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可以怀疑他,你绝对不可以怀疑他。他是一个好记者,我一定会查清楚整件事情,还你爸爸一个清白。”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人心的力量。不知为何,他说出来,以陌就相信。

“爸爸临死之前,还跟我说,要我回到新闻部,把他没有发完的稿子发完。这是他的遗愿,可惜我不争气,没办法帮他完成,还被报社开除了。”

“你做了记者?我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做游戏策划的啊!”

“可是爸爸他…”

“以陌,人生在世,必须为了活着爱你的人而坚持,却不该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而固执。你对一份职业,没有爱,何来激情?我知道,你很想实现爸爸的心愿,但是,你自己的心愿呢?每个人,都有一些放不下的事情,但是我们必须学会放下。”他轻轻地叹息,这个孩子太像她了,放不下的,又何止她一个?自己何尝不是?

“学会放下?”以陌不解地看着对方。

“如果,你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可乐,但是你这时候却想喝果汁,你会怎么做?”

“等杯子里的可乐喝光了,然后倒果汁喝!”以陌想也没想就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喝完了可乐,果汁也被别人抢掉了。有些明明不适合你,可你偏偏不舍得放手。为什么不考虑倒掉可乐去喝果汁呢?以陌,不要让那些你不想要的东西把你的杯子占满,有时候,放弃是为了更好地拥有。退一步,海阔天空。”

放弃是为了更好地拥有。以陌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头条叔叔的话很深奥,她好象听明白了,又好象没有听明白。但是,心底最初的信念开始动摇,她真的需要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遗愿,而浪费这么多时间吗?既然做记者不是她的梦想,她又何必闷闷不乐呢?突然之间,以陌觉得豁然开朗,她感激地看向头条叔叔,是他教会了她自我救赎。

“以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叔叔。这是叔叔的电话,平时可能会是张秘书接。”

“原来叔叔你也姓陆啊,和我男朋友一个姓呢。”看到对方递过来的一张纸上的“陆”字,以陌脱口而出。

“哈哈,小姑娘居然谈恋爱了,本来还想介绍你和我儿子认识,他也相当优秀的。但是他名字没取好,什么时候都迟一步。”头条叔叔有些惋惜地笑了笑。

“我男朋友也相当优秀的,别人都说他是二十四孝男朋友。而且,我已经决定跟他结婚了。”听见对方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以陌连忙表示自己忠心不二。

“这么急着夸他,看来你很爱他。”

“我很爱他?”以陌眼中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很爱陆韶迟。

“你爱自己的手指吗?”看出了她的怀疑,他了然地笑了笑。

“啊?”以陌被这突然的问题给问愣了。

“或许你会喜欢一个名牌包,你会喜欢跑车和洋房,但是别人问你爱什么的时候,你永远不会回答你爱自己的手指。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不爱。大多数人很愚昧,追逐自以为重视的东西,那些东西有可能只是一段回忆,或者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却忽略掉自己真正想要的。我不会看错的,有些人不过是你喜欢的名牌包,你自以为是你的最爱。有些人却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的爱早已经深入骨髓,无法和他分割,可是你却不自知。傻丫头,叔叔见过的比你多,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以后你自然会懂。”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的夕阳呈现出薰衣草色的霞光。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似乎带着雨后特有的香甜,在光束中旋转可见,。以陌打开车窗,做了个深呼吸。清凉的空气沁入肺腑,说不出的畅快淋漓。只一次顺风车的时间,她却感觉如一生般漫长。与智者的谈话,如醍醐灌顶,让她刹那之间,冰雪聪明。或许,对于今天的谈话,她依旧无法完全领悟,但她已经决定自己去寻找那个答案,头条叔叔说得对,人世间有些人是你的名牌包,你会渴望拥有,却并非不可缺少,而有些人却是你的血脉,若今生不能与他相共,人生就不再完整。她不会再为自己的摇摆而自责,爱上两个人并没有错,不过这一次,她一定会做出选择:爱其中一个,另一个用来怀念。

 

第十八章 浴火重生 (上)

以陌去报社办离职手续的时候,报社里正忙得鸡飞狗跳。看着昔日的同事在办公室走进走出,连头都没空抬,她突然觉得庆幸,原来摆脱这种生活,是她一直以来的渴望。没有人送别,大家仿佛把她当成了空气,从她身边穿梭来去,忙得快赶上美国总统。以陌耸了耸肩,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彻底告别自己的记者生涯。

“10点钟,金恩彩在君悦举行和新公司的签约仪式,你们谁去采访?”主编风风火火地走出办公室,轻轻击了下掌,大家停下了手里的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安以陌身上。

“主编啊,现在被她一弄,人家都把我们云泽都市报列入黑名单了,金恩彩这条线还怎么跟啊?”

“是啊,去采访不明摆着被人轰出来么。”

“这种擦屁股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干的,主编,我正在跟苏天后的MV拍摄,没空跟别人了。”

“这…”主编为难地看了眼大家,她的目光转到以陌身上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责怪的意味。

“金恩彩一直是我跟的,这次交给我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再闹事了。”以陌说道。

“千万不要,她已经不是我们报社的人了,万一再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们可能会被人告的。”旁边的同事连忙阻止。

“对啊,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和那个仁心医院的心外科主任有色情交易了,我们还用她,不是自找麻烦么。”

“你说什么?”

“所有杂志都把你的事情抖了出来,你为了抢新闻,不惜和仁心医院心外科主任上床。现在不止是你丢工作,连他估计都要停职查办。我劝你聪明点吧,得罪谁不好得罪金恩彩。”

“今天金恩彩签约中星公司?”她可以不计较那些杂志诋毁自己,但是她不能容忍他们中伤韶迟,不行,她一定要讨个说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的愤怒,仿佛不出这口气就不畅快。

“安以陌,你想干什么?我奉劝你不要再搞什么小动作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报社的记者,金恩彩的事情,你无权过问。”

“我既然不是报社记者,那我的事情,你更无权过问。现在我就去君悦,做你说的小动作。你们爱报道,爱暴光,随便!”以陌夺门而出,刚才扬眉吐气地说完那番话,她心里好受多了。走出报社,她发现几个人影闪到了街角。她笑了一声,以前做狗仔,现在被狗仔跟,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安以陌也有当名人的一天啊。

出了报社,她开始给陆韶迟打电话,听到的依然是留言信箱。说不清楚为什么,比起云暮寒的离开,陆韶迟的消失让她更加的烦躁。她从来没想过陆韶迟有一天会不在,以前无论她遇到多大的风浪,至少,他会在她身边。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着韶迟的电话,听见语音信箱里他说:“你好,我是陆韶迟,我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他的声音天生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听了一次又一次,以陌觉得烦躁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她给韶迟留言,说自己下午会去南江,去看传说中亚洲最高的摩天轮。她不确信韶迟会不会查看留言信箱,也不确定中秋节那天他会不会回来,不过她不想再做那个只懂得等待的安以陌了。她买了一张去南江的飞机票。想到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能站在那个江南城市的土地上,她有些小小的兴奋。

上飞机之前,她去了君悦。以陌承认自己不够大方,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做。

记者们看到以陌的时候,都吃了一惊。桃色丑闻的女主角不是都应该缩在角落里,然后大喊着“别拍别拍”的吗?怎么她却一身光鲜地站在闪光灯下,神气活现?

以陌看到突然拥过来的记者,有些不适应地后退了两步。他们个个兴奋异常,激动得好象中了彩票。她看着他们,就好象看着当年的自己。同事们都说她幼稚,她现在觉得这些人才真幼稚,每天对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乐此不疲,浪费青春。幸亏她觉悟得早,不用每天对着八卦新闻荒废梦想。人总是有一些执念,比如她对云暮寒,比如她坚持留在报社,妄想着有一天能回到爸爸工作过的地方。等到放下执念的瞬间,她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孤勇。

“请问安以陌小姐,有人说你用不正当的手段获取新闻资料,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这次传媒界的桃色丑闻,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你和陆韶迟医生认识多久了?”

“你怎么看待如今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

记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出,铺天盖地地砸来,以陌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根本不知道该回答谁的问题。

“安以陌,你会不会为自己做出的事情感到羞愧?”

“你觉不觉得自己玷污了娱乐传媒业?”

“你觉得不觉得自己是个不道德的记者?”

问题越来越尖锐,根本不给以陌回答和思考的时间。

以陌松了松背包的肩带,这些记者是不是搞错了,今天应该金恩彩才是主角吧。

中星股东之一的云暮寒正坐在签约席上,看到记者围向以陌,他脸色铁青,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金恩彩突然拉住了他。她目光中有委屈,担忧,更多的是恳求。以陌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中星的工作人员有些尴尬,记者的注意力都被以陌给吸引走了,金恩彩反倒被晾在了一边。

“安以陌小姐,听说你一直都是用□手段取得新闻,你不做解释吗?”

“据说陆韶迟医生已经离开云泽,是不是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你会不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向金恩彩小姐道歉?”

电视台的一个记者,拿着话筒不停地往以陌面前凑。以陌不满的皱了下眉头,云暮寒终于忍不住了,他甩开金恩彩的手,大步地朝这些记者走来。

“那你会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呢?”以陌看了眼这些记者,冷冷说道。

“你们很想采访我是吧,好,我回答你的问题。你问我怎么理解记者的职业道德,我认为,做记者当然要有职业道德。你是云泽娱乐台记者付卫吧,前辈你好,以前主任一直让我向您学习采访技巧,不过我认为幸亏我没有向你学习道德修养。新闻道德第一条,拒绝有偿新闻。有偿新闻是任何社会制度的新闻从业人员都不耻的行为。无论东方、西方,有偿新闻都是新闻职业道德所明令禁止的。这是”拜金主义”在新闻领域的反映,是新闻界的不正之风,它的存在和蔓延,是新闻行业的耻辱。付老师,你这个信封好厚啊!”以陌一边背着课本上的名词解释,一边将站在最前面的记者口袋里露出的小信封角扯出来。她掂量了下信封,一脸无辜地对着这位道貌岸然的记者大哥解释着她所理解新闻道德。

“啊,各位,过来拍下这张签到表。我不介意等你们对这件事情做出解释后,我再对我获得新闻的手段做出解释。”以陌拿下手机,拍下桌上的媒体签名单,上面每个名字后面,都写着金额。

“其实我很愿意和天涯八卦江湖的网友们来探讨下如今传媒记者的素质问题。我也不介意去研究一下,那位爆料我的记者收取了多少好处费。或者,我应该向新闻出版总署或者广电总局提交我的疑问。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以陌理了理被挤皱了的衣服,微笑着问面前这些目瞪口呆的记者。

云暮寒停住了脚步,以陌和从前一样坚强恣意,她身边再不需要他的守护。

第十八章 浴火重生 (下)

云暮寒停住了脚步,以陌和从前一样坚强恣意,她身边再不需要他的守护。

酒店的灯光很耀眼,以陌苍白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单薄消瘦。她推开拦在面前的几位记者,没有看不远处的云暮寒,径直朝金恩彩走去。

金恩彩戒备地退后一步,以陌身上带着一种压迫感,让她惊慌。

“听说你签新公司,我祝贺你。”以陌笑咪咪地说道,上次在医院她不是很热情地跟自己套近乎么,怎么现在见了她却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以陌,你别这样,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不追究了。”金恩彩看见安以陌,侧身朝云暮寒怀里靠了靠,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害怕以陌会动粗。

“真难为你了,挺着个大肚子,还在背后为我做这么多的事情。我真怕你会动了胎气,报应在孩子身上可就不好了。”

“以陌,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哗!以陌突然拿起了准备庆功的酒杯,泼了金恩彩满头满脸。周围一片哗然之声,云暮寒的脸色更加地阴沉。金恩彩愤怒地瞪向以陌。以陌耸了耸肩膀,好象刚才的事情不是她干的。

“你说刚才,是不是也是误会呢?”以陌冷笑一声,挑衅地看着金恩彩。

“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保安看到刚才的一幕,走上来,推推搡搡地要赶以陌出去。

“算了,她是无心的。”恩彩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头上身上全部都是湿腻的酒水,一脸的妆容也都花了。她强压下怒火,微笑着回答以陌。和以陌的刁蛮任性相比,金恩彩简直可以说是温柔可人的典范了。

“安以陌,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众目睽睽之下,云暮寒突然地拉过她朝后台走去。金恩彩脸色大变,记者们也瞪大了眼想知道这位愤怒的总裁大人会不会为了未婚妻教训安以陌。

“放手。”以陌冷眼看向云暮寒,他双手撑着墙壁,将她扣在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见他不肯放开,以陌有些无奈。

“这句话换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来签约仪式捣乱?安以陌,你不小了,拜托你不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云暮寒的语气带着责怪,听在以陌耳朵里,却是那样的刺耳。

“你是在教训我吗?云总,请问你是我什么人?男朋友?未婚夫?老公?如果是其中一样我就听你的话。”以陌看着云暮寒,她明澈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以陌,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呢?”暮寒眼中是深深的悲哀,一步错,满盘输。他不能再给予以陌任何许诺,因为,他对另一个女人有了责任。

“那我用朋友的身份提醒你,离金恩彩远点。”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恩彩?以陌,六年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六年前?如果是六年前的云暮寒,选择相信的,必定是我。”

“以陌”暮寒有些惊慌,以陌眼中的寂灭是他不曾见过的,那是深深的厌倦和疲惫。

“暮寒,我谢谢你回来,让我看清楚自己这六年有多傻。认识我的朋友,都说我在拒绝长大。我真的以为,六年不算什么,我们都不会变。现在才知道,我爱的云暮寒,六年前就离开了我。”以陌轻轻地推开云暮寒,她用六十天结束了六年的等待,不想长大的人,终于还是要接受成长。

云暮寒看着以陌转身,他已经不了解现在的以陌,这一次,他真的是失去了她。

“以陌,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以陌正要离开,金恩彩突然叫住了她。看见以陌和云暮寒在一起,她的脸色很不好。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以陌迎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两人进了一侧的休息间,金恩彩反手将门扣好。

“安以陌,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甘心,你一定在想,那些媒体为什么那么写你?为什么还要牵涉到你的朋友。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教训,让你知道你的行为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所以,你自觉点,离暮寒远点。不要用什么有偿新闻来吓唬外面的记者,说起有偿新闻,谁比得上你爸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自杀,就因为他当年收了50万的贿赂…”

“你知道些什么!”听到金恩彩说出这件事情,她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你以为你还有秘密吗?安以陌,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你心里也很清楚,那50万是你收的,你爸爸是为了维护你,不把你的丑事张扬出去才替你背了这黑锅。是你,逼死了他。你不仅仅早恋,还做援助交际,对象居然是自己男朋友的继父…”

啪!以陌猛地打了金恩彩一个巴掌。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的人格,她凭什么这样践踏她的伤痛?被以陌打了以后,金恩彩愣在原地,突然间她好象意识到自己被打了,猛地惨叫出声,推开门捂着脸冲进了云暮寒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以陌依旧愣在原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才金恩彩,趾高气扬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真怕自己会一时冲动掐死这个女人。只要她闭嘴,只要她住口!那是她永生不敢触碰的伤口,却被人无情地揭开,那种痛,比绝望更加的深刻。

“恩彩,你怎么了!安以陌,你居然打人!”暮寒不可置信地望着以陌,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失望。

以陌神情依旧恍惚,她也很想痛哭一场,但她哭不出来。她满脑子都是金恩彩刚才的话。不是这样的,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为什么大家都认定错的那个是她!她再也不想见到和六年前有关的人,一个也不想!她猛地推开云暮寒,朝电梯口奔去。

“站住,跟恩彩道歉!”云暮寒喊住了她。

以陌停下了脚步,慢慢回头,那位窝在云暮寒怀里哭泣的女子,外表美丽如同罂粟花,内心也如此。这个女人知道什么是她致命的伤口,知道怎样可以让她屈服沉默。六年前的一切,她不能说不可说,这个女人却把它变成了把柄,刺得她无还手之力。

“对不起。”

她毫无生气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心也随着这三个字枯萎死去。她捏紧了手中的机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绝对不能就这样地被击垮。她没有再看云暮寒,而是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以陌,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能伤害你,从现在开始,你要为自己而活。

 

第十九章 一城晚风 (一)

比起云泽,南江市更像她的故乡。

这里的道路,都有着很历史的名字。这里没有高架桥,没有漫街的豪华跑车,高峰的时候,不管本地车牌还是外地车牌,一视同仁地堵在那里。听着司机们一边按着喇叭,一边用听上去很凶狠的南江话诅咒着,以陌却觉得很亲切。这里让她感觉到真实,她承认自己是个带着点小资情调的小农,骨子里还有些小市民。她不喜欢云泽的商业化,不喜欢势利和冷漠。

或许是韩晓常常跟她提起南江市的缘故,行走在这里,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和熟稔。

“在民德路买蛋糕,到羊子巷吃夜宵,建德观的火锅还在烧,请客要去孺子路,买衣服我们逛步行街,到绳金塔喝汤,到青云谱感伤,。生活在别处,不如生活在南江,那是装满记忆、同学、死党,还有他的城市…”

每次韩晓用温情的电台播音语言,念出这段南江人对家乡的描述时,以陌都会很向往。

外滩、君悦、国定路的新东方、F大…这些都是装着她记忆、同学、死党的地方,她把过去和怀念留在了云泽。只是南江…她可以和谁一起分享。

这些天,以陌过得很自在。在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楼阁上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在象湖之畔观候鸟南飞,日暮西山。她享受着这里的亚热带季风气候,陶醉在秋季湿润的潮湿空气中…

这些日子,她每天不务正业,游游荡荡,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以陌看着手机里的日期,今天是中秋节。六年前开始,她就不再过这个象征的团圆的节日了。每次看到糕点店排队买月饼的人,她都会有些落寞,这个节日一直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孤儿,她没有亲人了。

“你好,我是陆韶迟,我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

电话拨了又挂,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地提示:手机电量低。

这个中秋节,陆韶迟失约了。

以陌看着黑掉了的手机屏幕,心里空荡荡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陆韶迟的呵护。她把他的爱当成理所当然,可是这份依赖,也不再属于她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放不下的只有云暮寒,现在她才发现,原来陆韶迟也可以左右她的情绪。她突然理解了云暮寒和金恩彩,人并非无情的动物,那些朝夕相对,冷暖与共的岁月,不可能一笔勾销,比爱情更强大的是时间。

安以陌,你不是个花心的女人,可你却是个贪心的女人。

你给不了陆韶迟的,却期待着他能给你。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多么地畏惧寒冷,所以才会舍不得放开手心的温暖。

只是,陆韶迟,他也不要你了。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你可以放弃云暮寒,陆韶迟也可以放弃你。

以陌在心里笑自己,她拿起手机,狠狠地丢了出去。手机抛物线落入江水之中,只溅起了小小的水花,便没了痕迹。

她趴在江边的栏杆上,望着远方缓慢旋转着的摩天轮。传说中,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当仰望摩天轮的时候,就是在仰望幸福。以陌轻轻抬头,仰望着幸福的角度。有人说过,摩天轮每转过一圈,地球上就会有一对拥吻的恋人。这座比英国泰晤士河边的“伦敦之眼”还要高的摩天轮上坐了多少对恋人?又转过了多少圈幸福的轮回?以陌撇了撇嘴,浪漫的传说真害人,把她从云泽勾引到了南江。她看了看手中的票,坐在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轮上转一圈的价格是五十元。

韩晓说过,来南江做摩天轮,一定要在黄昏的时候。

你可以直接看到这个城市白天和黑夜的距离,在离天最高的地方,看暮霭沉沉到漫天星辰。

以陌安静地随着摩天轮升上天空,她的目光落在了远处。

陌上云暮,倦鸟迟归。

这是她梦中希翼着的风景,只是风景看透之后,再不会有人,愿意陪她看细水长流。

“去他妈的云暮寒!”

“去他妈的陆韶迟!”

“我不要你们了!”

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以陌大声喊着。

云暮寒,陆韶迟。这两个名字在夜空就纠缠,又被风吹散。

“我不要你们了。”以陌低声重复着,一个人一生之中不仅仅有爱情,她的快乐会回来,她的幸福不需要寄托任何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