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涵还是什么也没说,但他就要离开了,她却突然叫住了他。

“逸生!”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隔着几米的距离,莫语涵也看着他,天色暗了,但还是有清浅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她看得出他似乎在微笑。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怎么办?”

顿了片刻,傅逸生释然地笑了笑,原来还在惦记这事。

他折回去紧紧的抱了一下她,“我不是说了么?来日方长,孩子总会有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今天逛街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像很怕他离开,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好一会,她才开口,“如果我说我们以后也没有孩子呢?逸生,你能接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么?”

傅逸生还是在笑,“这么关键的时候给我出难题啊?”

莫语涵抿着双唇,无望地摇了摇头,她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不是玩笑也不是什么无聊的考验,这是事实。

“你知道么逸生,上次我去医院除了验孕,还做了检查……医生说我很可能不能再怀孕了,是因为那次流产……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这意味着如果你选择跟我在一起那么你或许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你能接受么?”

傅逸生的笑容在这一刻敛去了大半,“怎么回事?”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莫语涵的回应,他又说,“好了,等我开完会再说吧,答应我,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早点回家。好不好?”

他的唇在她的耳鬓处印了一下,打算离开了,可是莫语涵还是死死地握着他的衣角,他以为她还有话说,可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嘴唇紧闭,似乎只是打算这样看着他。

他看了眼手表,“等我开完会打电话给你吧。现在我得去工作了,我不能让十几个设计师等我一个人。”

他回握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

这一次,她没有叫住他。

那个电话会议或许开了很久,那天晚上,莫语涵等了一整晚,都没有等到他许诺给她的那个电话。

她看了眼泛白的天际,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躺上床,辗转反侧,直到有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射过来,电话铃声终于响了。

她腾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夺过床头的话机,“逸生?”

对方哑着嗓子笑了,“是我啦,语涵,是妈妈。”

“哦。”莫语涵抹了抹眼睛,“妈早。”

“听说逸生最近常去你那住,怎么今天不在么?”

“嗯,他昨晚工作到很晚就没有过来。”

“那他一忙起来你们不就见不到了?那小子早就跟我说过要和你复婚,接你回去住的……是他动作太慢还是语涵你打算再考验考验他啊?”傅母笑着打趣的说,“可别太久哦,妈也心疼儿子呢。”

莫语涵在电话一端无声的笑。

傅母又说,“哦对了,差点忘了正经事,前几天医生打电话给我让我有空会回去复查一下,我大约下周去X市吧,不知道你到时候有没有空啊?”

莫语涵想了想说,“对不起啊妈,我这边正好有点事情,下周的话不一定有空……如果有空一定陪您复查。”

“嗯,没事,你忙你的!那就到时候再说,看看你和逸生谁有空陪我这个老太婆吧!”

挂上电话,莫语涵才意识到,傅逸生跟她不一样,他从来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深爱着他又深明大义的母亲。她在上手术台前生死一刻的时候都在惦记着她的儿子能不能追回心上人……

就算他接受一个不完整的她,可她又凭什么要求他的家人一并接受呢?

她最初的那点想法和期待在这一刻像一面哈哈镜一样照出了她丑陋的模样。

时间又过了两天,莫语涵总算接到了那个迟到的电话。茶几上的手机不安的“嗡嗡”躁动着,她却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它,直到它终于安静下来。

而那之后,傅逸生再也没有打过来。

傅逸生耐心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直到被告知他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傅总,该登机了。”

傅逸生看了眼正在重拨的号码,想了一下还是挂断了。

那天开电话会议时,他才知道渥太华的那期工程出了问题,这两天里,他一直忙于处理那边的事情,不是忙到连给她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在此之前,他的心里一直很乱,而此刻他让自己平静下来,终于鼓起勇气给她打个电话。

他知道她一定是心痛的,而他的疼痛并不亚于她。

在傅逸生看来,莫语涵不能有孩子与他不能有孩子这几乎是一回事,更何况,他觉得这个局面的造成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果不是他在没有爱上她时,就娶了她,她也不会用三年的时间来对他绝望,如果他不那么后知后觉,她也不会跟他离婚,而他也不可能放她离开。

后来他总是想,就算他们已经离婚,可如果他对她再多点关心,也不会没有察觉她已经怀孕,更不会让谭晶晶去欺负她,那么那个孩子说不定已经健康的来到世上了。

眼下,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的人生或许不能算完整,可是这又怪谁呢?他们本来可以好好的。

总归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她说她或许不能再有孩子时,他觉得他是没脸面对她了。

坐在渥太华的办公室里,傅逸生拿着几个设计师新递上来的图纸,努力去看却总也无法专注的看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莫语涵。

他恍惚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难怪她虽早就答应要搬家,可后来他再催促时,她却一再拖延,她一向是有爱心,而且母性很强的人,可她看到小张的儿子时却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

他想着她告诉她那些话时的样子,那是一张充满期待和忐忑的脸,可他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她或许不要别的,只要他像以前那样说句“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而事实也就是如此,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可是他呢?那时的他说要开会。

傅逸生把手上的图纸重重的摔在桌上,丝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的出了办公室。

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值得他撇下她来面对它们么?失去了莫语涵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傅逸生深刻的认识到,什么东西都可以复制,唯独他的感情和那个女人不可以。

在渥太华停留不到二十四小时,傅逸生又赶回了X市,一下飞机,他就风驰电掣的赶往莫语涵家。

一路上,他不断重拨着她的电话,手机还有座机,可始终无人接听。

这让他心里的一团火瞬间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她去了哪?还是仍然在生他的气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这些他不确定,但是有件事情他很确定,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愿不愿意原谅他,他都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那个错误。

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傅逸生到了莫语涵家楼下。下车时他习惯性的看了眼拐角处得那个窗子,大热的天气窗户却紧闭着。

他上了楼敲门,果不其然,莫语涵并不在家。

他坐回车里想着她总会回来,不论多晚。

然而,这一次又让他失望了。

日升月陈,当太阳再一次大咧咧的挂在天边时,莫言还是没有回来。

傅逸生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但也并非一筹莫展。以前他们闹别扭的时候,她也会躲出去,或许此刻她正在顾琴琴家吃早餐也说不定。

车子经过小区大门时,傅逸生降下车窗,请保安开门,小伙子见了傅逸生,就笑了起来,“想不到还能见着您了!”

上一次莫语涵躲去顾琴琴家时,他也曾在楼下等了她一晚,以至于小区保安也在监控录像前坐了半个晚上,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干脆去敲了他的车窗。

后来他每每看到傅逸生,都会热情地隔着车窗跟他打个招呼。

傅逸生缓缓将车子停在路边,小伙子的话有些蹊跷,他挑了挑眉,“怎么会见不到?”

“这房子不是要卖了么?我看莫小姐昨日搬走了,房子正挂在中介出售,我就以为你们不打算回来了。”

56、HE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什么?语涵搬走了?”

保安呆立在车子外,任由傅逸生拽着他,他不知道前一刻还彬彬有礼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是他说错了什么么?

他怔怔的看着他,机械的重复了一遍莫语涵离开的事情。

好一会,傅逸生才缓缓的松了手。

她确实搬走了,而且不打算再回来了,连房子都要卖了,这可是当年她嫁给他时,莫景铭送给她的嫁妆。

他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

“您没事吧?”

他甩了甩头,像是在回应保安,又像是在驱赶睡意。

车窗升了起来,车子发动,油门被一轰到底,他还是去了顾琴琴家。

顾琴琴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门,见到他时,她微微挑了挑眉,这神情显然是没想到会是他,看到这,他的心就凉了一半。

果然,当顾琴琴听说了莫语涵突然消失的消息时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都清醒了过来。她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质问他,“什么?你说语涵去哪了?”

顾琴琴绝不是演技派,以前她替莫语涵撒谎时,傅逸生就暗笑她演技拙劣,借口老套,她撒谎的时候,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没有撒谎的时候,他自然也能分辨得出。

他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再跟她做过多的解释,自然也没有心情听她声讨他。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顾琴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超高分贝的声音几乎贯穿整幢楼,“傅逸生!你给我站住!你说语涵去哪了?”

他脚步不停的下了楼,坐进车子里时,点了一支烟。

从昨晚都现在他没少抽,他狠狠的吸了一口就将夹着香烟的手搭在窗上,任烟灰积得长长的他然后自己脱落。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他想着莫语涵或许已经改变了策略,故意要他着急。而这一次他竟然有点期盼他们在一起,这至少让他知道她在哪,好给他机会把她追回来,也好过找遍全世界却始终没有她的影子。

傅逸生拿出手机,在电话里找到那个备用的电话,想了想打了过去。

“喂?”

电话接通了,傅逸生却不知怎么开口。

“傅逸生?”

“是我。”

“呵,这倒是新鲜,不知道学长找我什么事啊?”

傅逸生顿了顿说,“语涵跟你在一起么?”

对面有片刻的沉默,沉默过后,周恒再开口时除了嘲讽的口吻,又多了一层愤怒,“傅逸生,你说什么?你说你把语涵弄丢了?我把她交给你,你竟然把她弄丢了?!”

傅逸生没有选择听下去,他挂断电话。

所有人都在向他讨债,都在问他把莫语涵弄到哪去了。可这又怪谁呢,谁让他弄丢了她?!

然而这一次真可是一筹莫展了……

他掐了烟伏在方向盘上,许久不合眼,却毫无睡意,脑子里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问他能不能接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多后悔啊,后悔当时没有立刻说“愿意”,后悔那时没把她留住,而如今,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折回了莫语涵家,保安见他风风火火的回来,就知道他还有事情。

“请问莫小姐那房子挂在哪个中介下卖?”

后来傅逸生通过中介找到了卖主的联系方式,自然不是莫语涵的,可没想到那人竟是莫景铭生前的律师,而他现在也是莫语涵的律师。

“我只听莫董的吩咐,把卖房子的钱打在她国内的账户上,其他的我也不清楚。”这是他给傅逸生的答复。

傅逸生并没有放弃这条线索,他费尽周折联系到了几家银行的熟人,采用一些小手段查了莫语涵在国内的几个账户,可也只知道有一笔不小数目的支出而已,至于那钱最终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没能帮上什么忙。”在银行工作的老同学抱歉的说。

“谢谢,谢谢,已经够多了。”

“有什么需要的再找我。说不定……说不定嫂子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

傅逸生笑了一下,疲惫的挂上电话,想着这些安慰人的话还真是不切实际。

他有几天没有合眼,一倒下去就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明天有空么?妈要回去复查的事情你没忘了吧?”

他揉了揉眼睛,“嗯,没忘。”

“听语涵说你最近很忙?”

听到莫语涵的名字,傅逸生瞬间来了精神,“什么时候?您什么时候跟她通过话?”

对儿子的反应,傅母虽然讶异,但还是据实回答,“上周啊,我本来想找她陪我复查的,结果她说她这周有事要忙,我都忘了问她在忙什么?”

傅逸生笑,“我也不知道啊。”

结束了跟母亲的通话,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这一刻他清醒的认识到,她是早就要走的。从她那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就动了这个念头……

可是那又怎样?他总会把她找回来。

他毫无头绪的找了她两个月,可莫语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没想着被他找到,她没有给他留下一丝线索。

有时一觉醒来,他恍惚间觉得她昨天还在身边,而她失踪的这段时间只是一场噩梦,只要他睁开眼,它就会消失不见,她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无数次的尝试,再睁开眼时整个房间内仍只有他一人。

时间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突然消失就停在原地,爱她的人也没有因她的离开就放弃生活,但她却成了他们心底一片溃烂的创伤。

严冬过后,又是一个春夏,这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接受了莫语涵失踪的事实,傅逸生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周恒的一顿拳头,他被顾琴琴追债似地三两天就是一顿痛骂,可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那笔不知去向不小数目的钱,这意味着莫语涵还有钱,至少物质上她能过的很好,而她的离开只是因为心痛和绝望,为她心爱的男人,他们未及出世的孩子,还有那孩子极具戏剧性的报复。

英格兰东南部的艾瑟克斯郡上有个叫做科尔切斯特小城镇,据说是英国最古老的城镇,这里有古堡也有现代化的建筑,这是个年代韵味与活泼现代元素充分融合的地方。

小镇的最南边有几处二层楼的小别墅,一律的红砖黑瓦,风格大同小异,红色的砖墙上伤痕累累已见斑驳,可见是年代久远,每户人家门前都有一片不小的绿地,这一天正是好天气,还有孩子和狗在草坪上玩闹。

拐角处的那栋是这片别墅中视野最好的,一年前它被一个中国姑娘买了下来。

大家管那姑娘叫Moon,听说她的中文名字也念这个音。

这一天刚好周末,镇中心会有集市,她没想买什么,但是已经几天没出房门的她渴望亲近新鲜的空气,更何况是一个大好的太阳天。

房门半敞着,她出门前照了照镜子,修身牛仔裤,淡蓝色的大体恤,齐耳的短发,细碎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动,再看这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不是莫语涵又是谁?

莫语涵坐了四站火车到达镇中心,这一天街上的行人是往日的三四倍。看着密密的人流,她几乎就要怀疑科尔切斯特的居民是倾巢出动来赶集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逛集市,对这样的市场已经不那么好奇,无非是些自家种的瓜果,比起超市来包装简陋一些,但新鲜水灵,价格公道。

她懒懒的穿梭在其中,偶尔问价,最后一条街走下来,她也只买了一袋番茄。

这天的太阳很毒辣,空气中弥漫着瓜果的香气也隐有沉闷的汗味。

莫语涵找了块阴凉地歇脚,眼前都是些高大结实的英国人,或许还有欧洲人,但她辨不清楚。

她拿出一个番茄在手绢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真甜。

她歇了一刻钟,吃掉手上的番茄,又重新扎入到赶集的人流当中。

太阳开始西斜,有微凉的风。

脑子渐渐苏醒,记忆开始翻滚,她突然很想知道这时的X时是怎样的天气,有没有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甜的番茄……那个人又在干什么,还在寻找她么?大约已经放弃了吧?然而,就这么一瞬间,她似乎从那些高大身影的夹缝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