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双手掩面,浑身都在发冷。

她站起来,颤抖着手指拨了110。

挂了电话,她迅速翻出南歌的电话号码,拨通时那边有点吵,明媚几乎是拖着哭腔开口的:“南歌姐…我妹妹失踪了,被人一个电话骗了出去,那人说知道我爸爸的下落…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歌在电话里让明媚先别慌,然后说她马上过来。

南歌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傅子宸与程家阳。南歌解释说:“他们正好在我爷爷家里拜年,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明媚冲他们两个点了点头,已经顾不上这是大过年的,应该给客人倒杯茶。

“究竟是怎么回事?”傅子宸问明媚。

“我也不知道。”明媚摇摇头,“一切毫无头绪,但是南歌姐,”她望向南歌,“应该跟那件事情有关系。”当着傅子宸与程家阳的面,她说得隐晦,但她知道南歌明白。

“我想也是。”南歌点点头。

“哎呀,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程家阳忍不住问。

明媚没理他,继续对南歌说:“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事情已经完了,没想到…”

“没有这么简单的,明媚,他们想要的东西没有拿到,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南歌摇头。

“我觉得,你们不如把事情摊开来讲,大家都好出出主意。”傅子宸也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禁开口。

“子宸,家阳,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你们也帮不了什么。”南歌说。

“南歌,你这是把我们当外人呢!好歹明媚也是我们小师妹加组员,她有什么事情我们帮个忙也是应该的。”程家阳撇嘴,有点不爽。

“程家阳,又不是我的事情不肯告诉你,你瞎掺和什么呀!”南歌也来了气,不禁提高声音。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傅子宸揉了揉太阳穴,从小到大,南歌就跟程家阳不那么对盘,动不动爱拌嘴。

明媚的头更痛了,她拉了拉南歌,又对程家阳说:“程师兄,这是我的家事,我不想让太多人掺和进来,你跟他师兄先走吧。”

“我们还是先走吧。”傅子宸看了眼明媚,拉着程家阳出门时,对南歌说:“有什么消息记得给我打电话。”

南歌留下来陪着明媚,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等待,等那个人再打电话过来,等明月自己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等待的煎熬中过去了,天慢慢黑了下来,可电话始终没有响起,明月也没有回来。

明媚望着滚落在地板上的那瓶药,她想起她离开之前明月苍白的脸色,那是她心脏不适时的症状。此刻,她的心像是被窗外的夜色牢牢攫取着,深深的自责与恐惧,压得她快要窒息。

南歌将做好的面条端到她面前,“你好歹吃点呀,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明媚却看也不看,她哪里吃得下东西。

南歌叹口气,陪她饿着。

她们两个卷着毛毯,在沙发上彼此沉默,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放亮。又是新的一天了,原本明月是今天回温哥华的,可一个打岔,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明媚忽然跳起来,抓过电话再次拨了110,将明月的样貌特征穿着等事无巨细地又说了一遍。

挂掉电话,又是一番漫长的等待。期间南歌接到傅子宸的电话询问情况,还接到报社催她去值班的电话,有个采访等着她去,南歌拒绝了,拨了通电话给别的同事让他代班。

“南歌姐,对不起。要不你先去忙吧。”明媚轻轻说。

“傻瓜,没关系的。我怎么放心你这个样子一个人呆着呢。”南歌摸摸她的头。

电话是在中午时分响起来的,明媚疯扑过去,却在听到那端说的话时,手一抖,整个话机都被她掀翻在地,她的身体也跟着一个踉跄,只觉双眼发黑,被南歌扶住,才没有倒下去。

“南歌姐,是…警察局…”过了许久,她才喃喃出声。

冰冷的停尸房里,白炽灯刺目而冷漠,明媚颤抖着手指缓缓掀开白布一角,她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巴厉声尖叫起来,抱着头滑落在地,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南歌死命抱着明媚,她眨了眨眼,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明月是清晨时被环卫工人在一个垃圾站发现的,她浑身冰冷僵硬地躺在垃圾堆的后面,已没了呼吸。法医说,应该不是被人杀害后抛尸,令她死亡的原因是惊吓过度以及剧烈奔跑时导致心脏衰竭。

“死者是不是有心脏病史?”侦讯室里,警察问明媚。

明媚精神恍惚,直至警察问了三遍,她才点了点头。警察还想再问话,傅子宸不耐烦地冷声打断他:“你没有看见她现在很不好吗?有什么事情等她状态好一点再来问吧!”说着拦腰抱起快要虚脱的明媚,明媚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得由着他去了。

傅子宸没有将明媚送回家,而是将车往自己家方向开。南歌诧异地望着他,他淡淡地说:“她家里都没有一个人,她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南歌偏头望了望靠在她怀里睁着眼睛却像完全没有意识的明媚,点了点头。

将明媚安置在床上后,南歌将傅子宸拉出房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开口:“子宸,你是不是喜欢明媚?”

“是。”傅子宸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南歌伸手掠了掠头发,呼一口气,“子宸,你以前爱怎么玩我不管,但是,明媚是我很看重的朋友,你不要去招惹她!”

“这是警告吗?”傅子宸不怒反笑。

“是,这就是警告!”南歌十分认真。

“南歌,我知道我以前很荒唐,但是,明媚不一样。你相信我吗?”傅子宸也收起笑,神色认真。

“我可以相信你吗?”南歌挑眉反问。

傅子宸举手,“好好,我们先不谈这个问题,拭目以待吧!她住在这里你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这点你总该相信我吧?”

南歌瞪着他,“照顾好她。我明天开始要回去上班了,会很忙。”

“嗯,”傅子宸点头,“再怎么说,她还是筱筱很喜欢的老师呢。”

明媚实在是太累了,终于不堪负重,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她睡得一点也不好。睡梦中全部是明月嘻嘻笑着的脸,她说,“姐姐,我回来陪你过年啊。”她献宝似的递给她军舰模型,“姐姐你看,这可是我找了好久花了高价钱才买到的噢,你喜欢不喜欢?”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姐姐,让我再睡一会儿嘛。”她一脸虔诚地许愿,“我希望啊,明年还能陪姐姐一起过年”…那么俏皮鲜活的她,眨眼,却再也不能呼吸不能笑。她寂静地躺在白布下的模样,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刺进明媚心脏最深处,落地生根,再也拔不掉,渐成她心里一个暗黑的角落。

明媚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柜上一盏台灯亮着,笼成一团淡淡的光晕。她抬头打量房间,极为简洁的设计,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她的目光落在柜子上一列军舰模型上,心里忽然窒息般地难受。

“醒了?好点了吗?”傅子宸推门而入。

明媚这才将先前发生的事情慢慢想起,她微微起身,“傅师兄。”

傅子宸在床尾坐下,微微笑:“饿不饿?阿姨刚刚做好饭。”

明媚摇头,她有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但她胃里翻江倒海的,半点胃口都没有。

“明媚,你这样可不行。”傅子宸担忧地望着她。

她掀开被子起床,低头找鞋子时双眼发黑,一阵昏眩感朝她袭来,身体一个踉跄,亏得傅子宸手快扶住了她。“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明媚摇摇头,站起来转身望着他,“我的手机呢?”

“没有看见,应该落在家里没带出来。”傅子宸说。

“傅师兄,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现在?”傅子宸蹙眉。

“嗯。”书旗小说,://.bookqi./

“可你一个人…”

“没关系的,麻烦你了。”明媚说着就披上外套,走了出去,傅子宸只得跟了过去。

傅子宸一直将明媚送到了家里,还是不放心,坐在客厅里不肯走,明媚也没有力气管他。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阔别三年多,章雅岚的声音依旧如故,只是将中文换成了英文。

明媚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慢慢开口:“阿姨,我是明媚,明月她…明月她…”她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完整,电话那端静默了三秒钟,然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明媚闭了闭眼,握着话筒的手指不停在抖。

傅子宸一连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将话筒扣上。“傅师兄,你先回去吧,谢谢你了。”

“你这样我怎么走…”

“我没事。”

僵持了一会儿,傅子宸终究还是起身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因为他太过明白,失去至亲,是怎样一种感受,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在她身边了,只是,她似乎并不那么需要。傅子宸有点黯然地想。

诚然如此,第二天早上他依旧赶过来看她,他车刚停稳,便见到明媚背着包从楼上走下来。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大概又是一晚没睡觉,眼圈都发青了,嘴唇上泛起了干皮。

傅子宸下了车,问她:“你要去哪里?”

明媚像是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开口:“是你啊,傅师兄。明月的妈妈刚下飞机,正赶去警局,我得过去一趟。”

“我送你去。”

明媚想了想,没有拒绝。

意料中的,章雅岚一见到明媚,便像个疯子般扑过来,她一边痛哭一边揪着明媚的头发狠狠地往墙壁上撞,一下又一下,招招凌厉。

傅子宸从震惊中晃过神来,冲过去试图推开章雅岚,可失心疯中的女人有多可怕,傅子宸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长指甲毫不留情地划开他的手背,傅子宸又不好真的动手抽她,只得气急败坏地回头冲愣在一旁的警察怒吼:“你们都傻了吗!”

这才终于将章雅岚拉开,旁边有个中年男人将哭得岔气的她搂进怀里,那是明月的舅舅,也正一脸怒容地瞪着明媚,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撕碎。

傅子宸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明媚,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被撞出了一个包,额角有血迹缓缓淌下来,脸颊上也被长指甲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哭,也没有哼一声。她微微低头的自责与强忍住疼痛的倔强模样,令傅子宸心里没由来地一窒,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明月被接去了殡仪馆,明媚还想跟过去,章雅岚却歇斯底里地指着她吼叫:“滚!你给我滚!你这个害人精!”

明月葬礼那天下午,明媚抱着一束花默默站在殡仪馆的马路对面,看着一拨拨前来凭吊的人进去又出来,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那么哀婉阴沉,像是今天的天空。她很想将这束明月最喜欢的睡莲放在她的灵前,给她鞠三个躬,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可她却不能够,章雅岚禁止她进入殡仪馆。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傅子宸坐在车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站成了一尊雕像的明媚,她已经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动都没动过一下,视线始终投放在马路对面的殡仪馆。

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时,下起了雨,雨势来得急而大,转眼明媚浑身便被浇了个透。傅子宸买了雨伞,一路小跑着到她身边,将雨伞撑开在她头顶。

“回去吧。”他轻轻说。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明媚喃喃。

“你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意外。”

“是我害死了她…”

“明媚,明媚!”傅子宸一把接住她缓缓倒下来的身体,她身体与心里的双重负荷终于到了极点。

傅子宸开着车往医院去,明媚途中忽然转醒,她睁了睁眼又闭上,吃力地开口:“送我回家…不要去医院…不去医院…”

傅子宸偏头望向在后座蜷缩着的她,提到“医院”时眉头蹙成了一个小小川字,似是十分抗拒与痛苦。

傅子宸想了想,调头往家的方向开,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杜医生,你现在有时间来一趟我家吗?对,有人晕倒了,有点发烧。好,谢谢。”

在药物作用下,明媚苍白的脸色终于慢慢有所缓和,也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杜医生收拾好东西退出房间,一边对傅子宸嘱咐,“她是太过虚弱了,没吃没睡还受了点凉,才会体力不支,还好烧得不是很严重,好好休息就行。”他顿了顿,担忧地说:“比较严重的是心理,她受过什么重大的刺激吧,继续这样子不吃不喝不睡觉再强的人都会倒下呀。”

“嗯,我知道了。”傅子宸点点头。

明媚在快天亮的时候幽幽醒过来,她觉得浑身虚弱得要命,嘴唇与喉咙都异常干涩。她偏头,看见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傅子宸时,吓了一大跳,恍惚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许多。她伸手轻轻推他,傅子宸原本就睡得很浅,她的手指刚挨着他肩膀他便醒了过来。“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明媚望着他睡意迷蒙的眼与满面担忧的神情,更加过意不去。“傅师兄,真是对不起,你去休息吧。”

“我没关系,你要不要喝点粥?”

明媚摇摇头,“你别管我了,你去睡觉。”

“阿姨熬了很久的,一直保温着,我去帮你盛。”傅子宸没理她,自说自话着站起来转身出了卧室。

“傅师兄…”

傅子宸很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上来了,在床边坐下后便作势要喂明媚喝,那动作多亲密呀,明媚下意识地别开头。

傅子宸蹙眉:“医生说了,你再不吃点东西,估计明天都下不了床了。”

明媚摇摇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点。”他耐着性子哄她。

明媚再摇头,“傅师兄,你别逼我了。”她索性将头缩进被子里,不再看他。

傅子宸端着碗僵在那里,他什么时候对女孩子这么殷勤主动过,全都是她们粘着他转,当下就有点难堪还有点生气,但想到明媚正病着,最后还是默默地又端了出去。他从未有过这么深的挫败感,一直以来,对女孩子无往而不利,唯有她,让他毫无办法。

他静默地站在客厅落地窗前,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看着窗外的天慢慢亮了起来。他摁掉烟蒂,嘴角牵出一抹自嘲的笑,他大概也碰到了生命中的克星。

到第二天中午,明媚依旧不肯吃东西,她像是在与自己作斗争,把自己往死角逼,只有那样,她心里的自责与难过,才会得到些微的缓冲。

傅子宸看着她再次因为药物而陷入昏睡中,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从她包里掏出她的手机,拨通了艾米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