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

向晚今天出来没有带空调衫,她体质本身就弱,这样的冷气让她稍稍不透,轻轻环住了双臂。

“白队,还有别的吗?”

“嗯?”白慕川拧眉转头,“什么?”

“你叫我过来,除了唐警官说的这些,还有别的事情吗?”

“哦。”白慕川点点头,表情严肃,“叫你一起吃午饭!”

“……”

就这样?向晚不信。

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样了,向晚眉头都皱起来了。

白慕川当然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事情这么多,他怎么可能专门叫她过来吃饭?

“没到吃中饭的时候。”她看他在电脑上敲字,偏头想瞅一眼,结果他刚好转过头来,与她的目光对个正着,向晚略尴尬地问了一句废话,“你不会是还没吃早饭吧?”

“我什么时候吃过早饭?”白慕川淡声反问,然后,似有所思地瞄她一眼,起身走到办公室那一排文件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将其中的一个厚厚的资料袋拿出来,丢到向晚面前。

“这些东西。你先看一下。”

书?测试题?

向晚看得莫名其妙。

自从她离开中政,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题了。

这是要做什么?她翻看着那些资料,一颗心突然怦怦乱跳,手指都僵硬了。

“给我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白慕川端正地坐在办公椅上,俊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你有空看看,这些题也可以做一做。”

“……我为什么要做?”

犯罪心理测试!

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向晚不懂,抬起头与他对视。她的面前,白慕川淡淡的目光里,有一种掩藏得很深的情绪,她想捕捉,却被他狡猾地躲了过去。

“你不是想做刑侦队的顾问吗?”

“嗯。所以……”向晚敲了敲面前那一撂资料,“你是在对我进行资质考试?”

“不算我考你。”白慕川轻声道:“这也不是正式的考试。我曾经说过,如果你可以做,那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有能力。侧写需要相关的犯罪心理专业知识,这些也是必定会用到的,你如果没有专业知识,我很难说服上级。”

懂了。

向晚合上资料,突然有点想笑。

“白队,你知道的,我并非犯罪心理专业,我是法学系的……而且,还没毕业。”

“这是占色给你的学习资料和测试题目。”白慕川不与她纠结这个问题,指了指她文件袋里的两本书,“这个。也是她帮你准备的。这是最浅显的入门级知识,你如果有这方面的天赋,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难。如果这些测试题,你都能达到八十分以上,就算你合格。”

“我……”

向晚的双眼像扫描器似的,扫过那一道道题。

全然陌生的知识,与她所学过的专业完全两回事。

“这根本不是我会的东西。”她从测试题上抬起眼来,望着白慕川审视的双眼,“我告诉你的感觉,仅仅只是感觉而已。就像我们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一样,是天生的。对于有些事,我没有证据,只是有极强的预感,或者说一种独特的感知,我们可以说是第六感,或者第七感,或者说我的大脑开发的程度跟别人不一样。但这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也非科学可以论证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不明白。”白慕川回答得很干脆。

“……”向晚有点抓狂。

她昨天晚上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自己,又怎么能指望人家明白她呢?

白慕川慢条斯理地为她倒了水,放在面前,“不过,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说,让我听明白。”

“……”

向晚深呼吸一口气。

“你愿意听?”

“我愿意。”

他很严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向晚也看着他。

在他的目光里,没有嘲谑、奚落,只有认真。

向晚默了半晌,终于找到一种相对容易理解的说法,“这么说吧,人体才是世界上最最精密的仪器,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否认。人体与生命的奥秘,哪怕是科技发展到今天,也无法完全弄明白。而且,人体这一台强大而精密的机器,每一台都不是相似的,每个人身上的零件虽然相同,可功能完全不一样。”

白慕川眉头皱了起来。

她莞尔,“是不是很难懂?比如男人、女人,比如你和我,我们身体零件组成差不多,但发挥的功效作用却完全不一样。我比你感性,你比我理性,我们个性、喜好、情绪敏感度完全不同……这些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养成的。”

“不!”白慕川唇角勾起,“我们的零件不一样。”

“?”不都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只耳朵胃肠肝脾肾?

“我有的,你没有。你有的,我没有。我们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白慕川似笑非笑,一双潋滟的黑眸里,仿佛有盈盈的波光,闪着一抹促狭,调侃……

这样的暗示,向晚当然懂。

内涵帝啊!

她无奈叹息,瞪他一眼,“我在说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

“好吧。好吧。你认真。我们确实不一样,要不你怎么这么流氓呢?”向晚知道他故意的,也不跟他辩,接着说:“就像你跟黄警官吧,你们零件总是一样的吧,但你们的人体机器在发挥作用时,也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我跟他当然也不一样。”

“?”又不一样?

“型号不同的。”白慕川一本正经。

噗一声,向晚说不下去了。

她搓了搓额头,“我该说你是耍流氓呢,还是该说你过于认真?”

“我很严肃,向老师。”白慕川冷俊的脸上没有表情,确实不像在耍流氓。

然后,看向晚笑得不行,他反倒认真地接过了话题,“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每个人对事物的感知,能力与敏感度会不同。而你,就是人体精密仪器里的第六感佼佼者,可以感知一些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对不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向晚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你觉得我这样的说法,科学吗?”

白慕川点头,“很科学。所以……只要你能证明你这台仪器真的比别人精密,这个顾问我可以担保没有问题。”

这个要怎么证明?

向晚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你要我怎么证明?”

“很简单!”白慕川指了指她面前的测试题,“你通过你那台精密的仪器,把题都做对了,谁都不敢有意见……要不然,人家会说,那也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

她还是得做这些与她的专业完全不相干的题啊?

向晚哭丧着脸,“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那……我不要做顾问了。”

“来不及了。”白慕川眯起眼,“这个游戏,你已经参与进来了,就不能再中途退出。就在刚才,我已经把聘请你做顾问的申请递交上去了。你这样过河拆桥,合适吗?我会怀疑你的用心与意图的,向老师。”

“……”

向晚内心是崩溃的。

她抖了抖那一撂看得她头大的测试。

“这个什么时候用?”

“你先学着。等申请批示下来,我会对你进行考核!”

“白慕川。”向晚眉头都拧成了一团,“我严重怀疑你在逗我?”

“向老师,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向晚紧绷着弦,剜着他,“所以呢?”

“走吧!”白慕川突然站了起来,“跟我走一趟。忙着呢。”

“去哪儿?”向晚目光随着他转动,身体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然后打个喷嚏。

白慕川回头看她一眼,递了张纸,“去技术队转转!”

啊?技术队?向晚脊背一凉,感觉浑身都在透着冷风。

第087章,逼婚

技术队就在刑侦大队,是一个单独的科室,独自占了一层楼,但环境与向晚的理解还是不一样。

不是恐怖片,没有在显目位置摆放的尸块与仪器,没有存放着各种器官的冰柜,这里的一切人与事物都显得非常接地气。

向晚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里会上演恐怖片呢。”

“差不多!”白慕川努了努嘴,穿着白大褂的程正刚好从他的办公室出来,“看他那张脸,你不觉得比恐怖片还恐怖?”

呃!

向晚轻咳一声。

幸好,这个距离,程正是一定听不到的。

她瞄白慕川一眼,“你为什么跟他这么不对付?”

“有吗?”白慕川眯起眼,视线凉凉的,“也许是……天生的吧。”

天生的?不对付也有天生的?

向晚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内涵,这时程正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怔一下,慢慢走过来,“白队,找我有事?”

白慕川单手插在裤兜里,眼角噙着笑,看上去很随意,“来看看你们的工作进展。”

程正抿紧嘴唇,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那边坐吧。”

顺着他的手指,向晚发现那个挂着“法医室”牌子的房间。

而程正带着她跟白慕川,正是往那里去……

门开了。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向晚往里望了一眼,心脏沉了沉,突然了悟。

技术科没有电影大片那些可怕的东西,法医室却有。

梅心坐在冰冷的工作台前,正对着一个显微镜似的东西在观察什么,一身雪白的白大褂,苍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孔,回头瞥来时,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以及她背后那一具人体骨架,给向晚带来一种难以言状的惊悚。

“白队,程队!”

程正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白队过来视察工作,你给她介绍介绍。”

一口大锅就这么迎头砸了下来。

白慕川看他一眼,唇角抿了抿,没说话。

梅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慢慢站了起来。

讲真,夹在两个带着火药味的男人中间,向晚都替梅心觉得难做,可梅心自己却毫无异常。

她脸色比程正还要平淡,拿出遥控,慢吞吞把窗帘拉上,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向晚惊一下,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昏暗的光线中,白慕川的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在她肩膀上,轻轻揽了揽,像是缓解她的紧张,又像带着某种呵护的意味儿……

向晚心脏怦地一跳。

这时,房里亮起一盏微弱的灯光,那是梅心操控着3D显示屏的光。

“白队请看……”

梅心用电脑演示着,指向显示屏上的画面。

“这是孙尚丽自杀案与帝宫碎尸案的相关物证鉴定,这是孙尚丽的尸检报告。由我、王东、刘小媛共同出的鉴定。这一张是无名尸块做出的DNA图谱……”

梅心缓缓道来,“这些报告,都已经交给白队过目了。”

也就是说,技术队能做的工作,他们都已经做完,进度是100%。

“目前,无名人体组织的身份已经确定,不知白队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很厉害!

向晚看着她面无表情地交代情况,顺便将白慕川一军,突然发现这个看着清冷禁欲的女人不得了。

而且,她发现梅心潜意识里,是向着程正的。

她把技术队所有的工作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顺便再帮程正踹了白慕川一脚,意指他们的侦查工作跟不上,没有更多的物证出来,没有破案完全不关技术队不关程正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向晚自己的感觉。

就像她对白慕川所说,是她敏锐的第六感或者说第七感给她的感觉。

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人情味儿的冷漠女法医,或者内心是为程正抱不平,或者带了那么几分天长日久在一起工作产生的感情,释放出了强大的气场……

不过,向晚发现,除了她自己,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很好。”白慕川轻拍一下手,坐到办公椅上,对着那份完整清晰的技术鉴定档案点了点,突然转头看着程正,“程队对这个案子,似乎没有兴趣?”

程正:“不明白白队的意思。”

白慕川说:“从孙尚丽死亡开始,你除了在他们的鉴定上签字,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实在有点对不起你那漂亮的履历……”

“我相信他们。”程正不冷不热地说:“为警队培养更多的人才,比我一个人把所有活都干完更重要。这一点,我相信白队懂的,难道你能把所有一线的侦查工作都做完吗?不能吧?”

“不能。”白慕川目光凉了凉,冷笑,“但我不会对涉及同事前途命运的案子视若无睹。”

“每个人不一样。”程正没有表情,“我对与我无关的人,从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奉送。”

“呵。”白慕川慢慢站起来,“与你有关的人,你就有多余的同情心了吗?”

程正看着他略带嘲讽的笑,抿紧嘴唇,不说话。

法医室,突然冷得仿若凝冰。

向晚鼻腔有点痒,很想打个喷嚏……

这时,梅心突然淡淡开口,“听说向老师会侧写?我对这个也很有兴趣,想请教一下,依你分析,这个碎尸案的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剩余的部分身体组织,又会被对方藏在哪里?”

“……”

向晚沉默一下。

“能准确回答你的人,是神仙,不是侧写。”

“不需要准确。”梅心似乎有意缓和法医室里的怪异气氛,接着又道:“就随便聊聊,我想听听你的感觉。”

她冰冷的眼里,有好奇的光芒。不多,很淡,但向晚感觉到了,她不是在有意为难。

梅心其实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人。向晚想。

简单的工作,简单的说话,不与太多人有复杂交流,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这种人,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也不会太在意她的话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困扰。

“好吧,那我就随便说说。不用当回事,就图一乐。”

向晚笑了笑,很快收敛表情,一脸严肃地道:“凶手思维缜密,行事果断冷静。他与死者应该有仇,分离了他的尸体,并分别藏尸处理,这么多年没有让人发现破绽,可以说相当厉害了。当然,要把人体组织封入墙体,必须有这个便利。因此,凶手与当初帝宫的承建者有关,这个毋庸置疑,只要找到当初做混凝土砌体的人,肯定会有重大突破。”

她淡淡地说着,不带感情。

梅心听完,看她的目光有丝丝的变化。

“这就是侧写?”

“不。这是推理。”向晚看了白慕川一眼,“完全是基于已知条件得来的结论,不一定正确,但八九不离十。”

说到八九不离十,那已经是相当自信了。

“其实就这个问题来说,我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霍山居然交代不出来这个人。尽管他说得好像真像那么回事,但霍山肯定还有隐瞒,即便他不是凶手,也一定与凶手有某种不可说的关系。”

这句话与白慕川的分析不谋而合。

梅心回头望向白慕川,“白队,你觉得向老师说得对吗?”

“我只信证据。”白慕川依旧是那句不冷不热的话,闲闲地靠在椅背上,侧脸的棱角有一种坚硬的弧度,双眼深邃而淡漠,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态度自负而倨傲,“但侧写,可以用来参考。”

向晚瞥他一眼,喷嚏终于打出来了。

“不好意思。”她抱歉地冲那二位一笑,“我想先走了,这里太冷。”

法医室里莫名传来的那种消毒水味道,让她总想起类似去太平间或者殡仪馆那种地方,她呆不下去了。

“感冒了?”白慕川担心地看她一眼,“走吧!”

嗯一声,向晚朝梅心跟程正微微一笑。

“打扰了。我先走了!”

“向老师!”不等她转身,程正突然喊了一声。

向晚回头,看着程正清冷无情的脸,莫名觉得他的面部表情有一丝异样,就像噙了一丝嘲笑,或者讽刺,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冰冷。

“那天在你小姨家看到你母亲了。”

“?”向晚偏头审视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身体似乎不太好,一直在咳。最近快换季了,流感肆虐,你要有时间,多关心一下家人。”程正说到这里,唇角微微一抿,“这世界上的事情太多了,我们的精力却很有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关心好自己应该关心的人。对无关的人和事,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

“!”

向晚没想到程正会突然这样说。

不是说教的说教,竟让她无法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她的母亲,不管她用什么形式反驳,都会显得很不孝。

实际上,这些日子,她没有去过小姨家,一是为了避免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二是自己情绪太糟糕,浑身都是烦躁,她怕把这分沉重带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