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默懒得多看,一扭头,却发现叶如玉神色异常。

“你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你脸上一直在冒冷汗。生活不顾虑例假来的时候就是会很痛,以后你要注意了。”方默看着她样子,有点儿害怕,“要不别参加婚礼了,何苦自己找难看,我们回去吧。”

叶如玉摆摆手,“你这样走了,不怕魏先生脸上挂不住?我自己回去。”她站起来,移开凳子,伸手擦去额头的汗珠,抬脚走了两三步,然后,整个人像失去了重心一样倒在地上。

毫无征兆地摔倒在那儿,昏厥过去。

灯光师甚至都犯了错,把灯光转到摔倒的叶如玉身上。

方默看得清楚,叶如玉的下…身隐隐有血迹流出。她惊得捂住嘴巴,身为女人的她很清楚来例假不是这样,不会流这么多血。

她慌乱地站起来,正要走上前扶起叶如玉,有人却先她一步,抱起了叶如玉。

定睛一看,不是新郎还能是谁。

一时间,全场哗然。

灯光也全都亮了。

新娘笑靥如花的脸像七月的天,瞬间便色。她万分尴尬地站在台上,咬着嘴唇。

她的模样,竟让方默联想到了周芷若。

新娘抿唇,撩起长长的婚纱,跟了过来,刻意露出关切的模样,说:“如玉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送医院?”

她这么一说,倒是缓和了众人的情绪。虽然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方默感叹,新娘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就是——真的不应该请叶如玉来。你看,人刘嘉玲梁朝伟大婚,请张曼玉了吗?

没有。

新郎似乎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抱着叶如玉,快步朝外走去。从错愕中回过神的叶母赶紧也跟了上去。方默也想快点走,又害怕自己也摔一跤什么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位置。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魏冬阳本不想掺和这事,可敲方默那焦急的神色,怕是非跟到医院不可,于是只好也跟上。

到了医院,医生告知,叶如玉小产。

听到这个消息,唯一镇定的就是和这件事没多大关系的魏冬阳。

新郎的表情十分痛苦纠结。

又一个玩过火的人。

而方默,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魏冬阳赶紧扶着她,关切地问:“没事吧!你别担心,叶如玉就是流产了。”末了,他略伤感地增加一句,“你认识叶如玉时间很短,却这么担心她?做你朋友都能这么幸福吗?”

他是她丈夫,现在却一点都享受不到被方默记挂担忧的殊荣。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其实,方默之所以踉跄并不完全因为叶如玉小产。叶如玉大概也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这些日子,方默每次看到叶如玉,她都在喝酒。孩子的离去一定和她一直喝酒有关。想到这一点,方默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她几乎现在就想去挂号,让医院检查身体,想看看自己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多出什么来。如果真的有了…真的有了,怎么办?

方默几乎被自己的遭遇弄得晕头转向。

突然,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魏冬阳你最不是东西。”

魏冬阳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方默怎么突然送他这么一个评价。

“是的,我最不是东西。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先走一步,下面的事情,我想他自己会搞定。”

“我不跟你一起回去。”

“你别闹了。”魏冬阳蹙额道。

方默认真地看着他:“我没闹,魏冬阳,我认真的。我想解决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你不是说过,什么事情,最后总要解决,而解决问题的首要原则就是要面对问题,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谈谈。我今天正好情绪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好。”魏冬阳心里一阵一阵慌,但他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他越是紧张担心就越显得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跟两人谈论中午是吃炒鸡蛋还是炖鸡蛋似地。

于是方默便十分难过。

她还是期待魏冬阳能有一代情绪波动,哪怕流露出丁点不舍得也是好的。

对,她现在是个矛盾到顶点的人。她想离开魏冬阳,她希望自己能把他从记忆里彻底抹去,最好能像擦去桌上的水渍一样轻松,而真的尝试了才知道,原来她要擦去的不是桌子上的水渍,而是窗户玻璃上的,无论她怎么擦,用什么方法,最后都会留下痕迹。

她大概一直没想到用什么样的化学试剂才能让玻璃重新恢复最初的模样。

事实上,她对魏冬阳的爱,从来就没减少过,多的只是恨。恨意累积到一定程度,会让她暂时忘却那段爱。她需要做的,就是在还没想起自己原来是如此迷恋这个人的时候,赶紧把两人关系切得干干净净。

她用了这么长时间,差点用生命为代价,只换来这一次认知:你走错了路,哪怕再用心再努力,得到的不过是回头的路又长了点艰难了点。

在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怀孕的时候,她希望速速了断此事。以后,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希望自己一个人承担。

“上车,我们就在这里谈。”魏冬阳说。

坐进车里,魏冬阳抽出一根烟,缓缓点上。他已经很少在方默面前抽烟,每次想到抽烟,他都会先想到方默的身体,然后是吸烟的种种危害,最后便把烟扔掉。

其实,他已经没有烟瘾。

“跟我谈什么?”他吐着烟圈,问。

“昨晚上的那件事。”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跟讨论这件事。”

“我已经签字了。”

“我不会签字。”

“你必须签字。”

“我若不签字,你是会告上法庭还是准备怎么样?”

“或许这是个好方法,而且,假如法院不判离,你坚持不同我划清关系,我就死。”

魏冬阳愣住。

方默也没想到,自己说出那么决绝的一句话。她怕自己一个心软,一切便又回到原点。

气氛僵持着。

能听到两个人急促、略带烦躁的呼吸声。

在烟味的刺激下,方默轻声咳嗽着,摇下车窗,扭头看着外面,大口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魏冬阳默默看了她一眼,把烟蒂朝手心一摁。

“嗞”的一声,声音不重,却足够让车里的人听得清楚。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方默看着他如此淡定地自残,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她咬着下唇,说:“我没法跟一个曾经在婚姻里背叛我的人再次朝夕相处,我也没办法假装自己毫不介意你误杀了我父亲,我更不能容忍你拆迁了我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

“等等,什么叫拆迁你父亲的房子却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

“东城区的项目就是F&M抢下的,魏先生,恭喜你拿到了一个绝对赚钱的项目。”方默的语气尽是讽刺,“另外,我想问你要回我父亲的遗物。”

“方默,这件事我告诉过何仪,遗物已经全部被她拿走。我以为你知道。再说,生意是生意,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东区拆迁是必然趋势,市政规划摆在那儿。不是我,就是别人。与其让别人拆了方警官曾经住过的地方,倒不如我来。”

方默几欲张嘴,最后却也是说:“好,就算这件事我误会了你又怎么样?”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同我聊方警官的事情。我承认是我误杀,那是不争的事实。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从来都不问我当时的情形…”他突然有些烦躁,“其实当时情形也就就那样。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解开不方默的心结,难道注定这场婚姻无法走完?

“你看,我们两人都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分开呢。”方默佯装从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学会了掩藏心事。尽管这是无意中偷师魏冬阳的。

魏冬阳苦笑一下。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没有方默的日子他过得更难受呗。那将近一年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把最近几十年所有不愉快都经历了一番。自己像个苦行僧,在寂静中日渐明白心里想要的东西。

“虽然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枯燥没劲,可是我觉得再差也比没有你的日子强。”魏冬阳想了好一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方默思考这句话,足足思考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她这不高不低的情商突然有些不够用了。

两人第一次关于离婚的话题以方默的发呆而结束。

方默的有段话,像一根长铁钉,刺进了魏冬阳的骨肉里,让魏冬阳寝食难安。他和方默之间,明明挨得很近,却像隔了座山。

山是方警官。

原来两人其实都一直在回避…

就像是毒瘤,在回避的时候滋生厉害,不知不觉,成了逾越不过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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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默去医院的理由正大光明。她说是去看叶如玉,其实,是偷偷去检查身体了。本来她想买个验孕棒什么的,可又怕不准,为了最准确的答案,她还是决定来医院。叶如玉两天前从Y市的医院转到C城。

这倒也方便了方默。

方默挂了号,等了半个多小时,进去后便直接对医生说:“我接近两个月没来例假。”

“结婚了吗?”

“嗯。”

“房事频繁吗?”这医生似乎有点儿情绪欠佳,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让方默从头到脚不舒服。

“别问了,我害怕是怀孕了,您直接让我去查B超吧。”

“两个月,有八周了哦,那好吧。”

拿着单子,准备离开之前,方默问:“什么时候能出来。”

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明天上午。”

“下午不能出来吗?”

医生想了一下,说:“能啊。”

“几点?”

医生看了下时间,说:“三点半左右。”

“好的,我三点半来拿结果。”

做完B超检查,方默便去探望叶如玉。

叶如玉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可一见方默,还是笑了。

方默看着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其实最不好安慰别人。

叶如玉自嘲道:“唉,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了两个无辜的生命。”

“两个?双胞胎?”方默真替她感到遗憾。

“不,不是。我表妹刚才打电话跟我说她去做了人流。”

一阵沉默。

“对不起,让你看了这么一出大笑话。”

“我不觉得好笑。”方默低下头,轻声叹息。

“我极力劝阻了,结果被她好好骂了一顿。想想也是,我怎么就这么贱,非说那让人听起来就十分欠扁的话。”

“算了,事情都这样了。”

“你说那男的有什么好?”

通常问出这个问题,就表明那人再垃圾你依然把他当成了宝贝。

方默想了想,说:“可能,他身上最好的一点就是成功让你喜欢上了他…”

“其实…唉。”叶如玉本来想跟方默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方默的丈夫魏冬阳和他是好朋友,还是别说算了。方默大约能感受到她的尴尬,于是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叶如玉的意外小产成功让婚礼取消,不是延迟,而是取消。

也不知道她爱上的那个人渣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表妹竟然接受了这结局。

又聊了一会,方默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她,起身离开。出去吃了饭,然后便又迫不及待回到医院,一看时间尚早,便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闭目沉思。

过了好一会,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是魏冬盛。他依然穿着制服,只是手里搀着一个小男孩。那应该是方默没见过面的小侄儿。

“方默!”魏冬盛瞪圆了眼睛,“真的是你!”

方默有些惊慌地坐直身体,摸了摸脸,叫道:“呃,是三哥。我来这儿看朋友。”她慌忙解释,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是来检查身体。

“你的脸…不是…现在好了?觉得你有点儿变了。”

方默点点头,“就是笑起来有点儿不自然,别的看不出什么。”

“快叫婶婶。”

小男孩中期不足地叫了一声,听出来他得了重感冒。

魏冬盛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这孩子调皮过头了,终于把自己折腾感冒。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

魏冬盛本来还想跟她聊点什么,不过鉴于之前他的口误给方默和魏冬阳俩人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他在方默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他拉着儿子朝儿科走去。

方默很是气馁地站起来,起身去楼上的妇科。

本来她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再等B超的报告,故意挑选儿科,结果好死不死的遇上魏冬盛。她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心里快急死了。她担心自己其实没有怀孕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怀孕的人应该有的各种反应她都没有。

总算熬到了下午,她拿到报告,完全看不懂,一头雾水。于是又回到上午那个医生前。

“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医生看了看,最后试探性地问:“呃,方太太?”

“方女士。”方默更正他。

“哦,方小姐,恭喜,你确实是怀孕了。”

果真。

方默叹了口气,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一脸愁容,“医生,这孩子看起来正常吗?会不会畸形?是不是不能生下来?”

“没有啊,报告上你宝宝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