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就初一了,父皇斋戒,还有去太庙祈福等等,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歇息的日子,不用这么奔波劳碌。也能多点时间陪陪你。”

有十天?“那之泓也不用去书院了?能回来么?”我兴奋的问着。

他只顿一下,即刻就说,“恩,他也不用去了。”他继续说,“等回府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那时太高兴以至于没有听见他后来说的话。之泓能回来,那真是太好了!我都在盘算着怎么让他过得快乐一些,才那么点大的孩子就要开始背负责任,也真真不容易。

“阿乔就喜欢宠着孩子,就到我就不开心么?”他状似委屈的跟我抱怨,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

“你啊,有太多人关心你了,少我一个算些什么,搞不好你还觉得耳根清静呢!”我打趣的说着,跟他打哈哈,不是他自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现在还抱怨我不关心他,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是阿乔的话,再多的关心都不嫌多,其他人的关心,我要来又有何用?”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似乎话里有话。

“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去办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顾虑我。”如果他话里有话,那么我也是在玩文字游戏。活到现在,看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经开始麻木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希望我争风吃醋,那也是不能的,我再酸,也不能输了志气。

“今天就在这里陪你可好?我哪里都不去,就这样跟你在一起,自从边关回来,好久没有这么舒心的日子了。”

“随你吧!”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冷淡的成分居多。若是昨天以前,听见他说的话我肯定是欣喜若狂的,可是,今天知道了娶妃纳妾这么一回事,我是无论如何也热情不起来。既然他不说,我也不问,就干耗着吧。

我挨在躺椅上,翻开那本我一直在看的《天朝志》,里面,有写一些皇家的事情,当然,都是好的一面,不过,大多是天朝的民俗风俗习惯,也有些趣闻,我看着也能打发不少时间。

他也靠在一旁,见我津津有味的看,瞄了下封面,他忍不住插口,“阿乔也喜欢这些书?”

“恩,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瞧着也有趣,权当打发打发日子。”我在一边应和着一边不忘继续看。正看到了航海篇,不知这时的人有没有哥伦布的好运,发现新大陆呢?

他见我没什么理他的兴致,就悻悻然,继续的看他自己的书。

只是,过了一阵子,他又问,“那你觉得里面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看来他是非要我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是了。好啊,这不怪我,我要忍的,你偏不让,还送上门来,不是自讨没趣吗?

我故意想了想,才抬头对他说,“恩,它不过是说了些故事。不过,要数印象深刻,应该要数‘仁景帝传’吧,一个开国的帝皇,有那么多丰功伟绩,却由始至终都只有孝诚佳皇后一个后妃,他们之间肯定有着刻骨铭心的爱情,这千古帝后是非他们莫属了。怎么不令人称羡的呢?”

的确,这位开国皇帝,只爱皇后一人,不过,那也与皇后是他出生入死的贤伉俪有关,为仁景帝三上战场,亲自领军,还在战场上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到后来一再的出现生死抉择也没有离弃过这位君王,终成就大业。

我知道,我和三哥,并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时代不一样,情况自然就不同。

我定定的看着他,此刻我不能回避,不能闪烁,更不能害怕他的回答。因为,选择他,相信他我做的决定,不能怪任何人。

他本来只是想我注意他,兴许没有料到我有这一说,错愕的看着我,不过很快就回过神,喃喃道,“我也只爱阿乔你一个人啊……”

我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不明白我想什么啊,这么的闪闪躲躲,根本没有必要的。“谁说不是呢?”我笑笑,当没有一回事,继续看我的书。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爱我,但是,爱可以是一个女人的全部,却不是男人的所有,他爱我,他也爱其他的东西,不过是分量不同罢了。

就这样,一个早晨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直到梨花来传膳,才打破了这单调的安宁。

小之浚咿呀咿呀的吮着手指,近来已经开始会发一些单音,不过,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厨房的人也是人精,知道讨好大老爷,把午饭也做得再精致不过了,虽然平日的也不差。

“小家伙会讲话了?叫声‘爹爹’!”三哥拉着他的小手。

“没有那么快,怕是要周岁以后吧!来,笑一个给娘看看!”我边说着边逗弄着他。

果然,他咯咯的笑了,我眉开眼笑,“真是娘的好儿子!”三哥也在一旁轻笑着,和乐融融。这容易给人一种假象,这像是平凡的一家人,却不料内里暗潮汹涌。

午饭之后,又一室的平静。

我知道,他一整个早上都在盯着我看,定是有什么要问或要说的,可能是昨天我跟炀一起出去的事情吧!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事情?不是说我们这么久的夫妻,不用见外么?三哥这样就显得生分了!”我终于忍不住的问出口。反正我没做亏心事,跟炀也是光明正大的,反倒是他,有着多多的事情要跟我解释呢!

也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了,遂问我,“我已经跟母妃说起你了,她也想见见你,你……能不能跟我进宫一趟去见她?”他试探性的问着,有点小心翼翼的。

怎么是这桩?他为什么要跟他母亲说我的事?我皱眉,“我无品无阶,用什么身份进宫去?而且,也不知道能说上些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女人,我丈夫的母亲,儿子的祖母,西兰的公主,当今的贵妃,怎么相处?

“这些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的。她只是有些好奇,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其他的女人,所以阿乔你就变得神秘啊!如何,答应我吧!反正你回去后,还是要见的,现在先熟络些也是好的。”

他怎么就认为我一定会同意跟他回去?

不过他也没有给我机会拒绝就是了,只见他吩咐着,“来人,把东西拿进来!”

然后个仆从就把一个小箱子搬了进来,然后恭身退下。

三哥这才起来,把箱子开开,首先看见的是一套清雅素丽的精致宫装,而且旁边还有着配套的发饰和首饰,件件是精品,我做过这些生意,猜得出定是价格不匪。

“我叫人日夜赶制的,可能有些粗糙,你先讲究着用吧,等以后我再给你做更好的。”他如是说。

粗糙?惊澜商号真这么赚钱?还是他的俸禄很多?随便一件,普通人家就能过一辈子了!

看来是骑虎难下了,我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是要去,就不跟他强拧着了。

“好吧!去也无妨!不过我自由惯了,深宫大院的规矩不怎么懂,你就提醒下我,免得闹笑话。”

“我的阿乔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他信心十足的说着。

我沉默不语,在思考着其中的缘由,其实心里也忐忑,第一次见婆婆,能不紧张吗?而且还不知她为的什么要见我呢。

算了,见一步走一步再说。

这一天,三哥真如他所说的,在别苑陪着我,哪都没去,连有人来请他,他也将人拒之门外,很是奇怪。

一年春事都来几

虽然那身衣服不是很耀眼,但是我还是觉得过于华丽招摇了。若是要我天天穿着这些,不出几日,我肯定会凋零得没有了生气。他难道不怕弄巧成拙?

第二天,我在众人的打扮下,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宫廷女子。看见三哥满意的眼神和其他人赞叹的目光,我再一次想说,真是人靠衣装。我与他上了马车,准备前去那个困住许多女子一生的牢笼。

从朱红的宫墙外,就能依稀看见巍峨的宫殿,雕刻精美的飞檐,铮亮威严的明黄琉璃瓦。这无一不透露出皇室的气势。

我们在宫门外下了马车,在侍卫太监的恭敬下改乘软轿,徐徐的向后宫前进。

若掀起轿帘子,就能看到忙碌的宫女太监,有些胆小的目不斜视,对着软轿行礼,而有些,则是偷偷的瞄上几眼,似乎想从中看出轿中主人的身份,若能有幸得到垂青,就能脱离这个宫墙,摆脱一辈子孤独的命运了。

我叹一口气,那一个个姣妍如花的少女,都将她们最美好的韶华藏在了这个宫廷,却不知道哪天是个尽头。就如陈阿娇那样的天之娇女,也不过在长门度过她的余生。少年夫妻老来伴,不是说这句话说得不对,只是,它不适合于所有的人。那汉武帝未必不爱她,但他爱他的江山更甚于爱她,所以,阿娇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牺牲品了。不知,阿娇她可有后悔过?

“怎么叹气?在想些什么?”他轻轻的握着我的手,低声关心的问着。

我摇摇头,没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说明白,我这百转千肠。

他那幽邃迷人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想看出些什么端倪,最后挫败的转过头,应了那句,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过了一阵子,轿帘掀起,外面的几个太监宫女齐声喊着,“三殿下金安!”

“起来吧!”三哥淡淡的扫了一眼,冷声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别的什么不该做的,不该说的,即使烂在心里,也不要嚼舌根,不然后果自负!”

“奴婢明白!”

“奴才明白!”

而后他遣散了人,才搀我下轿,没走两步,就因为过长的裙摆差点绊倒,幸好他拉住我,不然就要出糗了。

“别紧张,小心点!”他沉稳的嗓音总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小心翼翼的跟着他,步行穿过一条条精雕细琢的宫廊,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不过,它又有别于其他的宫殿,更多的像我在西兰时见到的一样,有着独特的异国风情。看来这是特别为玟妃建造的,可见其受到的圣宠之深。

一进入殿门,在三哥的牵引下,我见到了那个闻名不如见面的贵妃,三哥的母妃。

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我终于知道了,三哥的性子有一半是传承于她的,那就是,冷。给人的感觉,像拒人于千里之外,难以打动心房。

不过,同样的对自己人不奏效。见了三哥,马上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的说,“靖儿,你来啦……”她穿着华贵的宫装,宫髻繁复有致,龙凤金钗熠熠生辉,气势不凡。保养得宜的脸上,一点也不看不出四五十岁的样子。

“母妃万福!”他屈膝行了礼。

我不知道要叫她什么,盈盈一福,恭声喊,“娘娘吉祥!”

“你已是靖儿的人,怎么这么生分?也该唤我一声母妃才是!”她说着,把她的手伸向我。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做,就向三哥求援,他只是微笑的点点头。

于是,我就忐忑的走向前,把手放上她的,她就一把拉着我在一旁坐了下来。

“瞧瞧这眉眼,多么的淡雅文静,怪不得靖儿赞不绝口,就连之泓那孩子,也是教得极好的,是当娘的功劳。”

我笑了一下,她称赞之泓,看来她也喜欢之泓。

“阿乔自然是最好的了!”三哥也在一旁附和着。

接着她又跟我说了些体己的话,多半是生活上的小事,我也一一作答。

中途,她对三哥说,“你进了宫,按理应该先去你父皇那里请安的,我们女人说的话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去见你父皇,再来接阿乔走吧!”她叫得亲切,说得委婉,无懈可击,没有理由拒绝。

看来是有事要支开三哥与我说了,我知道,温婉的外表下,肯定有着不一样的风情,若是这么单纯,那么就不能在诡秘的宫廷屹立不倒,也不会让天朝多年来不向西兰发一兵一卒。

三哥看着我,欲言又止,又看看他母妃,最后才点头,行礼后走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本来不相干的人,因为有着共同的牵连,而坐在了一起。她这么大费周章的让三哥带我进来,还要撇开三哥,肯定不是单纯的婆婆与媳妇闲聊家常了。

果然,待三哥走后,她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面孔,温和的表象已经褪去,我在心里赞叹,这才是一宫之妃的样子嘛,绝然,冷凝,寒若冰霜。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怕她,自然也轻松回应她的直视打量了。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微眯着眼,冷冷道。

“那娘娘以为,阿乔是从哪里来的?”我拿出最好的风度,笑着打太极。告诉你你也找不到。

我没有真的叫她母妃,那不过是在做戏罢了,她想演,还要看看我愿不愿意当陪衬才行。

“好个刁钻利齿的丫头,别以为仗着靖儿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我的儿子不是可以任你玩弄的!”她厉声的朝我斥道。

刁钻?玩弄?我无语了,就见我一面,她就看出这么多?

还有,我已经不是丫头很多年了,也不曾仗着谁的宠爱胡作非为。

我不急不余的说,“娘娘,若您认为我是个狐媚之人,那么我不会再说些什么,毕竟眼睛长在您身上。只是,您认为三哥就是那么容易受人蒙骗的人?”

她被我说的一时激得无语,像憋在那里,白皙的脸上,有点泛红。最后才幽幽出口,“你已经害死我的隐儿,难道你还要拖累靖儿不成?”这句话倒引起我的错愕。

隐儿?她知道隐?可是三哥不是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们以为我在深宫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要不是看到他的胎记,也是掩饰得极好的……”她说着,又突然噤声,像是禁忌一样,最后,才恨恨的说,“可是,他好好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殁了!”

又是那个胎记露馅?!

看来这位娘娘也瞒了很多人,只让人以为她在深宫大内,不问世事。

“隐的死不是偶然,我相信三哥不会不闻不问的。娘娘如此精明,也应该知道害他的人是谁,把气撒在我身上似乎不妥。”

“你!”她气结。“你相不相信我会让你离开靖儿,更甚消失在世上!”

“信!”我平静的说出来,她是有这个能耐,“但是,娘娘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入正题,三哥的意思是要让娘娘劝我离开?我想不是吧!”真要这样,直接遣我走就是了,何苦入宫来。

她闻言,思索了许久,然后似乎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在看我,“你知道他想怎么做?”她问。

“恩……不知道。但是能猜到,娘娘但说无妨!”我并不想与她剑拔弩张,猜来猜去,这不怎么好玩。

“看来我是小看你了,怪不得他那么说……那想必你也知道他父皇要为他纳妃的事了?你是怎么想的?”她的语气慢慢缓下来,至此,我知道刚才的一些话都只是试探。

“恩,知道。我没什么想法,如果他是这么想的,我并不会阻止他。”要是我阻止有用的话,根本没有这么一说,感情叫他母妃来当说客的?

“可是,靖儿说,你定是不会答应的。还让我跟你好好说说,现在,怎么……”

我笑了笑,缓和气氛,“我不会阻止,并不表示我能接受。娘娘,请恕我冒昧。您觉得与人共事一夫是什么滋味?寂寞?空虚?在我看来,通通不是,是锥心!像穿肠毒药,每日每夜的侵蚀你的心,直至腐烂,所以,我不能答应。”说完,长舒了口气,希望她能明白。

她先一怔,而后呐呐的说,“可你们已是夫妻,还有了两个孩子,你还能怎么办?”她精明的眼睛不放过我丝毫的表情,一直在巡视着。

“那么,到时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漠然的说道。

“看来你的心很狠,这么容易放下来,靖儿恐怕要失望了。只是,你辜负了靖儿的一片深情,他不会那么容易就会让你走的。况且,靖儿有他的苦衷,皇上虽然是他父皇,却也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啊,你要体谅他才是,而且照他那样喜欢你,你不用怕会受欺负的……”

这我知道,可是,这样的爱这样的宠,能维持到几时,以前我还能幻想是一生一世,现在,我不能了……从来能真正伤我的人,只有他。所以我要慢慢的盘算后再做决定,当然,是什么计划是不能跟她说的。

“娘娘应该也能明白我的处境,有些时候,不是我想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已经想过千次万次,更没有人知道,真要我放弃的时候,我会痛到什么地步。而这一切,都要看他接着如何做才是。

“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也管不着。只是,你不要犟着,有什么好好的跟他说。之泓这孩子很讨人喜欢,还有之浚我还没有见过,你有空也抱来给我瞧瞧。”不知不觉中,她突然又变回慈善的婆婆,对我谆谆说着。我一时还惊叹她变脸的功夫。

……

恰好这时,三哥走了进来,笑问,“都说些什么了?”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不是知道我们会谈什么吗?

“靖儿,你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我有些乏了,你们就先走吧!”她歉然的看着他,有些无奈。

三哥闻言,脸一沉,看我的眸光越来越深,宛若古潭,像有什么要爆发开来,不过隐而不发。

于是我们安静的离开了皇宫,一路上,空气冰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还是定力不够,叹气,率先打破沉默,“其实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不用费那么多的心思,与其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还不如你亲自跟我说来得痛快。”

他凝视我许久,才缓缓的吐出,“若是我亲自说,怕我们过往的一切都要被你即刻抹杀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又别人说又好到哪里去?不是徒增猜疑么?

故人剪烛西窗语

“那你现在就有把握了?”我反问,真是不懂,他怎么这么的淡定?

“也不是,可是……阿乔不会忍心抛弃我的不是?”他轻笑着,像是想通了些什么,一扫刚才的阴郁,心情很不错。

“抛弃?说不定是你抛弃我呢!”我打趣的说着,这不无可能。转眼想,这句话很熟悉,我以前说过?不过,见他脸色一暗,我马上识相的转移话题。

我看着他锦袍上的衣领也掩不住的伤疤,手轻轻的抚上去,“我还没问过你,别人看到这个,不会怀疑你的身份?”我记得隐这里没有这道疤痕的。

他幽幽的望我,手与我的紧紧相执,“在战场上回来,哪个不带伤的?即使要起疑也无从考究了。”他的手很温热,与我冰冷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舒服得不想收回来。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就算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奈何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