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只在卧室里生了一个炉子,客厅里,冷得像结了冰。

白慕川把外套披在向晚的身上,“穿好!”

向晚手指捏着,想脱下来,“我不冷,你别冻着自个儿……”

“我热着呢。帮我扶着!”

白慕川带了一点命令的祈使句,有点凶。

向晚抿了抿唇,没有再拒绝。

“你脸色不太好看,昨晚没睡好?”白慕川打量着她。

嗯一声,向晚没有否认,将两只胳膊套入他的外套,裹严了自己,双臂环抱,说话的时候,牙齿无端咬紧,“我是很久没到这种地方来,有点不适。”

“要不去车上休息?”白慕川偏了偏头。

“不用。”向晚摇了摇头,又仰起苍白的脸,问他:“情况怎样了?”

“勘查人员还在取证,初步了解,案情相当简单,不过……”他看了向晚一眼,“死者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不是颈动脉……”

向晚一怔,“那凶手,有没有吃那种药?”

白慕川:“从他儿子描述的情况来看,是有服药。不过,得把人带回去做进一步药检……”

向晚听完,点点头。

突然,她淡声问:“白慕川,你玩游戏吗?”

“嗯?”白慕川对她奇怪的问题弄得有点讶异。

“问你话。”向晚态度很认真。

白慕川深深看她一眼,“玩过。”

“你在游戏里,会特别钟情于男性角色吧?”

“……”

这什么问题?

白慕川绷着个冷脸。

“我玩男性角色,不玩人妖,但也不会钟情于男性角色。”

理解很倒位嘛。

向晚牵出一点笑,“对,我说的钟情,就是很爱的那个意思……”

“当然不会!”他说得斩钉截铁。

向晚嗯一声,冷不丁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白慕川深深注视她。

“这个案子,有内情!”向晚说着,找一个在做现场勘查的小哥哥拿了一幅手套,蹲在那一堆脏乱的杂物面前,试图捡起那一张碎纸片……

平房的地面,相当潮湿,那纸片贴在地上,污黑污黑的,看上去很脏。

向晚好不容易才把它完好的拿了起来。

迎着灯光,她指给白慕川看。

“这应该出自女孩子的手笔。我那会儿也最爱花哥……”

白慕川偏头看她一眼。

向晚没有察觉,“冯魁不像会画这个的人,她的父母……当然更不可能。可我刚才听丁警官介绍,他们家只有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平常也没有亲朋邻居往来,怎么会有这样东西呢?”

这么微小的细节,都被她发现了。

白慕川目光流露出一抹异色,认真看着她。

“有可能是捡的?”

“又不是拾垃圾的人,可能性很小吧?”

向晚解释完,顿了一下,“你不是说过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也不能放弃。这才是刑警精神。”

白慕川欣慰地笑,“你进步很大!”

“谢谢大人!”

被夸奖,向晚当然开心。

“能为重案贡献一份力,我就开心了。”

“有时候不经意的小细节,会成为很重要的线索!”

第503章 歇斯底里(八)

白慕川将纸片放入物件袋里,返回房间。

这个时候,那妇人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不过,被白慕川那双冷眼一扫,可以明显看到肉眼可见的紧张与惊悚,头迅速的低了下去。

白慕川拎着物证袋,走到她面前。

“这是谁画的?”

王兴桂被他一问,肩膀瑟缩一下,抬头看一眼,又飞快垂头。

“不知道,我……没见过……不知道……”

“不知道?”白慕川冷哼一声,“在你家里,你会不知道?”

说罢,他又看向王兴桂那个一脸木讷的儿子。

“是你画的吗?”

冯魁看着他手上的画,摇头。

“那是谁画的?”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与王兴桂一模一样。

“说!”白慕川压着嗓子那么一吼,把冯魁吓得腿脚一软,差一点跪下来,“我真的不知道……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

警察叔叔?

白慕川看着他颤抖的双肩,“你们不肯说实话是吗?”

冯魁一边哭,一边摇头,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王兴桂心疼儿子,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护住他,警惕地看着白慕川。

“警官,警官,我儿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慕川冷冷转头:“那就是你知道了?”

作为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王兴桂早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被白慕川这一吼,又想护儿子,又紧张,牙齿都在打颤,“不,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白慕川突然拿过丁一凡的手电,往她脸上一晃。

“你知道的。”

强光下,王兴桂一个激灵,瞳孔突地放大,哑口无声。

白慕川冷笑一声,“说!”

王兴桂颤抖着,摇着头,不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王兴桂突然抬头,看着向晚。

向晚一怔,隐隐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可来不及反应,就见她突然挣脱了看管自己的民警,朝自己扑了过来,一双眼狰狞般瞪着,张开嘴,露出那两排刚刚咬过人的牙齿。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我咬死你……我咬死你……”

“——”

向晚浑身僵硬,看着妇人骷髅一般的身子扑来,却因为穿得太多,笨拙得反应不及……

一只胳膊伸过来。

用力地将她往怀里一裹。

王兴桂扑了个空,踉跄两步,刚好冲到了炭火炉的面前。

她完全不怕那炉里的炭会烫伤自己,失去了心智似的,直接揭开上面的铁圈,将火炭满屋泼撒……

“要死一起死好了!烧死你们!烧死你们这些坏人……”

一时间,火星四溅。

事发突然,向晚本能地抱紧白慕川的腰,缩在他怀里,白慕川也顺势裹住她,把她的头扣入胸前,“快!制住他!”

“哈哈哈哈!你们怕了,怕了……你们这些坏人……也会怕死吗?”

“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来啊!来啊!”

王兴桂大吼着,手被火炭烧得焦黑,但她恍然未觉,像是突破了人体的承受极限,变成了不坏之躯,挥舞着挥舞着,火星溅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觉得痛,火炭让她衣角都燃了起来,她也毫不在意,只叫着,喊着,要与众人同归于尽……

“火!快灭火!”

鸡飞狗跳的瞬间,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分多钟。

一个癫狂的女人,力量究竟有多大?

向晚将头埋在白慕川怀里,并没有看到那些火光飞舞的画面,只能听到王兴桂凄厉的尖叫!

歇斯底里。

疼痛不堪!

明明是她在伤害人,她却更像受害者。

“砰!”

一声重响。

王兴桂被人重重撂倒在地。

她挣扎着伸出手来,朝着她儿子的方向……

恰在向晚转头的瞬间,那焦黑的手,就出现在面前。如同王兴桂刚才扑过来那一瞬,带着仇恨、痛苦、不甘,还有对生命最无奈的控诉,她的手高高扬起,又软绵绵地垂落了下去。

“快!送医院!”

——

王兴桂被送走了。

她的叫声还凄厉的残留在小街上。

好些人伸脖子来看,又被警察拦在了外面。

在那一个差点着火的房子里,冯魁面露惊恐地看着白慕川。

比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还要害怕。

“我妈妈会死吗?”

“医生会救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情了。”

“我……”冯魁垂下头,“不知道。我是个傻子。”

白慕川扶额。

一个傻子称自己为傻子。

那真的能傻到哪里去呢?

白慕川突然想到向晚。

当初审问于波,她就有一手……

白慕川侧头看去,向晚也正好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的眼里,还带着刚才王兴桂发疯时的惊惶。

白慕川有点不忍心,没有说话,也没有提出要求。

但向晚,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来吧!”

白慕川默默站在她身边,“嗯。注意安全。”

刚才那一幕太疯狂了。

要是王兴桂的儿子也像她一样……

白慕川站在向晚三步之内,护着她。

向晚朝他会心一笑,慢慢走到冯魁面前。

“咱们说说话好吗?”

冯魁的旁边,还有两个民警。

他直挺挺地坐着。

不说话。

没动作。

似是吓傻了。

但是向晚不愿意把面前这个人当成傻子。

外面墙上那些褪色的奖状,不能掩盖这曾经是一个优秀孩子的事实。

她想,这个“孩子”,也许只是需要心理干预而已。

“你叫冯魁是吗?”她问。

长得好看的小姐姐,说话就是管用多了。

冯魁看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柔和了很多。

然后,他偏了偏头,却抿住嘴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的吗?”向晚又问。

冯魁不答,低下头去。

有羞愧的情绪表达。

他智商也许有问题,三观还是正常的。

向晚微微一笑,“那个女孩儿去哪里了?”

不墨迹,单刀直入?

白慕川诧异地看她一眼。

向晚却没看他,对他勾魂电眼视若无睹,拿起那一张放了纸片的物证袋,“画这个的女孩儿。你认识的,对不对?你见过她……能不能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冯魁直勾勾看她好久。

“我不知道,谁画的。”

“那你们家里,曾经有女孩儿来过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504章 那个女孩儿(九)

“嗯?”向晚与他对视,觉得冯魁的智商,也许比别人对他的评定要高,或者说,他自己的内心住着一种与别人不同的灵魂,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灵魂。

“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向晚轻轻一笑,“你父亲不是一个好人,总是打你妈妈,还会对你动手……你和妈妈感情很好,心里恨透了你的父亲,恨不得他去死……”

冯魁这一次的表情变化有点大。

大得白慕川和向晚都有一点意外。

他突然拔高声音,冲向晚吼,“你不许胡说!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听外面那些人,乱嚼的舌根子。”

白慕川靠近,护着向晚,但没有插话。

向晚在冯魁吼的时候,心里惊了一下,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对你父亲的死,没有悲伤,甚至无动于衷,对你母亲的伤,却反应很大……也许你父亲死了,你是难受的,但你难受的不是他死,而是……他会这样死。”

冯魁盯住她,喘气声更重了。

向晚在他心里防线最弱的时候,话题又绕了回来,“所以,告诉我,那个女孩儿在哪里?”

“我不知道!”冯魁抱住脑袋,双眼瞪得像铜铃,“我是一个傻子,我是一个傻子……你们不知道吗?”

向晚微微掀唇,“你念书总拿第一名,怎么会傻呢?”

冯魁死死盯住她,“我是生了病。”

向晚不被他带节奏,继续问:“你们把那个女孩儿怎么了?”

冯魁不说话了。

向晚目光一厉:“是你父亲干的,对不对?”

每说一句话,她都在观察冯魁的面孔表情。

人可以不说话,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到心如止水……

冯魁虽然一句没答。

在向晚看来,全是默认。

向晚突然叹一口气,“原本我是想帮你的。自己交代和被警察查到,是两回事,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冯魁又重复这句话。

瞳孔却赤热起来,像燃烧的火球。

他一直在盯着向晚,那眼神看得白慕川心里一惊,横胳膊挡在向晚面前,与她一起唱双簧,“算了,他不肯说,带警队去,慢慢审吧!”

白慕川的心思,她懂。

眼看冯魁心理的抗拒达到峰值,向晚慢慢推开白慕川的胳膊,认真看着冯魁疲倦而无神的眼睛。

“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冯魁抬头看着她。

“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