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清早,牡丹和雪娘才刚起来没多久,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嚣,有人高声斥骂,还夹杂着鞭子抽打的声音,牡丹和雪娘对视了一眼,走出毡帐。

但见昨夜残存的篝火旁,两个穿灰衣的奴仆跪在地上,正在承受勃然大怒的蒋二公子的鞭子,惨叫连连。几个服饰与那二人相似的奴仆围在周围,敢怒不敢言。又有好些个其他家的奴仆远远站着窃窃私语。

此时天色尚早,除了奴仆外,多数人尚未起身,或者是听见动静却懒得理睬,自然无人上前去劝阻。牡丹和雪娘认得这两个奴仆是与萧雪溪走得最近的一个名唤九郎的宗室子弟的,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招手叫人去打听。

下人尚未回话,九郎就披着袍子,打着呵欠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抓住蒋二公子的鞭子道:“蒋二郎,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火?可是昨日鹿肉吃多了?有什么火冲着我来就是,打下人做什么?”

蒋二公子使劲往回拽鞭子,怒目而视:“九郎!你底下的人干的好事!竟敢说这种败坏我名声的话,今日你要给我个说法!”

九郎唇角含着一丝慵懒的笑容,眼神冰凉:“敢问二郎,他们都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蒋二公子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恼羞成怒地红了脸,大声道:“你自己问他们!”

九郎看向自家的奴仆:“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挨鞭子的奴仆猛地往前一扑,大声道:“回禀郎君,有人说蒋二公子带回的鹿是与山中猎户买的,不是他自己猎的。那鹿上的牙印可是狗的,不是猎豹的。小的们也没说怎样,只是说了句二公子运气好,就挨了打。”

这下子,听见动静从毡帐中走出的众人全都面面相觑。有人已是认定蒋二公子做了此事,微微不屑地道:“就说了,他运气怎么那么好,这么多好手在这里,都没能遇着,就他一人弄了两只,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朱国公这儿子真是聪明……”

蒋二公子眼见众人脸上露出不屑来,不由脸红脖子粗地瞪着眼睛道:“谁乱嚼舌头我就打得谁。想往我身上泼污水,也得拿出证据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八卦

“蒋二郎,打狗还看主人面,就算是我手下的人真有错,也该和我说一声,让我来处理。你这样,可真是不给我面子。”九郎语气森寒地说完这席话,突然又哈哈一笑:“你虽然不懂事,但我看在朱国公的面子上,不想伤了和气。你看这样如何?我不计较你乱打我的下人,你也莫要为两句闲话就和两个没见识的下人斤斤计较。反正说也说了,打也打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证据什么的就不说了。”

他这话说得巧妙,蒋二公子越是闹腾,越是显得心虚。众人都笑起来,出声相劝:“算了吧,何必为了这么点事儿伤了和气?”却也有人悄悄问:“证据在哪里?看看去。”

蒋二公子连围观的人都恨上了,只不敢得罪多数人,勉强忍着,厉声对着九郎喊了一声:“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荣誉名声如山重,你来试试?”

九郎调笑道:“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运气,打不着两头鹿,想试也试不了。不过说真的,二公子不愧出身朱国公府,骑射功夫果然了得,如此手段非是我等能及。改日教我两招呀。”

其余几个宗室子弟闻言,都挤眉弄眼的附和起来:“名誉可不是弄虚作假就能弄来的。”

蒋二公子的眼睛红了,他瞟了一眼萧雪溪,但见萧雪溪远远站在一旁,专心的低声和侍女讲话,唇角带笑,表情闲适,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被美女瞧不起了!这个弄虚作假的名声他也当不起!他严重地受了刺激,血“嗡”地一下往头上冲,猛地往前一扑,封住了九郎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今日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我便与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九郎如同拂去灰尘一般不屑地将蒋二公子的手从他衣领上扒开,讥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那就试试呗!”

蒋二公子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只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粗气,手摸向了腰间,他要用鲜血来捍卫他的尊严!

九郎见状,瞳孔一缩,也摸向了腰间。两边的人马立刻剑拔弩张,刀剑出鞘。

安康郡主见势不好,忙上前劝道:“听我一句劝,以和为贵,都少说两句吧。这闹将起来,谁也得不了好。”萧雪溪、李满娘、窦夫人等人也纷纷上前相劝。

然而两个已经彻底发怒,誓要一决雌雄的男人是怎么都不会听她们相劝的,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别人就算是猜到也拿不出证据,拿不出证据就是诽谤,必须死扛到底;另一个则是胸有成竹,定要将对方虚伪的嘴脸给撕破,将对方踩到尘埃里。最后的结局就是,被众人拖开,然后用事实说话。

当被人妥善保留下来的,一块带着明显动物撕咬过痕迹的连皮带肉的鹿肉被放到众人面前时,蒋二公子呆了,摸向腰间的手也软了,他无助而恐惧地看向缺耳朵,缺耳朵满脸惊愕,随即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定了定神,确信当时痕迹已然处理干净的,这块肉不过是别人试探或者事后弄的罢了,便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算什么?随便留块鹿肉,扔给狗撕咬一下,不就行了?九郎,我与你从来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和我过不去,要陷害于我?”

缺耳朵也上前行礼道:“九爷只怕是有误会。这个死后咬的和死前咬的,经验丰富的猎手和仵作可是能看得出来的。不如咱们寻人来看看,把这误会解开如何?”

九郎微微一笑:“我不是和谁过不去,也不是刻意陷害谁。只是不小心知道了点事实,本来也不干我事,不想惹麻烦,愿意息事宁人,可是有人不识好歹,不知收敛,非要与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为了活命,也不想担着这个陷害人的罪名,不得不请大家伙儿评评理了。”

听到此话,蒋二公子与缺耳朵都有些心惊,不知道九郎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便嘴硬地道:“拿出来!别光说不练。”

九郎鄙夷地扫了这主仆二人一眼,掀起嘴唇冷冷一笑:“真是不巧,我恰好认得这山中几个猎户,从这里骑马大概去大概就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要不,大伙儿再歇一日,咱们去请他们来看看,评评理,还你或是我一个清白……”

他才说到这里,众人就看见蒋二公子的脸色惨变,愣怔不语,心里都有了数,便低声议论起来,都是说朱国公一世英明,怎会养了这么个货。

蒋二公子苍白着脸,茫然四顾,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听到一阵嗡嗡声,嗡嗡声又全部化作了讽刺讥笑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轻蔑的,鄙夷的,看不起他的,他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耻辱?想离开,觉得不甘心,不离开,又实在呆不下去。蒋二公子不由眼圈儿全红了,眼泪也汪在了眼眶里。

先前冲动不听劝告,此时又是这样一副孬样,他但凡敢应承下来与猎户对质,设计拖延一下,总有办法让大面上稍稍掩盖些去,不至于弄得这么难看。可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心虚了,不敢对质。失了先机,自己想补救也不及补救,唯今之计只有先闪再说,缺耳朵失望地叹了口气,上前去扶蒋二公子:“公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是有人成心要陷害,浑身是口难分辨。咱们先回去,再寻一个公道。”

这分明就是自家给自家找台阶下,可是敏感、善于联想的蒋二公子却从中听出些另外味道来,不由握紧了拳头,一派狰狞之色,微微哽咽着嘶声道:“我和他没完!咱们回去!”言罢不看众人,大步离去。没人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指的谁,牡丹却是心里一沉。

蒋二公子已经颜面尽失,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好意思出现在众人面前,自然也不可能再显摆,再去勾搭谁。九郎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有人嘲笑说蒋二公子奇笨无比,却也有人低声道:“做这种事情怎会不万分小心?分明是被有心人给算计了。需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听到此言,周围好几个人都一阵沉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牡丹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虽说这事儿是蒋二公子弄虚作假在前,过后事泄丢人是活该。但她并不认为蒋二公子和他身边的人都是蠢材,连起心动意做这么件事都不能掩盖得稳妥些,不过一夜工夫就露了馅,这中间必然是有人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是蒋长扬么?他是为了报复蒋二公子那日吓唬她的举动?莫非他还隐藏在这附近?她回头扫了一眼远处雾气笼罩中的山林,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之前的猜测,蒋长扬那样沉稳的个性,就算是要替她出气,也不会选择这个时机。难道真是蒋二公子运气不好?牡丹抬眼看向越走越远的蒋二公子一行人。

不经意间,她看见驯豹师阿克抱着手站在远处的营地上,冷冷看着蒋二公子等人,那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阿克很敏锐,牡丹不过多看了他两眼,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他回眸望着牡丹,亲切友好的一笑,一如前天见到她时那般亲切。刚才那个阴冷的人,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过。

因为朱国公府的人全都走光了,众人没有忌讳,蒋二公子的事情便成了回去路上最流行最热议的话题,连带着朱国公府的事情都被翻出来说了一遍。牡丹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了朱国公蒋重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平时为人很低调,并不热衷于与众权贵们来往,连带着府里的人也很不出门晃。

府里人口简单,排在最高位的是说一不二,被封为忠勇国夫人的老夫人。而那位现任朱国公夫人姓杜,她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就是这蒋二公子蒋长忠,今年十九岁,品行大家都看见了,文不成武不就,自小便被祖母、外祖母和母亲娇惯得不成样子。次子蒋长义,今年十七岁,半点不爱舞刀弄棍,只爱读书。这两个儿子都让朱国公不是很满意。

此外还有两房杜夫人为了显示自己和王夫人绝对不同的贤惠而抬成的妾室,这两个妾室都是杜夫人的陪嫁,一人无出,一人生了个女儿,女儿今年十四岁,叫做蒋云清,平时难得出现。

说实话,现在的朱国公府没什么八卦可供娱乐,众人说到这里就找不到朱国公府的任何闲话来说,他们只能是把朱国公的两任夫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比较,说王夫人脾气太倔,不敌杜夫人,不受婆婆喜爱,最终败走。却又感叹,王夫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拿下安西节度使方伯辉。虽然是继室,但安西节度使这个位置向来敏感重要,是圣上最信任重视的人之一,想要什么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能有?可见王夫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议论完了母亲,又把蒋长扬拿来和蒋二公子对比,有人如数家珍的把蒋长扬的事迹说了一遍,然后捂着嘴无情地嘲笑蒋二公子,有人甚至下了断言,蒋长扬此番归来,就是为了替母亲一雪当年的耻辱,假以时日,朱国公府一定是蒋长扬的天下。

后面的话题又扯到了其他上面,牡丹听着没有意思,便打马绕开。这日天气不好,有些阴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兜帽披风,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挡住无孔不入的冷风。她有些想蒋长扬了,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何娘子,你好。”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牡丹回头,但见萧雪溪拥马跟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萧雪溪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织锦胡服,头上戴着缂丝浑脱帽,披着件玉色披风,腰间的蹀躞带上镶嵌了金玉,配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弯刀。胸部丰满,骨肉匀称,眉如远山,笑容恬淡,看着娇柔却很骄傲的美态。

她找自己做什么?牡丹微微一沉吟,便望着萧雪溪甜甜一笑:“萧娘子,你好。”

“何娘子,早就想和你说话亲近来着,只是这两日太忙,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下终于有机会啦。你不会嫌我唐突吧?”萧雪溪的目光锁在牡丹的身上。牡丹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红的缂丝毛织翻领胡服,腰间系着黑色蹀躞带,足蹬黑色高筒靴,披着淡青色的兜帽披风,兜帽下一张莹白如玉的脸,眉不描自翠,唇不点自朱,最妩媚动人的当属那双凤眼,适才回头这轻轻一瞄,便是秋波荡漾,勾魂难耐。

牡丹笑道:“哪里会。萧娘子客气。”

“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何娘子,早先却好几次听说过你。”萧雪溪暗自叹了口气,往日她只是远远看过这个因为和离而名声很响的女人,知道是个美人儿,近了才知,实在不是好看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见到自己主动来和她打招呼亲热,她脸上也没有什么惊喜交加或是巴结的神情,坦然自若,气质风度也很不错。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稍微瘦了点。

牡丹面带诧异地挑眉一笑:“哦,是么?原来我这般出名?”

萧雪溪道:“我听说过你的许多事情……”她静静地观察着牡丹的表情,见牡丹只是面带微笑,专注地侧耳细听,丝毫没有不快的表情,胆子便也大了几分,“你这样的人,人见了只会怜惜的,不知那日蒋二郎怎会做下那种糊涂事?”

牡丹神色不变:“萧娘子误会了,那日不过是个误会而已,蒋二公子也道过歉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萧雪溪沉默片刻,略过这个话题,笑道:“蒋二郎与他哥哥蒋大郎差别真大,是吧?”

来啦,来啦,真是多方位的考察呢,看来蒋二公子说的是真的,不光朱国公有这个意向,萧家和萧雪溪本人也有这个意向。打听就打听呗,干嘛引着自己说这种容易招惹是非的话?真不是个好人!牡丹淡淡地笑道:“很正常嘛,人和人就没有相同的。”

萧雪溪笑道:“说得是。蒋大郎才回到京中没有多长时间,就声名鹊起,实在是英雄出少年。”

牡丹有些想笑,英雄出少年?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蒋长扬这个年纪都已经不算少年了吧?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肃然起敬地点头:“说得是。英雄。”

萧雪溪的眼睛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向往和兴奋:“我第一次听说他,就是端午节之后,能在那种情形下救人,又做得如此漂亮的,我认识的这些年轻公子中,可没有几个。”

牡丹只好应道:“是的,他是我救命恩人。”

萧雪溪的眼睛一亮:“你也觉得他好吧?”

的确是好,不过不干你事。牡丹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年英豪,自然是好的。谁能说他不好?”

萧雪溪的笑容又甜美了几分:“不过光有骑射功夫,胆识过人,并不算得就是最好。若是光论出类拔萃的骑射功夫,边关将士多的是。”

“是呀。”牡丹微微一笑,再不多话。她晓得按照常规,她应该马上不住口地夸赞历数救命恩人的各种优点,但她就是不想再和萧雪溪说蒋长扬的其他优点。

萧雪溪又等了一会儿,不见牡丹把她想要的信息说给她听,不由有些失望。嘴巴还真紧,不过大抵是不想招惹是非吧?这也能理解。萧雪溪客气地和牡丹道了别,打马走开了。

雪娘凑上前低声道:“何姐姐,她总问你蒋大哥做什么?昨天她才和那些宗室子弟一起说笑,然后又去和蒋二公子凑在一起,现在又来问蒋大哥的事,她到底想干嘛?”

牡丹道:“可能就是好奇吧。”

雪娘道:“蒋二郎真是活该!蒋大哥他真可怜,我还以为他是庶长子来着,谁知会是这样的。你最近见到他没有?”

牡丹突然想起了黑夜里那双温暖有力的手,还有耳边那跳得咚咚响的心脏,那股清新的青草香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虽然还没达到那个境界,却也常常在想他了。她有些恍然地摇头:“没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牡丹这副恍然的样子落到雪娘眼中,却是另一种情形,雪娘同情地道:“那你……”

牡丹微微一笑:“我怎么啦?”

雪娘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即往牡丹身边靠了靠,柔声道:“何姐姐,我最近得了两块雪狐皮,又厚又软又漂亮。要入冬啦,我分你一块,你经常骑马出门,正好拿去做个帽子带。剩下的还可以缝个手筒。你不许推辞,不然我要生气。”

牡丹微微一笑:“那先谢你了,你要什么?可别客气。”

雪娘眯起眼睛甜甜一笑:“我什么都不要,就当是上次你帮我弄那个浴室的答谢啦。”她做了好几件错事,给牡丹惹了好些麻烦,但牡丹从来没有怪过她,唯一一次沉下脸来教训她,归根结底也还是为她好,窦夫人经常和她说,交朋友就是要交这样的人。她虽然不能为牡丹做什么,却是愿意多关心一下牡丹的。

眼看着快到京城,李满娘打马过来:“丹娘,你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城去,还是要回芳园?若是要回芳园,我们到了路口先送你回去。”

牡丹想起蒋长扬说过要她再去买一个人,又想到他刚刚受了封赏,说不定会留在城中,二人若是要见面,在乡下反而不如城里那么方便。蒋二公子刚出了大丑,萧雪溪的态度已经很明朗,朱国公夫人只怕坐不住,会马上行动,她独自一人在芳园也不妥当,不如跟了众人回城去,留在家中静待几日还要妥当些,便道:“我好几日没回家了,跟你们一起回去罢。”

众人一起进了城,各自别过,李满娘送牡丹回家,行至昭国坊附近时,忽见后面传来呼喝之声,随即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一乘八人白藤檐子被围在中间,檐子帘幕低垂,内里的丽人看不清容貌,但跟在一旁,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深绿色官服,面色阴沉,目光阴鸷的人不是刘畅又是谁?

见着了他,牡丹不用看也知道檐子中的那个人是谁了,定然就是那清华郡主。她如今成了瘸子,自然是不会再如同从前那般嚣张地骑着马到处炫耀她的花容月貌和娴熟的鞍马技艺,如果不是非得出门不可,她是不愿意给人看笑话的。这檐子的帘幕自然不会打起来。

刘畅早就看到了牡丹,他不屑地将下巴高高抬着,冷漠地从她们身边走过。朱国公府有意和萧尚书家议亲的消息虽然还未散布出来,时刻关注着的他却是知道的。就算是这门亲不成,刚受了封赏的蒋长扬也会是许多人家心目中的贵婿的目标,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何牡丹,我等着看你的结果。想到牡丹嘶声恸哭的样子,他的心狠狠撕扯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快感。

清华郡主烦躁地半躺在檐子中,透过帘幕阴冷地看着刘畅的侧脸。刘畅有一张好脸,也有一个好身材,坐在马上腰背笔直,看着很是引人。曾经她最爱的就是与他鲜衣怒马,并肩执辔,奔驰在宽阔的大街上,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然而如今却是不一样了。他太招惹女人了些,她又是这个样子……她难过地狠狠掐了自己的那只短了两寸的腿一把,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的心里的酸楚少了些许。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嫁给他了,她本想要他跟他单独住在郡主府,他却一定要她住进尚书府。若是她腿脚还好,她就不信他会如此……分明就是嫌弃她。随便吧,她冷冷地想,正好收拾那群贱人和她们生的贱种。她可不是何牡丹,可以任人拿捏,走着瞧。

第一百四十六章 母子

正当牡丹与刘畅、清华郡主擦肩而过的时候,蒋二公子蒋长忠正蔫蔫地站在朱国公府的大门前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今日发生的事情断然不可能瞒得住,最多两三日就会传遍京中的上流圈子,假如被父亲知道,逃不掉一顿好打。一想到被鞭子抽,他身上的某些地方就又隐隐作疼起来。挨鞭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开始愤恨不平,明明上次就是蒋长扬庄子里的人不把他放在眼睛里,故意挑衅他,蒋长扬不是个好东西,阴险卑鄙,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原本也正常,若不是父亲那么偏心,他也不会那么生气。他在父亲面前长了那么多年,尽孝是他,膝下承欢也是他,挨鞭子挨得最多的也是他,凭什么到头了好处尽是蒋长扬得了去?骑个烂马出去溜达溜达,回来也要挨一顿鞭子。他心酸难过极了,他在父亲的心目中,还比不上蒋长扬的一匹马么?父亲怎么能那么对待他?

从小到大,父亲最爱的就是惩罚他,蹲马步,端酒杯,一直发展到和丫鬟亲个小嘴也要被鞭子抽,抽,抽,想到鞭子“咻咻”的破空声,父亲愤怒、失望的眼神,他的腿肚子忍不住抽搐起来,掌心也冒出冷汗,几乎握不稳鞭子。回头望着缺耳朵道:“我不想回去,我们去庄子里住段时间吧?”

缺耳朵晓得他是又开始打退堂鼓了。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事儿哪里能躲得过去?若是让二公子仓皇逃走,自己少不得要跟着,过后再被国公爷拿住,只怕要被赶出去。还不如赶紧进去找到老夫人和夫人说项,让她二人去设法化解此事,才是最妥当的。想到此,缺耳朵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子,还有老夫人和夫人呢。若是去了庄子里,老夫人年老体迈,只怕是赶不及。”

迟早要被父亲拿住,蒋长忠毫不怀疑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父亲骑马抓回来。为今之计,只有依靠祖母她老人家了,想当初,有多少次,他都是靠着她老人家才从父亲的魔爪下逃出来的。蒋长忠叹了口气,随即又狠狠瞪了缺耳朵一眼:“就是你个狗奴才给我出的馊主意,我都说不行,你偏说行。我此番若是得不了好,你也休想逃得脱去。”

明明就是你大公子不听人言,非得要赶时间一鸣惊人,事后又沉不住气才惹出的大麻烦,这会儿倒是他的错了。缺耳朵暗自腹诽,可面上却不敢做出来,得先想法子把这活宝哄进府去才行。他皱着眉头认错:“都是小人的错。”接着又附在蒋二公子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蒋长忠虽然点头,但总是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就是迈不出那一步,他凶狠地回头看着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从们,怒吼道:“今日的事情谁也别想逃脱,竟然胆敢背主,叫我查出来是谁干的好事,保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正德,进去就把他们给我统统关起来!”

众人愤怒,却不敢言,这会儿求情只能是火上浇油,便都把头深深埋下。唯有那只叫做惊风的豹子,因为被关在笼子里的时间太久非常不耐烦,焦虑地在笼子里来回走动,不时地呲呲牙,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

正德亦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道:“公子,过会儿国公爷就要回家了。”

蒋长忠的屁股立刻犹如被火烧了一样,顾不上收拾内贼,快步进了府门,往后堂去找忠勇老夫人。他丝毫不用酝酿情绪,只需想着朱国公狰狞的样子,他的眼圈就红了,表情就显得又绝望又害怕。

和许多贵夫人一样,已经七十高龄的老夫人同样很信佛,她坐在佛堂里闭着眼睛严肃认真地敲着木鱼诵经,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朱国公府繁荣昌盛,人丁兴旺,万事遂意。突然听到佛堂外出来一声哀鸣:“祖母!救命!孙儿要死了!”

老夫人手里的木棰被吓得一下敲了个空,她睁开已然混浊了的老眼,侧过头看向门口。藏青色的夹帘被人高高掀起,门口站着她最心爱的孙子。蒋长忠红着一双眼睛,粉嫩的脸上还带着上次受伤没消散的粉红色疤痕,微微噘着一张鲜红的嘴,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可怜。

老夫人颤巍巍地朝蒋长忠伸出手:“过来乖孩子,和祖母说说,这是怎么了?”

蒋长忠一听到这温柔的声音,眼圈更红了,鼻头一酸,猛地往前一扑,跪倒在老夫人面前,把头埋入她怀里一边拱一边嚎啕大哭:“祖母救命!孙儿被人陷害了!您要给孙儿做主啊!”

老夫人使劲拍着他的肩头,安抚道:“不哭,不哭,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蒋长忠舔舔嘴唇,先夸自己两句:“孙儿去打猎,昨日猎了两头鹿,谁也没有我做得好。”

老夫人赞道:“好呀!我孙儿好样的。”

“可是有人见不得孙儿好!就想要孙儿出丑,让朱国公府出丑。”蒋长忠悲愤地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略去自己做了的丑事,只着重渲染九郎如何陷害他,众人如何对不起他嘲笑他,最后才总结道:“孙儿冤枉!分明是有人设计故意买通了山中的猎户来陷害我,那些人嫉妒我让他们丢了脸,跟着来踩我!我浑身是口都说不清,有心要和九郎算账,正德又和我说他是宗室子弟,轻易招惹不得,我若是动了手,会给家里惹麻烦的。孙儿少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忍了这口恶气。”

这个脸果然丢得不小,只此时不是追究他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而是要看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又变幻,缓缓道:“那你这段时间都得罪了谁?”

蒋长忠差点脱口而出就是蒋长扬那个野种,话到口边,及时改口道:“孙儿自那日从大哥的庄子上回来后就谨遵父亲教诲,深居简出,安心读书骑射,这段时间见过的人都少得很,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孙儿真是不明白,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和孙儿过不去?”

老夫人沉默半晌,提高声音道:“你果真没有得罪过人?平白无故的,九郎怎会与你这般过不去?”

蒋长忠缩了一下脖子,低声道:“萧雪溪与我多说了两句话。”

老夫人的眉毛突然挑了起来:“萧雪溪与你多说了两句话?!她也去了?”

蒋长忠一挺胸膛:“是,她经常找我说话来着。大抵就是这个原因,我听见九郎他们私下底议论说,我们朱国公府的人不过一介武夫,不配。”

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你先下去。”

蒋长忠大急,眼圈又迅速红了:“祖母,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我真冤枉啊,我该怎么办?”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眼里闪出一丝精光:“你父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然上阵杀敌好几年,立刻把泪给我收了!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老实去自己院子里呆着,等你父亲召唤。”

蒋长忠忍住眼泪,牢牢抱住她的膝盖:“我不去,父亲不会听我解释,先就会拿鞭子直接抽死我的。我就在这儿陪着您,孝敬您,祖母千万别不要孙儿。”

自从失去长孙,这孩子刚生就被她抱在臂弯里,她看着他的头发从黄变黑,从稀疏到浓密,牙齿一颗颗地长齐,个子一点点地长高,她对他寄予了无数的希望,可是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样子?老夫人想归想,祖孙俩的感情到底非同一般,看到他那可怜样,她不由想到自家儿子打起孩子来果然手重,这孩子成了这个样子只怕也是被得打怕了。

想到此,老夫人无奈地吩咐身边最信任的叶妈妈:“去把夫人请过来。”然后用不怎么威严的声音对蒋长忠斥道:“起来!擦把脸,换身衣服,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半点儿国公府公子的样子?”

蒋长忠半点不怕她,想到有她和杜夫人护着,屁股至少不可能开花,最多就是印花,便打起精神起身去了隔壁,摊开手任由丫鬟伺候。老夫人抓起木棰继续敲打木鱼诵经。

不多时,披着五彩晕罗银泥披袍,发绾高髻,插着金结条花钗步摇,已近不惑之年,仍然花容月貌的杜夫人稳稳地走进来,见老夫人还在诵经,便安静地束手立在一旁静候。待到老夫人睁开眼睛,她方才温文贤淑地上前扶起老夫人,笑道:“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威严地道:“你不知道?”

杜夫人早就得了缺耳朵的告知,心中清楚得很,然而她深谙老夫人的秉性,自不会坦承自己已然知道,只微笑着轻轻摇头:“母亲说笑,儿媳怎会知晓?”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做的好事!”

杜夫人讶异而委屈,语气却百般温顺:“请母亲教诲。”

老夫人往榻上坐定,接过杜夫人双手送上的参茶,轻轻啜了一口,不知为何,往日里喝惯了的参茶此时觉得特别苦,半点不对味。她的心情越发不好,将茶盅往矮几上重重一放,道:“你为何让忠儿去接近萧家的闺女?”

杜夫人满脸讶异:“母亲,这话怎生说?忠儿见着萧家的雪溪了?”

老夫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就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莫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算盘。当着我的面倒是说得好听,你明明知道那是公爷打算为老大迎娶的姑娘,还让忠儿去招惹。这是想要兄弟阋墙么?这就是你的贤惠?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害了忠儿,还累了国公府的名声,让人看够笑话,你满意了?”

杜夫人愣怔片刻,顷刻间泪流满面,跪下去道:“母亲,忠儿做错了事,便是儿媳没有教导好,请您老人家责罚就是,儿媳断然没有半句怨言。可忠儿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还请母亲告诉儿媳,也好先行补救,然后儿媳再负荆请罪,请母亲责罚。”

不辩解,不喊屈,一来就认错,然后直指问题的要害处,这个儿媳当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老夫人揉了揉额头,也没心思去追究到底是不是她有意指使蒋长忠去搅的局,直截了当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便,道:“忠儿被人挖坑给埋了,这回脸丢得够干净,还无法辩解,我看短时间内他是没脸出去见人了,就是他老子弟妹只怕也要被人笑话。”

杜夫人擦着眼泪道:“母亲,您要说儿媳有私心,那也是有的。儿媳本是想着,这孩子被管得有些发蔫,天真软善,不知好歹,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恰好听说有这么一场围猎,去的又是军中的家眷们,本性纯良忠义,才会让忠儿去走走,多认识几个,学学做人处世,对他将来也有好处。怎会想到萧雪溪那样的人也会去,宗室子弟也掺杂了进去?不然儿媳怎么也不会让他跟这些人混到一处,惹出这样的祸事。至于老大,儿媳心中对他只有愧疚,恨不得想个什么法子好生补偿一下他,但愿他不要怨恨我们,将来也能到您和国公爷面前尽尽孝,疼爱他的手足兄弟,哪里又会特意去坏他的事?您也知道,国公爷多年以来心中那点念想,我怎敢去惹得他不高兴?我这些年与那边的亲戚几乎断了来往,为了就是让他高兴些,怎敢做这种糊涂事?”说完泪如泉涌,伤心不已。

老夫人沉默不语。

蒋长忠正在换衣服,忽见老夫人身边一个丫鬟进来,将先前伺候他的丫鬟找借口赶了出去,低声道:“公子爷,夫人已经知道了,让您出去后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认错就好。”然后在蒋长忠耳边轻声嘱咐了一回。

蒋长忠换了衣服出去,见他母亲哭得梨花带雨,立即往前跪倒,大哭道:“娘,都是儿子不孝,害您为难了。”

杜夫人流着泪狠狠将他一推,厉声骂道:“孽畜!不争气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做下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不必等你父亲回来,我先收拾了你!大家便都清净了!”与蒋长忠想隐瞒死赖到底的想法不一样,她清楚得很,自家儿子做的这事儿是瞒不住的,一查就能查清楚,与其此时替他遮掩,过后又被揭穿再被臊一回脸皮,把她一起拖进去,不如这个时候就将她的态度端正了,把老夫人争取过来。

蒋长忠听她这意思竟然是一来就断定是他做了不体面的事情,不由“啊”了一声,喊屈道:“娘,真不是儿子做的,儿子冤枉!”

杜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搧在他脸上:“闭嘴!孽子!还敢狡辩!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肯听你爹的教诲,听我的话,踏踏实实做人做事,哪会遭致如此羞辱?不自重者,取辱。你还敢叫屈?还敢隐瞒欺骗你祖母?如今全家的名声都被你拖累了,你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我打死你!”随即一边心酸落泪,一边打蒋长忠。

蒋长忠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儿子知错了,再不敢了。儿子只是长这么大,自来不被爹爹瞧得起,他们都嘲笑我说我不如大哥,说我是孬种。儿子一时糊涂,便想让他们看看我的厉害,哪成想是刚巧入了人的圈套……”

老夫人心中的那点陈年隐痛被杜夫人的一番倾诉和她母子二人的哭声勾起,一时觉得心痛如绞,挣扎着一声断喝:“都给我闭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杜夫人与蒋长忠俱都闭了嘴,回头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沉稳地道:“现下第一桩最紧要的是,马上登门去向九郎赔礼道歉,如果他肯出面说清楚这事儿是误会,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不能叫这仇更加结深了,他闭了嘴就好。第二桩,便是去查查,这后面到底是谁在捣鬼。把跟着忠儿去的所有人都给我锁起来,查不清楚不放松。第三桩,忠儿将这几日的所有经过一一说来,不准有半点隐瞒。”

见老夫人出手,杜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她都想到了,只不过老夫人性格好强,自己又有嫌疑,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在朱国公眼里都落不了好,不如老夫人出面来统筹安排,查出来无论是谁在捣鬼,也都和她无关。

蒋长忠跪在地上,只比先前说的版本多增加了一点点,能够隐瞒的统统隐瞒干净,包括他用豹子吓唬人,约牡丹算计蒋长扬和萧雪溪,主动勾搭萧雪溪等等都是一字不提。老夫人听得累了,闭上眼睛,“下去吧,我歇歇。等国公爷回来,让他马上到我这里来。”却是不留蒋长忠在这里了。

蒋长忠正要说话,杜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瞪着他道:“孽畜,你扰得你祖母不舒坦,还不赶紧跟我回去,让你祖母清净会子?”

蒋长忠不敢多言,蔫蔫地跟了杜夫人行礼告退,杜夫人给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才转身离去。如果不出她所料,老夫人这是要背着她母子二人与朱国公谈论关于蒋长扬的事情。想必老夫人也是有所怀疑。

老夫人想念蒋长扬这个长孙不假,但痛恨不原谅王夫人也是真。兴许她是想补偿蒋长扬,喜欢蒋长扬的能干出息,但她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离开十多年,满怀仇恨,刚回来就把整个家搅得乌烟瘴气,已经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杜夫人给蒋长忠理了理头发,叹了口气,她就不信,这个几乎算是由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孩子在老夫人心目中没有蒋长扬那个陌生人重。

母子二人从老夫人的居处走出来,穿过冬青树环绕的小径,将要走到杜夫人住的院子时,迎面来了一个眉清目秀,身材高瘦,举止儒雅的少年。那少年见了二人,立刻脸上含笑,上前亲亲热热,恭恭敬敬地和二人行礼问好:“母亲万安,哥哥好,你们是才从祖母那里出来么?”正是蒋三公子蒋长义。

杜夫人温和地望着他一笑:“义儿这是要去哪里?”

蒋长忠也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书呆子,穿成这个样子,是要往哪里去?”

蒋长义笑道:“我与几个同窗约好,要去曲江池芙蓉园荡舟吟诗。特为过来拜别母亲。听说母亲去了祖母那里,正要过去。”他看着蒋长忠发红的眼圈,却丝毫不问是怎么回事。

杜夫人叹道:“乖孩子,难为你这般懂事,你哥哥倘若有你一半,我就不会如此操碎心了。”

蒋长义疑惑地看看杜夫人,又看看蒋长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哥哥比我强多了。咱们朱国公府靠的军功起家,我却连最普通的弓都拉不开,更不要说别的……”

杜夫人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吧,小心一点,湖上风凉,记得带个厚披风。”

蒋长义应了,却不忙着走,而是站在原地目送杜夫人和蒋长忠进了院子,又默默站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开。

杜夫人才进院子,就听见身边最得信任的大丫鬟柏香过来道:“夫人,线姨娘又犯病了。”

杜夫人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抬眼看向蒋长义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道:“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柏香领命而去,杜夫人严厉地看着蒋长忠:“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若是漏了一个字,我便不管你的事。”

听得蒋长忠说到见着了牡丹,并让豹子扒在牡丹肩头上吓唬过人,又找牡丹说过那种话后,杜夫人面色凝重地想了很久,低声道:“你实在是太蠢了,也不知道我怎会养出你这个儿子来。我少不得要亲自上门去替你赔罪,顺便会会这位何牡丹……”

而此时,朱国公面色凝重地听老夫人说完,握紧发抖的铁拳,怒道:“这个敢做不敢为的孽子……我这辈子的脸面都给他丢光了……查什么查?也不必掩盖。他自家若是站得端正,怎会给人可乘之机?这事儿母亲不必再管,待儿子来处置。”

老夫人叹道:“我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是不想看到兄弟阋墙的惨剧。必须得拿出个章程来才行。”

朱国公猛地瞪大眼睛:“母亲此话怎讲?”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干我事

老夫人沉默片刻,沉声道:“忠儿平日并不常出去与人结交,你这些年也谨慎得很,不曾有仇家,我不信他会把谁得罪得这般狠,非得要和朱国公府过不去。这分明是有心人的算计,是要他丢尽脸面,从此坏了名声……”她见朱国公只是皱眉,似有些茫然的样子,顿了顿,点出一句:“坏了名声,谁家还肯把好闺女嫁与他?就是前途也堪忧。他坏了事,谁最能得利?”

朱国公算是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生气地道:“母亲是说这是大郎干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老夫人摇头:“我没说一定是大郎干的。我只是觉着,这事情必须查清楚,孩子的名声也要设法挽救,不能放任自流,不然会影响到其他两个孩子。还有就是大郎,这孩子从安西都护府回来,就从来不曾来瞧过我,也不肯踏进这府里半步,只怕是心中有恨。人是会变的,你我都不知道,他母亲这些年都和他说了些什么,你我认识的只是小时候的大郎,不是现在的大郎。有些事情,咱们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

朱国公皱起眉头,沉默不语,良久方道:“这世子之位本就该是他的。他是我的嫡长子,人也出息,他前几日才得了圣上的封赏,做了正四品下阶明威将军,赏了金刀两柄,其他金银布帛若干,论才干眼光,其他两个孩子是远远无法和他比的。”

老夫人不赞同地道:“这两个孩子还小,接触的人和事也不一样,他们有他们的长处。你收起你那臭脾气,好生调教,假以时日必然会有所长进。我可是听说大郎的脾气就和他娘的一样,又臭又硬,端午节时做的那种事情,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他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吃大亏!”她沉默片刻,道:“他得罪了宗室,这次这事儿说不准就是那件事招惹的祸端……”

朱国公叹了口气:“您对阿悠的成见太深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脾气固然不好,认死理,却是明白大是大非的人。大郎也不笨,他明白着呢,我听说好几个亲王拉拢他,他都没有理睬。圣上几次和我夸赞他来着。”

“这就对了,这说不定就是个警告!”老夫人沉下脸来:“说到那个女人,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杜氏哪里不好?温柔贤淑,当年如果不是她割肉给我做药引,我早就死了,哪里能活到今天?这些年她孝敬我,对你更是百般迁就,贤良大度,把这个家打理得妥妥帖帖,无可挑剔,而那个女人马上就要另聘高官了,心里哪里还顾念半分旧情?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国公不欲再谈此事,起身道:“您累了一天,且歇着吧,我去看看那个孽子。”

老夫人忙道:“不许打孩子,那孩子就是被你打狠了才养成那个性格,你越是逼得厉害,越是害了他。他还小,年轻气盛,谁不会犯点错?过了这次以后就不会了。”

朱国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老夫人不依,拽着他的袖子道:“你今日必须得答应我,不然就是要我的老命。我已经没了大孙子,这个再不能由着你来。”

朱国公只得耐着性子哄道:“我答应您。”

老夫人又道:“你去和大郎说,叫他行事谨慎沉稳点,别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有,让他过两天无论如何回来一趟,让他兄弟好好说说话。萧家那个女孩子,你还是着人再去打听打听,她怎能招惹了忠儿又去招惹宗室子弟呢?可别弄个行为不端的进来。”

朱国公闷声应了,起身往杜夫人的院子去。才到门口,就见蒋长忠只着中衣,披散着头发,脸色青白地跪在院子里,杜夫人穿着素服,面色沉静地站在一旁,见他过来就上前行礼问候。

朱国公心中有气,便不看杜夫人,只面沉如水地看向蒋长忠,蒋长忠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拼命磕头,颤抖着青白的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朱国公一看到他这怂样,就不由得怒火上涌,上前戳着他的额头怒斥道:“孽障!你干的好事!你可真长本事!自己做了丢人现眼的事,还胆敢往你哥哥身上推。我看是上次的鞭子抽得不够狠,没有让你记住教训!”

杜夫人的脸色极其难看,事情真相还未查出,他凭什么一来就认定与蒋长扬无关?蒋长忠糊涂愚蠢不假,但若非有人成心下套,又怎会弄到这个田地?这么多年,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他怎能如此无情无义?她的心凉了半截,随之而来又是另一种愤恨和不甘。当下也不上前去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他要做到何种地步。

却说蒋长忠一看到朱国公铁青的脸色,充满杀气的眼神,比自己两根手指头并在一起还要粗的食指,杜夫人又在一旁观望不说话,不由又急又怕,最不妙的是腹中突然一阵酸胀绞痛,两种急凑到一处,忍都忍不住,他拼命夹紧了菊花,抖成一团,好容易才喊出声来:“儿子知错了,父亲饶命!”

朱国公咬牙切齿地道:“还敢让你祖母替你求情,我今日必要叫你好生记住这个教训,不然以后你只怕胆子更肥,更不知道廉耻!来人!把这个孽畜给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蒋长忠凄声叫了一句:“母亲救命!”随即眼睛往上一翻,身子一软,往地上瘫倒,一股臭味随之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