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惊慌地朝后退去,树身间的那道裂缝里倏然冒出幽蓝的火焰。疾旋之风凛冽袭来,那团火焰随之扭曲绽放,笼罩了沐琼茵一身。

她迅疾拈诀布下结界,透白冰纱蓬然绽现,然而神树中爆发强大灵力,枝丫间的火焰顿时熄灭。就在那一瞬间,灵力冲破了她的结界,像巨蟒一般将其拖拽向前。

刹那间的痛楚钻透全身,整个人无处发力,只觉得不断下沉下坠,好似跌入无底深渊。

她在惊骇中呼救,下坠的过程漫长可怕,就连自己的声音都被吞噬干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也不知坠落了多久,终于下方隐隐透出昏黄微光。“砰”的一声,她重重地砸落下来,摔在一片湿冷之中。

手指触及之处,似乎并非泥土。沐琼茵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环顾左右,仍旧是黑漆漆望不到任何景象。只有在遥远的前方,才显出微微光亮,幽暗诡异。

她坐在那湿冷中,使劲回想刚才,那道裂缝间的火焰喷卷出来,自己便被灵力强拽而坠……难道,现在自己就在神树内部?

可是甘华既是神树,里面的世界怎会如此幽寂诡谲?

莫非是魔君设下的障眼法,又来试探她?沐琼茵略微放松,大声喊道:“君上!属下不是故意再来此地,请君上撤去法术!”

这一次,声音在空旷中回荡,犹显清寒透骨。

然而回音震荡了十多次,周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更不见魔君出现。

沐琼茵揉了揉眉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前方的光亮忽隐忽现,像是两盏蒙在浓雾中的风灯曳动不已。她寻不到出去的办法,便只能壮着胆子往前。

时间渐渐流逝,昏暗中行进特别缓慢,在她精疲力尽时,昏黄的光影终于映照在前。

迷雾中,两盏忽高忽低的灯火悬浮半空,其后显露出巨大拱形轮廓。

似梁又似牌坊,它横跨于空中,中间依稀还镌刻字迹,只是难以分辨。沐琼茵站在这巨型石梁下,不知为何浑身发冷。她踌躇向前,脚下只有一条灰白之路,蔓延无尽,不知通往何方。

“魔君?君上……”她一边走着,一边呼唤,希望他能放自己出去。可是直至走到双足发软,魔君的身影还是没有显现。

前方传来了轻微渺远的流水之声。

她循着水声再度前行,昏黄混沌中,却出现了一丛丛嫣红似血,却无叶片的花朵。

直至看到那些花丛,沐琼茵才愕然醒悟。

——这不就是之前自己陷入梦境中所到之处吗?

同样的晦暗迷离,同样的花丛绮丽。

起先还只是零散生长,随着她渐渐往前,嫣红花朵的数目越来越多,从一片片一丛丛延伸为无边无尽的海,血红妖艳,却又沉寂无声。

水流潺潺,正是从花海深处传来。

沐琼茵迟疑着,不知自己是否再要前行。就在这时,阴冷的风自远方吹来,漫无边际的花海缓慢起伏,花瓣间闪动幽蓝光芒,如灵蝶,如飞絮,悄无声息地升起,飘扬,最终都朝着深处的那条河流而去。

花枝低伏,河流显现。

暗沉无光,烟雾迷濛,流水缓缓,永无止境。

那些幽蓝光芒萦绕于水面,映照出微小的波纹。从花海最深处的河流那端,有竹筏缓缓漂浮,伴着飞扬散落的光影,朝着她所在之处而来。

她模糊地望到,竹筏上似乎睡着一个年轻人,白衫素洁,宁静安然。

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可沐琼茵却仿佛被什么狠狠牵引着一般,怔怔的,惆怅的,往那条河流走去。

纤长美丽的花瓣吹拂着她的裙裾,无数幽光从她身边掠过,飞舞追逐,萦绕不散。竹筏顺着水流慢慢经过,那个年轻人始终没有睁开双目,就像陷入了一场绵长的沉梦,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她不由自主地沿着河岸追随,花海浓艳,水流渐急。眼见竹筏越来越远,河流陡转,水浪涌动,沐琼茵竟不顾一切地跨入水流,朝着河中央的竹筏奔去。

忽然间,凝固的昏黄中响起破空尖啸。

一道凌厉之力自后方飞射而至,刹那间击向她的后心。沐琼茵飞身扑出,足尖踏过水面,纯白长裙翩飞疾卷。霍然回首,腕间白丝席卷散射,正撞上又一股强大法力。

水浪四溅,幽蓝光影骤然湮灭,失去了光亮的花海顿时暗沉可怖。她在乱红旋舞中急速闪掠,那股强大之力却紧追不舍,直至穿透白丝攒射,一下子扣住了她的肩头。

“你在做什么?!”

有人满含愠怒地斥责。

这声音?……

她心头一惊,眼前并无人影,可是这斥责之声却如此熟悉。

“君上?”沐琼茵愕然开口。

问话发出的一瞬间,原本沉寂的河流忽然风急浪高,两岸花海倏然暴涨,铺天盖地的血红如潮水淹来。

沐琼茵惊慌疾掠,那股力量从背后将她抱起,在花海潮水疯狂涌来的刹那,护着她冲出险境。

昏黄世界轰然破裂,无数幽光如飞蛾四散,一转眼,周围便又是死一般的黑暗寂静。

她失去了力量,又像先前那样不断下坠。然而这一次,背后却始终有人承托,给她倚靠。

又一阵猛烈撞击,疼痛自脑海蔓延向全身。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苏醒,却惊觉四周还是像原来那样暗无天日。

这噩梦,到底结束了没有?!

惶惑中,身后却传来低沉之声。“我问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沐琼茵惊诧回头,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身后的人却伸出手来,用力将她的脸推转回去。

“不准偷看!”

“……你是君上?”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

“君上,这是什么地方?”她焦急坐起,依稀感觉自己就在他身前,却不敢再往后看,“属下,属下原先在梦中,可醒来后却到了神树前,或许属下一直没醒,现在还是梦境?”

身后的魔君冷冷道:“你在睡梦中竟可以离开幻海界,飞到雪山,再进入神树?”

“……虽然听起来十分离奇,可事实正是如此。”

他勃然大怒:“镜无忧,你……你简直将本座当成不懂事的孩童来骗!”

“君上,我句句属实!”沐琼茵这一回可真是百口莫辩,情急之下转过脸去,“属下都不知道怎么就……”

话未说罢,惊觉下|身一凉,裙子竟被人掀起,一下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沐琼茵尖叫:“你要干什么?!”

魔君却更气急败坏,“说了不要偷看!”

“黑不隆冬的我能看到什么啊?!”沐琼茵将裙子猛然掀下,手背撞到了某人的头顶,可是瞬间传来的触感却很是异样。

——似乎有……毛茸茸的,软软的,像是什么动物的耳朵……

她急忙收手,声音都微微发颤,“君上……这,这黑暗之中还有怪物!”

魔君却未立即回答,过了一阵,才冷漠回道:“我看你才是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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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刚刚好像摸到耳朵了……”她惴惴地说,魔君却略显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耳朵人人都有,你难道没有?摸到耳朵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需要这样大惊小怪?”

可是刚才摸到的明明是毛茸茸的耳朵啊!

沐琼茵想要分辩,但听君上的语气很是不善,便忍住了不再开口。黑暗中,她也分不清魔君到底坐在何处,只能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本座最后问你一次,为何私自进入甘华神树?究竟有何企图?”

她将先前的梦境重述一遍,满含冤屈地道:“君上白日已经告诫过属下,属下又怎会胆大包天地再来此处?树缝中的力量极为可怕,属下本想抵抗却无法动弹。还有后来所见之景,竟与梦中场面极为相似……那个睡在竹筏上的年轻男子,好像也有一种神奇之力,使得属下浑浑噩噩地便奔着他而去……”

魔君似是冷哂了一下,沐琼茵不安道:“君上,竹筏上的年轻男子,也是魔界中人吗?那开在河流两岸的嫣红花丛,属下怎么觉得就是传说中的血色荼靡?”

“你看到的竟是这样的景象?”他似乎有些意外。

沐琼茵不解:“君上难道没有看见那漫延如海的花朵?您将我带走时,万花盛放,如浪潮翻涌,甚是惊怖……”

他却冷冷道:“那是你心中幻象,本座又如何能见?”

“心中幻象?!”

“甘华神妙无穷,入此树中冥念所思,便有机会进入幻境。在此期间,无论是自己所恨所爱,都会重新浮现。若是灵力深厚,心意专注,甚至能够永远留驻于幻境美景。”魔君停顿了一下,沉声道,“但若是幻境中的人对你怨念极深,也能将你元神剥离,萦系其中。到那时,你留在神树中的身子便会与此树融合生长,而元神则坠入幻境,永不返回。”

沐琼茵惊愕不已,如此说来,之前出现的黄泉幻境与无边无尽的血色荼蘼,以及那个睡在竹筏上的白衫男子,竟都是因自己心念所起?

魔君却不管她心中惶惑,顾自硬声道:“你说的什么竹筏上的男子,莫不是心中所思?镜无忧,你还不老实说来?”

“我是真没见过他!”她发急辩解,然而说得再多也打消不了魔君的怀疑。蓦然间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往后挣扎,红玉串珠陡然亮起光芒。

白丝暴涨,红光乍现,竟映照出坐在近前的君上。

猝不及防的魔君愠怒扬袖,墨黑光影骤然绽开,如妖异花朵般朝她吞来。一片混沌中,沐琼茵急速后掠,腕间白丝却不受控制地穿透黑光,似千万道银针射向魔君全身。

“你?!竟敢暗算本座?”

魔君震惊中飞掠折返,袍袖一卷,重重灵力似巨石般力压而下,将那千万道白丝击得倏然缩回。沐琼茵身形倒掠,腕间玉珠震出清越之音,泠泠作响,宛如哀歌。

白丝在空中迅疾卷过,魔君右臂一扬,竟将其死死扣在掌心。

猛力牵扯下,沐琼茵不由往前跌出。就在撞到魔君怀中的一刹那,只觉他周身法力震荡,赤红光焰轰然闪现,在幽暗中绽裂蜿蜒,好似又一道无底缝隙。

她心知不妙急于后撤,却已被他扣住手臂,强行拽入另一空间。

光焰一闪即灭,吞天灭地的黑暗扑向两人。

阴寒之息钻入骨髓,沐琼茵奋力挣扎,魔君却忽而放手。她想要逃离此处,身形一展,腕间玉珠却毫无动静,更不见灵力萦绕。

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在黑暗中坠落。“轰”的一声,后背撞上坚硬,疼痛感传遍全身。

黑暗中,忽又有一团一团的冥火逐次亮起。悬浮在茫茫空旷,曳动光影。

她惊诧坐起,借着忽远忽近的光亮看清了周围景象。

自己竟然跌落在一处空空荡荡的石殿,整个殿堂半已坍圮,只剩断壁残垣,石柱倾斜。从坍塌的墙壁上方望出去,皆是黑茫茫无边无尽,偶尔才有寒白星光闪烁隐现。

沐琼茵满是疑惑地站起身,却听后方传来魔君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脚步一顿,略显僵硬地回转身去,然而背后空无一人,只有冥火幽幽。

“我……”她望着此时已经沉寂安宁的玉珠,懊悔道,“君上,属下刚才并非有意暗算!是这串珠自行发力,我也控制不得!”

“哼,既是你的武器,怎会不听使唤?”

“大概是因为君上刚才忽然施法,串珠一直护佑于我,以为君上要取我性命,便朝您发起了攻击。”沐琼茵为了保命,也只得临时想出这样的说辞,然而魔君却并不接受这一解释,寒声道:“镜无忧,本座对你不薄,你却心怀叵测!既然如此,就在此处独自待着,要是还妄图说谎掩饰,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别想着再见天日!”

言罢,也不给她分辩的时间,两侧冥火陡然一灭,废殿便又陷于黑暗。

“君上!”她仓惶呼唤,魔君的声音却再未出现。

回音在空旷黑暗中萦回震荡,尤显孤寂冷清。

沐琼茵又气又急,虽然之前一直想要有所行动,可刚才在那甘华神树中自己根本没有动手的念头,谁知道魔君会被那串珠光亮惊得主动出击,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后果。

简直冤枉得要命!

她扶着倾斜的断墙,迎着远方那微弱星光在废殿中缓慢前行,好不容易到了边缘,却发现这殿堂竟是悬空飘浮,四周茫无际涯。

足尖一动,便有碎裂的石块跌下无尽黑暗,连个声音都没传回。

沐琼茵只得退回几步,在黑沉沉的废殿边缘默然。

——这个地方,怎么和上次倾河带她进入的浮云殿遗址如此相似?

她迟缓地走到殿堂的另一端,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团光亮微弱的冥火。借由此光,极目远眺,果然望到更深远的地方有碎裂的石块石柱飘浮空中,正是上次看到的景象。

可是周围并无那个熟悉的身影,黑暗空渺的宇宙好似已经千万年不变,如今也没有一丝生机。

“倾河,倾河长老……你在吗?”沐琼茵扶着身旁的石柱,小心唤着。

喊声回荡不绝,然而与刚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断石残碑依循着自己的轨迹,缓慢地,寂静地飘浮来回。

仿佛在告诉她,身处于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空间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沐琼茵失神后退,倚着石柱蜷坐下去。所有的法力在这儿都施展不出,魔君想来是真的生气恼怒,才将她关在无人之境。然而她该交待什么?难道真要将自己的来历说个清楚?那样的话定会死无葬身之处……

想着想着,不由悲从中来,倚靠着冰凉的石柱又唤起倾河的名字。

残碑断石沉默无应,喊得嗓子都哑了也看不到有人出现。本来这浩瀚黑暗就令人心生幽寂,如今站在将断未断的石阶上,沐琼茵唯感无助,虽用力抿着唇,眼前渐蒙上淡淡水雾。

她失落地往回走,脚步声空空回响,忽一瞬,前方竟又燃起一团碧蓝火焰。

光影如水,照拂着荒废苍凉,沐琼茵在惊愕中回首,却见废殿外飘浮的石碑上,坐着一个青衫历历的少年。

他一手撑着下颔,蹙着眉,眼里满是无奈,“好好地在这休息,却有人大喊大叫,打搅了我的清梦。你说该如何补偿?”

“长老!”

在这绝境中又看到倾河,沐琼茵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朝他奔去。

石阶断在半空,她只能站在那里,遥遥望着倾河。他不做声,指尖微微一抬,身前便又燃起一盏白焰。

在微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更为柔和,眼眸也越发清澄深邈,像是融入了春日的雪,带着几分温暖,又沉静幽凉。

沐琼茵有些踌躇,局促间不知应该如何诉说自己的遭遇,只怔怔道:“我不是自己闯入,是君上,将我关了进来。”

他还是老成地叹着气,“那你必定是惹恼了君上。”

“可那是误会!”她忙不迭又将先前之事说了一遍,倾河皱着眉听罢,一言不发。沐琼茵愣了愣,小心问道:“长老也不信我?”

倾河瞥望她一眼,“你叫我如何能信?”

“我没有理由向长老说谎啊!”

“怎么没有?”他故意作出倨傲冷漠的样子,鄙夷道,“我也是魔界元老,你如果想骗君上,自然也要在我面前演戏。难道还会对我说什么真心话吗?”

“我没有要害君上的念头!”沐琼茵被逼急了,眼里的濛濛水雾浸润而出,沾湿了乌黑羽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