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亲热地挽着林妈妈的胳膊滑下去坐在她身边,笑道:“妈妈真的被吓坏了么?”林妈妈还未回答,甩甩已经拍着翅膀尖叫起来:“坏蛋!坏蛋!”

“骂谁呢?你才是个小坏蛋!”牡丹佯作生气,举手要去打它。甩甩早就成了精,半点不惧,试探着用喙去轻轻啄牡丹的手,一边啄,一边狡猾的打量牡丹的神色。牡丹看得好笑,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笑骂道:“讨死人嫌的小东西!”又叫宽儿和恕儿去取松子仁来喂甩甩。

待到宽儿和恕儿离去,牡丹方轻声问林妈妈:“我不在家的这半日,妈妈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林妈妈皱眉道:“您是指哪方面?”

牡丹低声道:“刚才夫人给了三嫂好大一个没脸,嫂嫂们谁都不敢劝。早上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林妈妈茫然摇头:“没听见动静,一直安静得很。让恕儿去打听一下吧。”

牡丹叹道:“我总害怕又是因为我的事情惹得大家不愉快。”

林妈妈默了一默,笑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是牙齿和舌头,也有互相碰着的时候,更何况是这种隔着一层的?夫人不是不讲道理的,总归有原因在里面。这么多的人,各怀心思,您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少在这上面花心思,早点把地和庄子弄好才是正理。”最好再好生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搬出去就清净了。只是这话林妈妈不敢说出来。

牡丹很以为是,却又担忧那地不好买。她有些焦急了,眼看着夏天过去,秋天就要到来,却还一事无成。

待到晚间大郎归家,兴致勃勃地来问牡丹:“何光领你去看那块地没有?你觉得怎么样?又靠近大路,水源也方便,地也肥,若是你喜欢,就把它定下来,如何?”

牡丹道:“大哥,那块地只怕买了也不好用。”

大郎惊异道:“怎么说?”

牡丹遂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那样狠毒讨厌不讲道理的人,我不想与她做邻居,只怕她无事也会生非。我不理她,她偏要找上门来,烦得很。”

大郎却越发惊异:“这买地当然要问清楚周围的邻里是谁,才好知道日后方不方便打交道,可我没听说那附近有什么庄子与魏王府或是清华郡主有关呀。我仔细打听过的,只晓得那边虽然多数都是官宦人家的庄子田地,但还偏生就没她家的。你是不是弄错了?”

牡丹诧异道:“难道那庄子不是她家的?我看着就仿佛是她的产业一般,凡事都是她做主的。”

大郎想了想,道:“达官贵胄之间,互相借庄子玩耍的也多的是。也不排除是她和人家借的。那里的地离城近,你要修庄子,请人去看花,最是方便不过,不然就要越发远了去。这样,你先别急,等我再去打听清楚又作定论。”

晚上雨荷给牡丹熏好被子,正要服侍牡丹睡下,孙氏却来了,先拉着牡丹说了一歇话,笑眯眯地道:“丹娘,你别嫌我多嘴啊,我就想提醒你一下,三嫂的娘家,好像想和咱们家亲上加亲呢。”

牡丹心里顿时有了数,原来岑夫人的怒气从这里来。当下也不和孙氏多说,淡淡一笑,假装听不懂:“英娘、荣娘、何濡他们都是定了人家的,现下年纪最大的就是只有三嫂家里的蕙娘了,难道是……”

孙氏默不作声地仔细观察着牡丹的神色,见没从她脸上看出气愤的神情来,又明显是在和自己推脱装糊涂,便拍拍牡丹的手,亲热地道:“不是孩子们……不管怎么说,我和你六哥就希望你能寻到一个好归宿,年华会老,钱财是身外之物,女人关键是要找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吃过一次亏,可不能再吃一次亏了。”

牡丹嗯了一声,直接把话题转到孙氏身上去,笑道:“六嫂说得很有道理,六哥待六嫂就是这样的吧?”

孙氏微微红了脸,想到自己总也生不出孩子来,这样的好光景也不知还有多久,不由生出一丝惆怅来,没了心情再多管闲事,告辞离去。

孙氏前脚刚走,雨荷便过来气愤地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缘由!三夫人打的好算盘,我听她房里的丫鬟说过,她娘家那个兄弟文不成武不就,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心就想找个貌美有钱的,这种男人千万嫁不得!活该夫人给她没脸。”抬头看到牡丹神色淡淡的,心里担忧牡丹嫌自己僭越了,便小声道:“丹娘……”

牡丹平静地道:“三夫人有这种心思正常得很。她已经挨了骂,夫人也不会答应,既然没影子的事儿,咱们就不必再多理睬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占点儿便宜实在是人们最常见的心思。这么多的嫂嫂,谁还没点别的心思?更何况是甄氏这样隔了一层的。

雨荷见她不气不恼,便笑道:“您倒是想得开,只可惜了李家表公子。”李家表公子是个拎不清的,既然想,就要拿出实际行动来,这样子吊着算什么?

牡丹微微一笑:“我不缺吃不缺穿,父母兄长都护着我,由着我,能不想得开吗?表公子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说实在的,李荇的事情让她遗憾惆怅过,但她此时并没有非要找个人来陪不可的欲望。她在风景外面走,看到风景很优美,若是真的进了风景里面去,只怕又会觉得风景其实不是风景了。

第二日一早饭后,大郎便急匆匆地赶去查问土地的事儿,牡丹则将答应过雪娘的芙蕖衣香装了一瓷盒子,命雨荷送过去。中午时分,雨荷带了雪娘亲自做的两朵珠花和两条丝绦,并清华郡主的最新消息回来:“窦夫人因为关注着昨天的事情,后来专门使人去打听了。幸亏咱们走得及时,没掺和进去,清华郡主果然堕马了,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这个消息算是最受欢迎的消息,薛氏欢喜道:“伤得很重吗?”死了才好,省得以后又给牡丹添麻烦,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雨荷道:“具体伤了哪里倒是不知道,但似乎是很不一般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是好了,也要养上几个月的伤吧。”

吴姨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有眼,叫这恶人终于得了现世报。她几次纵马行凶,终究也就伤在马下。”

白氏关心的则是:“那跟她一起打球的人有没有受责罚?依我说,那些人做了好事,不该受罚才对。”

雨荷为难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曾听说。窦夫人只是说,多亏丹娘机敏,欢迎丹娘以后去她家里做客。”

牡丹心想的却是,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了。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和道观里,种有无数的牡丹,纵然不是赏花时节,事先去看看,摸摸底也是好的。

第八十二章 买地

大郎细细将那块地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得知与魏王府或是清华郡主都没有任何关系,很是高兴。因着他领了为牡丹买地的差事,何志忠也就免了他去铺子上做事,正好还有半日的闲工夫,便兴兴头绕去东市那家冷淘店,准备买些冷淘归家给女人孩子们吃个新鲜。

堂倌才将食盒装好,大郎就看见张五郎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张五郎今日穿着件月白色的细罗缺胯袍,头上没系细罗抹额,而是规规矩矩地带了个青纱幞头,袖子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高高挽起,而是平平整整地垂在手腕上。看着那股戾气和蛮气少了几分,斯文起来了。大郎暗暗称奇,少不得笑着迎上去打招呼:“五郎从哪里来?”

张五郎微微有些不自在,与大郎见了礼,笑道:“小弟适才听人说哥哥往这边来了,特意寻过来的。”一眼瞅到何家小厮手里提的几个大食盒,不由微微笑了:“哥哥买这许多冷淘,是忙着要送回家的么?”

大郎因着他上次帮了牡丹,又丝毫不肯贪功,只吃了一顿酒席就算完事,硬是没要何志忠备下的礼物,过后也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对他的印象很是有些改观。言语中便带了几分随意和亲热:“正是,我今日得闲可以早些归家,想到她们都爱吃,特意绕到这里来买。”说完先叫小厮将食盒送回家去,拉了张五郎进店子去要请他吃冷淘。

张五郎也不推三阻四,大大方方地和大郎一道吃了,二人只将些市面上的生意来闲说。大郎见他说话行事都平白斯文许多,有些受不住,便道:“五郎最近都遇到了些什么好事?”

张五郎正色道:“说起这事儿来,小弟正想向哥哥请教,请哥哥帮个忙。”说着果真起身同大郎行了个礼。

大郎忙拦住了,笑道:“休要这般客气,但凡我能搭手的绝不推脱。”

张五郎愁道:“我们几个兄弟想着,成日里这样游手好闲的,总归不能长久,所以便凑份子开了个米铺。只是做生意不得法,开张容易,经营难,没人来买米。请哥哥帮小弟想个法子。”

难怪得穿成这个样子,原来是改行了呢。大郎笑了:“哥哥说句实在话,五郎听了莫要生气。大家伙儿约莫是不敢上门。”大户人家自有自家的庄子供米粮,在外面铺子里买米粮的多数都是小老百姓,似张五郎这等市井恶少,本就是出了名的,若是短斤缺两也没处申冤去,谁没事儿敢去招惹他。

张五郎也不生气,抓头挠耳地道:“小弟我也想着大概是这样,但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门买呀。”他这话其实有水分,开张当日等到要关门了也没一桩生意,他们觉着兆头不好,便去隔壁米铺里抓了个老人家,硬逼着人家过来买,结果把人给吓得昏死过去了,赔了医药费才算了事。

大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叫人迅速改变对他的看法,便安慰道:“做生意没那么容易的。要不然还不满大街都是生意人?你有这个心就极好,关键是要公平买卖,信誉第一,大家看在眼里,慢慢的也就有生意了。”

张五郎蔫吧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高兴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将袖子高高挽起,大声道:“哥哥,有人送了小弟两条才从河里打起来的鱼,很是肥美。小弟上次吃了哥哥家的席面,一直没得机会还,今日正好借了这个机会还席。哥哥莫要推辞,小弟这就去命人收拾干净了,烦劳哥哥替我去请伯父、四郎他们几个过来,咱们一起乐和乐和。”

大郎见他瞬间便忘了斯文,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终于觉得那种诡异感弱了些,忍住笑意道:“五郎见谅,今日不成,我还有事儿要办呢,改天哥哥做东,请你和兄弟们吃酒。”

张五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想反正已经露了馅,再装就像个娘们儿似的烦人,索性将袖子挽得更高了些,望着大郎嘿嘿笑道:“小弟做惯了粗人,想学做斯文人,却是做不来,让哥哥见笑了。”

大郎见他豪爽,反而觉得他可爱,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笑道:“五郎就是五郎,学什么斯文人!哥哥我也做不来斯文人。”

张五郎极喜欢他这句话,欢喜地道:“哥哥你等我会儿。”说完撩开步子大步跑远了。

大郎不知他要做什么,阻挡不及,也只好坐等他回来,片刻后,张五郎亲提了两尾肥大的河鲤过来,不由分说就往何家小厮手里塞:“拿着,回家去做给伯母嫂嫂侄儿们吃!”

小厮只把眼睛去看大郎的眼色,大郎晓得张五郎是极豪爽的人,便高高兴兴地谢过,命小厮收了,张五郎欢喜得什么似的,亲将他送至街口方自去了。

大郎行了没多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张五郎往日里不是同四郎走得极近么?怎地他做生意要讨主意却不去寻四郎,巴巴儿地来堵自己?他看了看那两条肥硕的鱼,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大郎到了家中,命小厮那两条河鲤送去厨房收拾,又叫小丫鬟去将牡丹请出来商讨买地的事。

不多时,一阵环佩声响,帘子一撩,淡淡的荷花香随风而来,牡丹笑盈盈地拿着把象牙柄的牡丹团扇走进来。大郎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但见她穿着件家常的松花色印菱形花的绫子短襦,配的桃红色六幅罗裙,脚上穿的沉香履,唇红齿白,娇艳动人。

看着自家妹子貌美如花,大郎觉得实在赏心悦目,高兴地赞了两句后方说起正事:“你们昨日去的那个庄子我问过了,果然不是魏王府的,而是宁王府的产业。因着那球场是洒了油筑将起来的,分外平滑,故而在京中很有名,许多宗室贵胄都爱借了去打球。所以妹妹不用担心,只管买去。”

牡丹立刻盘算开了,这些人果真爱去那里打球,对自己这个即将开张的牡丹园来说,反而是个好机会。打球,赏花,休闲,买花,正是一条龙。当下便同大郎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地?”

大郎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晚饭时,何志忠见桌上突然多了两盘鲙鱼,不由笑道:“谁这么知机,知道我正想吃鲙鱼?”

大郎忙道:“今日我去东市买冷淘,遇到张五郎,他送的。”

何志忠夹了一箸喂到嘴里,细细一尝,觉得肉味回甜,便笑道:“还新鲜。他为何突然送你河鲤?”

大郎道:“先是问我生意经,随后说要还席,我说有事,突然间就送了鱼。”又问四郎:“你知不知道他开米铺的事情?怎地突然转了性?”

四郎笑道:“当然知道,当时我还去送了礼。听说是年纪大了,想成家,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愿意跟他的他又看不上人家,少不得要收拾一番,做点正事才是。”

何志忠又夹了一箸鱼喂到嘴里,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很不错。但就是不知他闲散惯了,能坚持多久。”

四郎笑道:“只怕是有些难,没有生意呢。他恶名在外,人家躲他还来不及,哪里会送上门去。”随即将他们逼人买米,反而把人给吓昏又赔钱的事情说了。

岑夫人道:“虽然做法欠妥,但能想着赔人家医药费,也算不太离谱。大抵是真的想改?”

二郎摇头笑道:“他那样儿的人,开什么米铺。若是真想奔个前程,不如去从军还要妥当些。”

六郎哂笑道:“他是想要娶妻,从军还娶什么妻。依我看,他若是真的想要找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不如去斗鸡。那个最适合他这种人。”

何志忠“咄”了一声,骂道:“怎地小看于人?斗鸡是什么正经人家做的营生?这话不要拿到外面去说。”

六郎仗着自己是小儿子,平常大家都不和他认真,便驳道:“儿子哪里小看了他?如今不是都说,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么。我若无正当营生,我也要去弄鸡的。再没有那钱来得快的了。咱们辛辛苦苦出海买货,好容易平安归来,还要费多少口水才能卖出去,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如人家豪赌上几回的。”

五郎媳妇张氏听他说这话,觉得不利于胎教,生恐腹中的孩子听了这些言论也会跟着不学好,立刻起身走开了。何志忠也沉了脸,一旁伺候的杨姨娘见状,忙拼命使眼色,六郎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何志忠阴沉了脸冷哼道:“你怎么就不说那些斗鸡斗到倾家荡产,典卖妻儿的呢?当着孩子们说这些,也不怕孩子们学坏了。旁人我不管,我何家的儿郎谁要是敢去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全都打断了腿赶出去!一个子儿也莫想分到手。”

六郎见他发了真怒,不敢再多语,缩了脖子径自吃饭。何志忠犹自生气,觉得鱼也不好吃了。岑夫人见状,默默地给他舀了一碗鸡汤,低声道:“孩子们还年轻,你急什么,慢慢教就是了。”

何志忠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滋味无法说出口。六郎才二十出头,又是最小的,平时和几个哥哥的关系也不太亲近,就知道在他跟前讨好,还不踏实,如今又生了这种心思,他死了以后只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他又担忧地把目光投向正给何淳剔鱼刺的牡丹,暗自下了决心,无论怎么样,在他闭眼之前,一定要给牡丹找个好归宿。

牡丹正埋头给侄儿剔鱼刺,突然感觉何志忠在看自己,便抬头望着何志忠甜甜一笑。何志忠见她笑得可爱,心里的郁气舒缓了许多,柔声道:“丹娘明日可是要去看地?爹爹陪你们一道去吧。”

牡丹自是求之不得。

第二日何志忠、大郎一早领了牡丹骑马出城,直奔黄渠边上去。绕过宁王的庄子,又往前面去了约有十来里路,方到了地头。

往大路右边的一条小径进去约有半里路左右,是一块100亩左右的旱地。旱地周围种了柳树与其他的地隔开,如果想要杜绝外人入内,只需种上蒺藜或者是野蔷薇将柳树连成一线就可以了。一条专用于灌溉的清亮的小河从黄渠流出来,顺着左面的柳树蜿蜿蜒蜒地淌到远方,假使牡丹要开池塘,水源也非常方便。

大郎觉得这块地最是合适不过的,牡丹看了并不是很满意,只因地形太过平坦。

现代牡丹专类园中,对这种地形平坦的通常会采用规则式的布置形式,也就是将园区划分为规则的种植池,在其中规则的种植各种牡丹品种,整体形成整齐的几何图案。这种布置整齐统一,方便进行品种间的比较和研究,是以观赏、生产兼以品种资源保存为目的的牡丹专类园的最佳布置形式。

但牡丹觉得,在这个园林讲究移步换景的时代,这种规则式的园子定然吃不香,只能用在布置专门的种植园上,并不适合游园赏花为目的的古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地形有起伏变化的,以牡丹为主体,与其他花草树木、山石、建筑等自然和谐配置在一起,达到峰回路转,步移景异,宛若天成的园子。

大郎见牡丹沉默不语,不由有些发急:“丹娘,你可是看不上?”

何志忠也问牡丹:“你到底是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你得先说出来,你大哥才好去办。”

牡丹有些脸红,这想象是一回事,真的做起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知道大郎能在这一片找到这块地其实非常不容易,而且这也怪她自己事先没说清楚,因此也没直截了当就回答说自己看不上,只笑道:“我是觉得小了一点,还有平了一点,不过先看看周围再说。”

卖地的是一户姓周的官宦人家,只因他家主人获了罪,被贬去岭南任职,遥无归期,又需要钱打点,故而才要卖地。今日陪了何家来看地的却是他家的老总管,听牡丹这么一说,不但不愁,反而一喜,笑道:“小娘子若是嫌大,那小的倒是没法子,若是嫌小,那还真有法子解决呢。”

牡丹听他这话似是还有好地,忙道:“怎么说?”

大郎也道:“有什么好地就不要藏着掖着的了。”

那老总管却不一次说个明白,笑眯眯地往前引路:“请几位随小的来。”领着几人走过那块旱地,穿过右边的柳树,来到那小河边方才停下,指着河对面给牡丹几人看:“其实河那边也是我家的,就是这条河,也是我家主人先前想了法子开了引来的。”

先前隔得远,中间又隔着柳树,牡丹却是没看清楚。此时方看到河对面一样地种植了柳树,隔着约有二十多丈远的地方,却是一排白墙青瓦,似是谁家的宅院。

何志忠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这老总管是想将那所宅子一并卖给自家。凭着生意人的精明,他意识到若是这地和宅子刚好合了牡丹的意,只怕不会便宜。便出言试探道:“这边的地不算宽啊,也就二十亩左右吧?那是谁家的宅子?”

那老总管微微一笑:“也是小人主家的。因先前这位客人只说要地,不要房,故而就没领他过去瞧。客人先去看看如何?”引着众人往下走,下游河面上简简单单地用松木搭了个简便桥,刚好只容得两个人并肩通过。

大郎要去扶何志忠,何志忠摆摆手:“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去扶丹娘。”言罢掀起袍子稳稳当当地上了桥。大郎无奈,只得回头去牵牡丹,却见牡丹已经跳上了桥,冲自己做了个鬼脸,兴冲冲地往前面追何志忠去了。

大郎不由失笑,摇了摇头,同雨荷道:“丹娘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那老总管善于察言观色,看了这一歇,便知是父兄给家中受宠的女儿置业,只要是牡丹肯了,这笔生意也就定了。之后便小心翼翼,越发对牡丹上心,有问必答不提。

却说牡丹等人过了桥,却见又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约有两丈宽的路,直直地通向那所宅子的大门。路的两边种的都是老槐树,将阳光挡去了大半,立在树荫下,但觉凉风习习,鸣蝉声声,好不惬意。

牡丹只在这条路上走,就已经有了好印象。那老总管上前拍门,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懒洋洋地出来开了门,扫了牡丹等人一眼后,知道是来看房子的,也不多话,只把门打开就躲了开去。

那宅子是个两进的四合宅,中堂,后院,正寝等修得中规中矩,家具半新不旧,款式也不讲究,帐幔等物却是很陈旧甚至是空了,门窗上的漆也掉得差不多。牡丹乍看之下微微有些失望,不由暗自嘀咕,这宅子从外面看没有这么小,怎地进来就这么大点儿?

何志忠却是得了那老总管的允许后,四处查看了一番墙脚、房椽,柱子,门窗等物,但见都还很结实,心里便有些肯了。只是他向来做惯了生意,脸上半点不露出来,还由着牡丹做出失望的神情来。

那老总管一直在观察牡丹的神色,见状有些慌神,忙又引着牡丹往隔壁去,赔笑道:“若是嫌小,隔壁还有个好大的园子呢,里面也有水榭楼阁的。”

牡丹眼睛一亮,跟了他去,却是从后院的右面廊庑开了一道月亮门。月亮门后是一个约有十来亩的园子,里面果然如同那老总管说的一样,有溪流,荷花池,亭台楼阁,假山花木,样样都有。但就是如同前面一样,大概是没人料理的缘故,没有生气,野草长得半人高,荷花池里去年残败的荷叶也没捞掉,栏杆上一摸全是灰,漆也掉了不少。

牡丹见其虽然破败,然而整体格局却是不错。将来可以把这园子与她的住处隔开,以这里为源头,渐渐扩大开来,就可以建一个不错的园子,至于河那边的一百亩地,除了用作种苗基地外,还可以种点其他的花木,省得过了牡丹的观赏季节,就再也没有吸引人来游玩的地方,然后分一些地出来也种点庄稼小菜什么的,只要规划得当,又是一番野趣。

牡丹正要开口,就听何志忠微微有些不悦地道:“这宅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你家主人从来不来这里住的?怎么就成了这副破败样子?看着倒像是长年累月没人管的。”

那老管家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却很快回答道:“家主去年就去了岭南的,小的是专门留在这里打点这些产业。因为早就想卖,就没人来住,家里其他杂事也多,人手少,故而就放成了这个样子,但其实底子还在,稍微打整一下就可以了。您们看,这园子格局相当好,是名家设计的,这些太湖石,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种的花木也名贵,还有牡丹呢,只是没人打理,才看着不起眼。客人若是看得上眼,价钱好商量。”

他这番话听着似是合情合理,何志忠却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便不动声色地道:“你这所宅子连着河那边的地,一共要多少钱?”

那老管家早有计较,毫不犹豫地说:“我家主人是实在人,也着实想脱手,故而想要六百六十六万钱。别的不说,就这石头就要管些钱的。”

这个价位牡丹还能接受,但何志忠不许她开口。这样的价钱,不但不高,还略略有些便宜了,就算是急于脱手,也轮不到自己过了这么久来捡漏,想到此,何志忠越发谨慎:“据我所知,想在这附近置产的人家多的是,你这园子这般好,价钱也不高,你们又是早就想卖,为何一直未能卖掉?”

他顿了顿,笑道:“六百六十六万钱,为何要这样一个数目?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还有,谁家卖地不是连着一片卖的?你把河那边的地拆开卖了,就不怕这里卖不掉?若是想要生意成,就说实话,否则过后我也能打听出来。”

那老总管犹豫再三,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第八十三章 讹诈

那老总管道:“这块地其实是好地,当年我家主人刚入京的时候,因缘巧合才得到这块地。那时只有宅子,并没有园子。家主听了好友的建议,请了京中鼎鼎有名的占宅术士宋有道来占宅,按着宋有道的建议建起了这座园子。道是无水不活,故而花了大价钱大心思引了这股水来。那时节,家主官位不高,家资不丰,虽然为了这个园子几乎花尽了家资,但果然连接得了几次擢拔,贵盛起来。”

“这样的好光景维持了约有二十来年。”那老管家叹了口气:“家主获罪之初,就有人来买这宅子和地。家主想着总有一日还会回来,便拒绝了,谁知却得罪了人。待到后来想卖时,人家就压了低价,家主咽不下这口气,便说无论如何也不卖给他家。他家便四处造谣,说这房子的风水不好。虽然他家现在也失了势,不在京中住了,可谣言还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的传开了,叫人心中生了忌讳。那个数字,不过是家主想要取个六六大顺之意,去去晦气而已。若是嫌贵,墙外还有一林子桃李,很快就可以收果子的,愿意赠送。”

何志忠听完这一席话,默然不语,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是很相信风水之说的,一所宅子好不好固然不是谁随便说一两句就可以定下的,但阴阳、望气这些手段都少不得,没道理花了钱却要买个败家的宅子。

那老总管见他不语,猜着约莫是不成了。不由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客人若是嫌弃这房子不好,就买河对面的那块地罢?若是嫌小了,小的可以出面去同隔壁讲,将邻近那三十亩地一并买过来,只是价格一定是高的。”

何志忠不置可否:“不忙,我明日再请人来看看这宅子。到时候又再说。”又指指园子里:“老丈不介意我们四处看看吧?”

那老总管晓得他们大概是要商量,便笑道:“客人慢看,小的让人去厨下烧点水来。”说完果真退了出去,只留几人在园子中自在说话。

牡丹率先道:“爹爹,既然是谣言,我想着不要紧吧?价格还划算,不然就定下?”哪儿会因为一所宅子就当上了大官,又因为一所宅子就破了家?

何志忠道:“宅子有五虚五实。宅大人少,一虚;宅门大内小,二虚;院墙不完,三虚;井灶不全,四虚;宅地多屋少,五虚。他这宅子,宅门大而内小,宅地多而屋少,就占了两虚。就算买下来也还要重新改造,并不划算。何况你还要重新造池塘,积土成山,这个也要请人来看过方位,若是不便取土,这宅子就等于白买了。他说的话只怕也是说一半藏一半,还得认真打探。你少安毋躁,待我请了术士来相看后又再说。”

牡丹有些发愁,做古人真不容易。买个宅子,挖个塘子也有这么多的麻烦,那她到时候建园子,出了设计图是不是也还要请术士全程监督协助呀?要是人家说不行,让她把那水流硬生生地转个弯,她也得听?

雨荷见她皱眉,猜到她心中所想,便凑到她耳边轻轻笑道:“丹娘有些发愁了吧?前些日子家中为您建房子,也是专门请了风水术士来看过方动的土。这个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

牡丹微微叹了口气:“那时不是有娘和大嫂一手撑着的么,没有麻烦到我头上来,倒也没觉得有多麻烦。如今一转眼就落到我头上,可算是要好生烦上一回了。”

忽听大郎对着不远处的一丛金边瑞香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片刻后,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抖抖索索地从枝叶后探出头来,小女孩紧抿着双唇,小男孩则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一眼看到大郎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又急速缩回头去,顷刻间眼里就含了泪。

牡丹猜着这两个孩子大概是先前看门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家的,便道:“大哥莫嚷嚷。这孩子大概是看房子的人家里的,看到我们来看房子,觉得稀罕,就来看热闹了,别吓坏了人家孩子。”

大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正好。”说着在身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只得从荷包里摸出一星沉香来,和善地对着那两个孩子招手:“过来,伯伯给你们一件东西耍。”

牡丹立刻就明白了大郎的意图——说不定能从这小孩子的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情也不一定。便笑道:“你这个算什么好东西。”自从腰间裙带上取下一根碧蓝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络子来,将上面系着的玉环取了,将那络子托在手心,唤那女孩儿:“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若是答得好了,便将这络子送你。”

那男孩子歪头盯着牡丹手里的络子猛看,满脸的渴望之情,偏生就是不肯挪步,死死缩在那丛金边瑞香后面不出来。牡丹往前一步,将那络子递近了几分,那男孩子犹如受了惊的兔子,猛地将头缩回去躲在那女孩子怀里不动了。那女孩子则目光不善地盯着牡丹等人看。

雨荷不喜欢那女孩子看人的目光,便笑道:“看他们的样子是没见过什么生人,也不见得就能知道什么。算了罢,逗哭了反而不美。”

牡丹道:“不一定,莫要小看了孩子。”大人经常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做什么都不瞒着他们,哪里会知道,小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雨荷想了想,又将自家系着玩儿的一个桃木刻的挂坠取下来放到牡丹手上,笑道:“你若过来回话,再给你加上这个。”

那男孩子轻声道:“你们保证不打我们?”边说边拿眼睛觑着大郎和何志忠。

何志忠憨厚一笑,柔声道:“你又没做惹我们不高兴的事情,为何要打你们呢?”

何志忠上了年纪,人又胖,笑起来看着很是慈祥,男孩子笑了一笑,果真要往前走,那女孩子一把拉住他,警惕的低声道:“你们是想问这宅子的事吧?我告诉你们,这宅子买不得的。去年有个人来看房子,才交了定金就丢了官。”说完也不要东西,拉着那男孩子快速跑了。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后,隔壁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闹声,似是刚才那两个孩子的声音。何志忠忙道:“去看看。”

几人还未走到月亮门前,那个老总管便气冲冲地揪着那看门的汉子的胳膊,将他往众人面前推,抖着花白的胡子语不成调:“胡大郎,你太过分了!主人赏了你一家子饭吃,哪怕就是去了岭南也还留着你在这里看房子,好叫你有口饭吃。你就是这样教导你家孩子的?我还说这房子怎么就总也卖不掉呢,原来是你一家子在中间捣鬼!今日你就当着几位客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不然送你去见官!”

那胡大郎垂着头,虽然满脸的不耐之色,却没有反驳那老总管的话,斜瞟了何志忠等人一眼,道:“孩子们不懂事,生怕你们买了房以后我们一家子没地方去,所以才会乱说。我刚才已经教训他们了。”说完这句话后,就再无其他多话。

老总管气得够呛:“就这样就算了?总得叫孩子们出来赔礼道歉,说清楚吧。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偏做这种阴毒、忘恩负义的事情,将来指不定成什么人。”

胡大郎猛地将头一抬,血红了双眼,炸雷似地一声吼起来:“阿桃,你给老子滚出来!”

“打死你个扫把星!丧门星!赔钱货!叫你胡言乱语,一家子的生路都断送在你手里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一个妇人尖叫着,将那女孩子掐着胳膊推搡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使劲搧了那女孩子一个耳光,那女孩子不吭不哈,一下跌倒在牡丹面前。那小男孩立在门口探着头往外看,见状一声尖叫起来,却不敢过来扶那女孩子。

牡丹亲眼看到那女孩子的脸随着那妇人的手掌搧上去就变了形,一缕血线自唇角飞溅出来,看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那妇人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的她,大声干嚎:“要死人了啊!没有活路了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呀,要逼死人了。”随即往地下一躺,打起滚来,从胡大郎跟前滚到那老总管跟前,又从那老总管跟前滚到牡丹跟前。没有泪,就是一直不停地嚎,一直不停地滚。

牡丹不能理解她的脑子到底是怎样构造的,这样打滚撒泼起什么作用?她的孩子做错了事情,打孩子的也是她,哭闹的也是她,有谁惹她了吗?

那老总管气得倒仰:“怎么就不知道你新娶的这个婆娘是这个德行!丢死人了,赶快起来卷铺盖走人,这里无论如何不要你家了。”

原来是后娘,再看那胡大郎的样子,自家的女儿被这样虐待也没什么反应。这女孩子虽然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却还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打算,就算是要教训,也不是这样的方式。牡丹对这两口子厌恶鄙视至极,蹲下去将那胡二娘扶起来,用手帕给她擦了嘴角的血痕,沉着脸道:“就算是孩子做得不对,也不应该这样教训,就不怕把孩子打坏了么?就算是个女孩儿,也是你家的骨血,这般糟践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那妇人听说自己一家子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生路被断,本来就很生气暴躁,此时又听牡丹这样说,简直是又气又恨,一眼扫到何家一行人漂亮精致的衣服,不由计上心来。从地上猛地蹿起,直朝牡丹扑过去。

牡丹不知道她突然又抽的什么疯,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大郎和雨荷忙上前去挡,哪成想,大郎的手指才刚碰到那妇人的衣角,那妇人便凄厉地喊叫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边叫边死死抓住大郎的衣服,将头往大郎身上撞。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遇到讹诈的了。

那老管家气得跺脚:“胡大郎,你还不赶紧将她拉开?成什么人了!”胡大郎却是垂着头不语。

那妇人是个女人,其他人不好去拉她,牡丹和雨荷少不得上前去帮忙将她拉开,那女人叫得越发起劲:“了不得了,这么多人打一个,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郎敢对着水匪动刀子拼命,遇到这种不要脸不要命,莫名其妙的泼妇却是没法子。窘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筷子粗细,几番想去揪那妇人的头发,将她摔倒在地,终究被何志忠的眼神制止了。

这场纷争起得莫名其妙,谁知道那老管家是不是跟着一起做了套的?还是不要落下把柄的好。何志忠谨慎地将牡丹拉开,望着那妇人厉声道:“不就是想讹诈么?我告诉你,一个子儿也莫想得到。你只管打,打坏了人我好去衙门告,左右我是不怕事的。”又望着那老管家道:“我只认这人是你家的家仆,若是我儿有了什么,少不得叫你们赔。你是想给你在岭南的主人添麻烦么?”

那老管家却不是和这两口子一伙儿的,正自觉得丢脸,闻言更是焦虑,便道:“客人明鉴,他们虽然在这里做事,却不是卖身的,小的也正想告他们一状呢。客人稍等,待我先命人将他们阖家绑了,一道送去衙门!”说完果真叫个青衣小童去喊附近的庄户。

那女人见势头不好,猛地伸手去撕胸前的衣服,高喊道:“非礼!”牡丹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什么也顾不得,先就冲上去与雨荷一道牢牢拉住那女人的手臂,不叫她乱来。回头鄙视地看着那胡大郎道:“就没见过你这种男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虐待,一声不吭,放纵自己的妻子撒泼讹诈人,也一声不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女人放声大哭:“他本来就不是个男人!你看他那怂样儿!老婆儿女都要被饿死了,还是那副屁也打不出一个的样子。”说完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听得牡丹直皱眉头。

何志忠道:“你也莫哭叫了,你始终也是个女人家,这样闹腾对你的声名和孩子们的声名也没什么好处。”

那女人瞬间变了一副脸孔,收起哭声转过头对着何志忠狠狠呸了一口,斜着眼睛道:“老娘就要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声名!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晓得饿肚子的苦楚?饿得要死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叫我拿刀子杀人我也敢。”

何志忠倒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举手拦住要暴走的大郎,笑道:“你这个话倒也是实话。你是觉得我们买了这个宅子,就断了你一家人的生路?难不成,这宅子一日不卖,你家就能一直在这里长年累月地住下去?”

那妇人还未回答,那胡大郎已然道:“我说你偏不听,既然主人家困难,已是千方百计要买房地,怎可能一直叫我们住在这里,一直养着我们?就算卖不掉,也迟早要将我们赶走的。”

何志忠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做这种讨人厌的事情,不如做得讨喜一点,说不定买房子的人一高兴,就会留下你们一家子做事了。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牡丹心说,如果是先前这房子顺利买下来,说不定她真的会像何志忠所说的一般,将这家子留下来做事。如今看到这情形,她却是有些怕这家人了。想归想,因见那妇人的神情略有松动,便道:“你还不松手,是要等着旁人来将你拿进衙门里去么?”

那妇人方恨恨地松了手,望着何志忠道:“那你们若是买了房子,是不是要留我们在这里呢?”

牡丹暗地里撇了撇嘴,她才不要呢。

何志忠扫了牡丹一眼,捋捋胡子,笑道:“若是买了,自然是要优先考虑的。”

那妇人垂了眼,突然又道:“不行!今日这事因你们而起,你们不买转身走了,我们却要被赶走,拿安家费来。”

雨荷怒道:“你这人好不要脸,你自己做事不妥当,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还怪到我们身上了。要安家费,你做梦!”

何志忠却劈手扔了一个钱袋到那妇人面前:“拿去!”

那妇人打开来看,见满满一袋子钱,立时起身欢天喜地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胡大郎!老娘走了!你个养不活女人孩子的窝囊废!老娘瞎了眼才跟了你。”

阿桃突然尖叫道:“她要把我们的东西全拿走!”胡大郎一把揪住她,也不多语,就是不放手。片刻后,那妇人抱着个小包袱出来,大踏步跑了。

胡大郎和阿桃、还有那小男孩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半天没动。

牡丹不明所以地看着何志忠,为什么要给那妇人钱?纵然这妇人千不好万不好,始终和那胡大郎是夫妻。一袋子钱就拆散了人家夫妻两个,徒然添些怨恨,这不是何志忠会做的事。何志忠却只是望着她一笑:“将来你要种花,就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都可能遇上。你暂且先看仔细了,回去我慢慢和你说。”

第八十四章 寻访

何志忠同那老管家道:“不过无知妇人,就不必和她计较了。这胡家人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也是迫于生计。想必今后他们也再不敢做这种事体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必送官了罢?”

那老管家只恐刚才那一出戏叫何志忠等人生了气,不要说连着这边的房子,就是河边的地也不买了,听他如此说,哪有不依的道理?当下便道:“好说。只要客人不生气,什么都好说。那这桩生意……?”

何志忠笑了一笑,打量了那胡大郎父子几人一眼,道:“那块地我是肯定要的。这房子么,慢慢又再说。”说完就领了还红着脸的大郎与牡丹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