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体虽静止悬浮,然而沐琼茵的元神却正经历着最大的苦痛。

她竭力挣扎,想要再度控制这个身子,可反扑而来的那个元神如同花瓣盛放,已将她死死压制在最边缘的角落。

魂魄震荡间,她隐约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不愿合作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你既然执意如此,休怪我不留余地!”

猛烈之力从四面八方撕扯她的元神,沐琼茵痛得不能自已,花渐隐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

“怎么样?知道我不是故弄玄虚了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拿回重霄剑,我们一起……闯上昆仑。”

她的元神正被渐渐撕裂,就好像有无数触手勾住了全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狠厉拽扯。

在这样的时刻,她却还能感受到,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君上的声音。

“小无忧!”

他在冰霜结界外喊她,带着难以取舍的痛苦。

自认识他以来,无论是故作清高的倾河,还是自负执拗的君上,都一直给她以洒脱不羁、无视一切的感觉。可是现在,她知道他无法痛下决定。

花渐隐正在蜕变重生,若他趁此机会重下狠招,或许会将两个元神一同震碎。

可是,如果再错失良机……

她的元神已经缩得极为弱小,“我,不想就此失去他……”

“我知道。”花渐隐的声音亦变得渺远,蜕变重生消耗着她的灵力,“那么,你想好了吗?是去劝说他与我同行,还是直接将重霄剑交与我手?”

“只要听你的安排,就能让我回他身边?”她虚弱地问。

“对。”花渐隐语声忽高忽低,“我要找我的爱人,而你,也可以重获自由,不是早就与你说过吗?”

沐琼茵沉默须臾,随即道:“给我一句话的时间……我,要亲口劝说他。”

花渐隐冷笑:“你不会是想骗我放你一条生路吧?你现在已被我压制住了,就算我暂时让位于你,你也无法掌控整个身子。”

此时忽又有惊天灵力冲涌四周,冰霜结界处处作响,眼看就要被重霄剑之力破开。

火光燃灼,昆仑山雪峰上灵云浮涌,天际隐隐传来雷声。

荼蘼花已裹挟至宿体双肩,鲜红的花瓣贴近了脸颊,花渐隐陡然睁开双目。阆风巅上光华烁动,伴随着隐隐的雷声,似是天神已察觉到此处的异常。

“去将重霄剑拿来!”她发狠叫着,元神猛然收缩,“如果想耍花招,我即刻会将你彻底吞噬!”

沐琼茵只觉四周的牵扯强力陡然减弱,趁着这机会绽盛而开,如一朵弱小的花攒出花苞。

“轰”的一声响,寒冰白霜四散飞杨,结界被魔君发力震破。

飓风中,飞雪激扬,她艰难地朝前迈出一步。

魔君手握着重霄剑,在烈火灼灼间,望着她的眼睛。

“君上……”她终于站定在近前,朝他露出了笑意,“将重霄剑交给她,我们就此离去,好不好?”

“什么?”魔君一怔,就在这时,身前的小无忧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以狠绝的眼神盯着他,咬牙道,“杀了我!”

言罢,她素手疾旋,云纱飞展,将魔君与自己围裹在其间。

“你……”他惊骇至极,手腕被她死死扣住。

猛然一拽,重霄剑已抵住了她的心口。

“还犹豫什么?!”沐琼茵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声,元神却又被强大力量猛压下去。愤怒的花渐隐不再给她机会,如海啸天迸般扑向她的元神。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她的身子猛烈颤抖着, 元神在惊涛骇浪中兀自强撑。

透白云纱飞展激扬,将魔君的手臂紧紧纠缠。重霄剑的剑尖已抵住她的胸口, 而他指节紧攥, 眼中满是不忍。

“我, 我怎么可能杀你?!等我将你的元神救出来!”魔君抬手重重压向她的眉心,碧色的光痕自身周萦回飞出, 在狂风中急旋流转。忽一瞬凝聚光亮,如流星般朝着荼蘼花中的沐琼茵疾飞而去。

千百点碧光齐数劲飞, 血色荼蘼犹如受到巨大伤害,骤然间闭拢了纤长花瓣。

镜无忧的宿体被彻底吞没于花瓣之中, 只有勉强探出的手还死死抓住魔君手腕。

魔君在情急之中狠下灵力,碧光如浪潮般席卷不散, 将那血色荼蘼死死压制。嫣红的花瓣缝隙间,有无数灵光不断散飞起伏, 一一浪浪, 是其间的元神正在拼死相抗。

宿体被花瓣完全包裹后,沐琼茵再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只觉花渐隐的元神正满含愤怒地倾压而上。

“早就说过,你要是想欺骗我,就是自寻死路!”

“就算叶葬花能够复生, 他会愿意跟你同归黄泉吗?”沐琼茵忍着痛挣道, “我见过他的妻子,她还在金陵旧宅苦苦等待……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他已为亡妻付出一切,为何不能再同我相伴余生?!”花渐隐语声含悲, 似乎已经孤注一掷,不再有其他愿望。

此时又一阵碧光汹涌袭来,魔君正操控着层层光影,猛然间袍袖一扬,飞雪狂乱,光影纵横。血色荼蘼在风雪中剧烈震颤,忽见纤长花瓣疾旋飞舞,一下子挣断了云纱的困束,竟带着那宿体径直掠向皑皑雪峰。

数不清的花瓣盘旋成阵,夹杂着冰屑转眼幻成利刃,魔君却不顾一切地冲入迷阵,只为追击不放。

蔓延的火光轰然窜高,吞灭了滴血的花瓣,他的脸颊为冰刃所伤,然而眼中唯有那团迅疾远去的血色花影。

它已在漫天风雪间飞向遥远夜空,在更远的前方,正是半入云间的高峻雪峰。

夜幕阴云越发汇聚低沉,重重障障的云层后不时滚动雷鸣,忽而电光蜿蜒劈斩,惊破长空。

峰峦高处凝寒肃杀,阆风巅尽在云层背后,却在电光间透显隐隐华彩。

血色荼蘼骤然停在夜空之下,纤长花瓣微微颤抖,似乎正在酝酿着全力出击。然而此时风向陡转,魔君持剑急追而至,猛然间一剑直落,火焰纷飞。

“……可恨的东西!”花渐隐已经失去耐心,她万没想到魔君竟会不加屈服,尤其是体内这个该死的元神,居然情愿面临毁灭也不肯与她协力。

血色荼蘼猛然绽放,宿体丰润鲜活,眉间长出艳红的花叶。

双目怒睁,煞气环绕。

她的腕间串珠千丝齐发,呼啸着横扫火浪,灼起白焰纷扬。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助我重整三界,我所求的,难道还算过分?!”

白丝划过长空,割裂严寒气息。

碧光萦回,在魔君身前纵横交错。重霄剑火光灼灼,魔君猛一疾冲,挟着凌厉热浪扭曲了空间。一时间,狂飞的雪片倒转激扬,那朵血色荼蘼忽而增长数倍,纤长花瓣陡然冲破结界,竟死死缠住了重霄剑剑柄。

花渐隐破空掠来,腕间白丝再一疾旋,更困束住了魔君的腰间。

她像流星般冲击而来,探手一扣,数道灵光攒飞盘曲,便锁住了重霄剑。猛一发力,身形再冲,已迫至魔君近前。

盛放的花瓣在身后犹如曲屏怒张,花渐隐眼中满是渴求,烈火燃灼的重霄剑,就像是最后的希望所在。

只要有了它,便可闯上昆仑,斩神灭仙。

热浪扑涌,她指节一紧,强大的灵力吸住锋利剑尖。魔君紧咬牙关,似乎还是不敢轻易出手,眼睁睁看着重霄剑被她渐渐摄去。

忽一瞬天雷震鸣,皑皑雪山间回声萦绕。

重霄剑火光大作,在刹那飞卷起赤红烈焰,如狰狞猛兽扑向前方。

半空中的魔君骤然前冲,赤红烈焰卷灭了困束的银丝,迅疾间已突破至花渐隐身前。

她怒而拂袖,腕间银丝再度飞射,却在此时忽觉心口绞痛,视线为之散乱。花渐隐迅疾后掠,想要稳定心神,然而这身子竟骤然迟钝,本想收回的手臂亦停落在半空。

重霄剑已至她心口,炽热气息翻卷不已。

她拼力想要抵御这难耐的热浪,手臂却颤抖着伸向了前方。

有一个声音,穿透重重阻隔,忍受万千强压,微弱地响起。

“君上,再迟疑,就太晚了……”

近在咫尺的魔君眼神一寒,周身碧光飞涨如雾,猛然间拽住了她的右手。

十指相扣时,火焰暴涨的重霄剑自心脏直贯而入。

花渐隐猛烈挣扎,然而魔君紧扣着她的手,一阵又一阵灵力席卷漫生,将她的元神死死镇住。

重霄剑刺穿的不仅是她借住的宿体,这天界至宝在魔君手中威力重振,一切妖魔鬼灵皆如狂风巨浪中的蝼蚁无处藏身。

荼蘼花花瓣扭转,仿佛同样经历着莫大的痛楚。

她的元神被灼烈灵力强行牵扯,甚至能感觉到另一个元神亦在激烈抗争。宿体心口鲜血飞射,这是她灌注于镜无忧心间的血,取自黄泉忘川河畔,开满荼蘼花的泥土之中。

原本想着在叶葬花复生之后,她能凭借宿体与他共归忘川。那一朵孱弱的荼蘼花,那个苦苦等待却终无所得的本体,还在独自生长,却还是等不到斯人归来。

然而现在这宿体行将崩裂,她在最艰难的时刻,猛然缠住了另一个本想挣脱的元神。

“要想杀我?那就将她一同摧毁!”

她以满心的不甘,迸发出这一句。

元神相缠,美艳的宿体被烈火贯穿,一道亮光从伤处直射而出,带着纷落的血花,散尽风雪间。

紧接着,无数道亮光从她心口攒飞四射,就在重霄剑再度刺来的时候,被花瓣包围的宿体碎如飞灰,簌簌散落。

两道灵光相缠着冲出灰烬,一道暗紫一道幽白,从火浪间攒射而出,径直飞向沉沉天际。

魔君心头一惊,持剑踏风疾追不舍。

如今这两个元神相缠共生,他竟无法施用法术,只要伤及其一,另一个也必然受到重创。然而眼见亮光越飞越高,他再也按捺不住,袍袖卷拂间罡风震荡,如浪的灵光冲入云霄。

阴云重压间,电光劈斩,与重霄剑火焰相聚同辉。

一瞬间光痕错杂,将那两道即将冲入昆仑的元神困在其间。

又一道电光直落,震得群山轰鸣,碎雪滚落。

两道元神痛楚翻滚,那一暗紫光影骤然冲出,亮起耀目明辉,朝着电光交错间飞去。

魔君飞身跃起,长剑疾斩,旋出火羽万千。

暗紫元神本已冲至电光结界边缘,却被那火羽重重击中,陡然耀出雪亮血光,犹如夜空下有人尖声哀叫。

再一瞬血光疾旋,幻出红瓣颓然,在风雪间凋零飘飞。

灰云密布,雪峰间不断滚落冰块碎石,整片大地为之颤抖,就连隐藏在云层后的阆风巅亦不断闪现幽光。

魔君喘息着伫立于云间,抬手时,纷纷花瓣燃成灰烬,划过指间。

那一道幽白光痕如受伤的蝴蝶艰难飞转,他迎上前去,光痕便绕着他缓慢盘舞。

“小无忧?”他心头酸楚,伸出手来。

光痕幽幽停落在他掌心,一明一灭,像即将熄灭的流萤灯火。

他迟疑着,想要轻轻触碰,可是指尖还未临近,便停在了半空。它是这样弱小虚幻,甚至经不得半点惊动。

魔君心中酸楚,默默念起诀咒。

一点一点的碧光慢慢升起,化为片片细叶,小心地围绕在幽光四周。

“我带你回魔界,再为你寻宿体。”

幽光碰触着他的手心,仿佛是她累了倦了,终于寻到栖息之处,于是静静伏身而睡。

连绵雷声却越来越近。抬望眼,昆仑之巅云雾竟在慢慢散开,迷濛的夜空中星辰寒澈,道道光华于其间盘旋流动,忽一瞬群星闪烁,耀出了最刺目的光。

漫漫长空中,巨大的法阵陡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以前似乎有人猜到过?

第67章

惨白霹雳划破暗黑夜幕, 如惊天长剑直刺雪峰。九道光芒在云层间盘旋流转,犹如黑夜中忽然显出的九轮明月, 映照着千丈孤崖, 铺洒下清寒入骨。

魔君疾掠后撤, 掌心为碧叶环绕护佑的元神簌簌颤抖。

这九道光芒的排列位置,一下子让沐琼茵想到了原先所见之景。

昆仑山上, 九层玉台之畔,为了竭力阻止魔君得到元神珠, 玉衡星君与诸位神君摆出的法阵,正是如此形状。

魂穿至这个世界时, 她曾焦急万分,希望玉衡星君能将她的要求传给天帝, 那时的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陌生环境逗留。可是为何,在这样的时刻, 昆仑峰顶又出现了九转流光阵的痕迹?!

她想呼告, 想让君上带着自己尽快离开,此时的她对于这曾经渴望重现的阵法却满是惊惧。

“这是怎么回事?”魔君不明所以,手中重霄剑犹盛放烈焰。

云层后疾风忽起,吹乱漫天阴絮,隐现重重天兵身影。

又一道惊雷炸响, 苍穹间陡响起严厉叱责:“凌煊, 当年沧筠舍弃自身护住魔界,天帝念及你孤弱才未强行进攻,但也曾告诫你不得擅自闯出北海结界。如今你竟抢夺了原属天界的符文石, 又与妖王一同踏足昆仑圣境,实是胆大妄为,意图不轨!”

魔君紧攥剑柄,咬牙道:“怜我孤弱?分明是难以攻破先君留下的十二轮法阵,才留得我魔界悬浮于北海严寒之处。这重霄剑乃是先君遗物,自然传承到我手中。我要寻回剑上的符文石,又有什么罪过?!”

神祇怒道:“强词夺理!打伤炎洲灵兽,妄图闯入昆仑,难道还不是你的过错?!”

“炎洲灵兽根本不是我所伤。”魔君冷哂,“是妖王控制了镜无忧的身子,与部属寒天合力盗取了符文石。你既然是天界神祇,怎么会连事实真相都看不清楚?”

“放肆!”

霹雳直落,击穿高崖冰石,雪原为之震颤不已。

魔君后退一步,周身黑雾陡涨,剑柄间的符文石更是透射出刺目红光。然而此时左掌心的碧叶剧烈晃动,藏在其中的元神似乎情急意切地想要表达什么。

他的心头火本已激起,低头间望到此景,不由强忍怒意,当即在雪地间飞划出一道火痕。

“今日无心与你们争论,妖王既已灭除,本座现在就回北海去!”

话音刚落,雪地间的那道火痕陡然暴涨如铜墙铁壁,挡住了前方风雪。他持剑迅疾斜掠,火光自剑锋蔓延飞出,千万道烈焰流光环绕四周,只需最后一刻,便可疾行至千里之外。

可就在这时,数十道霹雳蜿蜒惊亮,天幕中的九道寒光倏然暴艳。

“既然如此,就将不该留在身边的交还出来!”

神祇沉声言罢,数不清的光点自云层间纷扬浮现,萦绕着那九转流光阵迅疾飞舞,散开成为九朵雪白莲影。

躲在碧叶间的沐琼茵惶恐不安,这光阵再度开启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她更加清楚。

可是她无法说话,无法告知,周围的灵光飘摇曳动,碧青的光叶缓缓缠绕,如他渴望亲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