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世宛便在庆州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是紧靠通往都督府主道路的客栈。她每天不是看书,就是站在二楼走廊往街上看,但一次也没有见过她想看到的人。

***

太子此次征讨西突厥的接连大捷,令其威望更甚,一路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甚至还有不少武将表示效忠,就直逼到了京城之西的大临关。

但是,大燕上京之所以为上京,当初定都于此,原因之一便是看重它是军事要塞。在上京的三面有关口,扼着多方进出之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城墙城楼更是修建得格外高而坚固,护城河既深而宽,实是易守难攻。

因此,以太子所率大军的勇悍,也与西方大临关与对垒十多日,才将其攻克。随即便一路攻打至京城外。

魏贵妃急得坐立难安,问道:“给你舅舅的求援信可送出去了?他为何还不派兵前来,他难道真的不管我们母子的安危了!”

顾见绪道:“母妃怕不是忘记,舅舅现在是老三的岳父了。”

听说是太子率兵打回来了,宫里竟没有太多人有惊慌失措的感觉,几乎无人到处乱蹿逃生。

有人来禀报:“皇上,废太子命人前来,让皇上…主动降,他便念着兄弟之谊不予追究,否则有可能…”

顾见绪没有说话,准备亲自到前面去指挥作战。

然而他身边的心腹却是劝道:“皇上,走罢。太子之师太过迅烈,恐怕难以抵御。”

顾见绪并不愿走:“我就等着老三,要么当皇帝,要么就死在这里。”逃亡?他没打算想做这样的事。

过来叫顾见绪一起离开的魏贵妃骇然失色道:“你疯了是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人还在,不怕没有再来的机会。”

顾见绪慢慢笑了笑:“重来?你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魏贵妃脸色白了白,顾见绪说得不错,京城本就是易守难攻,在他们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能被太子打进来。离开之后再想回来,谈何容易。

破城的钟声很快传遍整个京都,顾见绪站在殿前没有动,他没想到太子竟来得这样快。原来,太子真的是为了太后,才诸般忍让。他竟然可以为了太后,忍让至今。

太和殿前,顾见邃和顾见绪各立一端,静默看着彼此。顾见绪道:“打一场吧。只是我们两个。”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没有情绪激荡。

顾见邃道:“好。”早就该与对方打一场了。

几乎是同一瞬抽出兵器。刀剑碰撞之际,银光似火花闪烁,两个人都是高手,一个差池便是败落。许是心境不同,一个从一开始就势不可御,而另一人带着一种穷途末路。顾见邃的刀渐渐在顾见绪身上划过三处,刀刀见血,最后倾注内劲猛力一挥,顾见绪的剑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顾见绪双眼血红,恨声道:“我输了。不过你也不过如此,也有我舅舅的五万兵力襄助之故。”虽然顾见绪知道,就算太子没有魏峣主动增援的五万定北军,也能攻下京城,只不过用的时间要再稍微久一点。但要他摇尾乞怜却是做不到,顾见绪这时竟举起断剑,朝自己心窝戳下,却听哐当的尖锐之声,顾见邃的刀已架开对方的断剑。

顾见绪猛然看向对方,顾见邃迎上对方视线,慢慢道:“就在十日之前,我收到岳父的信,他在信上说,放你和魏贵妃一条生路。他的条件,是将定北军只保留四万,其余全部交予我。从此,他与魏贵妃姐弟情断,再无瓜葛。”

魏贵妃却是在先前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了腿,被人架着回来,发饰凌乱不堪,全然已看不出昔日雍容光鲜,在一旁闻言一愣,惊呼道:“不——阿峣他怎能如此狠心,怎能不管我!我是他一母所出的亲姐姐啊!”她还准备出宫去投靠魏峣的。

顾见绪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他的舅舅魏峣为保下他母子二人的性命,竟愿意交出十万大军的兵权。顾见绪越笑越大声,笑声渐渐沙哑凄凉,一开始就是他错了。是他没有经受住舅舅的考验,以为舅舅真的就此衰亡,以后得靠他自己单打独斗。若是他没有那般将利字摆到最前,没有自作聪明,同意他母妃先娶周漓慧再娶魏紫吾的建议,从最初就坚持要娶婼婼,和舅舅一起筹谋,二人合力,未必与太子没有一争之力。

***

一晃快两个月过去。也是凑了巧,慕世宛这日才在走廊上站一会儿,就远远看见魏峣骑在马上而来,身后不远处都是他的人,里面还跟着凌疏芝。

慕世宛为了不引人注目,如今都是做着乔装的,依旧是白发老人的样子,脸上也动过手脚,完全不怕被人认出,便没有闪避,依旧站在走廊上。她目光掠过魏峣和凌疏芝,面上冷淡,手指却已不知不觉将木栏抓紧。

因为街上人多,魏峣的马前进得也慢。

凌疏芝当初也是武官家的小姐,骑马自然不在话下。

魏峣当年也正是因为考虑到凌疏芝生死都捏在自己手里,气质又比别的丫鬟出众,做魏紫吾名义上的母亲不至于寒碜,且凌疏芝以下属身份为他处理事情时候也算利索,这才选择了对方。

慕世宛正思绪,却看到魏峣略微放慢了速度,快到楼下时,对方突然抬起了头,两人目光交错,慕世宛心跳如雷,险些退后一步。但她很快顿住,还好她始终做着乔装,魏峣不可能仅凭一眼就认出她。果然,魏峣并没有停歇,继续一路往前去了。

慕世宛算着日子,知道魏紫吾多半是要生产了,挂念着对方,心中着实难以平静。

这天将将入夜,她拿着银签子,挑了挑灯花,就感觉到屋里不对劲。她转过身,就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目光深深看着她,不是魏峣是谁?

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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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慕世宛已洗去了脸上的易容浆, 只有头发仍是雪白的。魏峣看着她这奇怪的模样, 目光在对方粉润的双颊多停留了一阵。

慕世宛面上不显, 心中却是惊疑难定。她不相信魏峣是从先前的随意一瞥就认出自己,对方定然是已知道她的行踪,难道她身边的几个人中有人背叛了她?是谁?

慕世宛不悦皱眉:“魏都护, 我知道你本事大,但是随意闯入一名女子屋内, 这等行径怕是与你的身份不匹。”

魏峣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问:“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不是最清楚?”

男人的眼神和语气都为两人之间蒙上一层暧昧,尤其是现在只有孤男寡女。慕世宛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她也没有搬出凌疏芝去质问对方。她知道魏峣要做什么,凌疏芝是定然管不了的。

魏峣突然问:“婼婼就这几日便要临产,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慕世宛微微一怔,想了想道:“可是, 你不是说,要等婼婼生完孩子之后,我才与她相认。”真的要与女儿相认了, 她倒有些近乡情怯, 惶惶不安。她现在也觉得先等魏紫吾平平顺顺生完孩子的好, 而且她会害怕, 害怕魏紫吾心里只认凌疏芝, 不愿认自己。那她一定没有办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魏峣道:“我不是让你立即与她相认, 而是让你近些看看她。”实则, 他只是见不得她孤伶伶一人在外。“不过你得乔装扮作我请来的女管事,暂时得委屈一阵,你可愿意?”

慕世宛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我愿意。”她至今也没能见到魏紫吾一面,做梦都想离对方近些,当然愿意。

慕世宛已完全沉浸在很快就能看到女儿的快乐中,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这还是魏峣许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对方发自会心的笑意,她笑起来太动人,令他有微微的恍神。

他突然就道:“我与凌疏芝并非真正的夫妻…她只是婼婼名义上的母亲。为了给婼婼嫡女的身份而已。”

慕世宛反应过来魏峣说了什么,已然怔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力控制内心翻涌,力持平静道:“魏都护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她始终记恨着他暗中偷走她的女儿。魏峣这样的男人她是不敢再沾惹了,他冷酷起来,可以轻易将你的整颗心碾成齑粉。

魏峣绷着嘴角,紧盯着慕世宛,没有说话。

男人的目光逼仄得可怕。慕世宛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先前那样说话,因为她很怕得罪了魏峣,对方会反悔,不让她见女儿。她已经不再是绥海的王后,现在的她,除了比别的女人有钱,什么也没有。

一室的沉默之后,慕世宛又试着问:“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和你一起进都督府?”

魏峣看了看她小心翼翼询问,生怕他变卦的样子,面容线条由冷硬再度变柔,别开眼,道:“嗯。”

***

顾见绪已经招认,皇帝和太后软禁在何处。

皇帝在知道太子战胜西突厥之后,就准备下旨将顾见毓从宣州召回,要传位予顾见毓。太后与皇帝因此发生矛盾,太后甚至在行宫调动温蜜的父亲温庆泽,把持京城,温庆泽两面为难,倒是出动了部分兵力。

而皇帝见温庆泽竟听从太后的命令,立即出动南衙卫府军与其对抗,正好顾见绪和萧闻德都各自控制了三个卫府,打着皇帝旗号,不动声色地就围了皇城,还亲自出手制住了温庆泽。

太子最担心的人,自然是一心为他的太后。皇帝如何,他已经无意去管。

顾见邃策马疾奔,赴往软禁皇帝太后的废观云和观。率着将士与守卫冲杀进观中,却见殿宇笼罩在金红的火光之中,黑色浓烟滚动,远远随风而来。里面更是传来厮杀之声。

竟是顾见绪的心腹爱将彭绍听见破城钟声,又听说太子的军队已进了皇宫,觉得顾见绪是难逃一死,思索之后,便放火烧掉了云和观软禁皇帝和太后的殿宇,要他们为顾见绪陪葬。

那彭绍看到太子来了,惊愕之后露出笑容,道:“太后和皇上都在里面,被烧死了!”

顾见邃一看这火势,来的路上也经探子回禀,确定太后是关在里面,面色骤变,立即翻身下马。

他又看了看激烈交战的两方人马,一方必定是顾见绪的人,而另一方的人则是寻常装束,看不出是谁的人。

“是你放的火。”太子的眼睛冷戾得吓人。

彭绍正在得意,大笑道:“不错,是我放的火,怎——”他的话尚未说完,已双目圆瞪,大蓬的鲜血喷射而出,他的整颗头颅也摇摇欲坠。

见太子一刀杀了彭绍,顾况顿时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上前拦住对方道:“殿下——不可!臣代您进去!”

顾见邃面无表情,哪里肯听,一把挥开顾况。这殿室还未塌下,以他的武艺,未必不能救出太后,却是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他都已经来了,不进去一探究竟一辈子也无法安心。

顾况拉不住对方,眼睁睁看太子进了大火中,惟恐太子出事,赶紧也紧随而去。

烈火沿着屋内一切器物蔓延,到处是噼噼啪啪的燃烧之声,屋顶更不时有烧焦之物掉落,黑色的烟尘如云翳般弥漫肆虐,遮蔽了人的视线,令人呼吸艰难。

顾见邃眼睛被火气燎得通红,但他并不敢稍微闭眼,而是环视每一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惟恐在他看漏的地方,太后就在那里。此时他已没法喊出“皇祖母”三个字,在这森森火狱之中,他能忍着剧烈咳嗽不断前行,已经极不容易。

顾见邃的脸色越来越差,在去往西偏殿的路上,他已陆续看到好几具尸体。但又让他庆幸的是,里面并没有太后。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顾见邃强压着心中的绝望,在他刚刚拐进偏殿里端的西凉阁,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太后,半躺在角落里。而另一个,竟个年轻男人,对方发现异动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黑乎乎的花脸,正是顾见毓。

原来,顾见绪将人藏得隐蔽,是皇帝想了办法,命人偷偷给顾见毓送信,要他救自己。顾见毓这才先太子一步找到了云和观。但他也来不及阻止火势,只来得及先一步进殿,先看到皇帝,顾见毓就命部下带着皇帝从殿后的窗户逃出去,他自己则继续寻找太后。

顾见邃看向顾见毓,对方也正看着他。看到顾见毓的时候,顾见邃有些意外,随即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两人没有时间交流,太后这时已有些陷入神智昏迷,情况不容有任何的拖延。

顾见邃又看了看顾见毓背火灼伤的左肩,忍着呛喉的烟气道:“我来。”

顾见邃赶紧俯下身,让顾见毓将太后放在他的背上。顾况也上前扶住了受伤的顾见毓,在烈焰中寻找生路,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头上的屋梁不堪火势侵袭,摇摇欲坠,大块的木梁开始往下倾塌,顾见邃背着太后,却一直注意着受伤的顾见毓,用力扯了他一把,加快脚步…

铺天盖地的火焰,像地狱中伸出无数鲜红可怖的恶鬼之手,疯狂地想要抓住一切活人,将他们的血肉之躯变成自己的食物,吞噬入腹。

幸好,他们终究是从中离开。

太后悠悠转醒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床边的顾见邃和顾见毓…短暂的出神之后,她才将之前的经历忆起,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两个孙儿的。

顾见毓肩膀的伤口已处理过,他年轻底子又好,这点伤还不至于让他躺到床上去休息,因此也守在太后跟前,对对方终于脱险,便道:“皇祖母。”

顾见邃也握住太后伸出的手:“皇祖母,我回来晚了,让您受了苦。”

太后摇摇头,道:“还能见到你们兄弟俩,我已心满意足。”

顾见邃便对太后讲了如今的局势,见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总觉得是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变化。看他们一起守在自己床前,竟让太后想起许多年前,这两人都还是稚童的时候,一起在她宫中笑闹嬉戏。

太后突然道:“嗥嗥,老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们真实的身世…”

顾见邃和顾见毓都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

太后明白了,双眼渐渐湿润,慢慢地笑道:“好,好。阿琢若是能看到今日,就好了…可惜…”

第134章

此时, 有人向太子禀报, 说是皇帝要见他。

太后知道, 太子定然也将皇帝软禁了,逼对方就范,太子毕竟还是想名正言顺登基。太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让太子去见皇帝。

待顾见邃离开,太后问道:“毓儿,皇祖母一直都只支持太子继位, 你不怪我?”

顾见毓道:“不怪。”他说的并非假话,除了不支持他继位这点,太后其实对他很好。而太子本来就是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且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对做皇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更何况, 顾见毓从小时候在皇帝有意的安排下疏远顾见邃开始,就变得有些孤僻。他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并不那样适合做皇帝。在太子登基是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又早就知道他与自己皆是敬懿皇后所出, 当然不会再搞出什么别的动作。

很快却有宫人来禀,说是公主们求见。

太后自是叫人入内。顾熙乐、顾熙辉都来了, 连洛珠公主都来了。顾见绪倒是没有动洛珠, 她自己也没去别的地方躲避宫变,一直在皇帝指给她的芳临阁住着。

几个小姑娘围着太后,询问伤情, 吐露近日提心吊胆的心情, 太后倒反过来安抚了几句。

洛珠眼仁一转, 又看向顾见毓的肩, 笑着凑近对方一些,道:“殿下,你没事吧?”

顾见毓冷淡摇头,一个字也没回。

洛珠也不觉得尴尬,依旧不时去看顾见毓的侧脸,她头一回对一个男人感兴趣,可这个男人脾气也太臭了,眼睛更长到天上。不过,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顾见毓喜欢的是魏紫吾,毕竟是她也曾瞧上过的女人,总比他随便喜欢个人来得强。

顾见毓毕竟是强权亲王,比起她从前收来解闷的几个女孩子,肯定是要难以征服得多了。不过,越是不易办到的事,她就越喜欢就是了。

皇帝先是不良于行,而后是顾见绪谋逆,此次又受火中之劫,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多岁,精神看起来极差。他不再针对太子,也无力再阻止太子登基之势。尚有内忧外患,祖宗留的基业再也禁不起下一次折腾。

皇帝列数顾见绪罪行,昭告天下,将其及家眷贬往蛮州,而后拨乱反正,下旨由太子继位。

***

魏峣放弃兵权,并非只为给魏贵妃换条生路。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太子登基是必然,以太子的能力和强势,整顿全国都护府和都督府,将兵权收拢掌控在手里也是必然。

他身为皇后的父亲,又怎能不带个头,反正太子定然是要集权,边州但凡超编的兵力早晚都是要交的,还不如主动交,好让太子知道他如今是彻底信任他,表明对新帝的立场。

魏紫吾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爹交出兵权,既是表明态度,又是面对大势的必然之举。但她相信太子,无论她的父亲有无兵权,他对她皆是一样。

虽然太子不在庆州,但父母皆在身边,尤其是父亲也陪着她,令她无比地安心。

与魏紫吾的安心相反,凌夫人面对现在的魏峣,却是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过去,魏峣是很给她体面的,令她受到侯府阖府上下的尊敬。现在也不知是否知道了她与顾见绪交易的事,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尤为冰冷,令她身心皆寒。偏偏魏峣暂时并不与她清算,更让她煎熬难忍。

凌夫人能回来,全靠魏紫吾,是魏紫吾跟魏峣提了提,生孩子的时候还是想要娘在身边陪着。宠女如命的魏峣自然将凌夫人带了回来。

当她看到魏峣领着所谓的女管事出现在魏紫吾面前时,一颗心才是真正的沉到底。

魏紫吾长这样大,魏峣也没有为魏紫吾请过所谓的女管事。虽说现在奶娘多,伺候魏紫吾的人也的确更多了,有个能干的人来管管孕妇院里的人,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凌疏芝对慕世宛的身形太熟悉。容貌可以改变,可这个女人的身形,竟十多年没有改变,每一处都生得犹如最上等的玉雕师精心雕琢而成。还有走路的步态,有一种天生的浸入骨髓的婀娜之意。

凌疏芝站在走廊上,看着慕世宛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她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从后面看对方的身影时,会令人忍不住想象这是怎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但是,当对方转过身来,露出的却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凌疏芝懂了,魏峣为了慕世宛,可谓用心良苦。这是先让她们母女彼此熟悉呢。

慕世宛同样是紧张的,今日是她与魏紫吾第一次见面。

几乎从远远看到魏紫吾的第一眼,慕世宛就肯定那是自己的孩子。女孩正在湖水边打一套很慢的拳法,穿着浅蓝色的束袖裙,一张尤为娇美的小脸染着嫣红,动作比划得十分好看,瞧着就是个活泼的。

对方一双眼睛的形状生得很像魏峣,倒是与自己不怎么像。黑晶珠似的,灵动干净,令人一见就容易深深地陷进去。鼻子、嘴唇和脸型则与自己相似。

看到魏紫吾,慕世宛便舍不得移眼,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魏峣站在一旁,心情同样复杂,这是他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现在终于都在他身边了。不过他倒是没觉得魏紫吾眼睛像自己,不像慕世宛。在他带有偏颇的眼光看来,母女两个简直一模一样,相见之后不承认是母女都不行。

魏紫吾见父亲给她新找了个女管事来,同样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就接受了。近日她院里的人是有些多,太子特别命了一个姑姑过来管束人事,父亲定然也是这个意思。她就将给姑姑的权分了一部分给慕世宛。

慕世宛按捺着跳动过快的心,站在仅离魏紫吾几步的距离,更近的观察对方脸蛋上的每个神色,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这孕相,果然是快生了。虽然没有能看着女儿长大,但生孩子是女人一生最危险的时候,她能在这个时候守着她,心里也能踏实些。

慕世宛虽然心中心思万千,但魏紫吾在问她问题时,她却是回答得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出错。

慕世宛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倒是遇到了凌疏芝,目光相接,慕世宛面上什么也不表露,按照现在身份应有的恭敬道:“夫人。”

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慕世宛还有恭恭敬敬叫凌疏芝为夫人的一天。慕世宛到底是做了多年王后,受一国顶峰的尊荣,为了魏紫吾竟愿放下身段至此,倒让凌疏芝颇为意外。

这日清早,魏紫吾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准备在园子里逛一圈儿,突然喊肚子疼。

太子找的这稳婆极有经验,听着魏紫吾的抽气声,就知道她是提前发作了。

为了迎接今日,稳婆、医婆都是早就找好,甚至连傅予州也被太子叫到都督府候着,惟恐有任何闪失。因此,虽然魏紫吾提前几日临盆,却没有引起任何慌乱。

慕世宛和凌疏芝都十分担心 ,幸而她们可以进屋去。

魏峣则站在产房外,他还是第一次守着女子生孩子,慕世宛生魏紫吾的时候,他并没有在身边。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格外陌生煎熬。

听着自幼娇宠的女儿发出一声声细细的痛吟,魏峣紧皱着眉,此刻对太子的不满达到极点。让他的宝贝这样小就怀孕便罢了,竟然这个时候也没能赶回来。按照魏峣的原定计划,本是想等到魏紫吾二十岁,才让上门女婿和女儿成亲。

其实这还真不能怨太子,能有手段这样快便攻入京城,处理好因皇帝和顾见绪而搅乱的一摊子事,都顾不上登基,就已在归途中,除了太子,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别的男人能做到了。纯粹是这个岳父太挑剔。

魏紫吾却很庆幸太子不在场,她觉得,他要是在场,一定会忍不住闯进来的。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她一点也不希望太子看见。

那稳婆摸了摸魏紫吾的肚子,温声道:“娘娘,不要害怕,小太孙的胎位很正,只要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很容易生的。”

魏紫吾点点头,虽然下腹的痛楚一阵接一阵袭来,仿佛无休无止般,但她并不怕。

渐渐地,魏紫吾感到痛楚越来越剧烈,犹如撕裂一般,直钻心肺,她紧紧蹙着眉,神魂也似飘走,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直到最后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才仿佛回到人世。

众人的心也跟着落了地,听到婴孩的啼哭声,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稳婆更是激动地高声报喜:“娘娘,是小太孙!”她瞧着手里的孩子,好家伙,这个嗓门,这个力气,真是壮实如一头小虎,且一生下来就有一头纯黑细密的头发。不亏是龙精虎猛的太子殿下的儿子。

这稳婆接生那样多次,还极少见到第一胎生得这样快,这样顺的。着实是老天眷顾,孩子并没有折磨魏紫吾太久,就出生了。不过魏紫吾仍是吃了不少苦头,她现在因为疲倦,看起来面容苍白剔透,头发也微微濡湿,虚弱的样子有种雨后梨花的动人之态,叫人望而生怜。

这稳婆难免又发出感叹,生孩子还能美成这样的女子,也是她仅见了。难怪太子殿下那般疼宠。

魏紫吾早就有令,说她要自己给孩子哺乳。因此,小太孙被小心翼翼地清洗之后,裹在襁褓里,抱着给凌夫人和外间的魏峣看了看,又给抱回到了魏紫吾身边。而不是抱到乳娘处。

魏紫吾凑近了看自己刚生出来的儿子,脸上露出笑意,心中被一种奇异的情愫所充盈。对方还太小,看不出像太子还是像她。但他紧闭双眼,眼皮合成狭长的两条线,让魏紫吾觉得眼睛应该是更像太子的。

一名奶娘则上前道:“娘娘,小太孙约莫是饿了,娘娘现在便可以喂他。一定要将最初的乳汁给他吃,万不可浪费了。”

“好。”魏紫吾点头。她发现,这小东西果真是个贪吃的。眼睛都没张,但已经知道不断张合着一张小嘴,将头左右转动找东西吃。

魏紫吾的胸脯早就感到鼓胀难忍,乳汁已十分充盈,被服侍着解了衣裳,细致地擦洗乳房之后,就要准备给孩子喂养。

庆州都督府的大门口却有人大声入内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都督向崇等人都诧异不已,太子竟只用了两日便从京城赶到庆州?众人立即赶出去迎接太子。

庆州众人本就暗中投靠了太子,唯太子马首是瞻,现下更知道,这是未来圣上无疑,自是以对天子之礼相迎。大家更是在心中重新有了一番认识,太子竟放着延后登基,也要先回来看太子妃和孩子,这对母子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黑色的骏马入了都督府,面对跪了一地的众人,高大峻挺的男人只道了免礼,却并未停下马,而是急迫地直接策马往魏紫吾所在的院落而去。

第135章

有奶娘告诉魏紫吾, 若是自己喂养,孩儿出生之后, 母亲要尽早开奶。让孩子越早吸食乳汁, 刺激娘亲产乳, 以后的乳量就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