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捶了捶床:“不行,我还没骂够,你继续跪着,好好听……”

大雷这样跪着有一个时辰了,早饭也没吃,膝盖硌得生疼,祖母倒好,骂得渴了让人倒水,骂得饿了喝粥,骂得困了还要打会儿盹,大雷看她合上双眼养神,刚想要挪一挪腿,老太君就又睁开眼睛,大雷正无奈,如墨和灵儿进来,大雷看见救星一般,忙说道:“如墨,救命。”

如墨假装没看到她,给老太君诊脉后问了几句,看老人家精神十足,拉过灵儿的手说:“曾外祖母,这是灵儿。”

老太君拉住灵儿的手仔细看了看,笑着连声说好,待看到灵儿头上的钗,笑问如墨:“怎么?墨儿中意这孩子,我看甚好。”

如墨忙要解释,灵儿嘴快,笑问道:“老太君不觉得有违伦常?”

老太君笑道:“什么有违伦常,你和墨儿的事,大雷都告诉我了,不过差十几岁,又不是血亲,怕什么的,我看行。”

如墨捏捏灵儿肩膀笑说道:“曾外祖母误会了,我和灵儿是父女,这钗她喜欢,就给她一支,留一支家传吧。”

老太君笑道:“本来是一对,偏要给拆开两处,墨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没有娶亲,我看灵儿挺好,我是黄土埋了半截子的人,人这一辈子啊,别拘着自己委屈着自己,顺心畅意最为要紧。再说了,你们两个刚刚一起进来,我这心里觉得象一对小夫妻,哪里象父女了?大雷,好好跪着,不许偷懒,你说是不是?”

大雷挠了挠头:“这个倒没想过……”

如墨笑道:“这还用想吗?虽说年纪上不象父女,我心里一直当灵儿是女儿,她当我是父亲,可不就是父女吗?”

灵儿拉着老太君手笑道:“小时候是当父亲的,后来长大些,就觉是哥哥一般,哪里有这么年轻的爹。”

老太君笑说:“是啊……”

如墨打岔说道:“曾外祖母这会儿精神可好吗?墨儿的父亲和两个弟弟都等着见您老人家呢。”

老太君连忙说快请过来,如墨指指大雷:“让他请去吧。”

老太君刚说声好,大雷忙从地上爬起来,腿一软就是一个趔趄,灵儿忙扶住他,老太君看一眼笑道:“便宜了你小子,今日午后就出发,趁着没过二月二,雪茵该是没出远门,赶紧去她娘家找她去,见了她后任她发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总得哄她高兴了,带回家里来见祖母。”

大雷嘟囔道:“祖母不知道,雪茵的性子,只怕见了我挥刀就砍。”

老太君笑道:“那就让她砍几刀出气,只要她不舍得杀你,就是对你有情。”

大雷嗯了一声:“砍几刀也行,只怕砍完了也不会罢休。”

老太君变了脸:“笨蛋,砍几刀还不解气,直接把她抗上床就是,夫妻之间怄着气的时候,床笫间好了就都好了,这都不懂。”

大雷答应一声:“是,祖母说的有理,雪茵日常凶悍,就是在床榻间最为温柔娇弱。”

老太君点点头:“就是,不过看你性子是个只知道使蛮力的,要温柔些,不懂的就看看春宫……”

大雷双眼一亮:“哪儿有啊?”

老太君是年迈人孩童心性,只顾着让大雷和雪茵和好,顾不得能不能说,大雷呢,一心想着怎么让雪茵谅解,又加生性爽利直来直去,祖孙两个自顾说的热闹,一旁灵儿早红了脸,看也不敢看如墨,如墨也觉尴尬,几次想打断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瞪一眼灵儿,两人退出来到外屋,灵儿看如墨一脸粉红,心念一动,如老太君所说,这床榻之间的事真的那么重要?能解决夫妻矛盾不说,师娘那么生师父的气,到了床上就没事了?不觉又想起如墨胯间的小鸟来,眼睛直勾勾看了过去。

大抵男子,有人看自己这个部位总是感觉敏锐,如墨顺着灵儿目光,不由一阵慌张,刚刚听到那些心里是有些乱,难不成灵儿看出来了?强压着慌张坐在椅子上,一声咳嗽惊醒了灵儿,灵儿唬了一跳,随口说道:“干嘛?怪吓人的。”

如墨尚未平静,说声没事就错开了目光,灵儿看他脸色较刚才更红了些,为解尴尬假装随意问道:“脸怎么红了?”

如墨脸更红了些,嘴硬道:“谁脸红了,我才没有……”

这时大雷喜孜孜出来,请王爷一家去了,阮妈妈过来为二人斟了茶,笑说道:“老太君睡着了,魏郎中和灵姑娘喝盏茶。”

二人捧了茶杯一时无话,不大一会儿,叔瑜扶着王妃走了进来,如墨和灵儿站起身正要招呼,叔瑜抢先笑说道:“母妃,昨夜都快子时了,儿子在梅院门口碰上大哥背着灵儿,正看月亮呢。”

王妃笑容一滞,再看灵儿头上的凤钗,就有些不悦,灵儿冲着瑜冷笑:“你呢?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监视我们?”

“我们?”叔瑜笑道:“说得好亲热啊。”

灵儿笑道:“就是我们,就是亲热,关你何事?你倒是说啊,大半夜跑到院子外做什么?”

叔瑜也是一声冷笑:“我也看月亮,你也管不着。”

两个人一来一往吵闹,如墨喝止了灵儿:“曾外祖母正睡着,别再吵闹了,娘亲,昨夜灵儿为了让曾外祖母不受叨扰,在门外站了近两个时辰,回去时腿脚都酸麻着,儿子背她回去的,再说了,父女之间用不着避嫌,三弟提这个是何意?”

王妃看一眼灵儿:“叔瑜就是调皮,大概和灵儿年岁相仿,总想跟她斗嘴,只是墨儿,这凤钗……”

如墨笑道:“灵儿看了喜欢,儿子给她一支,留着一支作为将来……”

王妃脸上浮上笑容:“这就好,这就好……”

灵儿看王妃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蓦地一沉,看来王妃虽喜欢自己,却绝不肯让自己和如墨成亲,叔瑜见灵儿咬紧了嘴唇,嘻嘻一笑:“灵儿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得了一支还想得一对?”

如墨皱皱眉头,拉过灵儿对叔瑜道:“三弟是堂堂男子,不要总是以取笑灵儿为乐。”

叔瑜笑道:“看来大哥对灵儿甚为在乎,不知是否要带她一同去王府,将来封个郡主,也算是麻雀飞变凤凰了。”

灵儿气道:“谁稀罕什么郡主,谁要去你们王府。”

王妃脸色又是一沉,叔瑜笑说道:“听起来灵儿不想去王府呢,那大哥怎么办?是跟着我们回去?还是跟着灵儿?”

这时仲玉进来,沉声道:“虽说母亲一直当叔瑜是孩子,可你也十三了,只比灵儿小了一岁,处处与灵儿作对,做口舌之争,难免失了男儿气概。”

叔瑜一窒,笑笑说道:“自打二哥进宫,三五年难得见到一次,到了边疆更是十年未见,好不容易回来了,没见对弟弟多亲近,兄长架势十足,对外人倒无端亲近。”

王妃蹙蹙眉头:“叔瑜今日太过话多,也不怕扰了你曾外祖母清净,这里谁是外人,你大哥是亲人,灵儿自然也是亲人,认不认是另一回事,心里要明白都是一家人。”

叔瑜不说话了,从来是自己一人在父母亲身边,从来都是独享父爱,突然来了两个哥哥,母妃和父王这几日总是在说他们,对自己竟看不见一样,他有时候撒娇委屈,母妃就若哄小孩儿一般摸摸他头,心下不由失落愤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老人家,俺真是喜欢……

35. 十年

老太君醒来后,看到仲玉和叔瑜,心里分外欢喜,连夸三个曾外孙子,都这么俊俏出色,将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做见面礼,仲玉的是一块鸳鸯玉佩,一雄一雌交颈而卧,最精巧是能够拆开来分成一对,叔瑜的是一只足金老虎,叔瑜靠在老太君怀中噘嘴说道:“曾外祖母偏心,大哥和二哥的都是一对,我的怎么就一个?”

老太君抚摩着他头顶笑道:“他们两个一个该成亲了,一个该定亲了,曾外祖母着急,送他们一对的催促着他们,叔瑜属虎的,先送一只赤金的老虎拿着玩儿,以后定亲了,有的是好东西送你,这孩子,这也争,又爱缠着人,可见是嫣然娇惯着。”

王妃笑道:“并没有着意娇惯,天生的粘人性情,小时候就总爱让人抱,仲玉就不一样,不爱跟人亲近,一学会走路就不怎么理人,总爱一个人玩,只是不知墨儿小时候怎样。”

如墨笑道:“儿子比二弟三弟平庸,性子也是中庸,也不是很冷清,也不是很缠人。”

叔瑜一咧嘴:“看来大哥这性情是刚刚好。”

老太君点点头:“可不是,你大哥啊,就是看着那儿都好,那儿都舒服。”

叔瑜笑道:“曾外祖母的意思,叔瑜有些地方不好,看着不舒服不是?”

老太君捏捏他脸:“小家伙真是惯坏了,不若灵儿稳重懂事。”

如墨笑道:“灵儿啊,从小就是个疯野的丫头,只不过在人前装个样子罢了。”

叔瑜心里有些不悦,她也配跟我比吗?嘴上依然甜言蜜语哄老太君开心,仲玉坐在一旁只听不说话,灵儿趁人不备跟他做鬼脸,如墨间或说笑两句,正其乐融融,外面有人说王爷来了,老太君敛了笑容说了声请,大雷陪着王爷走了进来,王爷跪倒在地,行的是普通人家女婿拜见之理,老太君瞧他器宇轩昂,心里虽满意但怒气难消,也不让他起来,缓声说道:“既然王爷以孙女婿之礼拜见,我就托一回大,王爷倒是说说,怎么害的嫣然受了诸多苦楚?”

王妃在旁笑道:“祖母,不过是过去的事,嫣然也没有半分怨言,祖母就让他起来说话吧,再说孩子们都在……”

老太君摆摆手:“不行,你没有怨言,祖母却心疼,且多年没有音讯,你可知道祖母想起你就夜不能寐,还有大雷,为了寻你,七岁就离家出走,受了多少苦难,所以今日当着大雷和孩子们的面,这二十六年的事,你说个清楚明白。”

王妃忙说道:“就由孙女儿来说吧,男人家笨嘴拙舌的,只怕说不清楚。”

王爷安抚看一眼王妃然微笑道:”嫣然,过去种种皆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说。”

王妃点点头看一眼灵儿,老太君拉灵儿坐在身旁:“不是外人,就说吧……”

王爷缓缓开了口,二十七年前和嫣然初见倾心,不想到国都去,获芳琼公主青眼,芳琼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女儿,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容貌美艳无匹,只是性情骄纵蛮横霸道。

当时的东阳王世子纪鼎,从国都返回绕道青城山,和嫣然互许终身一度良宵,回东阳郡途中接到圣旨,因东部边境图胡国进犯,东阳王世子熟读兵法擅于领兵,命他即刻前往边疆领兵迎敌,纪鼎匆忙赶往边疆,不曾想图胡国只是小打小闹得骚扰边境,并没有正式起兵,纪鼎以为是国都接到军情有误,写了呈请上奏,过几日圣旨到,说是知道了,命他在边疆驻扎一年,精研实战明了世情,方可回东阳郡。

他感念皇上器重,谨忠圣命恪尽职守从无懈怠,只是心里记挂嫣然,隔三差五往青城山写信,却未收到只字片言,忍受着思念和煎熬,总算一年已到,他未回王府,星夜兼程赶到青城山,却已是人去屋空,从师太口中得知嫣然未婚产子,三日后和崔妈妈告别回了家中,心疼得不能自已,赶到洪府时,却得知嫣然摔落悬崖母子俱忘,痛心着求见洪夫人,洪夫人不肯见,只让人传话,我的女儿已被你所害,日后休要再来叨扰,就是我们全家的福分。

也不知嫣然葬身何处,只能在悬崖上祭拜了,浑浑噩噩回到东阳郡,未过几日圣旨到了王府,将芳琼公主下嫁东阳王世子,婚期定在一月之后,东阳王府阖府欣喜忙碌,只有纪鼎伤心欲绝,眼看要到成亲之日,新娘却不是嫣然,多少次午夜梦回,嫣然在梦中微笑着,一次他又叫着嫣然从梦中惊醒,起身抽出墙上宝剑,向颈间抹去,有蒙面人破窗而入,隔开他手中利刃,沉声说道:“世子若去了,皇上必灭东阳王府九族。”

他本极聪敏,看此人出现得如此及时,疑窦丛生,持剑向来人攻去,怎奈对方功夫高强,未过几招脱身而去,他心里藏着疑惑,之后又假意自尽几次,总有人适时出现,拿东阳王府阖府性命威胁,他只得暂且忍耐。

新婚之夜,看着公主如花的容颜,心里想的却是嫣然,他佯装醉酒没有碰公主,后来几日都推说困倦,公主开头尚不做声,如此几日后,有一夜公主在他面前脱光了衣衫,身段窈窕美艳至极,他却别开头去,低低说道:“困倦未消,公主还是安寝吧。”

公主的妙目中怒意顿起,国都多少王公贵族,以看她一眼说上几句话为荣,别说衣衫褪尽,就算轻纱遮面,那些人都是痴迷赞叹,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待要对他发作,又抵不过心里对他的喜欢,温润俊秀如锦似玉,只一眼心里就装得满满的,都是他。

公主披上娟红的薄纱,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壶倒了两盏笑道:“花烛之夜,你我未曾喝交杯酒,今夜补上,世子再安寝不迟。”

纪鼎未免纠缠,仰脖喝干,谁想一盏酒下肚,腹中火烧火燎,再看公主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美妙玉体,血冲头顶,一把抱起公主抛在床榻间,好一阵狂风骤雨,公主初次疼痛很快就过,看着心上人一扫平日温和,霸气凌厉,又因酒中药劲发作,在他身下婉转呻吟,正惬意时,他身子急颤着喊了声嫣然,随即瘫软在她身上。

公主一把将他推开,咬牙照着他的脸连煽几记耳光,纪鼎愣怔之余,公主咬牙说道:“本宫知道你属意别的女子,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不惜在酒中下药屈就于你,本宫为了你如此放下身段,你竟不知好歹,抱着本宫嘴里含着别人的名字,别以为本宫喜欢你,你就可以折辱本宫。”

纪鼎从药劲中清醒过来,一瞬不瞬盯着公主:“在下唐突了公主,本还心存歉疚,既是公主下了药,就怪不得在下,在下只问一句,公主如何知道在下属意比的女子,知道多少?”

公主冷笑道:“她哪里好了?容貌身段家世,她连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纪鼎红了眼睛:“公主见过嫣然?又对她做了什么?”

公主缓缓靠了过来:“本宫何等身份,又何需和一个乡野女子计较,纪鼎,本宫倒要看看你能记得她多久。”

纪鼎躲开她起身穿上衣衫往外走去,身后公主怒不可遏说了声滚,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床褥间鲜红的血迹,硬生生将眼泪咽了回去,纪鼎,咱们走着瞧,一夜孤枕难眠,又有些后悔自己性急,不该告诉他知道洪嫣然的事,想起教引嬷嬷曾指点过,对男子还是温柔体贴为要,偶尔使些小性耍些手段,万不可辱及男子自尊,纪鼎要了自己本来心怀愧疚,自己若是哭一哭示弱,他必定慢慢臣服,偏偏他喊了一声嫣然,激起了自己的气性,罢了,谁让自己喜欢他呢,还是跟他示弱致歉吧,至于洪嫣然,就说只是耳闻,并未曾见过。

谁知纪以已有要事为由离开王府,一去就是月余,再回来时公主本满心欢喜,却得知图胡宣战,他领了圣命再去边疆,走前竟未回房辞行,待公主赶到大门口,只看到他骑在马上决绝的背影,这一去十年未归,十年间,公主多次想过去边疆找他,终究放不下那股傲气,也想过求了圣旨让他回来,话到笔端,却说是夫妻恩爱,他常常回来探望。

十年后东阳王重病垂危,他终于回来,看到公主素颜侍奉榻前,未几东阳王病逝,公主忙前忙后操持丧事,感动之余生了愧疚,只是有忙碌做借口,二人话也没说上几句,可公主看着他时,眼眸中渴盼欣喜央求,他看得清清楚楚。

待他去国都袭了王爵谢了恩典,返回王府的路上,知道这一回去避无可避,绕道去了趟青城山,在嫣然跌落的悬崖处焚香祭拜,痛哭着告诉嫣然,此生怕是要负你了。

到了东阳郡,打马行经王府后一处荒废的院子,就见墙头伸出一支梅树,枝上梅花盛开,下了马仰头痴痴凝望,嫣然,嫣然最爱的就是梅花,也最象梅花,冰清玉洁淡雅芬芳,正黯然神伤,听到墙里有女子低低吟道: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嫣然,是嫣然的声音,纪鼎不及细想,来到门前砸开铁锁,院子里梅树下站着的女子,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听到门响没有丝毫反应,依然仰头看着枝上梅花,反复吟着这四句诗,这几句诗,正是纪鼎与嫣然结为一体后,在她耳边反复吟诵过的,纪鼎冲上前去抱住她泪如泉涌,怀中的人只是呆立着,好半天才吃力问道:“你……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王妃太曲折了……

36. 纪鼎

纪鼎狂喜之后,见嫣然瑟缩畏惧不认得人,除了那几句诗,说话言语十分吃力,轻轻掰开她查看舌头和咽喉,不见有异样,再环顾这个杂草丛生的院子,分明是人迹罕至之所,吩咐亲随叫来管家询问,说这所院子原用来关押一些犯错的下人,十多年前王太妃虔心向佛仁心治家,就将此处废弃了,只留一位王婆子在看守。

王婆子过来一瞧纪鼎怀中拥着的女子,慌得一头跪倒在地:“王爷饶命,小人并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只是看她可怜,常常送些吃食,不让她饿死,别的……早知道这是王爷的人,小人定照顾得好好的……王爷恕罪……”

纪鼎咬牙说道:”你何罪只有,理当重赏才是,倒是送她来这院子里的人,才该千刀万剐……”

纪鼎扶着嫣然进了屋中,四壁徒然破帐陋具,只是收拾得纤尘不染,扶嫣然坐下心酸不已,叫王婆子进来仔细询问,说是大约十年前被人关了进来,就再无人问津,因送她来的人象是宫里的人,她除了悄悄送些吃的来,也不敢和她说话,头几年尚能听到这位女子吟诵些诗句,或者自说自话,后几年或许是无人与她交谈,她说话越来越吃力,再后来王婆子过来送饭,她总是要问,你是谁啊,唉,王婆子心想,她大概是疯了。

纪鼎吩咐左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在这小院子中住了下来,为嫣然请医问药,对她细心呵护,嫣然慢慢对他亲近起来,总对着他笑,说话也流畅了些,却依然记不起往事,思念近十年的人就在眼前,纪鼎勉强才能抑制住心猿意马,不愿意在嫣然糊涂的时候要了她,盼着她好起来,记起他再重续前缘。

岂料有一夜嫣然似乎做了噩梦,跑到外屋来缩进他怀中,纪鼎忍不住带着她共赴巫山,不想第二日嫣然活泼了些,能笑出声来,信赖得看着他,高兴了就过来抱他,渴盼亲昵的小孩子一般,既然对她有好处,纪鼎又何需再忍耐?

因每日都有郎中过来诊脉,过十几日,嫣然有了身孕,纪鼎得讯后,正高兴得抱着嫣然亲吻,公主带人破门闯入,尖利说道:“本宫在府中日夜盼望王爷回来,日子到了不见人影,挂念心焦,不想在此打野食,竟是此种所在此种人物,真正不堪。”

纪鼎挑衅一般抱着嫣然亲了个够,才放开她拥在怀中,看着脸色铁青的公主冷笑道:“野食?不堪?公主可认得她?说起来她才是本王的原配,如今又有了身孕,公主心肠歹毒,本王自然要加倍小心体贴呵护,以免让她再遭毒手。”

“毒手?”公主笑起来:“就凭她?本宫是霸道了些,本宫的身份霸道也是正当,不过当不起歹毒二字,本宫尚不屑于用这些肮脏心思。”

“肮脏心思?”纪鼎拥着嫣然的手臂紧了紧,小心在意的动作若尖利的刺一般,扎在公主心窝,令她几欲窒息,纪鼎居高临下看着她:“公主初见本王后,派人跟着本王,怕本王回来禀明高堂后去洪府提亲,公主求了圣旨,让本王去了边疆,本王一年里写给嫣然的信,公主派人截了去,本王与嫣然重逢之前,公主有派人劫持嫣然,将我们的孩子抛到悬崖之下,公主将嫣然劫持到此地,锁在这所院子里,任她自生自灭,公主认为,这些事做得还不够歹毒?”

嫣然?洪嫣然?她竟然活着,就在王府后的小院子里?公主看向贴身侍婢湘琴,湘琴忙跪下说道:“王爷容禀,所有的事都是公主身边的人着意为之,公主并不知情,是奴婢们揣度公主心意,将嫣然小姐关在此处……”

纪鼎挑了挑眉:“好个忠仆,湘琴是公主身边的人,怎么处置公主看着办,嫣然刚有身孕容易困倦,公主请回吧。”

公主看了看湘琴:“她打小就服侍本宫,本宫这些年日子孤寂,多亏有她贴心照顾,既然,既然嫣然姑娘无恙,还请王爷宽恕了她……王爷,王爷要不带着嫣然姑娘回府,也好照顾。”

公主平生头一次低头让步,纪鼎却并不买账:“就算公主无意,公主身边人有心,嫣然不能回府,既然公主离不开湘琴,就留着她吧,公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少不了她的陪伴。”

公主瞪大了美丽的双眸,不置信看着纪鼎:“王爷这话,是说日后就不理我了吗?只要王爷回去,本宫承认她身份就是,或者求了母后封她为侧妃也可。”

纪鼎满目呵疼看着嫣然:“侧妃?你以为嫣然会稀罕吗?”

公主颤声说道:“王爷以为,本宫是在对她让步?本宫只不过为王爷……”

纪鼎笑道:“公主好意,公主高高在上,总以为任何人对公主的施舍都该感激,岂不知当年若不是公主步步算计苦苦相逼,本王怎么会和嫣然阴差阳错一别多年,又害死了我们的长子,公主身边的人忠心,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不过若无公主授意,这些奴才又有多大的胆子……”

公主怒极反笑:“好个不知好歹的东阳王,你就不怕本宫奏明父皇母后?你这些年如何待本宫的,母后若是知道……”

纪鼎笑道:“公主尽管说去,当年公主身旁的人既以阖府性命相要挟,如今也不过如此,只是本王最恨被人胁迫,公主若要上奏,不妨试试看。”

芳琼公主怒冲冲拂袖而去,回到府中越想越不甘,本以为苦尽甘来,怎么偏偏让他碰上那个洪嫣然,深恨自己当年没将她赶尽杀绝,看她一眼不过寻常,以为王爷一时兴起罢了,当时又忙着亲事,就随口说了句什么让人打发了她,之后多年竟忘了再问她的去向,湘琴说道:“公主当时只让关起她来,并没有说取她性命,奴婢后来也就忘了此人。”

想来想去怒不可遏,给皇后写了家信,只简短说纪鼎如今迷恋一名寻常女子,自己非常苦闷,过几日收到皇后回信,此事实属平常,芳琼切忌小性,要懂得为父皇分忧,东部边疆如今依仗纪鼎,芳琼成亲已快十年,养好身子,多在子嗣上用心……

子嗣?芳琼公主冷笑不已,身子养得再好,他不碰我,如何来的子嗣,愤怒之下再没有去理会纪鼎,月余后再湘琴劝说下,又到那所院子里去,准备着说些软话,求他回去,谁知人去楼空,纪鼎不辞而别,带着嫣然去了边疆。

四年后,芳琼公主亲赴边疆,正好碰上嫣然临盆,外面有人报说公主驾到之时,产房内婴儿啼哭声响起,纪鼎头也不回冲了进去,芳琼公主站在门外,看着里面一家人其乐融融,三岁的仲玉坐在纪鼎膝头,纪鼎抚着小婴儿的脸,看看仲玉,笑对嫣然说道:“两个儿子都象嫣然,嫣然可高兴吗?可累吗?想吃些什么?”

嫣然此时神智恢复了些,只是依旧忆不起往事,虚弱笑着看着纪鼎,抬头去擦拭他的汗水与泪水,柔声说道:“阿如又紧张害怕了?这不没事吗?阿如,我总觉得少了一个孩子,该是三个才对。”

纪鼎温和笑道:“是不是嫣然又想起了什么?”

嫣然正要说话,看到门口的芳琼公主,迷茫说道:“我眼前常会有幻象,怎么觉得门口站着一位美貌的女子……阿如,我好像见过她,她好像跟我说过什么话,她说,她说……”

芳琼公主瞧她满面幸福的容光,与四年前判若两人,想来是被纪鼎一心呵护所致,嫉妒冲昏了理智,脱口说道:“跟你说话?本宫为何要跟你说话?你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贱人……”

纪鼎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仲玉指指芳琼公主,奶声奶气说道:“你才是贱人,我娘亲是天底下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这是我爹说的。”

纪鼎温和说道:“仲玉是男子汉,不可与女子做口舌之争。”

仲玉噘嘴说道:“是她先开口侮辱我娘亲。”

纪鼎笑了笑:“有些人,不搭理她,让她自讨没趣就是,不用非要争个高下。”

芳琼公主气结,这时嫣然看向纪鼎:“阿如,我想起来了,她说,以为是何等样人呢,也不过如此,关在后面园子里吧……她那么美,美得耀眼,象看蝼蚁一般看着我……”

嫣然扶住额头:“阿如,我头疼,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芳琼公主尖笑道:“真是贱人,假装失忆,本宫来了,就会装可怜。”

纪鼎扶嫣然躺了下去,柔声嘱咐她好好歇息,抱起仲玉走到门口,看着芳琼公主冷声说道:“还不快滚。”

芳琼公主看着他眼里的厌恶与不屑,挣扎着辩解:“我当时是说了那样的话,我并非有意关她,只是后来就忘了此事,我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是以没有多加关注,我……”

纪鼎没有说话,喊来兵丁嘱咐守好夫人,任何人不得打扰,抱着仲玉径直走了,芳琼公主呆呆说道:”夫人?他叫她夫人?他们倒是好一对恩爱夫妻,可我呢?我算什么,十多年辛苦等待,好多次放下皇家尊严,就换来他如此看待……”

芳琼公主回到东阳王府,终日恹恹以致一病不起,性命垂危之时派人给纪鼎送信,他终是不肯回来,芳琼公主愤懑委屈难消,给皇后写了一封长信,叙述这些年来和纪鼎的种种,信送出后,纪鼎回来了,嫣然和两个儿子陪着他,此时嫣然方想起往事,规劝王爷回来与公主见最后一面。

公主撑着病体声音虚弱问纪鼎:“我可比她美?”

纪鼎又点点头,公主再问:“她都不记得你了,我可比她对你全心在意?”

纪鼎再点点头,微笑道:“嫣然如今想起了前尘往事,是她劝我回来见你的。”

公主终是不甘:“她只不过比我早见你月余而已。”

纪鼎摇摇头:“钟情不在早晚……”

公主凄楚而笑:“但愿,但愿来世……”

纪鼎微笑道:“但愿来世,公主莫因一己之私,强人所难。”

公主含泪而逝,湘琴在公主灵前,奉公主遗命告知纪鼎两件事,头一件,他和嫣然的长子当日并没抛落悬崖,因办事的人心怀恻隐,只扔在了崖上,第二件,公主气急之下给皇后去了家信,述说这些年种种,请纪鼎加以防范。

纪鼎看着公主灵柩,感激之余生出几分怜悯,吩咐人连夜送走嫣然和两个儿子,自己在王府以夫君身份厚葬公主,待公主下葬后,一刻不敢停留,骑快马往边疆而去,刚出东阳郡既遇追杀,率领手下精锐一路奔逃,待抵达边疆府邸,手下人马十之折损□。

嫣然看他身上带伤,方明了自己妇人之仁为他带来大祸,他笑道:“皇上这些年早已尽知你我之事,假装不知可见皇上心中,边境安宁更为重要,我也就有恃无恐,皇后这些年有些糊涂,不大过问世事,不想这次爱女心切起了杀机,只要不是皇上的意思,我们一家人就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