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文清看着他,他从前是不抽烟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再见到他时,他夹着烟的姿势已经非常娴熟。

“非常介意。”她认真的说。

韩君墨抿着唇,笑了。这是他这个晚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发自内心的。他笑的时候,眼里总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注意到,他的唇边已经有了细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

“本来可以请你吃更好的。”他说着,把烟收了起来。

“没关系。”甘文清语气淡淡的,“君南背的你,也是君南开车送你回去。我见他把厨房弄得一团遭,看不过眼,才搭了把手……不过,我这样也能捞着一顿饭,还是赚的。”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已经端了底锅和配菜上来。

甘文清用筷子将锅里的香菜拨到一边,这才开始夹菜。

韩君墨注意到她的动作,刚有些出神,便听到她直截了当的说,“吃了这顿,我们就各走各的。早知你这么客气,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自找麻烦。”

她跟他说话,也是一样的直接。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时明知会让他下不来台,偏还要做出一副“我管你死活”的表情,真真儿的能气死个人。

“上次我的态度不大好,别往心里去。”他喝了一口水。

甘文清知道他指的是那回她在他家里的时候,她转开眼,说:“没什么。”

“其实,我那次只是很惊讶,因为我发现你的笔迹跟我的竟然很像,所有我有些失态。”韩君墨盯着她。

甘文清从容的吸了一口气,好像不经意的转开眼,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专心的吃碗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开腔道:“笔迹像有什么可惊讶的。”.

“少见多怪。”她嘟囔了一句。

“或许吧。”韩君墨笑微微的。

这顿饭两个人都是食不知味,韩君墨把她送回了住处。

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甘文清睡觉一直没有关机的习惯,睡眠又极浅,这一点动静让她立马醒了过来。

是韩君墨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

她盯着这六个字许久,直至屏幕变暗,这才又点了一下。手背覆上嘴唇,平抑了一下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

她觉得应该懂他的意思的,竟隐隐的生了些安慰。可对着这六个字,又仿佛浑然不觉他的意图。

她不免去想,这到底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甘文清说的呢。又觉无益。于他而言,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

甘文清在办公室里看君南新交给他的辩护材料,方向是正确的,漏洞却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也不在少数,只是,以着初学者的角度而言,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

廉洁在旁边汇报田氏集团反馈回来的消息,也没有什么紧要的,都是例行官话。廉洁说上午十点,所里要开会,除了有庭审要参加的律师,其余人一律准时参加,不得缺席。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没有大事情或是大case,主任断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不清楚。”廉洁摇了一下头,“我看李秘书在一直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估摸着是有大case。”

“知道了。君南,这个案子你继续跟进,再去一趟看守所,这次你一个人去,带上录音笔。”甘文清头都没抬,只是翻着手里的案卷,“没问题吧?”

“没问题。”君南的语气不免透出来兴奋与自信,甘文清看了他一眼,不禁微笑。

九点半的时候,甘文清大学时的校友群热闹了起来——听说田氏想聘你做顾问,这事儿已经传开了,你太牛B了!文清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要知道,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甘文清笑了笑,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谢谢,是场误会。

一条一条的消息弹出来,甘文清粗粗扫了几眼,多是叫她不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别人需要花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做到的成绩,她短短几年就能实现……廉洁敲门,提醒她去开会。她便留言说要开会了,回聊。

进了会议室,几个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律师看到甘文清,纷纷道了声“早”。

会议的流程主要是回想过去,分析眼下,展望未来。多是各个律师简要说了下自己手头正在办理或者接洽的案子,随着谭毅在主位上清了清喉咙,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谭毅的目光转向甘文清,开诚布公的问:“田氏法务部今天来了代表,给我们所发来了邀请,他们的法律顾问眼下已经结束了合同,下面预备请你做顾问。你应该已经收到文件了吧?考虑的怎么样了?”

甘文清心中一凛,心说,重点来了。

“我不打算接。”她回答的直截了当。

会议室里有短暂的窃窃私语声。甘文清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场面,无非是在想,这样令人热血澎湃的好事,她竟然拒绝,依仗的是什么。

“给我个理由。”谭毅扣着杯把,掀开杯盖,撩着热气,吹了吹,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他们是奔着你来的,这是块不小的肥肉。”

“我还年轻,不够格。”甘文清分析着,“一般情况,合伙人才是这些大集团单位趋之若鹜的对象。可眼下,田氏绕开了他们,选了我这么个资历浅薄的小律师,开出的条件又异常的优厚。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所以,我不会接受。”

她说完,会议室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谭毅开腔道:“除去每年给事务所的佣金,凡涉及到田氏的经济纠纷,一律由你代理诉讼,按件提取标的的5%为佣金。文清啊,不论对事务所还是对你个人,这个利益都是相当可观的。”

“要说资格,那得看你怎么看,妄自菲薄的态度要不得。”谭毅说,“田氏的人岂是草包?你能考虑到的,难道他们不做考量?资格是什么?对方认为你有资格,那就是资格!要说资格,在座的里边,只有你是韩所长的门生,还是他的最后一个门生,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你是一名律师,得从职业角度来衡量这个case值不值得你接手,性价比是否划算,对方开出的条件能否让你满意。如果这几点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一切OK。眼下田氏的case,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利益,明白吗?”

“好好琢磨琢磨,别急着拒绝。”谭毅说。

散会后,几个同事纷纷叫她不要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她站了一会儿,才回自己办公室。眼下的状况,让她觉得头疼。

她想了想,真的不动心?那不现实。可并不能因为有所心动,便有所行动。田氏想要聘请她,这分明是个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的错位,可眼下,没人关心这点。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想,她有必要跟田冬升见一面了。

傍晚电脑出故障了,稿子都在里边没拷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台不给力的机子,又重写了一遍,耽误到现在了。

在群里及微博已经做过公告,未能通知到的朋友真的非常抱歉。

PS:在即将过去的4月份,感谢大家对小文的支持,谢谢你们每一条留言,每一杯咖啡,每一朵鲜花,每一张月票。

鞠躬感谢。

各位好梦O(∩0∩)O~

【05】你说水静莲香,惠风和畅 3

更新时间:2012-5-1 1:15:03 本章字数:5315

甘文清迅速收拾东西,她跟客户有约,完了还得绕路去中院。言慭萋犕稽觨外边廉洁也已经准备好了,等她出发。.

“所里还有空车吧?”甘文清匆匆的走着,“把钥匙拿上。”

“哎哟!”廉洁笑道,“您总算想通了,这律师吧,还就得有辆车不是?”

“说什么呢?”甘文清看了她一眼,“所里派的车,不用白不用。”

廉洁张了张嘴巴,啧啧出声傀。

甘文清撇撇嘴,故意板下脸,“快去登记,耽误了正经事,自个儿去财务室签单子。”

“惯会用这招儿。”廉洁翻了个白眼,“小助理打工不容易的好不好?”

甘文清笑诔。

上了车,廉洁启动车子,又忍不住说:“您说说看,没辆正经的车子就算,您还不会开车,也不知您从前那驾驶证怎么考来的,说出去谁信啊?甘律,您告儿我一实话,考驾照的时候贿赂人家了吧?”

甘文清系好了安全带,听廉洁这样问,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是,我贿赂了。”

“蒙谁呢!”廉洁咧了嘴。

甘文清想了想,也不禁一笑,问,“喻可淘的资料怎么样了?还是查不到?”

廉洁正了正色,点头。

“既然走私线不成,咱们只好走阳光大道了。”

廉洁耳朵里听着文清的话,竟有些阴测测的,她下意识的坐直了些,心里叹了句,端的来这么个冷飕飕的语气,听着怪吓人的。

“对了。”前方是红灯,廉洁停下了车子,“那个谷小琳律师,听说在芝加哥的时候就是律师圈里头的头一号,最擅长把有的说成没的,把没的说成有的,死人也能让她给说活了。”

甘文清听了,沉默了半晌,然后似是不在意的笑了出来,她慢条斯理的说:“都打哪儿打听来的,哪儿那么玄乎。这个职业,所做作为都在法律的范畴之类。再成功,也无非是比旁人头脑清楚,知道哪些案子可为,哪些案子又是不可为的。说白了,就是有成熟的审阅能力,还有高超的庭辩技巧。”

谷小琳擅长什么,有多优秀,她一早清楚。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是更甚从前。

她们二人来到中院时,正好碰上邢朗与宁书兰检察长一行人。

待走近了,甘文清微笑着跟宁书兰和邢朗打招呼:“宁检、刑庭,下午好。”

素来不苟言笑的宁书兰看见甘文清,脸色稍稍柔和了些,与她握手。邢朗身着制服,对文清点点头,亦是一脸的冷漠肃然,给人的感觉淡漠又疏远。

甘文清并不介意,她清楚,处于工作状态下的邢朗,是非常吝于给人一抹哪怕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的。

等进了大厅,廉洁才小声说:“甘律,听说这位宁检是咱所长夫人,是不是?”

“八卦。”甘文清笑了笑。宁检是她的师母,这并非什么秘密,只是师傅、师母素来低调,也非常注意避嫌。一个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律师,律协主席,一个是检察长。两人鹣鲽情深,叫人羡慕。

……

庭审结束后,甘文清已经出来了,廉洁却还在书记员那里看庭审笔录。但凡她带廉洁出庭,每回退庭,廉洁便会格外较真儿,仔仔细细的把庭审笔录从头至尾检查一遍,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可偏又不能说廉洁这样做的不对。为此,廉洁在法院还得了个外号——书记员杀手。

好几回,书记员都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诉她——甘律师,您那位助手,真是认真,每回都逐字逐句的检查我们的笔录,只要有她在,我们的庭审笔录保管不会出现错字别字。

甘文清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拖着腮这样一想,便禁不住微笑起来,平伸了一下腿。这一阵子,腿疼的频繁了些,她想。

“我旁听了一会儿,今天表现不错。”

她抬起头,已经褪去了制服的邢朗站在她面前。他背着光,极白的衬衫领子反射着头顶的光线,仰视的角度让他显得更为挺拔。

“拿着。”邢朗递给她一瓶饮料。

“谢谢。”她收了一下腿,把瓶子接过来,拧开盖子,咕咕的喝了一大口。今天庭审,她委实费了不少口水,正渴着。

邢朗看她的模样,笑了起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甘文清看他一眼,她一直奇怪,他究竟是怎么在两种状态下转换情绪的。一会儿吝于露出笑容,一会儿又笑的露出白灿灿的整齐的牙齿。

“田冬升邀请你做顾问的事情我听说了,做的好。”

甘文清听他这样一说,不禁对上他的目光,那对星子一样的眸子里,她能读到他的鼓励。她转开了视线,转了转脚踝。

“我拒绝了。”她笑了笑。

邢朗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田氏每年都会有很多经济纠纷,他们的顾问律师,是许多律师趋之若鹜的对象。”

甘文清没有吭声,电梯门打开,廉洁终于审阅完了庭审记录,她站起来。

“五哥,我该走了。”她回了一下头,“回见。”

“好。”邢朗看着她微笑。

甘文清从法院出来,几乎是间不容发,她前脚刚踏出法院,田冬升的电话后脚便到。

“甘律师,今天有时间一起坐下来喝杯茶吗?”

“怎么想来?”甘文清笑出来,看着廉洁小跑着去取车,细碎的短发随着她的步子而舞动。

“我想说服一个律师做我们的法律顾问,虽然她已经拒绝了我们集团的邀请。”田冬升说起话来,不急不缓的。

“抱歉,我没有时间。”甘文清打开车门。

“甘律师不是刚结束完庭审么?”

田冬升的语气随意,甘文清甚至能想象,他此刻定是极轻的笑了下。她极讨厌这种感觉,她才刚结束完庭审,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她拨来了电话,简直让她疑心这附近是不是有摄像头,很明显他是故意为之,这让她心中犯怵。

她原本也有意与田冬升见一面,可眼下,她决定放弃这个念头。

“我只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非常抱歉,我对贵集团的邀请毫无兴趣。”“那我们就谈一谈关于我太太的起诉。”这一回,田冬升的声音里已经明显的带了点笑意,仿佛对于这句话将要起到效果,非常笃定于心。.

“好。”甘文清点着头,决定不让他失望。

廉洁不免看了她一眼,气氛分明是不对劲的,可是甘律竟然笑了出来。

“不过,还要烦请田先生等我一会儿。”甘文清笑意盈盈的,“我今天需要加班,等加完班,应该也是九、十点钟了,不知道田先生有没有这个耐心。”

廉洁一直在听她讲电话,听到这儿,张了张嘴——甘律今天哪里需要加班哦。

“没问题。”田冬升回答的十分干脆。

*********

甘文清一直磨到了晚上十点,掐着点儿的到了楚景园。

田冬升把地点定在了这里,她并无异议,事实上,这里的确是她时常会过来的地方。

侍应生引着她,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路畔有绿树点缀,视线里有层峦的假山,看上去影影绰绰的,终于到了指定的包厢。

包厢里一共有三个人,除去田冬升,另外两位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是想都不曾这样想过。只在那一刻,她的身子都几乎要僵硬了,甚至连手指都微微的颤起来。

一位是她正在调查的喻可淘,另一位,正是谷小琳。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立马离开的冲动。

直到田冬升招呼她坐下,她仍觉得脑子发懵。

自打知道谷小琳是田冬升的辩护律师,她就一直在想象与谷小琳碰面的场景,没有一个场景是眼下这样的。

此时,她突然泄气,努力了那样久,经历了那样多,到底还是看不透这一切。谷小琳像是一根刺,扎进她心底,暗合了无数的日日夜夜,终于变成了她心底的一根肉刺。

田冬升正给她们三人做简单的介绍,甘文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知道,知道这一瞬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与其说这是一场阴谋,倒不若说它是个惊人的巧合。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能再遇到谷小琳。

“见到甘小姐很高兴。”谷小琳微笑,“严格说来,我还是甘小姐的学姐。”

甘文清看着谷小琳,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目光不论落在何处时,都显得温柔且妩媚。分明是身着严谨的套装,却仍是显出她曼妙轻盈的身段儿。

“这样啊。”她微怔。

“我算着甘律师也该来了。”田冬升呷了口酒。

“原来田先生还能掐会算。”甘文清强打起精神。

田冬升挑挑眉,下巴冲着一直安静在一旁的喻可淘扬了扬,道:“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我知道甘律师对喻小姐非常感兴趣,也有很多疑问。所以,我约了她们二位。我们随意聊聊。”

甘文清盯着喻可淘,看着年纪与她一般大,却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显得既是俏丽又十分大方得体。

“那我还得感谢田先生。”甘文清一笑,看着田冬升。

田冬升耸了耸肩。

“那我便不客气了。”甘文清歪着头,盯住喻可淘,“喻小姐,请问你跟田先生是什么关系?”

田冬升嘴角的笑意更深,摇了摇头。

“我不否认,我跟田先生来往比较多,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

“是非常好的朋友……”甘文清打断喻可淘,慢条斯理的问,“还是,非常好的‘男朋友’?”

“甘律师,如果你坚持这样的问话,这场诉讼你将毫无胜算。”谷小琳笑了笑,漂亮的眸子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法律的行使是以发生为前提,现在没有在进行庭审,这里也没有法官,没有走任何一个程序,我们只是‘随意聊聊’,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我又怎么会毫无胜算呢?”甘文清看着谷小琳,笑了笑。

谷小琳原先还在想传闻中的甘文清,不过如此,听了甘文清的话,竟是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