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吾看看他,点点头,知道太子得先去勤和堂见皇帝。

回到翊华宫,因着天气好,魏紫吾便陪魏贵妃去玉湖边转了转,午休起后,顾见绪竟过来了。

魏紫吾进宫是不能带婢女的,翊华宫的宫女们都相互挤眉弄眼,识相地放了顾见绪进去。

魏紫吾刚睡醒,身上还穿着中衣,头发也还披散着,见顾见绪就这样走进来,实是感到尴尬。

顾见绪原本面色冷沉,待看到魏紫吾穿着中衣睡眼惺忪,又看到她露出的纤细白嫩的脚踝,加之那一张小脸披着长发的模样和平时挽髻时截然不同,表情立即柔和了一些。

魏紫吾却敛着眉,觉得表哥近日越来越不守礼。她直接道:“表哥去外面等我吧。”

顾见绪微怔:“好。”说罢退出去。

魏紫吾坐在镜前任宫人为她绾发,她却不知,在另一个房间里,魏贵妃与顾见绪两母子正在争执。

“母妃是什么意思?”

“我说,让你以后不要再与婼婼太亲近,暂且将对她的心思收起来。”

顾见绪沉着脸,道:“儿子听清楚了,所以我才问母妃这话的意思…”

“我让你作好娶周漓慧的准备,这样明白的问题还要我说?婼婼这边,我另有安排。”

顾见绪声音冰冷:“对她有何安排,母妃不妨直说。”

魏贵妃没有回答顾见绪的问题,而是道:“魏家如今飘摇难立,你二叔能不能立起来还不可知。想要让周家死心塌地,必然要先许诺他们日后的好处。这些还需我来告诉你?”

“谁叫太子如今这样能耐…”魏贵妃冷哼一声。

敬懿皇后薨逝那年,皇帝为太子简选幼军,设立东宫三卫。太子的眼光手腕刁辣得惊人,一手挑选扶植起来的三卫中郎将和左右郎将等人,个个是独当一面的精悍。

至于太子私下拉拢的文臣武将,则隐藏在深水之下,恐怕连皇帝都弄不清楚,朝中到底哪些已投入太子麾下。可太子的势力,已悄无声息往大乾命脉中渗透,这点毋庸置疑。

魏贵妃又道:“你先娶了周漓慧。至于婼婼…”

魏贵妃哪能不知自己儿子早将魏紫吾看成他碗里的肉,道:“咱们大乾改嫁的女子还少了么?等到你有那么一天,她总归还是你的。”

“而且,就算你现今娶了她又如何?若是功败,前有太子,后有顾见霖,这两个无论哪一个登基,咱们娘儿俩、还有你舅舅、婼婼,哪一个又逃得过一个死字?”

顾见绪看着魏贵妃:“周漓慧另说,但是婼婼,只能是我的。”

魏贵妃惊疑不定地望着儿子,还未说话,对方已出去了。

顾见绪回到魏紫吾这边,见她已穿戴好,顾见绪摒退左右,问:“婼婼今天去过东宫?”

魏紫吾知道瞒不过,道:“是。”

顾见绪看她一会儿:“因为傅予州?”

魏紫吾点头:“熙乐盛情难却,我也想努力试试,但是他没有答应。”

“以后不要再去东宫,离太子远些,不能和他单独相处。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魏紫吾在顾见绪的目光下,轻声嗯了一下。

魏紫吾又在宫里住了两天,她原是想再探探太子的口风,但太子没有回东宫,她想着太子应当是被皇帝派去办什么密要之事,便出宫回了侯府。

收到温蜜的请柬时,魏紫吾才想起温蜜快十六岁了。

她与温蜜都是武将世家的女儿,小时候都觉得跟自家老子学过一点三脚猫功夫,你打哭过我,我也挠哭过你,哭完又一起分东西吃,倒是挺亲密。渐渐大了,往来不如从前。但温蜜邀她,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魏紫吾也知道,贵女圈里有不少人想看她的笑话,那些人可盼着看她表现得失意、落魄,畏缩着不敢出门。

她偏不。

因此,温蜜生辰这日,魏紫吾倒是难得的好好打扮了一下。

温蜜生辰不是在自家办,而是在四方街上的和峻楼。

说起来大乾建立之初,因战事频繁,人丁锐减,农商凋敝,太祖废了前朝许多对女性的桎梏,男人女人皆要劳作,加之后来与诸国互贸,文化兼收并蓄,本朝女子受到的约束并不多。

除了站上启正殿奏议朝事的没有女子,街头巷尾并不鲜见女子身影。大乾最热闹的四方街更是开设许多专为女客提供货品的铺子。

而四方街的南街一带寸土寸金,聚集着全京城最好的酒楼。这和峻楼就是其中鼎鼎有名之一。

温蜜家世显赫,又得圣眷,众女自然是要捧场。而且许多还早早到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先到的免不得各种八卦,被讨论的最多的,便是太子。

若论这京城里最引贵女们倾慕的,太子绝对排第一,不知入过多少名门千金的闺梦里。不过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见上一面难,想要说上两句话更难。一点太子的消息都能被议论许久。

而魏紫吾的名字也被提及得极为频繁,仅次于太子。

“你们说,紫吾今天会不会来?”

“应该会吧,她和阿蜜关系挺好的。”

“好久没见她了,可真想看到她。”

这一桌的几个都对魏紫吾有好感。而另一桌,则有个绿衣女孩问:

“你们有没有听说关于魏紫吾的事?”

“什么事?”另三人很快问。

那绿衣女孩道:“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其他三人哪里肯依,不停催促。

女孩只得小声道:“我也是听我表姐说的。听说魏紫吾回京的时候,在河东曲风峡遇到了匪寇,听说…只是听说啊,仿佛她人虽然捡回了性命,但已被匪寇带进寇寨中…糟蹋过了。”

这一桌的几个女孩瞬间陷入沉默。

这简直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那魏紫吾这辈子可就毁了。

别说嫁给她表哥做王妃,便是再普通的勋贵家,也不可能做正妻。

众人对魏紫吾的感觉很复杂。其实魏紫吾性格不错,重要的是对女孩都很和善,哪怕是以前魏家最得势的时候,魏紫吾最多就是喜欢自己做自己的,可能会对人不大热情,但从来不会为难谁。

第8章

其中一名女孩道:“这,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事关姑娘家的清白,不比得别的。

另一人也说:“是啊,恐怕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英王殿下不能娶她了,总是该避着她才对。可我听说,魏紫吾前两天才从宫里回侯府…魏贵妃与英王照样疼她呢。”

那女孩笑了笑,道:“你们想想,魏紫吾那个样子,英王哪里舍得避着她呀。就算是她已被人给…虽不能做妻,怕是也还有一大堆男人想抢着她做妾的。”

这下另三人都听出绿衣女孩对魏紫吾深重的敌意了,一时又沉默起来。

这绿衣女孩背景并不小,名叫周漓慧,父亲是凉州大都督,按理说有这样的父亲,她在贵女圈的地位本不该如此普通。但因为她本身性格实在不讨喜,更遑谈个人魅力,自然就没有什么好人缘。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令拂来了。”

果然见萧令拂走进来,一派清毓端华。

众人纷纷笑着向萧令拂打招呼,目光无不艳羡,因为都知道她最有可能做太子妃。

有些女孩甚至想的是,先与萧令拂打好关系,若是萧令拂做了太子妃,等她们做个什么太子侧妃、良娣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不过,温蜜虽然邀请了萧令拂,接待对方的态度却很冷淡。

倒是魏紫吾到的时候,温蜜格外的热情:“魏二,你可算是来了!”

众女一听魏紫吾到了,全都转头看过去。

魏紫吾今日穿着水蓝绣七宝边的袍褂,外面套着宝蓝刻丝比甲,鲜亮的蓝色衬得她越发肤光胜雪,偏偏她还把本身粉嫩的嘴唇涂了艳红色的口脂,强烈的颜色对比,让那张脸蛋透着少见的清艳。

“寿星,十六岁芳辰吉祥。”魏紫吾将备好的礼交给温蜜。

温蜜接过礼物,压低声音说:“喂,魏二,我的生辰你也不给我点面子,打扮得这样漂亮?”

魏紫吾笑了起来,道:“放心,谁也抢不走温大小姐的风头。”

温蜜的确也好看。一身棠红蝶恋花覃缎镶银鼠滚边的袄裙,头上圆髻围着一圈嵌明珠累金花冠,是甜美的长相,笑起来还有个梨涡。人如其名。

人都到了,自然便开席。

用完膳后,周漓慧又拉着另两个姑娘,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

她说完依旧不忘加一句:“不过,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听谁?都不知真假,你就四处嚼舌?”

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嗓音,很轻,却冷如冰封般的,令周漓慧浑身僵了一僵。

她转过身,站在她眼前的,可不正是魏紫吾。

魏紫吾控制着被气得轻颤的身体,知道自己必须得冷静。

另两个女孩立即慌张不安起来。过去,她们习惯了仰望魏紫吾,即使现在魏家已非从前,也只敢背地里说她的不好。

魏紫吾道:“周漓慧,你口中知情的表姐是谁?我倒要找她来对质,问个清楚,这般在背后编排毁人清白的谣言,用心何在?”

她冷眼看着对方,声音并不算高,听不出怒火,却莫名叫周漓慧背上生凉。

周围的小姑娘见出了事,早就齐齐围过来。

大概听出怎么一回事,众人见魏紫吾并非紧张地自证名节,而是一开始就咬定周漓慧是在散布谣言,加上这完全不怕将事闹大的态度,已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她的清白。

而周漓慧则面色焦躁,更显得没有底气。

魏紫吾又道:“过河东曲风峡的时候,我的确遇到流寇,但是从未被掳走。我总共带了家仆近百人,尚存八十人。除了这所有人,宁绩宁将军正好也在场,都可以为我作证。”

宁绩乃是肃国公府世子唯一的嫡子,如今在河东统兵,说话自然是可信的。魏紫吾都能说出证人了,别的人无凭无据自然不可能再说什么。

周漓慧脸上烧成殷红一片。

“周漓慧,若是你说不出你口中的‘表姐’是何人…”魏紫吾看着她:“我只当造谣的人根本就是你。”

听到这句话,周漓慧顿时慌了,但她想起了什么,底气又足了一些。索性道:“我答应我表姐不说出她的。懒得理你,我要先走了。”

魏紫吾却道:“说清楚再走,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她话一落,遇清便已上前拦住周漓慧,周漓慧身边也带着婢女,却比不上遇清的身手出众,自然是被制住了。

周漓慧气坏了:“魏紫吾,你怎么敢…?你凭什么扣下我!”随即命自己的婢女:“你们赶紧去找我大哥、二哥过来,看魏紫吾敢不敢不放我?若不是我爹在凉州,信不信我让我爹也过来。”

魏紫吾慢慢道:“管你叫谁来,我只争一个‘理’字。”

她不讨这个公道,怕是以后更多人将她当软柿子捏。

须知三人成虎,待大家都这样“听说”“据说”地传开了,无论魏紫吾怎样解释,也抹不去 “失贞”之名。最重要的是,她母亲在父亲病后心情原就不大好,若是再听到她“失贞”的传言,怕是更要积郁成疾。

温蜜身为今日宴请的主人,已赶了过来,道:“漓慧,要不你就向魏二认个错。就算这谣言不是你最先说,但你跟着胡乱传,也是不对。”

周漓慧看一眼温蜜,见她居然帮着魏紫吾说话,一时没有答腔。

周围说话的渐渐更多了,工部尚书家的秦佩一直是魏紫吾的忠实拥趸者,更是道:“就是,你还叫两个哥哥过来做什么?两个大男人欺负紫吾一个小姑娘么?”

见说话的大都帮着魏紫吾,周漓慧没办法,只得承认是她错了,向魏紫吾囫囵道了个歉,说自己不该嘴碎乱说话。

魏紫吾看她一会儿,缓缓别开眼,算是暂了此事。

至少,不会再叫人以为她真被匪寇劫走过。

这天地单寒,马球捶丸什么的还不到时节,投壶下棋又腻得慌,温蜜特地选择和峻楼,正是为了让众人吃过饭后,还能有杂耍歌舞观赏。

魏紫吾和小姐妹在包厢又坐了一阵,听见外面廊上有人娇滴滴的请安声:“英王殿下。”

自古夺嫡过程波诡云谲,不到最后难见分晓。英王毕竟还是凤子龙孙,且此前大有作为,只要大局一日未定,谁也不敢对他不敬。更何况,大乾的皇子个个相貌出众,又文修武蔚,小姑娘们在优秀男子面前大都是注重形象的。

魏紫吾回过头,果然是顾见绪。

周漓慧当然也看见了顾见绪,立即笑了笑,顾见绪看她一眼,平淡收回视线。

顾见绪道:“婼婼,我打算去看木丁,想着你在和峻楼这边,顺道过来接你。”

魏紫吾便向温蜜、秦佩等人告别。

周漓慧见顾见绪只顾带着魏紫吾走,除了最初看自己一眼,后来就全副心思都放到魏紫吾身上,狠狠跺了跺脚。

魏紫吾今日到底是受了委屈,其实她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是千娇百宠长大,被人这般诋毁,难免需要有个自我缓和的过程。顾见绪从小对她呵护,这个时候她就要比平时要依赖人一些。

两兄妹坐在马车里,顾见绪很快感受到了魏紫吾有别于平时的情绪,看着魏紫吾此刻微露柔弱迷茫的眼睛,顾见绪心中一荡。

他轻拍拍她的背,道:“婼婼,你记着,无论任何时候,表哥都是你的依靠。”

魏紫吾点点头。

而太子刚从燕陵办完皇帝交代的事回京,少詹事顾况便来到东宫,向他禀报了和峻楼风波一事。

想了想,顾况加一句:“魏二姑娘平时都不让英王坐她的马车,今日却让英王入了车内,从四方街到侯府,两个人一直都在马车里。”

太子听完,面容线条变得极为冷酷,半晌才微微一哂:“去查清楚,是不是顾见绪让周漓慧造谣。”片刻后道:“我记得周漓慧的哥哥周文森正在和贺行安竞争关内粮道…”

顾况立即明了太子的意思,道:“是。臣这就去办。”

太子沉默片刻,又道:“你不是说魏紫吾约我,告诉她就今日晚上。”

顾况一愣,继续答是,立即领命下去了。

***

冬日的天黑得早,酉时末的夜已如同凝墨。

魏紫吾站在“飞来烟渚”顶楼雅室的窗扇前,眺望缓慢流淌的黎河。她有些不安,因为天色太黑,且她等的人是顾见邃。

前几天,她让人给顾况递了帖子,求见太子。

顾况给她的答复,说太子殿下同意见她,但时间和地点,均由太子定。太子称近日白天都没有时间,就今日晚上得闲。地点定在闻名京城的“飞来烟渚”。

有求于人,魏紫吾犹豫之后,只能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某厘:儿啊,你对今天这章有什么感想吗?

太子:→ → |||||||||||||||||||||||||

某厘:么么儿砸,别这样,后面大篇大篇全是你!

第9章

太子推门而入时,对上的便是魏紫吾站在窗前,闻声回眸的一双眼。

两人的目光相凝片刻。

“殿下。”魏紫吾行礼时轻轻皱眉,总算是等来了。这大晚上的,与一个男人独处一室,且这个人还是太子,让她心里始终敲着鼓。

太子漫不经意嗯一声,倒似没觉得孤男寡女在夜里共处有不妥之处。

屋内烛光轻摇,照在男子俊美深邃的脸上,太子瞥一眼案几上的帷帽,再看魏紫吾通身墨绿无饰的衣裳。这小姑娘倒是谨慎,生怕被人瞧见她与他在外私下接触。怎么和自己表哥挤在那样小的马车里,就觉得可以不避嫌?

“殿下,上回…”魏紫吾这就准备直入正题,与他谈上次没说完的。

太子却充耳未闻地来到窗边,沉静的目光看向黎河。

“…”魏紫吾只好站在原地等太子先赏完夜景。

男人头也不回却突然道:“魏二姑娘站那样远,是对我有意见?”

魏紫吾微怔,道:“没有。”说着来到太子身边。她是来求他的,哪敢有意见。

年节将至,黎河两岸挂满了花灯,映在水中,犹如莹莹玉带。夜幕下的京城确实甚美。

魏紫吾心想,就是站在一起赏景的两个人很奇怪。总之在今晚以前,她是没想过和太子并肩看风景这一幕。

与魏紫吾的如临大敌相比,太子可就放松得多。

慢慢踱回内室,太子随意抽一张椅子坐下,终于看向她:“魏二姑娘想说傅予州的事。”

魏紫吾见太子主动提起,立即答道:“正是。殿下若能帮忙说动傅予州,但凡魏紫吾和魏家有的,只要你看得上,都可以敬奉给你。”

她之前说的是奉上魏家的财产,见太子没这个意思,今日改了说法。

魏紫吾也不傻,太子既然两次都愿意与她谈,要么是心存戏耍,要么就是真的有所图。以太子的做派,怕是没闲心来戏耍她,只是不知他图什么。

“但凡你们有的…”顾见邃咂着这一句。他缓缓一笑:“那你便说服魏峣,让他立下契书入我东宫一系。”

太子轻飘飘说出来,魏紫吾却心下大震,原来太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太子应该是想让父亲明着仍支持顾见绪,暗中投靠他,断了顾见绪最大的后路,甚至在关键时候给予对方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