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广鸿应了一声:“唔,去吧,不过一定先把手头上的公务处理完。”沈清泽道:“那是当然。”沈太太依旧是那样慈爱的笑容,说道:“正好乡下的暑气也不若这里,风吹着应是很凉快。幽芷啊,”她转过头道,“好生轻松轻松,我让张妈去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你好好补补,瞧这身子骨,太瘦了。”

幽芷点点头,悄悄瞥了瞥身旁的沈清泽,见也正望着自己,冲他浅浅一笑。

晚风徐徐地吹进来,尽管带着散不尽的热气,但仍是很舒服,轻轻柔柔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衣襟。

窗户外头,一簇还不曾凋谢的栀子花随风微微摆动,清幽的香气顺着飘进来,煞是怡人。

沈清泽知道幽芷也很喜欢栀子花的香气,特意摘了两朵上来,放在卧室里,飘香逸散。带幽芷去乡下散散心,其实他当然是合计过的。与其让幽芷一个人胡思乱想,倒不如远离是是非非的这里,兴许还能给彼此的感情升温。

渐渐,晚霞到底下去了,连一丝胭脂红或是朱雀金的影子都无从寻觅。

漫天的星子渐渐爬上来,铺展了整张天幕。

月色清辉,斜光到晓穿朱户,又与满天的繁星相映生辉。

忽明忽暗的星子,果真如同一只只明眸般眨着眼。

远处似乎还有人在唱着曲儿,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见空灵旷远的长长尾音,和着同样不真切的模糊笛声。

又或许根本没有人在唱曲儿,也没有笛声。

只是心底最欢欣的乐符罢。

如此可爱迷人的夜晚。

话分两头,然而相隔南北之外,英租界一幢日式矮木别斋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藤堂川井直到八九点的光景才回来,甫进门,迎接他的便是一场狂风暴雨。他只怔了一秒钟,嘴边便重新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陆曼努力抬起头,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和悲戚,努力想让自己能同藤堂川井看在一个高度。因为下午时候跑得太急,心中又太错愕,到现在还是穿着那一身戏服,嘴巴涂得鲜红。

“做什么?”他却是毫不在意,“楚家的厂子么?”嘴边的笑意勾了勾,“我一向做的多是军火生意,何必去掺和那两家棉纺厂子?”

“你!”陆曼再也控制不住积累的怒气和希望落空的怨气,尖声道:“那你为何骗我,让我以为你稳操胜券、以为厂子已然落入你手中!”

藤堂川井的笑意渐渐敛去,一字一顿语气冰冷:“陆曼,你要记住,不是我输,只是我不要而已!况且,从头到尾我说过什么了么?全是你自己在一旁自言自语!”

陆曼因着这样大的打击全身不住颤抖,一步向前表情欲狂,刚锐声发出一个字,右手腕猛地被藤堂川井用力握住:“你还想撒什么野?!”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早已消失,眸中尽是精光,“陆曼,你和金广进未必也太小看我藤堂川井了!美人计,哼,区区一个女人便能左右我么!那还如何驰骋天下!更何况,”他的脸凑近,湿热的呼吸微微喷洒在陆曼的额间,却令她愈加噤声颤抖,“你以为你的小动作我不晓得么?既然已经说和我合作,那么这些小把戏从何而来!记住,我最讨厌别人插手我的事,任何人!”

说罢猛地放手,大力的冲劲让陆曼不由后退了好几步。

纵使先前有再多的怨念气愤此时也已烟消云散,她早已吓得胆战心惊。

藤堂川井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去,留下仍在原地的陆曼,止不住的瑟瑟发抖。脸上的胭脂早花开了,花成一道一道的条子,唇上的口红也已经黯然失色。

那一张脸,害怕之余又咬牙切齿,从未有过现今这样的不堪与愤恨——沈清泽…沈清泽你等着,既然你这样为了楚幽芷,那我也不惜来个玉石俱焚!

当年沈广鸿离开双梅去参军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一晃,半个世纪弹指间就过去了,而双梅,却似乎还是那样。

出梅之后的双梅,真真正正地是入了盛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幸好乡下到底是清静许多,没有了嘈杂喧闹,没有鳞次栉比的洋房,没有无法流通的闷燥空气,倒是屋舍俨然,时常会有穿堂风一舞而过,与大上海相比自然要凉爽舒服一些。

幽芷原以为他们会住在清泽的别楼里,谁知沈广鸿在双梅还有一幢中式的老房子,虽不是祖宅但也已经很是沧桑的味道。

已近傍晚,蒸蒸的暑气虽然还在腾腾地往上蹿,但已经少了许多。阳光照旧明亮,只是身下的影子已然被愈拉愈长,不复正午兔子尾巴似的短促。

爬山虎的叶片爬满了整面墙,斑驳的水泥墙面现今却是绿葱葱的一大块,随着掠过的风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但还不够,只是一面墙还不够,爬山虎从后面一直匍匐到前面紧挨着的低洼水泥板上,鲜绿色的叶片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一致向着前方,一浪微微盖过一浪,交错留白,涂满整个眼帘。夏日里的爬山虎是最默默无闻的顽强攀登者。

一排一排的篱笆,枯竹干子却仍旧挺立,枝桠上爬着丝瓜藤蔓,细长的绿色藤蔓和宽大的绿色叶片,因为正是夏天,绽满了卷卷的黄色小花。沟渠边稀稀疏疏地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静静地卧在潺潺流水边,听风亦或听雨,注视着清清的河水缓缓淌过。还有好几株广玉兰树,上头的玉兰花早已凋谢,偶尔残留几片焦黄起皱的花瓣,竟然还能嗅到隐隐的几丝芳香,玉兰花特有的清淡幽香。

双梅夏日的傍晚,竟是如此的安详宁静。

幽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沈清泽看见她唇边由衷的笑容,也笑了。

因为定时会有佣人来这里打扫的缘故,房子里并没有积什么灰尘。他们挑了楼上的一间屋子,打理安顿好行李。

幽芷推开房间里的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名字,浓密的枝桠斜斜地朝着窗户的方向伸过来。她不由叹道:“清泽,这树长得可真好。”

沈清泽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原本正在整理的东西也朝窗边走来。他答道:“这棵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岁。”

她转过头来,脸上是一抹浅浅的笑,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树?”沈清泽皱皱眉头,探了探身道:“听母亲说,它是自己长出来的,或许是种子恰巧掉落在了这里。但到底是什么树…我倒不曾注意过。”

他又说道:“芷儿,双梅的景色一向怡人,出去散散步,可好?”她点点头:“鲜少到乡下来,觉得很是新奇。”他揉揉她额前的发,故意道:“你啊,怎么总是小孩子般?”她刚欲张口反驳,他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凑近她耳畔呵气道:“不许你说话,走吧!”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令她好生痒痒。

她抬眼,故意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然而脸颊却慢慢腾起了温度。

他一副了然的神情,得意地转身,牵着她扬长离开。

已是傍晚时分,夏天的太阳落得晚,外头依旧亮同白昼,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双梅集市上的小摊铺子也还没有收摊。乡下集市上的东西一向卖得很杂,从肉食到小玩意儿再到做女红用的针线顶针,几乎是包罗万象。

幽芷偎着沈清泽的手臂,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对什么都是一副新奇的模样,只恨眼睛不够用,眼花缭乱。

走到一家铺子面前停下来,映入眼帘的都是一些小碗小罐之类的玩意儿,还有许多簪子,玉的,珍珠的,各式的花样。小摊老板一见两人的穿着精致,气宇更是不凡,忙堆笑招呼道:“两位想看点什么?我这铺子里头可都是值钱的古玩意儿,真宝贝啊!”说着拿起一只小陶碗,“您看看这个,可是元朝宫里流散到民间的呀!”

这些古玩一眼便能看出个个都是仿品,哪里是什么元朝宫里流散的,分明是刚烧制不久埋入土里几日再挖出来的。沈清泽暗地里觉得好笑,却又不便说出来,只好闷声不开口。

再往前走,忽然被一个穿着鲜艳衣裳的老婆婆给拦住了去路。沈清泽诧异地望向老婆婆,刚欲说话,眼前却横现了一只竹篮子。那老婆婆张嘴就是一箩筐的话:“这位少爷啊,您看您一表人才器宇不俗,定是一位成大事的人。再看看您身边这位小姐,真是貌若天仙沉鱼落雁,两位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这老婆婆的嘴一开口就如弹珠似的直往外冒,沈清泽和楚幽芷起初都被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时,那老婆婆已经一把抓起竹篮子里的东西朝沈清泽手中一塞:“您看我也就只剩下这三朵栀子花了,可香着呢!鲜花配美人,小姐若是戴起来该有多美啊!这三朵花您就给两块大洋吧,怎么样?”

沈清泽只觉得可笑,三朵栀子花卖两块大洋,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荒谬至极。更何况,瞧瞧老婆婆这架势,还以为什么,原来是硬要叫他买花!

沈清泽抬起手想将花塞回去,“哼”了一声刚准备开口,忽然似是想到什么,转头望向身边的佳人。

因为天气原本就热,再加上刚刚一路走一路雀跃,幽芷睁着乌黑圆亮的眼睛瞅着沈清泽,白净的脸上此刻少有的红扑扑,衬得唇也愈加娇艳。

他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淡淡笑道:“好,这最后三朵我要了。”

等到付完钱,老婆婆挎着竹篮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沈清泽转过身来打算替幽芷戴上,却看到她愣愣的神情。幽芷张了张口,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竟真的花了两块大洋,就买三朵栀子花?”

沈清泽不知怎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异常好,点点她的鼻头道:“给我的芷儿的,自然是最不菲的东西,花也一样。”

幽芷的脸上的颜色比原来似乎更深了一些,有点讷讷,然而眼眸子里透出一股欢欣喜悦。

沈清泽在她的衣襟和发髻上各别了两朵和一朵,直起身子像是复查一般,随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唔,不错。”

幽芷悄悄嗅了嗅,果真很香。

他们继续往前头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天边慢慢出现了暗橙黄,映得那一片的云朵霞光浮现。一些小摊贩开始收拾摊子推车回家,晒了一天的太阳,自然盼望能早些回去。

看着摊贩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幽芷抬头望了望天,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沈清泽听见,随口道:“黄昏自有黄昏的好。”幽芷没想到他会接口,转过头笑笑:“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沈清泽拉着她的手转身,两人慢慢往回走:“才这么早你倒长吁短叹起来,咱们要一起看的黄昏往后还多得多呢!”

回去的路上,摊铺子已经没有先前多了。原本正大步朝回走,不知怎么沈清泽忽然停住了,幽芷不明所以,问:“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却拉着她向一个摊铺走去。

小摊贩原来正在收拾东西,见有两位客人走过来,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扯开嗓子吆喝道:“哎呀,少爷小姐,您看哪,这可是开过光的送子菩萨呀!货真价实,保准您一生一个大胖小子!”

幽芷此时也已经看出来卖的是什么,而这摊主一吆喝,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使劲地拉着沈清泽,不停嘟囔着:“走啦走啦!哎呀回家啦!不要看了!”然而到底力气太小,沈清泽几个大步一跨,已经来到铺子面前。

摊主端起一只笑呵呵道:“先生您要看么?这可是开过光的。”

沈清泽扫了扫铺子里所有的菩萨瓷像,问道:“多少钱一个?”

幽芷一听,再度抓起他的胳膊便要往外拉。沈清泽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早已充血的小脸,道:“你拉我做什么?”幽芷瞪他一眼:“你还问!”

摊主乐呵呵地插话道:“先生,您太太脸皮真薄。这个呀,只要三块大洋您就能抱回家了!”

幽芷仍旧瞪着他,那眼神里混合着焦急、害羞和不知所措。沈清泽还头一回看到她这么急的模样,想了想,松手道:“好好好,回家,今天不买了。”

摊主却依然满脸笑容,扬声道:“先生,我可是天天都在这里啊!”

一直到了人迹不太多的地方,沈清泽俯身凑近她耳边故意道:“怎么办,我还是想买。”幽芷转头又是一瞪,咬咬唇,道:“你…你怎么这么嘻皮赖脸的!我…我…”沈清泽见状赶忙投降,直道:“好好好,晓得了,不买不买,我们回家,回家吃饭去。”

“谁跟你回家…我、我去——”幽芷嘟嘴冥思了一阵子,终于想到推脱人:“我去静芸那儿!”

沈清泽朗声纵笑:“好、好!你去吧,从双梅去静芸那儿可得大半天的车程,等你到了人家早吃完饭给你剩菜呢!”

幽芷自知说不过他,只好跺跺脚:“讨厌,不理你!”

沈清泽又是一阵故意的大笑,搂着幽芷的肩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一高一矮两条影子在青石路上被夕阳拉得很长。

前头老房子的一角已经露出来。

花木扶疏,草树阴翳,落日斜阳,晚霞千里。

一切就似在水墨画的点染中,温暖,安心。

至于方才的推脱之词说要去静芸那儿的话自然早已抛之脑后,只是,不知幽芷若是真的去,静芸会不会待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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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静芸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幽芷了。

一大早起床后,望着屋内照旧的一室冷清,静芸梳好一条水油亮的长辫子再盘成一个髻,咬了咬唇,垂下眼睑,顿了几秒之后继续扣好旗袍的纽扣。

林子钧仍然是长期不在家,只偶尔回来一两回。老爷同老夫人再怎么也早看出了这一双小儿女的不对劲,却又不大好说什么。一个姑娘家,原本碰到这样的事情已经够难堪,何况她本身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待老两口也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曾有怠慢或是人前人后两番模样。老夫人只是暗自叹气,不晓得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到孙子啊!

用过早膳,老爷照例去了书房,老夫人早先约了几个旧友出去了。静芸向下人吩咐好事情后,再一次觉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心里闷得慌。不一会儿,她便拿着手袋出了门。虽说是清早,然而天竟是灰蒙蒙的,似乎满幕灰云,又似乎只是苍穹的模糊而已。空气都是凝滞的,窒息的。她理了理衣褶,顿了一瞬之后举步向锦华官邸走去。

然而到了之后才晓得,原来沈三少陪三少奶奶去了双梅乡下的别馆散心,要过好几日才回来。佣人知是三少奶奶的闺友,端着笑脸问她是否进来坐坐。静芸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走。”

出了外头的铁栅门,然而她心里头的涩意却愈来愈浓,沉得将她的心一下子扯了下去,就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一般。

沈三少,陪,三少奶奶,散心。

她撇嘴,在心里自嘲:幽芷啊幽芷,你我闺友这么多年,曾经一同听风一同淋雨,一起走过那么多的路,经历那么多的事,倾诉过那么多的秘密,可为何如今,却是冰火两重天…你被高高地捧上天,而我却被狠狠地摔下地,连一个问我摔得到底痛不痛的人都没有,甚至你也没有。

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走了好久,等到静芸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林子钧事务所门口。

她犹豫住了。抬脚想迈进去,可又缩了回来。

正当儿,里头走廊忽然走近一个人,到了明亮处才看清原来是同林子钧一个事务所的小荣。小荣家那口子甫过年没多久便给他添了一双大胖小子,小荣开心得直乐呵,一直到现今还是见人便笑得眯眼。一看是季静芸,忙笑道:“呀,嫂子来啦!林哥在里头呢,要我帮你唤么?”说着便欲转身进去。

静芸下意识地抓住小荣的手,脱口大叫道:“不要!”别说是小荣,就连静芸自己都被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言行吓了一跳。她脸上浮起几丝略显苍白的笑容,解释道:“我…我只是路过,不是来找他的,你快去忙吧!”小荣原本就是有事出来的,见此便点点头道:“好,嫂子你自己小心。”静芸再度笑笑。

小荣已经走远,她也在慢慢往前挪动步子,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

见到他怎样,见不到他又怎样。依旧是相对无言,无话可说,只有闷窒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那一晚,他分明和她说他会努力,说再给他一点时间。

可是又怎样呢?再多的时间,又怎样?

仍然是逃避她,躲开她,忽略她,遥远得仿佛在千里之外一般。

她已经好久不曾像女儿家时那样的开怀大笑了,而眼泪压抑了太久,终于再也忍不住,骤然流了下来。

她一边抹一边走,无奈泪却越抹越多,令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拐角处,忽然立着一个身影。

破天荒的暗蓝色旗袍,只是稍稍修饰的妆容和并不精致的发式。

静芸停下来,愣愣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那模样,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

静芸伸出手背又揩了揩眼泪,再度抬眼看向那女子,喃喃道:“陆曼…”

幽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习惯性地将手向左边的方向伸了伸,可抓到的只是空气。幽芷这才有些清醒,坐起身来。

下楼的时候遇到沈清泽,却见他笑容满面,不由“咦”道:“发生什么好事了,这般高兴?”沈清泽答非所问:“起来了?刚准备上去唤你。”

沈清泽脸上的笑容等幽芷走到扶手边的旧柜子时终于有了答案。

幽芷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恼羞成怒:“你…你这人,怎么竟真的把它买回来了!”她手一指,那头正是昨天傍晚沈清泽看中的一尊送子菩萨。

沈清泽望着她唇红齿白的模样,一点也不着急,倒像是逗小猫似的:“不是挺好,我看顺眼得紧。”

幽芷一急结巴道:“可…可是,你怎么能…”

沈清泽扬眉笑:“我怎么了?小声点,仔细别吓着了菩萨,万一不灵就坏事了。”

幽芷心知说不过他,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沈清泽从后面环住她,下巴抵在幽芷肩上,哄道:“我这不是帮你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时常在那边掐算着日子?”感觉到怀中微微一僵,沈清泽故意挑眉笑。

沈清泽见她还不搭理自己,索性用力扳过她,却见幽芷此刻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一双平日里温柔凝睇他的乌亮的眼更是使劲瞪着他。沈清泽轻笑:“还瞪,再瞪眼珠子可要掉出来了。”说着便装作用双手等着的样子。

幽芷分明想笑却又努力憋着,最后只好尴尴尬尬地转身朝餐室走去。

吃过早饭之后,沈清泽开车带她去郊外的私人鱼塘钓鱼。幽芷先前从来没有钓过鱼,自然十分新鲜,不时问东问西,沈清泽倒也耐心,都一一给她说具细了。幽芷钓上第一条鱼时激动地直跳:“上钩了上钩了!”沈清泽也是很高兴,用力帮她向上拉,甩出来是一尾中等大小的鲫鱼。

沈清泽刚将竹筒子拉过来,却见幽芷蹲在池塘边不知在干什么。他再走近了些才瞧清楚,惊讶道:“芷儿,你放了它做什么?”待鱼儿“蹿”地一下从水里游远了,幽芷站起身来理直气壮:“我只是钓鱼,又不是想吃鱼,不放了它多可怜!”

沈清泽哭笑不得,只得妥协:“好,听你的。”

他们钓了一整天的鱼,果真只是“钓鱼”,拉上来之后都放生了。沈清泽钓鱼的次数早已数不可数,但见幽芷这般乐此不疲,他也似乎渐渐被感染了一般,兴致愈来愈高涨。

依旧是傍晚,他们踩着晚风踏着晚霞回家。

深夜,整个双梅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夜色,如此静谧如此温柔。

幽芷身上的睡衣是二哥沈清瑜送的,说是共同经营厂子的德国人的礼尚往来。沈清泽没说什么,她也就收了下来。丝质的面料,玫瑰红上点缀着些许羽毛形的亮片,领口有些低,但是在炎热的夏日中穿着很凉快。

沈清泽沐浴后进屋,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幽芷侧躺在床上,那头乌亮的头发瀑布一般地散落在枕间颈前,因为睡衣的领口太低,露出胸前大片的雪白肌肤。

幽芷听到开门声,抬眼望去看到正站在门口定定不动的沈清泽,微微笑道:“回来啦。”

然而过了几秒钟却还不见他往里走,幽芷奇怪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进来?”以为是自己有哪里不对,坐起身来环看了看,仍是不明就里。

待幽芷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前已经是一大片阴影。沈清泽的眸子很亮,那样定定地望着她。只一瞬,幽芷的脸便红了,小声道:“你…你,”说着便欲微微向后挪点。

话音还未落,手腕已然被牢牢握住,炽热的气息从身前贴近。

沈清泽俯下身,低下头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唇。

起初只是唇瓣被用力地吮吸摩擦,但渐渐地,似乎是不满足,沈清泽开始向里面侵入。丝毫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个铺天盖地的吻,幽芷的牙关毫无防备,就这样轻易地被撬开,任他长驱直入。

这样近的距离,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他们几乎全身上下都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幽芷觉得自己浑身都冰凉透了,从指尖到脚趾,全是麻人的冰凉。然而每一寸接触他的皮肤却又是燃烧一般的火热,宛如置身于冰山火海之中,毫无退路。

“唔…”

幽芷喘不过起来,想要推开他,但根本是无济于事,却引来愈加强烈的掠夺。昏昏然,眩眩然,幽芷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斩断,他的气息仿佛从唇舌一直蔓延到全身,抽去了她全部的气力。

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狂风暴雨终于停止了,但他并没有离开。

良久,他才彻底放过她。

终于能够喘息,然而脑子依旧是一片混沌,没有任何思考的力气。他的手掌稍稍放松,她竟腰一软,随即双手本能地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依稀听见似乎是佣人说:“三少,您要的茶泡来了。”

突然闻声,幽芷陡然一僵,将脸埋地更深。

沈清泽却不放过她,硬是捧起她早已红透的脸,嘴边噙着一抹笑,依旧是那样鹰般明亮光泽的眸子。

门口的佣人许是因为听不见回应,再次敲了敲门道:“三少,茶泡好了。”

幽芷又是一僵,不假思索地开口,却是结结巴巴:“我…我饿了…”

沈清泽扬眉:“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