实就是个非常孱弱的老人。

那个司机则把凳子挪到了靠墙的地方,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里的匕首削着随手捡来的一根小木条。他的这个行为似乎没有目的性,也不见得要把这小木条做个什么东西,只是好像打发时间一样,每一次刀刃跟木条的接触,就发出那种刷刷的声音,听上去这匕首也是挺锋利的。大家一言不发地这么坐着,本来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却好像谁也没有睡意一般。

我低头看了看躺在我腿上的杨安可,她红肿的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要说这姑娘也当真是命苦,难怪她性格这么倔强要强,想必从小就比别人经历得更多吧,有杨洪军这么个叔叔,也算是注定了她这辈子命里头会比别的女孩子要接触更多丑恶的东西。

我感觉她呼吸均匀,想来除了受了惊吓和被打晕之外,应该没有大碍。可是这晕过去的时间是不是稍微久了点,不过眼下看来,她就这么安静睡着也挺好,起码不用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一幕,再被吓得花容失色。

这是从上次我们俩一起被绑之后,又一次我跟他共同遭难。上一次因为想要解开蒙住眼睛的毛巾,我们第一次有了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我至今都还记得她那滚烫的脸和柔软的嘴唇,我也是俗人,和杨安可这种若有若无似远似近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过瘾,相比起那种能够很顺利地交往,然后亲密的女人来说,她给我的感觉会更好。所以即便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这安静的一幕,我还是感觉到享受,甚至是感动。

当时我心里打定主意,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这一次再侥幸逃脱一死,我一定不会再浪费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我要跟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我心里的感觉,绝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

这时候赵老突然说话,却不是对我说的,他对那个正在无聊削木头的家伙说道:“你的手机能不能上网?”那人回答道:“现在还有谁的手机不能上网。”赵老又说:“这样子,你注册一个电子邮箱,账号密码都尽量简单一点,明天天亮之后,我们需要往里头存个照片。”

听到这里我就明白了,这张照片,必然是我跟杨安可目前现状的照片,而那个邮箱,就是要通知杨洪军去查看的。赵老没有选择直接给杨洪军打电话或者发微信,也没有用什么外头的公共电话打公安局的电话,因为这样一来,他知道会引起除了杨洪军之外更多人的注意。但假如只让杨洪军看到这个邮箱里的照片的话,那知道的人就只有杨洪军一个,或许赶来救援,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杨洪军没打算这么做,赵老也会让他这么做的。

而在杨洪军赶到之前,赵老就一定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刚才他说这背后就是森林,如果他藏在森林当中远远地用枪瞄准,当杨洪军来了以后,以赵老多年刑警的技能,这个距离下一枪爆头,完全就是基本功。

只要杨洪军敢来,赵老就注定了会开枪。杨洪军一死,他基本上就算是安全了,而那个开车的家伙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逃亡,我们对他的信息掌握得极少,要找起来是非常费劲的,等查到线索的时候,估计这家伙早就拿到了赵老支付的一笔钱,逃去了国外。

而在他们开始逃亡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顺便也送了我跟杨安可上西天,去跟杨洪军打斗地主去了。而这还没完,马天才虽然现在一定被层层保护,但肯定也会被赵老暗中下手,如此我们这个铁三角才算是彻底瓦解。我心想这赵老狠毒起来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要不然不出手,要出手,就会让敌人全军覆没。

那个司机点点头答应,然后就摸出手机来。赵老立刻提醒道,让他关闭那什么定位系统,以免被查到。可是这家伙把手机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了很长时间,好像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信号很弱,一直没有网络一样。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一些方言的句子。赵老也心烦了,于是对他说:“这屋里没信号,你就去外面找信号,外面的天又没遮盖子,难道还找不到吗?”

他的语气仍旧很不客气,可是那家伙也不敢说什么。此刻看来,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只差杨洪军。只不过为什么那个枪手不在这里,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我也没打算开口问赵老,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我问他,他也不见得要告诉我。或许事发之后,那个枪手眼见失手,早就逃掉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那家伙拿着手机就出了门,到外头寻找信号去了。赵老在那人出去之后,转头对我说:“凯子,你别怪我,我也没办法。真希望我们不是在这样的方式下认识的,如果你没有帮着杨洪军,我真希望你能够来帮我。”

我呸了一声说道:“帮你?帮你干嘛,为非作歹吗?我虽然是个小老百姓,但我也知道你做的事情是伤天害理的,要我李义凯做这种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身为一个老警察,竟然知法犯法,干这些非法的勾当,你也没几年时间好活了,你就等着死后下地狱吧!”赵老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下地狱,地狱在哪儿?我们是共产主义者出身,信奉的是资本论唯物主义,哪来的什么地狱?人早晚都要死,区别只在于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什么好,什么坏,那些都是活着的人才会评断,我为何要为此操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早已看透了一切一般。但我仍旧不相信他当初会无缘无故地进入这么一个邪教组织,于是我问他,你明明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会害人,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赵老轻蔑地说:“害人?什么叫做害人?那取决于你的立场。比如现在的你,你心里认同的那一套东西,你觉得是正确的,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的做法是在害人,可你换成我的角度想想,我还认为你在害人呢!”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就算是立场不同,但是作为人最起码的是非观总该具备吧?于是我反驳他道,你干了一辈子警察,倒头来却参加了这么一个邪教组织,你还真是愧对国家对你的栽培,当你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已经错了,只不过跟我们先前抓住的那些家伙一样,你知道错的很深,深到没办法去扭转跟改变,所以才一错到底,难道不是吗?

赵老摇摇头说:“凯子,还真不是。我当年加入组织的时候,是义无反顾的,并且那个时候,我还在警察局里,身居高位。或许你觉得,以这样的身份和威望,我完全没必要进入这个组织,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为了贪图另外一种活法,而是在你们所谓的正确世界里,我早就已经看透看淡了。”

他接着说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你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吗?我的父辈因为那十年的动乱,被妄加罪名,在监狱里迫害致死,而那个监狱,却正是我当年工作的地方。自己的父亲死了,他是因为触犯了所谓的人民而死,可你知道当时的领导跟我怎么说的,他说这才叫死得其所,反动分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亲,都不许我表现出丝毫悲伤,非但如此,还要我高高兴兴地庆祝一个反动分子的死亡!”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或许当年的那一段经历,在此刻再一次深深刺激了他。他接着道:“我工作了这么一辈子,本指望着到了职业生涯的末期能够带好这一批新警察,可是我却迟迟没有得到升职,直到退休,我都仍旧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威望是有了,人家是怕我上去了,抢了自己的饭碗!这样的环境之下,你还指望什么?所以当时我非常灰心,恰好又认识了这个组织的人,几番游说之下,我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

赵老叹息说:“这个组织给了我许多,让我得到了我曾经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我也立志要以它为根基,把我认为错的事情纠正过来,把那些你们自以为对的颠覆下去!”

我哑口无言,连叹息都没有了力气。

第145章 骂战

于是我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赵老,赵老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会连我这种眼神也看不出?可他非常倔强,他坚持他的想法是对的,并且不容我有质疑的机会。所以他也用那种带着强烈对抗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即便在此时此刻,他也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这就好比是在走夜路,或者敲黑门,你并不知道门后面到底是五彩世界,还是万丈深渊,所以大多数人包括眼前的赵老在内,都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便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已经是错无再错。

看他这么执着,我就把我的眼神转移开去,不再看着他,而是低头看着杨安可。她仍旧还没有醒过来,我也没打算把她叫醒。过了几分钟,那个司机重新回到了屋里,进门后就对赵老说,已经搞定了,问什么时候拍照片?

赵老说现在太晚了,这屋里光线也不好,等明天天亮再说吧。赵老告诉那个司机,咱们俩轮流休息,醒着的那个人一方面要盯着外头的情况,一方面要提防我耍什么花招。我苦笑了一声,却没说话,心想我还能耍什么花招,难道我还能凭借膨胀我肌肉的方式把那扎带给绷断么?我特么又不是施瓦辛格。还是说我能够直接把这床板高举过头,以它当做武器,把这俩货给砸死?我特么也不是绿巨人啊!

赵老随后又转头对我说道:“凯子,你也睡一会儿吧,明天…哎!明天可是漫长的一天啊…”这句看似意味深长的话,其实再明显不过,其实就是宣告了这件事的结果,那就是明天我们就会死。既然如此,我还是不睡了,好好享受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时光吧,幸好杨安可现在睡在我的腿上,虽然长时间的压迫让我的腿有点发麻,不过这样的画面,也许是我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美好的回忆吧。

虽说是打定了主意不睡,但人总归是对抗不过疲劳的。于是那一夜,我几乎睡一会醒一会,杨安可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才醒了过来,她显然花了点时间来习惯眼前的一幕,毕竟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我正在打瞌睡,并且角度是从下巴往上的一张大脸。

杨安可醒后,由于她的其中一只脚被捆住,所以即便是坐起身来,她也只能斜靠在我的身上才能够保证不摔倒,于是她就这么靠着。这种比较亲密的动作在此刻的场景看起来,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为了化解尴尬,也的确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于是我就当着赵老的面,当他不存在一般,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杨安可毕竟岁数小,又是个急脾气,当场就把赵老骂了个狗血淋头,任何难听的话语都从她嘴里骂了出来。

很显然她作为杨洪军的侄女,跟赵老的接触要比我多很多,所以这种失望的情绪也就大了许多。更不要说我告诉了她,赵老此举的目的,不光是要我们俩的小命,在那之前,还得先杀了杨洪军。这更加让杨安可怒不可遏,若不是因为手里没什么东西可抓,我想她可能会把我大卸八块,然后当做暗器投向赵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