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芷点点头:“大嫂,别太担心了,你也得仔细身体。”

说话间,沈清泽已经从书房出来,进了卧房。

素心回头看了一眼沈清泽,随后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早些休息。”如此话别之后,素心便离开了。

掀开被子一角也坐上床,沈清泽伸出手臂,幽芷自自然然就枕靠过来。呼吸着满是他气息的空气,那样温暖和安心。

“芷儿,你看,”他把玩着她的手指,细细白白,“那个送子菩萨果真很灵,多亏我后来买回来了。”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不用猜幽芷都晓得一定是揶揄的,于是胳膊肘用力顶他的腰:“你还提!”

沈清泽却是看的到幽芷表情的,颊飞红霞,微垂的眼睑顾盼生姿,不禁继续故意道:“我就提,你奈我何?送子菩萨送子菩萨…”

“你!”

幽芷微恼,一转头捂住他的口,哪料下一秒就被他轻轻巧巧握住别开,张口就要继续揶揄,幽芷当然不肯。争争斗斗、吵吵闹闹中,最后都笑跌到床中央,衣衫早已乱了,彼此却还不肯放手。

她面颊如桃,眼波流涟,唇边绽开的笑容轻柔而微俏。

他眉梢带笑,一向清冽的眸子此刻却是那样温暖,带着一丝孩子般的任性。

她忍俊不禁:“你…你怎么这样赖皮!”

他英气挑眉:“口说无凭,哪知眼睛看到我赖皮了?”

手臂用力一带,下一瞬她已被他圈在怀中,安安稳稳地坐好,温热的大掌抚着她的额发。

她垂眉抿唇轻笑,顺势将头靠在他颈间,故意让呼吸喷洒到他。她晓得他最怕她这样,欲痒不痒的小小骚扰。

果然,他抚着她额发的手弯起轻轻赏了她一个“毛栗子”,但口气仍旧是宠溺的:“还说我,分明你也赖皮!”

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越来越平缓,他轻声开口道:“芷儿,为我生一个女儿好不好?”

“好。”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

“和你一样蕙质兰心的女儿,好不好?”

“好。”和刚才一样的回答。

“那,将来同我一起欺负你好不好?”他屏息。

大概过了一两秒,她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嗯…”

沈清泽暗自好笑,想必她一定快要睡着了,不然断不会傻到回答一个“嗯”字。

夏天的衣服原本就不多,沈清泽小心翼翼地帮她脱去罩着的薄外衣,熄了灯,抱着她同枕躺下。

仲夏夜,蝉早已停息了烦躁。

似乎有花的芬芳暗香浮动。

梦不醉人,人自醉。

.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农历八月,桂花飘香,天高气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锦华官邸里也是一派欢闹气氛。

却说福妈这头。

自从晓得大少奶奶并未有喜、且自己无意间戳穿了大少同大少奶奶之间的秘密让他们难做之后,福妈心里一直觉得愧疚,左右觉得自己对不住大少和大少奶奶,甚至寻思着想要辞职。

倒是素心先觉察了福妈的心思,一直宽慰开导福妈,劝她不必放在心上,纸里包不住火,她的事早晚会被家里头晓得。这么开导了好几天,福妈心里头才稍微好过了点。于是说想回家休息几天再来,也好趁机问问乡下有没有什么滋补身子的偏方。

福妈回去后,福妈的女儿招弟来代替做几天工。招弟今年年方二九,正是花季灿烂的时候,梳着两条顺溜乌黑的麻花辫,健壮的身体干活儿干得极有劲,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幽芷对招弟也很是喜欢,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平日里时常嘘寒问暖。

礼拜五的大清早幽兰就来锦华官邸将自己的妹妹接走了。楚家打晓得幽芷怀着身孕之后个个都极为高兴,打心眼儿里为幽芷欢喜。这不,楚卓良思念二女儿得紧,大女儿便体贴地让父亲一尝心愿。

只可惜,自从怀孕以来幽芷变得特别依赖沈清泽,若是能每分每秒都窝在他怀里怕是最好。因此,礼拜五刚刚在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忍不住了,嚷嚷着要回去找沈清泽。家里头拗不过她,只得差幽兰再送她回锦华官邸。一路上幽兰刀子嘴豆腐心,不停地数落幽芷,话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向着丈夫就不要姊姊了”云云,幽芷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喜笑颜开,最后让幽兰也哭笑不得。

回到官邸是七点钟的光景,家里头除了厨娘正在忙碌其他也没别的什么动静。幽芷迫不及待地向二楼她和沈清泽的卧房奔去,一心挂念着那个让她竟连娘家都呆不住了的人。

只是——只是纵有千万种想象,她从没想到过自己竟会看到如此意料之外、如同五雷轰顶的一幕——

沈清泽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白衬衫的领口纽扣连打开了四枚;而床的另一头,睡着的竟是一个女子、竟然是招弟!

刹那间有如五雷轰顶一般,轰炸得幽芷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又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有一只锐利的爪子在她的胸口狠狠一抓,鲜血淋淋,顿时痛得她连气都喘不过般的窒息!

盼望回来、盼望见到沈清泽的欢愉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幽芷就这么呆愣了好久才从不敢置信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下一秒,素来都是宁做鸵鸟的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一不小心,脚踝碰到了旁边的椅子,“吱”的一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沈清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因为椅子的声音而被吵醒。张眼便看到幽芷仓皇落跑的身影,他一愣,正欲唤著她,就在下一秒发现了不对劲:招弟,她何时竟躺在了自己旁边?!

幽芷跌跌撞撞地走到这个周边小镇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血色残阳斜挂在天空的西边,夕阳周围的一圈暗色云都镀上了一层金橙色,如同斑斑锈迹,闪耀着孤独岁月逝去的光辉。

幽芷抬起头看向天空,寻找暮色四合中的远路云、一朵朵渐渐被染上墨色的浮云。其实,幽芷在很小的时候十分喜欢抬头看天空,特别是在黄昏的时候注视那些远路云。

她记得有时候黄昏是粉红色,一开始是淡淡的粉,就像婴儿新生的肌肤一般,天边的云便也开始有了透明度。再过一会儿,天色暗下来,粉红也更加清晰,那些丝丝缕缕的浮云于是变成一条条粉红的带子,映衬背后落日的晕黄。再到最后,天空墨漆色,只剩下小块苍穹映着昏黄的浮云,粉红色早已褪尽,留下一圈色泽有些暗的金边。

她还记得,有次经过一条青石板路的小巷,路灯早已点亮守候,天空还留有一些光亮。云朵丝缕地垂挂在天边,样子已经模糊不清,她仰起头眯眼笑,一边靠在沈清泽的肩上——

沈、沈清泽…

混沌了一整天的脑子此刻终于有些清醒,“沈清泽”这三个字穿透过层层的保护层终于到达她的心房,却带来利刺一样的钝痛。克制了一整天不去想他、不去回想清早时那不堪入目、锥心刺痛的一幕,偏偏,还是逃不过这个劫!

但幽芷其实明了,不管她如何想逃避,迟早还是得回去。在外头晃荡了一整天、吹了一整天的风,东南西北也不晓得走到了哪里,脑子从震惊到茫然、再从茫然到混沌、最后慢慢地清醒过来,最终,她还是得面对、得解决!

无可奈何地叹息,幽芷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前面有一个烧饼铺子,老婆婆和老爷爷相互扶持着干活。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走过去,爱抚地亲亲女儿略带菜色的脸颊,柔声问道:“宝宝,想吃烧饼吗?”女儿眼巴巴地盯着烧饼铺子点点头。母亲从口袋里掏出紧巴巴的三文钱,递出一文给老婆婆,略带尴尬地问:“老板娘,我…我买半个烧饼可以么?”

老婆婆叹口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唉…好孩子,我们也晓得如今日子难过,可这、这半个烧饼,我实在是不能卖啊!”母亲听闻,眼眶中微微泛出水光,哀求道:“老板娘,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幽芷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打开手袋,递出四文钱给老婆婆,牵唇微笑道:“老婆婆,这里有四文钱,您就卖两个烧饼给她们母女俩吧!”

年轻的母亲既惊又喜,不住地作揖道谢:“这…这太谢谢您了夫人!谢谢、谢谢!”又唤自己的女儿:“宝宝,快对这位夫人说谢谢!”小女孩很乖巧,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显得格外大,奶声奶气地依声说道:“谢谢夫人!”

幽芷弯下腰轻抚小女孩的头,嫣然一笑,边将烧饼拿给她边道:“乖,快趁热吃吧!”说罢又直起身,再次掏出五块大洋给年轻的母亲:“这里还有些钱,给女儿做几件好衣裳吧!”年轻的母亲惊慌地摆手推辞:“不了不了,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怎可再受您恩惠!”

幽芷却直接将大洋塞进她的手里,说得极慢,却字字有力:“女儿还小,再怎么苦,都别饿坏了孩子。你也莫再推辞,收下吧!”年轻的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深深地鞠躬作揖,不住的喃喃道谢:“真是…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是活菩萨啊!”

看着那位母亲牵着女儿慢慢地渐行渐远,幽芷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仿佛可以感受到自己宝宝的胎动。其实刚刚两个月出出头,根本就不曾有胎动。然而作为宝宝的母亲,幽芷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是,属于她和清泽的孩子…

刚刚知晓自己有了身子的翌日清早,她和沈清泽一早就醒了,窝在一起兴奋地说了好些关于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的话。

清泽说,希望这胎是个女儿,一个像她一样温婉如芷的女儿;

清泽说,如果是这个女儿,将来就给她取名叫“清芷”,取他和她两人的名字之和,代表这是他们爱的结晶;

清泽说,将来才舍不得便宜了哪个臭小子,若是要娶我家清芷就得做上门女婿,一辈子都好好待她;

清泽说…

清泽…沈清泽!

幽芷吓了一跳,抬头入眼跟前的人竟然是沈清泽!他竟然就站在自己一步之遥的面前!她惊愕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怎么会…”

然而下一秒,她却被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一把紧紧地拥住了——“芷儿…芷儿你知不知道,我几乎把整个上海滩都翻遍了!若是、若是再寻不到你我就要报警了!”

沈清泽的呼吸又粗又重,鼻尖的热气喷洒在幽芷的颈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右手不断地用力摩挲着幽芷的后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下一刻,她的泪,忽然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她缓缓地抬起柔荑,再缓缓地抚上他肩头——最后亦是紧紧地一把攀住了。

下巴在她肩头不住地磨蹭,再开口,他的声音竟然似乎带着了些许哭腔。在她看不到的背面,他渐渐地红了眼眶:“芷儿,下次…不,没有下次!只是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一走了之?因为我…我也会害怕的芷儿…”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她早已泣不成声,只能用力地点头。

许久之后,沈清泽轻轻地将幽芷带离自己的怀抱,拥着她的肩,语气沉静而坚定:“芷儿,跟我回去好不好?回去,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件事。”然而听闻这席话,幽芷的眸子却闪烁了,游游移移就是不触碰他的视线。沈清泽有些急了,微微摇晃她的肩膀道:“芷儿,难道你不相信我么?难道你不认为这一切分明是个误会吗?”

静默了片刻,幽芷终于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啊呀呀,三少和三少奶奶回来啦!老爷、夫人,三少带着三少奶奶回来啦!”踩着家里头另一位佣人黄妈大喜过望的报喜声,幽芷和清泽踏进了家门。

只见大厅之内,沈广鸿和沈夫人正坐在正座上双眉不展,警察署的龚局长和一名手下也正在厅内来回踱步。见他们两人相携回来,皆面露喜色上前迎来。

沈太太关切地执起幽芷的手,沉痛道:“芷儿啊,你这是跑去哪里了,让我们一阵好找啊!若是遇上什么不测可如何是好!不是妈要说你,你看你,现在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了,肚子的那个可得时时注意呀!”幽芷自知有错,低低愧疚道:“母亲,芷儿晓得自己这次是太意气用事了…”沈太太见状,轻拍幽芷的手:“芷儿,其实妈也明白,这事儿搁哪个女人身上都会受不了…不过芷儿,你要知道,清泽断然不会是那样的人的。”

一旁的龚局长不停地点头哈腰,如释重负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又对沈广鸿脱帽行个李,颔首道:‘既然如此,沈将军,晚辈就先行告辞了。”沈广鸿也回礼道:“好、好,今日有劳龚局长了,沈某在此谢过。”龚局长忙摆手:“哪里哪里,这是晚辈的荣幸!日后再需要晚辈,您一声吩咐,晚辈必定赴汤蹈火!”说罢便带着随从一同离开了。

沈清泯夫妇和沈清瑜倒是不在,怕是事先让沈广鸿打了预防针支走了,于是大厅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只听沈太太眉宇间有些疲倦,淡淡道:“走吧,去厨房。”

来到厨房,幽芷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招弟跪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一张脸早已哭花,头发凌乱,颊上甚至还有好几个深深浅浅的五指巴掌印!福妈哭丧着一张老脸,亦是长跪一旁。

怔忪了片刻,幽芷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别过头道:“妈,让福妈起来吧…她一个老人家,还是别这样。”还未等沈太太开口,福妈已经连声大惊失色:“不不不!这可怎么行!是我教女无方啊,竟生出这种逆女!”

沈太太冷冷道:“好了,招弟,你可以说了。”

招弟微微挺直似乎早已僵硬的背,飞快地用手背揩去眼泪,抽抽泣泣道:“是、是,夫人…昨、昨晚,三少和二少…”

“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委屈么!抽泣什么,说话不许断断续续!”沈太太疾声厉色,大声打断。从未见过这样威严的沈太太,连幽芷都被微微骇住了。沈清泽似乎察觉了幽芷的惊骇,牵住她的手更加紧了紧。

招弟被一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地回话道:“昨晚,三少同二少一起在后院里头饮酒,饮到、饮到很晚才回房。三少他一直喜不自胜,又喝得大醉酩酊,于是招弟就来服侍三少更衣。因为,因为…”招弟的声音变小了些,眼神开始闪烁,似乎有眼泪又欲流下来:“因为三少奶奶不在,我看三少醉得厉害…其实、其实是招弟不知廉耻,是招弟不知天高地高,妄想麻雀变凤凰,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曾发生!真的…三少奶奶,你相信招弟,真的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三少饮醉之后就睡着了,一切都是招弟不对、是招弟一念之差做错了,请三少奶奶饶恕啊!”

“好一个‘一念之差’!”沈太太的语气冷若冰霜,步步逼近:“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一念之差,可能让我的儿媳、我的孙儿遭遇不幸,可能给我们整个沈家带来不幸!”

“夫人…招弟真的知错了夫人…”招弟的泪再次糊满了脸,又因为害怕而不敢发出抽泣的声音。福妈甩手一个耳刮子刮过去,清脆的声响令幽芷不由得一震:“你个逆女!我真是…真是造孽呀我!”

“好了,要教训女儿回家慢慢教训,可别吓坏了我孙儿!”沈太太又转头执起幽芷的手:“芷儿啊,你都听到了,这便是事情的真相…莫再生三儿的气了,好不好?”沈太太那样急切的表情让幽芷无法不点头,哪有母亲不一心希望儿女和睦的呢!

见幽芷点头,沈太太眉宇间的厉色消散了许多,于是对身后的黄妈说道:“黄妈,将这个月的薪水都给福妈结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沈家不再请她们,也请不起。”黄妈应诺:“好嘞好嘞,我这就去账房。”福妈听闻不住地磕头叩谢:“谢谢老爷、谢谢夫人、谢谢三少和三少奶奶的开恩!谢谢、谢谢…”招弟也跟着后面叩头。

“好了,既然这样,你们就去收拾细软吧…”幽芷终于说话了,“也别再叩头了,都起来吧。”

起初福妈和招弟还不敢起来,沈太太也是晓得的,于是凉凉道:“怎么,三少奶奶的话你们竟敢不听?”福妈和招弟这才又是道谢又是作揖地站起来,跪得太久都站不稳了。

幽芷虽说晓得她们留不得,也明白沈家豪门望族,主仆之间、奖惩之间理应如此,但到底还是不忍心,侧头别过脸,却恰巧对上沈清泽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颤。

夜已深沉,幽芷洗漱完回卧房,沈清泽已经坐在了床边。刚刚洗过的头还没有干,发梢上有水珠垂滴下来。幽芷咬了咬唇,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床的另一边。刚刚坐上来,就被沈清泽一把抱住了。

“芷儿…我真的什么都不曾做过,昨晚我同二哥喝得很醉,我只记得自己似乎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至于招弟她怎么会在我床上的我真的不知道…”沈清泽急切地解释,眉宇紧蹙,但却不避不惧。

幽芷抬眼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道:“你…你昨晚做什么要喝酒?”见幽芷愿意同自己说话,沈清泽喜上眉梢:“因为我就要当父亲了,欣喜若狂啊!宋医生说不可让你沾染酒气,我寻思昨晚你回娘家了,于是就同二哥多喝了几杯…”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注意幽芷的神情,见她并未显现出不快,于是头微微蹭幽芷的头:“芷儿,你…你原谅我了好不好?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他孩子气般的蹭头令幽芷终于忍俊不禁,却故意板着脸:“做什么,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然而言语中泄露出来的笑意让沈清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一边变本加厉一边道:“因为你是芷儿,我只会对芷儿这样,旁的人,就连我母亲都没有这样的‘殊荣’的!”

幽芷低眉含笑,胳膊肘顶顶他的胸膛:“还‘殊荣’,亏你说得出口!”沈清泽任由她顶,一只手轻轻抚弄她的头发,在幽芷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的时候说道:“为博娘子一笑,散尽千金都在所不惜。”

视线与视线的交会,却也是两颗心的碰撞。尽管他故意笑得乖张,幽芷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容忽视的认真和坚定。

她终于微微笑了,发自内心的舒心一笑。

头靠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是她从昨天离开官邸的那一刻就想做的事情。幽芷闭上眼,感觉到沈清泽的大掌抚过来,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又一路向下,一直来到她的小腹。温热的大掌长久地覆在那里,仿佛想感受还闻不见闻的小小心跳声。

幽芷仍旧闭着眼,嘴角一抹身为母亲的自豪浅笑,声音有些慵懒:“宝宝今天很乖,不过,妈妈让宝宝辛苦了。”沈清泽亲了亲幽芷的眼睛,故作变声道:“我听到宝宝说,‘只要妈妈不生气,爸爸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我就不辛苦’。”

从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幽芷只道好玩,不由笑出了声。睁开眼睛,她把玩起他的大掌,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拨过去,不亦乐乎。

“今天的那个小镇,我还挺喜欢呢!”幽芷随随意意地说。

那个小镇,似乎是在已经快出上海的西边。石板街,青砖黛瓦,封火墙垛,飞檐翘角,木质门面,还有许多已经经历风吹雨打而破损的雕梁画栋,由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树木相映衬,镶嵌在错综交落的宅子中,让她好生欢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是我找到你的那个小镇么?”

幽芷点点头,好像有些犯困了,一边打呵欠一边应道:“唔,就是那里。”又放下沈清泽的手,靠着他的胸膛眯起眼:“好困…我想睡了…”

轻轻地将她放躺下来,再替她盖好被子,只是凝视着她的睡颜,都会让他觉得内心充实而平静。

那个小镇…如果不曾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瑞池吧。

.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时间的钟摆清脆地“滴答”而过,一转眼,已经临近旧历的八月中旬了。

后院里的桂花此刻芳香四溢,十里飘香。世上最朴实又最典雅的花,莫过于桂花了。小小的花瓣却会散发出迷人的悠长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从窗户里向后院望去,满树都是金黄细小的花儿,点缀着槭树红叶娇艳的季节。

同静芸约好了两点半在霞飞路的百货公司楼下碰面,从官邸去百货公司即使是步行也不过半个多钟头的路程。用过午膳,幽芷一阵梳妆打扮之后,一点半刚出出头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旧历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那天,恰巧是清泽二十五岁的生日,她想给他准备一份礼物。毕竟,这是她为他度过的第一个生日。自从招弟的事情之后,清泽待在家里头的时间明显拉长许多,时常陪在幽芷左右。有时候两个人相拥坐在阳光下,谁都不出声,却生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温馨与默契。幽芷晓得,这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告知他对这份感情、这场婚姻的忠诚,也是他对她静静呵护的表达。对于招弟的事,她心里其实并非一丝怨怼都没有的。但纵有千万怨怼,也早随着他近日来的守护而消失殆尽。

想到这里,幽芷唇角边溢出浅浅的莺莺一笑。待会儿,得好生精挑细选,才配得上清泽这些日子以来的良苦用心。

在百货公司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左右的光景,肩头上忽然被人巧力一拍,幽芷回转头,正是静芸,欢喜道:“静芸!你可终于来了!”

静芸今天套着一件开襟排扣的罩衫,灰色的褂子灰色的裙子,眼儿一弯笑出声来:“哎呀,我的三少奶奶,不是我来得迟,实在是你呀,来得太早啦!”幽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表,果真,这才两点二十呢!于是赧然笑言道:“出门的时候忘了看钟了…”静芸依旧不留情地拆她的台:“又来找借口了吧!喏,忘了看钟,那你怀里挂着的是什么?难不成还是摆设来着?”忽然又发现了有什么不同,“咦”了一声疑惑道:“幽芷,这怀表…”

幽芷接过话来,两抹霞红如初蝶飞上脸颊:“这不是母亲给我的那只,从前那只我妥当收起来了…这个,这是清泽前天刚刚送给我的。”谈起沈清泽,幽芷脸上的霞红愈加深也愈加动人,“他呀,还非得亲手帮我戴上,说是挂在怀里,让宝宝也听听父亲的声音。你说,这是什么歪理嘛!”

幽芷眉宇间的幸福与喜悦如同拂晓的晨曦光芒,刺眼了静芸的灰涩与黯淡。静芸勉强扯了扯唇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寻常道:“说起你们家三少,就如同打开了个话匣子一样!从前可没见你这么健谈过。这不,连语气都娇起来啦!不过,幽芷呀,你同我撒娇这算怎么回事?”

“什么呀!我哪有…”幽芷低眉垂首,脸上却依旧是欢天喜地中带着几许羞赧。停顿了几秒,似乎自知理亏,又抬头道:“好好,横竖都是我不对,给静芸大小姐…啊不,应该是林家少奶奶,赔礼啦!”幽芷的脸上端着讨好的笑,然而“林家少奶奶”这五个字,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道闷雷狠狠地劈在了静芸的心口。

呵,林家少奶奶。所有人都敬她为林家少奶奶,只除了那个人,那个本应最承认她名分的人——她的丈夫,林子钧。

静芸飞快地低下头装作整理衣服的模样,手指的瑟瑟颤抖泄露出她真实的心情——此刻,她不想让幽芷看到自己此刻怕是已经苍白到无血色的脸。在林家二老甚至是林子钧跟前,她都可以承认她作为一个妻子的失败。独独楚幽芷,不可以。

再抬首,静芸早已是先前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一边推开门,一边问道:“给你家三少买个什么样儿的礼物,你可曾想好?”幽芷撇撇嘴皱眉:“这可真把我给难住了!我左右思量着,他几乎什么都不缺,却又似乎什么都还未曾达到尽善尽美…唉,苦恼着呢!”

幽芷走在了前头,眉眼舒展地左瞧瞧右看看,右手时不时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静芸走在距离她一步之远的后头,眉头,忽的一蹙。

翌日下午,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幽芷起先还觉得有些眼生,愣了好几秒后才恍然大悟,惊喜道:“梧、梧桐!是你么梧桐?”

梧桐是幽芷小时候的闺蜜,大幽芷三岁,从前住在对街,同幽芷要好得很。只可惜在幽芷十一岁的时候梧桐一家搬去北平了,说好要常写信常联络的,可是也不知哪里出了什么差池,竟就这么杳无音讯了。如今梧桐再次回来,旧友相见自然分外高兴。

“梧桐,你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连封信都不寄给我!”幽芷有些抱怨,心里头却是极其欢喜的,笑逐颜开。

梧桐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子,浓眉大眼,圆圆脸,一张小嘴总是说个不停,向上扬起愉快的弧度:“哎呀呀,可别提了,真是件太丢死人的事了!刚到了北平之后,我因为太宝贝你写给我的那张地址条子一直放在口袋里不舍得放下来,结果竟让我母亲洗衣服的时候一骨碌全给洗烂了,怎么都猜不出原来的字了!”幽芷捂嘴笑:“这倒像你,总是这般大头虾!”

于是两人便在楼上卧房里叙旧了一下午,怎么都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幽芷,如此说来,宝宝已经两个多月啦?”梧桐有些羡慕地看着幽芷的小腹,满眼欢喜。幽芷点点头:“恩,是啊…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转眼间都快做母亲了。”话语间不免有些小感慨。

“其实…其实我原本一直以为你会嫁给林子钧呢!”梧桐唏嘘道,“没想到,世事还真是多难料!”

幽芷惊讶:“子钧哥?为什么这么想?”

梧桐反倒觉得幽芷奇怪:“为什么不这么想?谁都看得出来,林子钧喜欢你啊!”

“怎么会?”幽芷哑然失笑,“梧桐,你可别乱说话!”

梧桐见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后道:“唉,你呀!幸好你脑筋粗,不然也不会有现今这段好姻缘。”顿了顿继续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除了你,怕是明眼人都瞧出林子钧对你的感情啦!”

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听得幽芷也不由认真起来:“难道…难道是…”梧桐好笑道:“当然是真的!反正现今你们两个都已经各自成家了,说出来也无妨。”

“对了,你们家三少什么时候才回来?姊姊可得替你把把关才是!”话题一转,刚才的话就这么被轻巧地带过去了。“梧桐!你…你少取笑我!”幽芷脸一红,“都已经嫁了这么久了哪里还有什么‘把关’…”她的声音小下去。

然而接下来之后,幽芷的思绪一直时不时地会跑到先前说的话上去,从前没有在意过的一些细枝末节此刻重新在脑中回笼:

难怪,当日父亲问自己的意思愿不愿意嫁给清泽时,子钧哥会那样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