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吃东西,牡丹坐在一旁重新收捡棋子:“我听邬三说,紫骝马受了点伤。”

蒋长扬的脸有些阴沉,狠狠地将最后一个馄饨咬烂:“孬种,有脾气不敢对着人发,却只敢对着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畜牲发。”

牡丹沉默片刻,道:“你们今早是送朱国公和他进城来的?”

蒋长扬将碗放下,叹了口气:“确切的说,是送他进城来寻大夫的,他被树枝把脸给刮花了,怕毁了脸,整夜地嚎叫,说我专养了一匹马来暗算他,就是那马儿将他带去那里的。如果不是他马术了得,已经掉下马摔死了。又怪我没有及时带人去寻他,居心不良。他也不想想,他有多大的面子,也配么?”

“那朱国公怎么说?”这是个什么人呀,牡丹想起当时问她们话的那四个无礼的锦衣大汉,猜到大概是那位被赐婚夫人的人,想来当时说的难听话会更多。

蒋长扬抿嘴笑了一笑:“怎么说?他只会抡鞭子教训不听话的人。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那里摆威风,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一并将客人给送走了。”

牡丹见他虽然在笑,但眉头却是轻轻蹙着的,不由低低叹了口气,道:“总会过去的。你还要吃么?我再让人给你下一碗?”

蒋长扬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不必了,今天在你家待的时辰够长了,我必须得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饯行

“回去吧。”蒋长扬停在书房不远处的月亮门前回过头来看着牡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大步离去。牡丹默默目送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方收回目光。

微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悦耳的沙沙声响,她抬眼看向枝头,但见金黄的、枯黄的、半绿半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枝头,落到地上,褐色的泥地竟然也被点缀得有了几分亮色。她上前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将落叶上的浮尘吹去,用指尖顺着凸浮的叶脉轻轻描摹了一遍,她这就开始恋爱了啊,牡丹抬眼望着瓦蓝的天空,弯起了唇角。

何志忠与蒋长扬在外院别过,漫步走入小院,见牡丹独自立在树下沉思,面容恬静美好,不由轻笑一声:“丹娘,现在放心了么?”

牡丹回头看着何志忠灿烂一笑,上前挽住了他胳膊:“爹爹,你们先前都说了些什么?”她想知道蒋长扬是怎样打动何志忠的。

何志忠故作讶异:“他没有告诉你?”

牡丹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撒娇道:“没有啦,他就是说你要给他看一件珍贵如命的宝贝。”

何志忠捋着胡子笑道:“丹娘,他和我说,他知道所有有关你的流言。”他抬眼看向天边的流云,缓缓道:“有人和他说你身子病坏了,不能生育,也不会答应纳妾,但他想实在不行,将来就过继一个……我虽然并不是很相信他能从始至终遵守诺言,但我确实是因此对他更满意。”

牡丹一时怔住。她猜来想去,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纵然一直知道这个流言,但她自己知道真实情况,所以她根本就没真的把它当回事。她轻声道:“爹,我……”

何志忠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他叹了口气,轻抚着牡丹的肩膀道:“爹爹也曾年轻过,年轻时,做事情但凭一腔意气,不计后果。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人的想法也会慢慢改变。有很多人,心爱着时缺点也是优点,可一旦不爱了,优点便也成了缺点。这个时候人的品行就是最关键的,善始善终和反目成仇可是两回事。我本可以告诉他实情,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这事还没到可以与他深入谈论的地步——他既然这么认为,便由得他,反正他要请父母上门提亲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他还有很多余地,仔细思量。假使经过这段时间他都认为没有任何问题了,他便是你一辈子的良人。到时候再告诉他实情也不迟。”若不是真心求娶的,真相说出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牡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爹爹看重的不是他的承诺,而是他的品行。”

“对。好的品行比金银之物更难得,更重要,好好珍惜。”何志忠看着牡丹单薄的身子暗想,牡丹现在是想着她能生,所以她不在乎,很轻松,但假如她真的坏了身子,不幸生不出孩子来,天长日久,谁也难说会有怎样的改变。作为父亲,作为男人,他很清楚什么事可信可行,什么事不可信不可行,他自然希望女婿无条件对女儿好,但万一,蒋长扬想要自己的亲生骨肉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但他只看蒋长扬的性格为人,知道无论如何蒋长扬都会尽力照顾牡丹,不会发生刘家那样的事情就足够了。

转眼到了何志忠父子出远门这日,晨鼓刚响起,何家人便尽数起了身,一家人团团围坐话别。何志忠本早就将家中的事情安置妥当,此时却又不放心起来,又絮絮叨叨地将紧要的事情和岑夫人、二郎等人念叨了一遍,又叮嘱六郎要如何,如何。

六郎烦不胜烦,勉强笑道:“爹爹你记性不好啦,这些事儿您早就交代过好几遍了。”本还想再说,得到杨姨娘一个白眼,方将话收了回去。

何志忠一愣,随即感叹:“我的确是老了,待此番归来,以后便再也不跑远路了,就交给你们年轻的去跑。”

岑夫人本想劝他此番也莫要去了,但想到他的性格脾气,便将话咽下,见天色大亮,忙催促道:“快些收拾了出门,只怕诸家亲朋好友都在灞桥等着了的,让人久等不好。”

于是人仰马翻,一大群人簇拥着出远门的父子四人出了门,出城又走了许久,方到了灞桥附近,远远就看见马匹成群,屏障绵延,人来人往。却是因为今日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故而送别的人也极多。

何家一行人刚出现在路口不久,早就候在路旁翘首以待的李家的小厮便飞速迎上来,道是李元领着几个两家都交好的至亲好友在前方设了席为何志忠等人饯行。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何志忠并不意外,便道:“前面引路。”

到得地头,众人纷纷上前行礼致意,待所有人都寒暄完毕,李荇方才上前给何志忠行礼。寒暄过后,他便半垂着眼迅速退下,并不敢抬眼往何志忠身后看。他知道牡丹就在那里,但他已经远远地看过她了,知道她好就够,他不敢也不愿在此时再与她目光相对。

牡丹立在岑夫人身后看着李荇。不过二十来天的功夫,他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他虽然仍然衣着光鲜整洁,时髦清新,也还在笑,也在和人打招呼说话,但更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任谁都看得出他很不开心。他似乎感受到牡丹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将自己隐藏到人群最深处。

牡丹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虽然她很怀念当初从前那个和她一起结伴去参加宝会的李荇,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又轻松又自在,但她知道,那个李荇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种日子也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饯行所花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众人就起身,准备送何志忠父子上路,却见卢五郎带着两个小厮也赶了来送行。何志忠少不得将卢五郎介绍给众人相识,除了李元父子,众人多数都是经商的,都听说过段大娘的名号,对卢五郎很是礼遇,卢五郎如鱼得水,周旋在众人中间,谦恭圆滑讨喜。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从一组屏障中走出来,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又清脆又好听,显得格外突出:“本该折柳相赠,留你留下,但这柳树叶子都黄了,掉得差不多了,难不成我们送你一根光秃秃的枝条?你要不要?”

牡丹不经意地看过去,不由看傻了眼。那妇人姿容娇艳,肌肤赛雪,衣着更是华贵撩人,五彩鹦鹉抹胸在鹅黄色的披衫下时隐时现,宝石蓝的金缕长裙拖曳得极长,发上的结条金钗步摇翠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配着她那张妖艳中又带点天真娇憨的脸,让人一看便难相忘。

如果不是她的丫鬟阿慧紧跟在她身边,牡丹简直不能将眼前这张谈笑风生,妖艳动人的脸与印象中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相连起来,这不是别人,正是那杳无音信,卢五郎四处寻找的秦三娘。

秦三娘并没有看向牡丹这群人,她陪着那几个妇人,轻松欢快活泼地从众人身边走过,留下一阵幽香和一个引人遐想的曼妙背影。倒是阿慧看了牡丹一眼又一眼,伏在秦三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但秦三娘始终也没有回头。

牡丹看阿慧的样子分明是认出了自己,她不相信秦三娘没有看到她,但秦三娘既然不肯认她,那便也罢了,她也不会无聊到特意上前去和秦三娘打招呼。

牡丹回头看向卢五郎,结果卢五郎眼睁睁地看着人从他面前经过,半点反应都没有,全然就是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她只好上前去小声提醒卢五郎:“那就是秦三娘。”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不认识。”卢五郎大吃一惊:“她怎么没和娘子打招呼?”说着便要上前,牡丹忙道:“别去。她大概是不方便,我看她的丫鬟大概已经认出我来了,她若是方便,自然会来相认,咱们冒然上前,只怕给她添麻烦。”

卢五郎点了点头:“那我从她身边人下手。”左右一张望,但见前方有几张骆驼车,几个车夫正坐在那里闲聊,便提步往前,随意寻了一个,作揖问好,将话去套。那车夫嘴却极紧,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来,卢五郎无奈,只好在一旁候着。须臾,秦三娘送了人,与几个妇人携手回来,径自上了骆驼车,扬长而去。卢五郎便悄悄缀在后面,打算寻个合适的机会上前相认。

何家众人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何志忠、大郎他们,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方才折身回城。何家众人男女老少一大群,走得奇慢,岑夫人心想其余人等都是有事情在身的,不好叫人久等,便叫二郎去说,请众人先行。

李元看了无精打采的李荇一眼,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我正好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客气了。”言罢与众人辞过,率先离开。从始至终,牡丹与李荇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一百四十章 示范

张五郎通过他特有的方式很快将牡丹要高价订购明年牡丹接头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前面几天的时候,四处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牡丹仍然每日骑了马,四处去寻些种有名贵的牡丹寺庙、道观游荡,打听情况。特别是那些今年被曹万荣订了接头的寺庙和道观,她去得最多,言谈中露出对这些牡丹品种的向往和痴恋。但除了她特别需要的品种外,她基本没给定钱,只是口头表示自己要,同时也没和这些人写契书。

待到第五天的时候,她寻访到了一户花农家中,这户人家据说有一株叫粉狮子的牡丹王,每次开花可达好几百多朵,比较有名。牡丹才跨进这家人的门,当家人就亲自迎了出来,而且张口就喊出她的名字来,笑问她是不是要订接头。牡丹心中一喜,知道她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

那花农领牡丹去看那株牡丹王,这株牡丹王果然名副其实。丛围达到4丈余,高近5尺,看着就已经很醒目。那花农得意洋洋地给牡丹介绍:“何娘子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枝繁叶茂之时,这株牡丹可达6尺余高,今年开了五百多朵,每朵半尺大,两寸高以上,花型特殊得很,不是我吹牛,这京城中似它这般大,开得这般好,这般多绝对数不出几棵来。您要是要,给的价格好,自然给您挑出最好的留着。”

牡丹就算是没看到过花开,也知道这粉狮子是什么样子。花是牡丹中少见的托桂型品种,中花品种,花色淡粉色转白色,外瓣2轮,瓣基具大型墨紫色斑占据整个花瓣基部,紫斑周围的紫纹呈辐射状,内瓣狭长略扭曲,墨紫斑更是占了花瓣的四分之三到五分之三。且不说花色花型,光它一年可开几百朵花,她就对它真正的感兴趣。对于这样的花,相比接头来说,她对整棵花更感兴趣。

牡丹想了很久,开出一个价:“你这棵牡丹,固然开得不少,但相比名贵品种也算不得什么,我给你三十五万钱,另外贴两棵嫁接好的姚黄和魏紫,你整棵卖给我。”

那花农犹豫得很,无奈牡丹给的价格诱人,他考虑再三终于应下来。接着牡丹在他的介绍下在几户不同的花农中买了好几株已经长大成型的牡丹。一天之内,她一口气花了一百万钱,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然后她便歇了下来,又过了两天,张五郎派人来和她说,曹万荣又开始了行动,这次不光是在寺庙和道观中广泛预定接头,更是深入到了许多花农家中。他是真打真的出钱预定,还和人家写了契书,而不是如同她那样只是口头约定。

牡丹立刻又出门抢着预定了两家,曹万荣更是疯狂,甚至发生了有人找上门来退牡丹的定钱。牡丹笑笑,也不计较,收了钱就将人送出门去,从此不再理会此事。

当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芳园的牡丹花集体被施当年最后一道肥。于是那几天里,芳园一直飘散着一股农家肥味道,用恕儿私下里抱怨的话来说,她现在闻着她的头发丝儿都是农家肥的味道,再好的熏香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这么臭,也难为牡丹竟然能天天守在一旁盯着众人给牡丹花施肥,必要的时候还会挽起袖子亲自上前示范,控制施肥量,真是半点不嫌恶心的。

花匠们和前来帮忙的庄户们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牡丹,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娘子,不在一旁享福,在这里闻臭不说,还拿着粪瓢走来走去,不但教导人骂人,还随时自己舀上一瓢,这可真是……

牡丹穿着旧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个又脏又臭的粪瓢,亲自给那群才来不久的半大小子做示范。这群半大小子,基本上是她从何家挑出来的,平时倒也还好,听话规矩,就是到施肥这一步骤时,这些从城里长大的孩子就皱起了眉头,甚至有那夸张的还忍不住恶心作呕,郑花匠等人教过几次后,便不耐烦再管,都去找她诉苦,说是这些家生子没有吃过苦头,不适合干这个活,建议她另外去卖人。

牡丹清楚得很,这些家生子固然有些怕脏,不太听话也是有的,但郑花匠等人定然也不是真心教导这些和他们无亲无故的孩子。既然如此,她只有亲自教导他们这些最基础的东西。想要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牡丹花匠不容易,培养出全部属于自己的一群花匠更不容易,她必须舍得在他们身上下功夫。

有她带头示范,这群孩子再不敢多话。毕竟主人都不怕脏臭,他们还敢么?牡丹做过示范后就在一旁看他们干活。她把目光投向队伍最前头的满子,他是这群人中身形最瘦小的,也不是何家的家生子,而是张五郎得知她要用人,便建议她买的。满子本姓赵,他爹与人斗鸡输光了家产妻儿,自己跑去上了吊,债主凶猛,恶名在外,可以想见这对母子的悲惨下场。

张五郎日日见惯了这种事情,自不是什么慈悲菩萨,也不爱管这种闲事。但不知这孩子怎么求动了他,他便出面去寻牡丹,牡丹半句没问,便依着他的意思将这对母子给高价买了下来。这孩子的确也好用,不怕脏累,无论什么事,只要牡丹开口,他一定是不声不响第一个往前冲的人。

为此他平时没少受其他孩子的排斥欺压,偏他忍得住,不诉苦,不流泪,始终最勤奋。这几日,当其他人捏着鼻子嫌弃的时候,他就一直提着半桶粪跟在郑花匠身后,郑花匠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

牡丹早把他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却并不按照雨荷的意思,出手干涉他和其他几个孩子之间的事情,而是由他自己去解决。她会给他机会,假如他能站稳,通过她的考核,他便是她重点培养的对象。

等孩子们手里的事情做完后,牡丹宣布:“我早有打算在你们中间挑一个人出来管事,但不知你们中谁最好,现在看来,满子最好。以后你们都由满子来管,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她的宣布一出,众人哗然,满子则不敢置信地抬眼看着她,牡丹微微一笑:“你们都听好了。我知道你们之前在家中,基本没吃过什么苦头。但既然来了我这里,便要按我安排的做。我不可能如同今日这样总盯着你们干活,还是要靠你们自觉。从今天开始,我会分任务给你们,然后请师傅做示范,谁若是做不好,满子来和我说。如果到时候谁嫌脏怕累,那么,说明他不是吃这碗饭的,芳园不养闲人,既然不能做花匠,便去扫地挑粪挑水,若是还做不好,没有法子,我只好请他走人。”

其他的难听话她就不说了,但这些孩子们瞬间都明白了。她满意地看到平时与满子有矛盾的几个孩子都目光复杂地看向满子,满子微红着脸,双眼闪闪发光。牡丹暗叹一口气,希望满子的品行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这里才安置妥当,宽儿就来禀告,说是李满娘与窦夫人、雪娘她们来了。她们不肯在厅堂里喝茶等候,直接就往这边来了,牡丹忙迎过去,李满娘之前并没有提前和她说过要来,突然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怎么不提前让人过来和我说一声?”她走到离几人一丈远的地方便站住了脚,只因雪娘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不停地搧:“何姐姐,你臭死了。养着这么多的人,却要自己动手。他们都吃白饭的啊。”

牡丹不好和她解释,只能抱歉地笑笑:“这是精细活儿,马虎不得。嫌我臭你们就该在厅堂里候着,等我收拾好再来,不就香喷喷的啦?”

“是找你去打猎,兑现我的诺言的。”李满娘笑道:“我使人去你家里寻你,说你来了这里,我想着若是先使人来和你说,白白耽搁功夫,不如直接来寻你。其他人已经先去了,我们特意过来接你。”

她很久没有见过牡丹了,李荇定亲那日,何家二郎去了,白氏去了,岑夫人推病,牡丹更是不见影踪。虽然何家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但终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情分始终是不可能和从前相比了。现在的情形就是,在平日里,如果李家不主动去寻何家,何家绝对不会主动贴上来,亲戚亲戚,就是越走才越亲,她若是再不主动点,这情分迟早有一天要断了的。

牡丹看了看天色,见已是午间,不由有些犹豫:“现在就走?来得及么?”

李满娘道:“去得远呢,当然是现在就走,今晚就在外面搭设毡帐歇一夜,明日一大早才开动。”

牡丹笑道:“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雪娘生怕牡丹拒绝,也不嫌弃她臭了,上前去推她:“不许拒绝,快去洗澡换衣服,我等这天已经很久啦。你只需要换身方便骑射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有我替你张罗,快去,快去。”

窦夫人也笑:“丹娘你就如了她的愿吧。”

牡丹笑着应了,抓紧时间去收拾东西。

待到了地头,牡丹才发现,这次来打猎的人中有好些熟面孔,其中甚至还有她想不到的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蒋二公子

营地设在一个平坦开阔的上风区,一眼望去,二十多顶青毡帐一字排开,马儿嘶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除了上次郊游同去的黄氏等人外,牡丹还看到了那将清华郡主弄得摔下马的兴康郡主。兴康郡主与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坐在一顶毡帐前,正肆无忌惮地说笑,她的气色好得很,神色又轻松又自在,可见清华堕马之事最终对她造成的影响很小。

雪娘四处溜达一圈回来,恰好看到牡丹看向兴康那伙人,以为她厌恶这些宗室贵人,便解释道:“本来没想请她来,但因为此番请的人多,关系不一,你喊我,我喊你,她便知道了。她一听说是李夫人出头约的人,便追着说要来,李夫人没法子,只好应了她,结果她又叫了好些人来。你别担心,我后来与她接触过几次,她不似那清华,并不难处,也不会没事儿来找咱们的麻烦。”

“我不担心。”牡丹知道,自从那次李满娘救了兴康郡主那位表妹之后,兴康郡主这边的人就一直断断续续的与李满娘有来往,此番兴康郡主出现在这里,原也在情理之中。她也不担心兴康郡主会找谁的麻烦,一来她与兴康郡主没有什么矛盾,二来既是李满娘承的头,兴康郡主怎么也得给李满娘面子,又怎会来寻她们的麻烦?

雪娘见牡丹表情恬静,果然不是担心的样子,便笑道:“那就好,咱们别操这些闲心。夜里我与你共住一顶毡帐,现下先让人搭着,我领你去瞧猎鹰、猎豹、猞猁呀。有一只猎豹,不知道是谁家的,长得可真好。”

二人一起去了搭建在下风处的另一个营地,这营地专供下人们住,同时也是烧火做饭,拴马养鹰、关猎豹和猞猁、猎犬的地方。

雪娘熟门熟路地撒了两把钱下去,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厮来领她们去了一个毡帐,进了内里,一个黄发黄髭的胡人驯豹师起身迎上,疑惑地看着牡丹和雪娘,那小厮笑道:“这两位小娘子想看看咱们家的惊风。”

那胡人友好地一笑,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动作。牡丹探头看过去,但见靠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只大笼子,一只黄皮黑斑的猎豹懒洋洋地匍匐在里面,看见生人过来,立刻“呼啦”一下站起身来,警觉地看着牡丹和雪娘,呲着牙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雪娘调皮地冲着那豹子做怪动作,围着笼子打转:“哟哟哟,凶得很嘛,有本事你来咬我呀。来呀,来呀。”

那豹子不高兴地冲着她呲牙咆哮,团团打转。牡丹笑道:“雪娘别调皮了,看你把它逗急了。它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雪娘哈哈大笑:“豹子脾气自然不会好,可是急躁的猎豹是打不好猎的,我这是帮它训练耐心。”

忽听有人在毡帐门口笑道:“是么?我的惊风打不好猎?待我把它放出来试一试如何?”紧接着,一个穿天青色圆领缺胯袍,系黑色犀皮腰带,足蹬高靿靴,肤色如玉,笑容满面的男子手提一根镶金错玉的马鞭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牡丹与雪娘。竟然是那蒋二公子。

那驯豹师和小厮都齐齐给他施礼:“小人见过公子。”

蒋二公子理也不理,倨傲地抬眼看着牡丹和雪娘:“二位很懂猎豹?所以看着我这惊风不好?”

牡丹大概知道他的一些脾气,无心招惹他,便笑道:“自然是极好的,所以我们才会特意来瞧。刚才不过是女子间的戏言而已,请公子不必在意。”

蒋二公子见牡丹说了好话,心中舒坦了些,又看向雪娘:“你懂得驯豹?不如我请你来替我驯?”

雪娘撅起嘴道:“你这人好生小气,刚才不是都说了是戏言么?我若是觉得它不好,怎会特意巴巴儿地来瞧?”

蒋二公子见雪娘表情可爱,一派小儿女的天真娇憨,牡丹美丽温柔,又着意说了好话,便也就笑了起来:“我也是戏言,两位娘子不必当真。”

雪娘见他态度好转,便胆大地歪头看向他:“你能放它出来让我摸摸吗?”

蒋二公子微微一笑:“有何不可?”立即命那驯豹师:“阿克,将惊风放出来。”

他侧脸的时候,牡丹瞧见他左面的脸上有几条淡红色的疤痕,从眼角一直拉到下巴。她猜着,这大约便是他骑了紫骝马被树枝刮花的地方了。要说这蒋二公子的长相,长得和蒋长扬真的有那么几分相像,眉毛、鼻子、脸的上半部轮廓都很像,但蒋长扬的下巴是方的,他的却是有些尖,加上肤色如玉,看上去与蒋长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它脾气暴躁,你们可别乱伸手。我叫你们摸你们才摸。”蒋二公子回过头来叮嘱二人,一眼注意到牡丹似乎在看他的脸,他立即不自在起来,眼里闪出一丝愠怒,侧身上前,换了个角度,将好的一面对着牡丹和雪娘。

牡丹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自然而然地点头同意:“不会乱伸手的。”

那驯豹师将豹笼打开一条缝,闪身入内,将嘴套皮套尽数给那惊风带上后,方命那小厮将笼子门打开。门才一打开,那豹子就“轰”地一下往外蹿,险些将那驯豹师拉得一筋斗,那驯豹师发出一声厉喝,那豹子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害怕,但接下来蒋二公子的态度却极大的助长了它的威风。

蒋二公子哈哈笑道:“好威风的惊风!过来,乖孩子。”那豹子便不再管那驯豹师,硬生生拖着那驯豹师走到蒋二公子面前,讨好地拿头蹭了蹭蒋二公子的靴子,围着他直打转。

蒋二公子回头对着牡丹和雪娘微微自得地道:“我与旁人不同,他们要求的是豹子绝对听话,但我觉着,这豹子还是要有野性才好。”

牡丹和雪娘出于礼貌,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正说着,那豹子一不小心蹭着了蒋二公子的袍子,蒋二公子勃然变色,一脚踹将过去,骂道:“不长眼的畜牲,又把你那杂毛蹭得小爷一身都是。”那豹子立即害怕地趴下去,表示臣服。

雪娘见状,惊异地“啊”了一声,道:“哎呀,它好听你的话啊,你真厉害。我常听人说,这豹子更听驯豹师的话,可是它明显就更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蒋二公子哈哈一笑,温柔地抓着豹子的头皮,洋洋自得地道:“不用怎么做,本公子就是有这个本事。”原来他所谓的野性,是针对其他人来说,而不是针对他来说。他要求的是这豹子只听他一人的话,而其他人则要保持“野性”

看着蒋二公子脸上的自得,牡丹暗想,刚才他踹这一脚,分明就是为了向她们炫耀,想得到这一句夸奖而已。这人这性子,可真是……

雪娘也觉得这蒋二公子性情骄傲,便不以为然地悄悄撇撇嘴,上前抓了那豹子的头皮两把,见那豹子匍匐在蒋二公子的脚下,动也不敢动,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敷衍了两句,就叫牡丹走人:“我们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只怕我娘她们会到处找我们。”

牡丹忙附和道:“那我们就回去吧。”二人正要给蒋二公子告辞,蒋二公子不满意地看着牡丹:“你不是要摸么?我把惊风放出来,你又不摸了?莫非你看着我这惊风不入你的眼?”

牡丹一愣,明明是雪娘要摸好不好?她不摸也会得罪人?唉,算了吧,惹他做什么,不过就是摸摸豹子一把。她便上前摸了摸那豹子的背:“公子言重了,是我胆子比较小……”

话音未落,但见蒋二公子突然松了手上的皮绳,那豹子猛地拧身蹿起,不过眨眼功夫,两只爪子就搭在了牡丹的肩头上,两只眼睛凶狠地盯着牡丹。豹子的嘴被嘴套套着,可是爪子仍然很锋利,搭在肩头上,透过夹衣,牡丹仍然感觉到一阵生疼,腥风扑鼻而来,让人几乎要窒息。牡丹听见雪娘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她傻傻地与那豹子对视着,双腿都忘记了颤抖。

雪娘一扑扑上蒋二公子的胳膊,拉着使劲晃:“别吓我何姐姐,她身子不好,求你了。”

蒋二公子看着牡丹的脸虽然变得煞白,却仍然不动不抖的样子,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打了声唿哨。那豹子方才轻轻巧巧地从牡丹身上下来,转身作势又要去扒雪娘的肩头。吓得雪娘惊慌失措大叫起来,松开蒋二公子的胳膊,朝牡丹奔过去一把抱住牡丹的肩头,把头埋在牡丹的肩头上,眼看着是怕得不得了。蒋二公子及时将手里的鞭子猛地一抽,那豹子方收回势,走到蒋二公子脚边乖乖趴下。

牡丹扶稳雪娘,低声道:“莫怕。他不敢把咱们怎样的。”雪娘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她道:“何姐姐,你还好吧。”

牡丹此时方感觉到双腿在发抖,她挤出一个笑容:“还好。”她自问她进来以后没有做过什么得罪蒋二公子的事情,难道就因为她没有表现出对这豹子十分的兴趣看,他便要如此惊吓她么?但看那豹子的动作表情,简直就是轻车熟路,可见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

蒋二公子假意问牡丹有没有被伤到,然后道:“这该死的畜牲,野性难改,其实是你吓着它了。幸亏没有造成伤害,小娘子莫要和这畜牲一般见识。”

牡丹回头看着他,静静地道:“我自然不会与畜牲一般见识。”

蒋二公子的脸色变了变,随即转过脸,厉声喝道:“正德!来将这两位娘子送回去。另外将我们带来的桔子送些去给她们赔礼压惊。”

“是。”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帐外闪进来,对着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两位小娘子请。”

牡丹定睛看过去,却是那日在蒋长扬的庄子外盯着她瞧,毫无礼貌问路的那个缺耳朵。那个缺耳朵显然也认出她来了,但却没有如同上次那样盯着她瞧,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牡丹心回电转,迅速回过头,只见蒋二公子站在阴影里斜眼看着自己,表情莫测,目光意味不明。她恍然明白,遇到蒋二公子是巧合,但被这豹子扑到肩上却绝对不是巧合。只吓唬她,却没有吓唬雪娘,说明他知道她比较好欺负。

虽然自上次别过之后,她一直没有见过蒋长扬,蒋长扬也只是让邬三送过几次小东西,带过几句话来。但她之前和蒋长扬有来往的事情,只要有心打听,就必然能打听到。毕竟蒋长扬端午节时救她,那可是万众瞩目,怎么都瞒不过去。蒋二公子大约是猜到一点,却拿不准实情,不然光凭他对蒋长扬的恨意,兴许就不只是吓吓她这么简单了。

牡丹沉默片刻,脸上漾起一个笑容,望着蒋二公子道:“不必了,说来也怨我,豹子野性难驯,我不该贸然伸手。公子这豹子训练得极好,虽然被我吓着了,却也只是搭着我的肩头,并未伤人。公子不必送桔子,也不必派人送我们,我没事,还能自己走回去。”

蒋二公子歪了歪唇角,淡淡一笑:“不妨,送你们回去是应该的,就当是我赔礼道歉。二位就不要推辞了。”

牡丹见他执意要如此,便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牵了雪娘的手往外走。

出了毡帐,迎面遇到李满娘家的小厮,一眼就看出牡丹与雪娘的样子不对劲,又看到她们身后的那缺耳朵,不由惊异道:“两位娘子这是怎么了?”

雪娘不满地努了努嘴,正要开口抱怨,牡丹抢在她前面道:“我们来看我表姨养的那只猞猁,听说这里有只豹子,便顺道进来瞧瞧。那猞猁在哪里?”

那小厮听说是要去看猞猁,忙笑道:“是在这边,请二位娘子随小的来。”

牡丹看着那缺耳朵道:“真是对不起,我们还要去看猞猁和猎鹰,这位大哥你忙着,不必管我们。”

那缺耳朵却掀眉一笑,笑容狰狞:“小娘子莫客气,小人既然奉了我家公子之命,自然要将你们二位一直护送着,你们只管做你们要做的事情,不必管小人。”

既然爱跟着就跟着呗。牡丹点了点头,不再理睬他,径自跟着李满娘家的小厮去了另一个毡帐。牡丹是第一次见到猞猁,见了才知道,那猞猁长得很像猫,只是比猫大得多,约有四尺长,短耳朵。两只大耳朵高高竖着,耳尖上长着长长两簇毛,两颊长着一圈犹如围脖似的漂亮长毛。一双眼睛特别漂亮,犹如黄金镶嵌了绿宝石一般。它威风凛凛地趴在地上,警觉地看着牡丹和雪娘,此外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安静得很。

雪娘和牡丹经过养猞猁的人的允许,都摸了摸它的头,它没什么反应,懒洋洋地斜瞅着她们,一脸的无所谓。牡丹觉得,它比蒋二公子那只豹子还要有王者风范一些,看来是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动物。

雪娘出了毡帐,见那缺耳朵还在外面候着,不由有些不耐烦,耐着性子问他:“看了半日的豹子,我们还不知道你家的公子贵姓呢?”

缺耳朵淡淡地道:“我家公子姓蒋,是朱国公府的嫡长公子。”

雪娘和牡丹俱是一愣。雪娘是没想到刚才那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朱国公的嫡长子,一时表情有些复杂。牡丹则是没有想到他们在外面都是这样介绍蒋二公子的。真是有意思,这样的介绍方法。真正的嫡长子有谁会在外面特意和旁人介绍自己是嫡长子的?她暗自笑了一笑,表情掩过,垂头跟着雪娘又去看了其他的猎鹰、雕、鹞、以及猎犬等物,一直游得缺耳朵有些不耐烦了,方才回了宿营地。

到得宿营地,李满娘和窦夫人迎上来道:“你们去了哪里?我们适才到处找你们。”

雪娘道:“我领着何姐姐去看猎豹和猞猁呢。”

李满娘道:“别乱跑,畜牲不长眼睛的。”今日来的人有些复杂,小心为妙。

雪娘闻言,差点冲口而出,道是不是畜牲不长眼睛而是人不长眼睛。转眼又想到身后还跟着一个缺耳朵,便回头去瞧,却见缺耳朵早就不见了影踪。她方才诉苦:“朱国公家的公子也来了,那人好生可恶,竟然放豹子来吓唬我们。”

窦夫人皱眉道:“可伤着哪里了?”

雪娘撅嘴道:“我没事儿,倒是何姐姐,被那豹子趴在肩头上,难为她竟然不叫不抖,胆子真大。”

“你没事儿吧?”李满娘忙拉着牡丹检查,诧异道:“他是跟着兴康郡主等人来的,我先前见着他还好,对我们还算有礼节,丹娘怎会招惹了他?”

牡丹无从解释,只好摸了摸脸,调笑道:“大约是因为我长着一张惹是生非的脸罢。”假如她没猜错,蒋二公子果然知道她是谁,那么不管雪娘是否领了她去瞧那豹子,蒋二公子只怕都会来捉弄她一回,招惹她一回的。

窦夫人一笑:“你倒是个大度想得开的。这事儿必然又是雪娘惹出来的。也不问清楚是谁家的,看得看不得就贸贸然往里闯,你这性子迟早要惹大祸。”

雪娘委屈道:“我是先看过一回见没什么事,这才领着何姐姐去瞧的。谁知道他会突然跑过去?又是这般的小气?不过看看而已,这样都要惹祸,您干脆把我关起来好了。我也去瞧了别人的,怎么就没惹祸呢?可见并不是我们的问题。”

李满娘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那缺耳朵突然冒了出来,手里抬着半筐子金黄的桔子,规规矩矩地和窦夫人、李满娘行了礼,笑道:“适才我家公子养的豹子不懂规矩,惊吓了两位小娘子,这是他让小人送来给二位小娘子压惊的。他此时有事在身,稍后再亲自来赔礼道歉。”

李满娘想了想,命人接过桔子,客气道:“不过是误会,请你家公子莫放在心上。”

缺耳朵笑了一笑,也不多言,又看了牡丹一眼,抱了抱拳,告辞而去。

李满娘回过身,对着牡丹和雪娘道:“既然已经来了,便去和兴康郡主他们打个招呼罢,把这筐子桔子带上。”

牡丹立刻明白了李满娘的意思,将桔子带过去给兴康郡主等人看,就等于间接地将此事告诉兴康郡主,蒋二公子是跟着兴康郡主来的,她自然明白该怎么办。当下也不推辞,牵了雪娘的手跟着李满娘和窦夫人朝兴康郡主那群人走过去。

却说那缺耳朵远远看着李满娘命人托着那半筐子桔子,领着牡丹和雪娘朝兴康郡主等人走过去,又盯着看了一会儿,便转身朝另一个毡帐走去,同守在帐外的三个锦衣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大声道:“小人正德见过公子。”

帐内蒋二公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迎着光擦拭一把镶金错玉的匕首,听到他的声音,懒洋洋地道:“进来!”

正德刚掀开帘子走进去,就听得耳旁风响,他下意识地将头一侧,但见一把珠光宝气的匕首扎入毡帐的门框上,他刚才若是慢了些儿,说不定就会挨上一下子。他沉着脸看向蒋二公子,蒋二公子端坐榻上,笑得没心没肺:“正德呀,我这下子如何?越来越好了吧?你这个师傅都差点没躲过去哟。”

正德默不作声地侧身将那把匕首取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上前双手递上道:“公子好手段,正德甘拜下风。”

蒋二公子哼了一声,也不接那匕首,轻抚着脸上的疤痕道:“如若不是你们不把我放在心上,去得那么晚,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被毁了容貌不说,还被人嘲笑。”

正德忙道:“是小人失职。”

蒋二公子尖酸刻薄地道:“我知道,你是觉得你自己够丑的,巴不得我也同你一样,是不是?”

正德不敢说话,只低头不语。

蒋二公子又突然转换了话题:“你说,那姓何的女人真是他的相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目标一致

正德斟字酌句:“小人不知。这些天打听来的消息都只是说他曾经为这女子出过头……其他的却是不好说。”

蒋二公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匕首,不耐烦地道:“管她是不是,反正干净不到哪里去。不然为啥他不去帮别人,专门来帮她?”

正德道:“公子,其实他与她倘若真是那样,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

蒋二公子饶有兴致地道:“是呀,是呀,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要真是都听老头子的安排,真让他再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子,这家里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

正德的眼睛亮了亮,道:“所以说,公子目前要做的事情不是吓唬她,折腾她。小人窃以为,应该博得她的好感,让她乖乖听话,撮合他们才是。”

蒋二公子哼了一声,道:“还用你提醒我?我自然知晓。不然你以为刚才惊风会只是搭在她肩头上玩玩就算了?我还会让人送桔子去赔礼?我刚才不过是为了试试她的胆量,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胆子还真不小呢,就那样都没让她变颜色。”

正德道:“小人适才见那窦夫人、李夫人命人拎着那半筐子桔子,领着那两位小娘子往兴康郡主那边去了,您要不要跟过去瞧瞧?”原本朱国公是不许二公子出来的,勒令他在家面壁思过,若不是夫人想了法子,替他求了情,他还没机会出来参加这次狩猎会。这次狩猎会,看着普通,实际上有许多军中人士的家眷在,还有一位夫人盯上许久的人也在。若是二公子在这些人面前留下个难看的印象,可就白白糟蹋了夫人的这番计算。

蒋二公子起身道:“当然要去,我要去赔礼道歉呢。他越压着我,我越要叫他知道我的好。一个野人也能和我比?”

正德谄媚地道:“那是,公子文才武略,温文如玉,少有人及。”

蒋二公子斜睨着他道:“正德,这些谄媚话少和我讲。我娘才喜欢听,我不喜欢听。你与其和我说这些谄媚话,不如多上点心,护得我周全才是正理。”

正德晓得他的脾气,重话听不得,好话又假装不爱听。却也不戳破,乖乖前面引路。

却说在另一旁,兴康郡主正满面兴味地看着牡丹:“丹娘,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牡丹笑道:“谢郡主挂怀,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