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人。”邵公公含笑赞了牡丹两句,方才给蒋长扬传话:“朱国公让将军等等他。他有话要同你说。”

朱国公既然让蒋长扬等他,说的自然不会是别的,一定会是这桩婚事。而适才皇帝已经表了态,朱国公不可能和皇帝对着干,但他心里肯定是非常不高兴的,一定会拿蒋长扬发脾气,乃至于狠狠训斥一顿。牡丹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应该主动避开,避免她在一旁刺激得矛盾更加升级,便和蒋长扬道:“那我到后面去等你。”

蒋长扬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你和我一起等他。你迟早都要面对他,不如今夜一起解决。”蒋重的脾气,少不得随时会跑过去对着牡丹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今夜就要让蒋重认识到他的态度。

“你还是让我去后头好了。”牡丹低声笑道:“我怕他骂得你没面子,你下次见着我不好意思。我有心想帮你两句,实在不妥,若是不帮,我心里又难受。你若是反驳他呢,又怕他当着我的面下不来台,下次见了我更不喜欢。”她虽然不需要蒋重喜欢她,但说实在的,蒋长扬和蒋重若是为了这种事情闹腾,的确也只是让旁人看得欢喜而已,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蒋长扬闻言,轻轻一笑,松了牡丹的手,柔声道:“你去罢。我稍后来接你。”见邬三陪着牡丹往后头去了,他方轻轻出了一口气,四处环顾,选了个相对安静、却又显眼的地方静候蒋重。

才刚选定地方,就见蒋重大踏步走出来,径直走过来,四处张望了一番,饱含怒气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真是鬼迷心窍了!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你休想让我……”

蒋长扬抬眼看着远处那盏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显得越发迷离的莲花灯,淡淡一句话就打发了他:“这是旨意。”

是旨意,谁也不能抗旨。里头那个人要他们怎样,他们就只能怎样。一想到刚才那个人特意过问了蒋长忠的事情,又单独将杜夫人留下来说话,一副就是要护着自家人的样子。蒋重一时呆住,良久,方有些难过,又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你怎么就这么傻?事到如今,你就算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蒋长扬有些想笑:“谁说我要反悔了?这样就挺好的,大家都放心。以后杜夫人也可以少操点心,多把心思放在我那两个弟弟身上。”

蒋重听得他说这句话,更是坐实了这桩亲事就是杜夫人背着他一手促成的,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可以说。不由越发暗恨杜夫人两面三刀,表面上热心地到处为蒋长扬张罗亲事,背地里却以这样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让蒋长扬娶了个这样的妻子……敢情她的温顺贤淑都是装出来的。

忽听得蒋长扬认认真真地道:“丹娘德行温厚,柔顺淑德,这是圣上都称赞了的。若是以后有什么不好看的事情闹出来,牵扯到她,那就一定是别人的错,不是她的错。”

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何牡丹没有半点错?这是什么话?那女人难道是狐狸精转世的?把他迷成这个样子!蒋重一时之间更是气了个倒仰,指着蒋长扬只是说不出话来。

蒋长扬并不看他的脸色,朝他作了个揖,沉声道:“不知父亲何时有空?我好上门去商量一下这事。”

他今日喊这声父亲倒是喊得顺溜。蒋重大怒,正想沉了脸拿乔,说自己没空,又听蒋长扬道:“要是父亲没空也没关系,等纳吉之后,写一封通婚书,我过去拿就行了。”

他的作用仅限于写个通婚书。蒋重气得发抖,忽听杜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郎你莫担心,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的。”

杜夫人此刻的样子与先前的担忧沮丧很是不同,显得容光焕发的。虽不知皇帝适才与她说了些什么,但可以想象,一定没有为难她,哪怕就是她刚刚做了这样的事情。蒋长扬半点不惊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十九那日就是好日子,汾王妃会上门去提亲。其他事都不敢有劳夫人,就是明年当梁,不适宜娶亲,只怕是今年就要办了的。写通婚书之时要劳夫人替我父亲记着些,他若是忘了,提醒提醒他就行了。”

杜夫人点点头:“你是我们朱国公府的长子,这事儿自然马虎不得。你放心,我会记着。”

蒋重正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听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就把时间给定了,一时气得死死地瞪着杜夫人。杜夫人有些心虚,随即又挺直了腰杆,望着蒋长扬嫣然一笑:“大郎,圣上适才说,你虽不是我亲生,却不能薄待于你,亲事还是在府里办罢?”

在府里办亲事,意味着以后就要住在府里。蒋长扬挑了挑眉,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自小在边关长大,礼仪疏漏,丹娘她也是怕约束的性子,怕是会怠慢夫人,为长久计,就在曲江池别院好了。”

杜夫人也不勉强:“有几处田产,是原来就为你备下的……”这自然是假的,但皇帝既然说不能薄待,她自是要做足姿态。

“不用,就当是我孝敬祖母和父亲了。”蒋长扬半点不在意,“丹娘还在后头等我,我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看蒋重的意思,转身离去。

蒋重阴沉着脸看了杜夫人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去。杜夫人犹豫了一下,疾步跟上。夫妻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杜夫人还未坐稳,就听见蒋重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识

杜夫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蒋重这一声吼唬了一跳,随即坐稳了,轻言细语地劝道:“你别吼,又不是我做的主。”

她心里头此时是很欢喜,也很踏实的,什么都不能让她的好心情有半点改变。纵然蒋长扬和何牡丹设计害她,皇帝刚才也果然怒骂了她一顿,可到底也没把她怎么样。从整件事来看,皇帝舅舅心里其实还是顾念旧情,记挂着她的,不然也不会把蒋长扬和何牡丹的亲事就这样给定了。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某些动向,忠儿正在历练,总有一日会成才,又有了这样有力的支持,她的底气自然足了很多。她可真是感激皇帝舅舅。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说和她没关系?还是这样淡然的态度,最起码也该知道心虚,道声不是吧?蒋重此时看着杜夫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以往看着是温顺柔和的表情,此时落到他眼里就是让人生气的虚伪和诡计得逞后的志得意满。他看着杜夫人冷笑:“的确不是你做的主,但是你找人替你做的主。现在你可满意了?我竟从不知你是这样的人,好毒的心肠!”

虽然不知道刚才蒋长扬和他说了什么,但他父子那样彼此不顺眼的态度,想来他知道得并不详细。就算是知道了,他也没有真凭实据,同样可以理解为蒋长扬设计陷害她。杜夫人拧起眉头,抵死不认:“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很不满意这桩婚事。可你也不能总拿我出气吧?是他自己去求的圣上,你不怪他,不怨王阿悠,反而来怪我这个成日里到处为他相看亲事,操尽了心的人?实在是没道理!”

那何牡丹是什么人?蒋长扬又是什么人?圣上怎可能莫名就将这两个人拴在一处?不是为了杜夫人又是为了谁?蒋重此时一心只认是她在背后搞的鬼,哪里容得她辩驳,冷冷地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认,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好哄骗?我一直当你温良恭俭让,什么都相信你,谁知你也是个自私自利,心肠恶毒的。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把他生生害成这个样子!”

她自私自利?莫非她要把什么都拱手相让?这些年她为了他改变了自己那么多,日夜操劳,深居简出,忍气吞声,都不知道风光与享福是怎么回事了。得到的也不过是骨肉分离,被他横加指责。她再忍也不过是被他当软柿子捏,反倒是那女人越折腾他,他越捧着那女人。不戳他两下,他还真坐实了她好欺负。

杜夫人恨了又恨,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冷笑道:“我害他?我能害得了他?他不害我我就该烧高香了。你要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刚才就该和圣上直抒己见。当时只知唯唯诺诺,此时对着我发横又算什么?似你这样又蠢又懦弱的软蛋,难怪得你儿子丝毫不把你放在眼里头!想怎么玩弄你就怎么玩弄你。一桩随时都可能甩掉摆脱的婚事,就换得你我夫妻失和,把我变成了容不下继子的毒妇,真是好算计!”

蒋重被她往心窝子里头使劲戳了一下,疼得直打哆嗦,一时睁圆了眼睛,举起蒲扇似的手来,欲对着杜夫人搧下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举动,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儿子。杜夫人这么多年终于说了一通痛快话,正觉得解气,就见巴掌,不由一阵心寒,眼泪喷涌而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一张小粉脸蛋儿往他面前凑,哽咽道:

“你打,你打!我知道王阿悠回来了,你的魂又被她给勾走了,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弄死我们母子,好与她重温旧梦吧?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泼不成就打!到底是谁狠毒?你怎么对得起我?!我在你蒋家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眼看这京中,有我做得好的人有几个?你岂能过河拆桥?当年也不是我把她们赶出去的,我都说我愿意称她为姐姐,侍奉她,她还是不肯相让,圣命难违,你要我怎样?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养的儿子没人家养的争气,不会阴谋诡计,只会被人陷害。我日夜操劳,年老色衰,不如人家万事不劳心,自有人奉承,葆得青春常在。等我回去就亲自赶去把忠儿给杀了,成全你们!”

杜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街上的花灯光线穿透窗口的薄纱,把个车厢里照得亮如白昼,蒋重看到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明媚温柔可人,视他为天,百依百顺的娇媚少女,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他一时呆住,良久方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杜夫人一推,低声唤车夫:“停车!”随即不看杜夫人,转身下了车。不管是蒋长扬使计也好,杜夫人出招也好,这都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个家,将永无宁日了。操劳了一辈子,他会得到什么?蒋重站在街道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周遭的热闹,悲凉和孤独感油然而生。

杜夫人见他不顾而去,立在街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是发呆,心里一阵害怕,忙拭了眼泪,低声喊道:“阿重,阿重,你怎么了?你上来!上来我们慢慢说。”然后又推柏香和蒋重的随身小厮,让他们去劝蒋重。

蒋重只是站着不动,是的,他不敢对龙座之上的那个人说半个不字。年轻时不敢,老了更不敢。他没办法让阿悠听他的,也没办法让大儿子尊敬他,小儿子不成器,曾经温厚大度的妻子如今也突然换了张脸……蒋重是什么人呀,他心里再难过也不会流泪的。他狠狠瞪了一眼柏香和小厮,那二人被他凶残的目光一瞪,立时吓得缩了回去,再不敢发一言。

杜夫人有些焦急,顾不得脸面,忘了自己刚才哭闹一回,早花了妆容,忙忙地下车,准备去劝蒋重。刚走到蒋重身边,才抓住他的手臂轻轻喊了声:“阿重。”就听得身后马蹄儿得得,一条欢快的女高音响起来:“夫妻二人一起来赏灯,贤伉俪真是情深。”

杜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蒋重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回过头,但见灯火辉煌中,一个貌美妇人骑在紫黑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笑容满面,红衣似火,举手投足间风情万千,下巴上那一点胭脂红更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紧紧掐着蒋重的手臂,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到了极点的笑容来:“原来是王姐姐。你大喜呀!”

你大喜呀!这一句有万般含义,你儿子想害我没害着,你儿子终于如愿以偿地抱得美娇娘回家,你马上就要另嫁他人了,这个男人是我的,朱国公府也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王夫人好笑地看着紧紧揪着蒋重,变相宣布自己的所有权,妆容狼狈的杜夫人,微微一笑:“同喜同喜,大家都少操了许多心。”然后对着蒋重大声笑道:“通婚书要好好的写哦!我是迫不及待了呢。”

蒋重默默地看着王夫人,她的气色相比初到那一日更好,穿着这身大红衣裳,越发显得容光焕发,那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高兴,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一桩婚事,她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疯了!他发现他果然是不能理解这对母子的想法了,莫非是他老了?

哼,假得瑟什么?真是会装。输了还装得这样云淡风轻的,好,你会装,我比你还会装!杜夫人忍下心头的酸意,笑容越发甜腻,上前与赶上来的汾王妃行了礼,看着不远处正在喁喁私语的蒋长扬和牡丹,娇声笑道:“王妃您瞧,男才女貌,好一对天成佳偶呢。我可真是羡慕王姐姐,得此佳儿佳妇。”

王夫人笑道:“不用羡慕我,府上二公子不是也到了婚配年龄么?夫人赶紧为他寻一门好亲,马上就有佳儿佳妇了,也好叫朱国公后继有人。”

她的笑容大方得很,也没有夹枪带棒。可杜夫人宁愿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也不要她这样没事儿似的和自己说笑。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王夫人的话。

王夫人见杜夫人没话说了,蒋重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便招呼了一声汾王妃,又笑骂蒋长扬:“夜深了,还不赶紧送丹娘回家?好不懂事!”随即告辞离去,头都没有回一下,倒是蒋重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杜夫人说不出的懊恼愤恨,恨不得使劲搧蒋重一巴掌,把他打得醒过神来,到底掐住自己的掌心忍住了,小意笑道:“阿重,夜深风寒,我们回去吧?”一回头瞧见柏香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怒道:“缩头缩脑的,想说什么?小家子气!”

柏香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脸上的妆容……”

杜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蒋重哭闹了一歇,又急急忙忙地下车来劝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妆容?只怕是狼狈不堪,早不成样子,难怪得那女人笑得如此灿烂!原来是在嘲笑她!在这个女人面前出了如此大丑,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简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下去。回头又看见蒋重没有跟自己一起走的意思,还在那里站着不动,不由一阵心凉,一言不发转身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回府。”谁也靠不住,还是只能靠自己。忠儿一日不能坐实了这个位子,她就一日不能放松。

第二百章 婚前综合症

不管蒋重怎么想的,牡丹与蒋长扬定亲一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纳采,问名,纳吉一一顺利进行。蒋长扬果然说到做到,什么都不要他准备,只到了纳征前一日,方去了朱国公府问他要通婚书。

蒋重沉着脸道:“你请的函使,副函使是谁?”

蒋长扬微笑道:“是二堂伯家的两位哥哥。”

那二人都有官职在身,仪表堂堂,正是担任函使,副函使的最佳人选。蒋重想得到的也只有这二人,听到蒋长扬竟然不经他就请动了这二人,虽然生气,却也没话可讲,忍住气将早就写好的文书递给蒋长扬,道:“你好自为之。”

蒋长扬见他写好了通婚书,心情很好,小心收过了,又往后头去见老夫人,哪知老夫人还生气得很,不愿见他。蒋长扬一笑,转身就走。他的本意是不管如何,他到了这里,总得问候一声,省得有人说闲话,也是为了牡丹计。既然不肯见,那便罢了。

他到得外头,忽见正开得灿烂的桃花树后闪出一人来,行礼笑道:“哥哥大喜。”却是已经高中了的蒋长义。虽然他已经中了明经科的第五名,又有萧家替他打算,来日得个一官半职简直不在话下,但他还是很低调地穿了件灰色的家常半旧袍子,笑容谦和,言谈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蒋长扬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回,道:“恭喜你了。我早听说了你高中,只是这段日子都很忙,故而不得恭贺。”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上好的羊脂玉挂件来递给蒋长义:“这是贺礼。恭喜你双喜临门。”

蒋长扬平日里不爱带这些东西,既然随身带着,那便是早就备下的。蒋长义一愣,随即微微红了眼圈,低声道:“哥哥,我正要送你贺礼,却先收了你的贺礼。我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前些日子与一众朋友打赌,得了件彩头,是前朝的翁仲玉佩,玉质上好,你带着辟邪。”说着将只小锦盒塞入蒋长扬手中,不等蒋长扬说话,慌慌张张地走了,一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的样子。

这个兄弟,可真是让人不好说……蒋长扬微微摇了摇头,大步走出朱国公府。回到家中,王夫人正在检视明日纳征要用之物,见他进来,一一点给他瞧,楠木做的礼函,长一尺二寸,法十二月;宽一寸二分,象十二时;木板厚二分,象二仪;盖厚三分,象三才;函内宽八分,象八节。又有扎缚礼函用的五色线,封题。

王夫人见蒋长扬笑了,微微得意地道:“我跟你说,明日送聘礼可有讲究。最前头的是押函细马两匹,次函舆,然后是五色彩,束帛,钱舆,猪羊,须面,野味,果子,酥油盐,酱醋,椒姜葱蒜。次序半点乱不得的,也得统统放入舆中,不能随意露在外头。”

蒋长扬只是笑,轻轻摩裟着手里的礼函,过了明日,何家回了答婚书,牡丹便是他的啦,谁也抢不去。王夫人见他那样儿,有些眼红,忍不住拍了他的头一巴掌:“死小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蒋长扬放下礼函,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娘,以后我们一起孝敬您。”

王夫人叹了口气,笑道:“你义父过两日就要到了,我呢,等到明日纳了征,就请人给你们占卜请期,把日子定了,我才安心。”她自己的婚期是定在四月,以后她就要住到别人家里去了。蒋长扬不由一阵沉默,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王夫人假装没看见他难过,调笑道:“哎呀,你一个人住还害怕呀?为了你以后不孤单,我和术士商量一下,给你往前头挑个好日子,把媳妇儿娶回家呗。你看如何?是五月好呢,还是六月好?”

蒋长扬倒被她逗得笑了:“哪有那么快?丹娘说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成亲还是想等她爹爹大哥们回来,算着日子最好定在八、九月,看看那个时候有没有好日子。”

王夫人有些发愁:“依她这样说来,难道她爹和哥哥回来迟了,你们这亲就不成了?”话音未落,就被蒋长扬将一枚栗子塞进嘴里去,恨道:“你不许乱说。”

王夫人恶作剧地哈哈大笑:“我又不是金口玉言,说了就算。左右已是跑不掉的,你慌什么?”

蒋长扬微微红了脸,埋头去挑聘礼的毛病,这才将王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开去。

且不说他母子二人在这里安排第二日的事宜,何家也在忙个不停。准备第二日要设的床,几案,香炉,水碗,银刀,要招待函使的酒饭,要送给函使的衣服和布匹绸缎等物。一应事务俱全,牡丹有些紧张地在小院子里头来回走动,围着她那几株牡丹花折腾来,折腾去,岑夫人看不惯:“你慌什么?还没到该慌的时候呢。”

牡丹只是笑,她们怎能理解她的心情?近来仿佛在做梦,一切都顺利甜蜜得不成样子。过了明日,他和她就相当于登记了,有了法律保障。她的后半生,就和他紧紧相连了,她怎能不紧张?

岑夫人见她那样笑,轻轻叹气,一手拥过她:“别慌,别慌,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既然舍得下那些繁华,将来就一定会对你好。”

牡丹一阵心热。蒋长扬虽然没有告诉她,皇帝怎会同意了这桩亲事,但她从贵子那里知道,蒋长扬此番出去,是立了大功劳的,按例该得奖赏,但他什么都没得到,事后皇帝也好长一段时间待他不冷不热的,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为了这桩事付出了多少。

岑夫人见她沉思不语,晓得她又魂飞天外了,与薛氏等人对视笑了一回,撇了牡丹在院子里,自去了。牡丹看着墙角的桃花发了一回呆,恕儿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今日天气这般好,你不出门去走走么?”

天色已然近晚,还走什么走?牡丹见恕儿笑得鬼头鬼脑的,心中明白,给了她一个爆栗,回屋取了个小包裹,整了整衣衫跟恕儿往角门去。远远就瞧见蒋长扬在那里探头探脑,等都等不及的样子,便含笑过去轻声道:“你怎么又来了?叫我娘瞧见又是一顿好说。”

这人现在越来越黏糊,三天两头不是往这里跑,就是去芳园的路上等她。又撺掇她在芳园过夜,他好与她想说多久的话说多久,偏岑夫人和林妈妈如今盯得极紧,根本不容许她与他单独呆到半个时辰以上,更不要说让她留宿在芳园,宁肯她每日来回奔波,也要逼着她天天回家。

蒋长扬见牡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嘴儿红通通的,恨不得噙住了使劲咬上一口才过瘾。偏生此地此情不合适,无法下手,心急难耐,虚火上升,一边将牡丹扯过去,一边不满地道:“什么叫我又来了?你是嫌我来多了?”

可真会抓重点,心眼也够小。牡丹忙笑道:“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蒋长扬一声笑出来:“这就对啦!”然后盯着牡丹只是笑,夕阳下的牡丹肌肤如玉,半点瑕疵也不见,乌发盛容,笑容甜美,实在是越看越爱。他左右张望了一番,伸手摩裟了牡丹的唇瓣一回,又满足地放在自己的唇上吻了吻,含笑道:“我天天都想见到你。恨不得马上就是八月。”

牡丹被他孩子气似的举动逗得心头软软的,将藏在身后的小包袱拿出来递给他:“诺,说过给你做的。”

蒋长扬打开包袱,见是两双袜子并一个大红色绣老虎的肚兜,一套亵衣,想到牡丹坐在灯下为他一针一线操劳的样子,心里头一阵甜蜜,甜得发颤。笑眯眯地看了一回,柔声道:“你辛苦了。都叫你少做点的,你偏不听,累吧。”一时瞧见牡丹粉蓝色的春衫里头露出石榴红绣五彩鹦鹉的绫子抹胸,雪白的肌肤闪耀着羊脂玉般细腻柔润的光彩,手里捏着那套亵衣,不由呆了去。

牡丹认真道:“不累,我针线不好,你别嫌。”却见蒋长扬看看那套亵衣,又看看她,总往她领子里瞟,目光幽暗难测,一时红了脸,呸了一声,骂道:“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又去夺那套亵衣,“不要脸的,别穿了!还我!”

蒋长扬死死抱住不放,牡丹无奈,只得去掐他的眼皮:“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蒋长扬被她身上的香气和热气烘得心跳如鼓,一时扔了手里的包袱,紧紧握住牡丹的两只手,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语气:“丹娘,我问过了,六月二十六是今年最好的日子,我们的婚期就定在那天如何?”

牡丹一愣,笑道:“还没纳征你就忙着请期,我们说过要等我爹和哥哥们回来的。”

蒋长扬很不高兴:“他们到时候一定会赶回来的。”

牡丹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轻轻皱了皱眉:“我娘说,往年里回来最早也要七八个月,多则年余,现在已是三月,仍不见他们来信,可见是要多花些时候才能回来。再说了,马上我要参加牡丹花会,又要花去许多时候,有些忙不过来,等到八、九月份不是更好么?”

第二百零一章 婚前PK(一)

蒋长扬见牡丹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有些生闷气,到底将不快忍住了,软语相求:“现在一定到广州啦,到了6月一定能赶回来的。”

牡丹只是笑而不语,她这辈子,一定要让此生的父母一起参加她的婚礼,看到她的幸福。家里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蒋长扬见她毫无退让的意思,只得央求道:“丹娘,我娘四月里要成亲,然后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你就不想早点和我在一起么?”他是早就等不得了,更怕夜长梦多。

牡丹忍笑:“你孤苦伶仃?”却见蒋长扬肃了神色,声音低沉地道:“是,以前我娘未曾嫁人,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虽然相隔千万里,我仍然觉得心里踏实,知道她在家里等着我。可现在她嫁了人,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没有家。要你在,那房子才算是家……”

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牡丹明知他在打同情牌,仍一时笑不出来,心软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不过就是多等一两个月的事情,60天都不到,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她怎能体会他的心情?自王夫人无意之中说过那句话之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但他可以表现得自己很急,自己很可怜,就是不能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蒋长扬沉吟片刻,折中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托人去问问,看看去年秋天与你爹差不多时期出海的人可有回来的,也去信托人在广州打听一下,然后再定如何?反正当初你爹也有过交代的。”

何志忠是说过他若是能父母双方都正式上门求亲,就可以让岑夫人答应婚事,可没说他不在就可以忙着把婚事办了。但好歹蒋长扬算是肯让步了,反正现在还未正式请期,只为了这样的事情争执,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实在没意思,等她和岑夫人商量好了,由岑夫人去拒绝他,他也没办法的。想到此,牡丹也就不再坚持,点头应了:“好。”

蒋长扬暗暗吁了一口气。只要她肯松口,剩下的就由他来设法说动岑夫人,6月26日,就是一个好日子,他说过是那天就是那天,没得说。想到再过3个月不到,牡丹就会和他日夜厮守在一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忍不住想望天狂笑三声。

这二人各怀心思,都想着要不伤感情地让对方按着自己的打算走,然后都笑了,甜甜蜜蜜地别过,各回各家。牡丹直接奔向岑夫人房里,歪缠了岑夫人好一歇,直到岑夫人忍无可忍,数落她道:“不是都没怎么束着你么?要见还不是见了。怎么还来歪缠我?”

牡丹听得她这话,就知道自己适才与蒋长扬见过面的事情瞒不住她,一时有些脸热,搂住岑夫人的肩膀,把头顶在岑夫人的腰上顶着岑夫人往前走,小声道:“不要提他,还没纳征呢,他倒提前就请期了。”

“慢点,老娘的腰都要被你顶闪了。”岑夫人拍了牡丹的手一巴掌,回头看向她:“他怎么说的?”莫非是小两个等不及了,想提前成亲,让牡丹来试探她的?

牡丹扶她坐下,认真道:“说是六月二十六是今年最好的日子,可我想等爹和哥哥们回来再说。这样大的事情,怎能离得他们?娘你觉得呢?”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何志忠在家才好,既然牡丹是这样想的,那就更好。岑夫人便道:“这事儿呀,自然是你爹在家才好。你们操心都不算,待我与王夫人商量又再说。一步一步地来,纳征过了又再说请期的话。虽说明年当梁,腊月也不适宜婚嫁,早晚都是嫁,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可六月里太仓促了些,办酒席也不好办的。”她说的是实话,六月里头正是最热的时候,食物容易变坏,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大家都不会选那个时候成亲。

“就是。”牡丹见岑夫人赞同自己的话,心中安定,便不再提此话。

第二日,蒋家果然如期来纳征,牡丹被英娘和荣娘揪着躲在屏风后头看,但见函使按礼节取了礼函,自何家备下的案上取了银刀,启封开函,当众朗读通婚书,二郎作为家中最年长的男性出面接了,又接受了蒋家送来的聘礼,也回了同样放在楠木礼函中的答婚书,又请函使一行人用酒饭,送上上好的衣服和布匹绸缎作为谢礼。到此,牡丹与蒋长扬的婚约算是正式成立,受律法保护,谁也不能轻易反悔。

接下来就该请期,因牡丹花会的日子是定在三月二十,而此时芳园里早花品种已是从圆桃期过渡到了平桃期,正是关键时期,牡丹成日里往芳园跑,早出晚归,每日傍晚都差不多是踩着鼓点冲进坊门,根本顾不上过问请期的事情。只从宽儿口里得知,汾王妃没上门,蒋长扬则来找过自己几次,可自己都没在。

蒋长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要出门当差,申时才能回家,遇到有事的时候更是说不定,忙起来可能一连几天都不见。除非她在家中等他,不然二人几乎没相见的机会。

牡丹遗憾了几回,本想特意抽一天空在家中候他,可又听说他好几日没来了,便想着他大概是有差事要办,忙不过来,也可能是请人去打听何志忠等人的归期,才好选定日子上门来商量婚期。又因许多嫁妆家具都是现成的,被褥衣服等物更是岑夫人、薛氏等人在准备,没她什么事儿,更一心只扑在芳园里,下定决心非要在牡丹花会上拿个好名次,作为自己嫁妆的一部分,风光出嫁。

于是在和李花匠商量过后,便安排李花匠别的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管,专管那几株选出来的牡丹花。她自己也除了每日总体查看一下其他牡丹花,监管指导一下其他花匠以外,就是泡在种苗园里,与李花匠臭味相投,差不多没把那几株花给供将起来,睡觉都抱着睡才安心。

日子忽忽过去,转眼到了三月十六,牡丹算着今日那几株花就要进入透色期,花蕾即将破绽露色,辛苦了一年,成败差不多已经可以初见端倪。她实在是兴奋得很,便起了个大早,甚至等不及和家里人一起吃早饭,只抓了几个胡饼,和刚起床,正在梳头的岑夫人说了一声,带了贵子、恕儿出门去。

到得坊门附近,只见两匹马早在那里候着的,一看到她就打马靠了过来,却是吕方和他的小厮康儿。吕方满脸都是笑,有些害羞,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七郎,你来了?”

这还是自那次赏冬牡丹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吕方当时出了大丑,根本不敢来找牡丹,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牡丹几乎都以为他偷偷回洛阳去了,谁知道他今早又出现了。牡丹一瞧见他就猜到他要干什么,有心要戏弄他一回,便笑道:“来了。”然后便不多语,半点不停,还往前走。

吕方见她不搭理自己,有些急,更有些心虚,厚着脸皮追上去:“七郎,你要去哪里?”

“城外。”

“这么巧?我也要去哩。咱们正好同路。”吕方脸上绽放出一个怎么这么巧的笑容来,忙忙地打马跟上,与牡丹攀谈:“这几日到处的早花品种差不多已经露色,不知你那里的如何了?”

牡丹道:“我的么,还不曾。”心里却暗暗佩服吕方,实在是算得精确,实力果然非同一般。

吕方好生奇怪:“怎会如此?”他算着就该是这几日,就想来抢个先,怎么会弄错?当下倔劲儿上来,追问道:“当真没有?”

牡丹认真道:“当真没有。”

吕方狐疑地看了牡丹几眼,狡猾地假作热心:“真是太奇怪了!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去帮你看看?咱们一起找找问题,休要耽搁了花会。忙活了一年,可就在这几日。”

牡丹忍笑:“你不是有事么?不敢耽搁你。迟早天把的事情,它总要露色。”

吕方忙道:“没事儿,没事儿,什么事情都没你的事情重要。”随即低了声音,小声道:“七郎,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察,误信他人,差点害了你。”

牡丹笑道:“没事儿,我早有防备。倒是你,不知伤着你没有?”

吕方情不自禁地偷偷揉了揉手,笑道:“没有。你当时应该再用力些的,最好让我痛上一回,让我好生记住教训,以后就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语气中很是有些落寞。当初萧越西刻意交好他,他还以为同是少年英才,彼此惺惺相惜,可惜自家的出身在人家的眼里一直都不值一文,和一颗棋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那样信任萧越西,想必是把萧越西当作好朋友的吧?被好朋友如此算计,定然很伤心。牡丹便笑道:“你喝醉的样子虽然有些难缠,可还不算让人讨厌。人么,哪儿能不犯错?正常得很。”

这意思,是不计较自己上次犯的错。吕方的心情有些飞扬,抿嘴一笑,道:“七郎,让我看看你的花,成么?”

牡丹心里其实早肯给他看了,便笑道:“当然成。”

第二百零二章 婚前PK(二)

吕方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几株什样锦,丹凤白做的砧木枝繁叶茂,长势喜人,两株接的赵粉、白玉、洛阳红、二乔,两株接的大金粉、似荷莲、红莲、黄花魁,寸余大小的花蕾饱满无比,尽都破绽露色,已然可以瞧见里头的嫩嫩的粉色、无暇晶莹的白色、夺目的红色、娇艳的浅红、浓艳的深红、耀眼的黄色。可以想象得到,花开之日是何等的美丽动人。

他见过什样锦,也曾亲手接过,但从不曾做到过这样多的品种,长势这般喜人,接得浑然一体,还能同时开放的效果,吕方有些想哭。他几乎是含着泪看着牡丹,颤巍巍地指着旁边几株花蕾还小的牡丹花:“这也是?”

牡丹点头:“这些都是中晚花品种。”

一株是洛阳红做砧木,接了胡红、蓝田玉、姚黄的中花品种;一株接的昆山夜光、葛巾紫、银粉金鳞,又一株接的豆绿、紫云仙、盛丹炉,都是晚花品种。早花、中花、晚花,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有花看。“哎,哎,哎,真是太绝妙了。我怎么就一直想不到呢?”吕方激动得只是拍脑袋,围着那几株花来来回回转圈,弯过来弯过去的看,一时欢喜,一时沮丧,渐渐发起了痴。

牡丹看得好笑,与李花匠一同退到树荫下去喝茶,由着吕方在那里发呆发傻。雨荷进来小声道:“外头有人说要包园子。看着那气势不是寻常人家。”

“他没看到门口的牌子么?”牡丹疑惑不已,芳园虽然到现在还未正式开业,可在早春时节就有人来包过园子,却是从前在李满娘搬家时认得的几个女孩子,要在这里做春宴。

她免费安排她们玩了一回,带着她们乘船顺着桃李林沿着溪流而下,看桃花流水,李花纷飞。周八娘好厨艺,做的家常菜让一众贵族千金吃得赞不绝口。后来又有雪娘领了她几个亲厚的姐妹过来游了一回。待到桃花、李花谢了之后,园子里的其他花木都还未成气候,观赏价值不高,加上牡丹花也进入关键时期,牡丹防着有人来捣鬼,便不轻易答应人来,都是委婉拒绝,要留到牡丹花会一鸣惊人之后才正式开业。

可是因为不好总拒绝人,她便在门口写了个牌子,表示园中花木未丰,不便待客。牌子挂出之后,果然清净了下来,不再有人来问。没想到今日又有人来,还气势不凡。

雨荷皱眉道:“看着倒像是什么贵人家里的管事,气势逼人得很。非要包园子不可,已是和贵子歪缠了好一歇,这会儿嚷嚷着要您出去呢。”

牡丹皱了眉头:“我去看看。”

忽见吕方回头笑道:“我也去看看。”

牡丹挑了挑眉,他管的闲事越发多了。

吕方笑得人畜无害:“我家在洛阳也有这样的园子,更遇到许多这种客人,我有经验。让我去看看,若是侥幸将人给顺利打发走了,就当是我将功折罪,也没有白白看了你的花。”

牡丹微微一沉吟,便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吕方也不客气,竟然当先走在了前面。

雨荷看不过,和牡丹咬耳朵:“丹娘,他是怎么回事?这是反客为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园子是他家的。”

牡丹悄声道:“且看他到底要怎样。”便疾步跟上,再看吕方的神情,竟然是凝重无比。她的心头突地跳了一跳,不期然地想起了曹万荣,眼看着牡丹花会在即,曹万荣销声匿迹了这么久,也是该出来蹦跶的时候了。吕方今日出现,虽说有可能是一心想看她的什样锦,但也说不定是知道了什么,只是不好直接告诉自己,便采用了这种方式。

到得正堂,果见椅子上坐着个穿青色暗纹锦缎春袍,戴黑纱幞头,着六合靴,留着两撇打理得非常漂亮的小胡子,养得油光水滑,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看见牡丹与吕方一前一后走进来,先看了吕方一眼,有些惊讶,随即直接问牡丹:“小娘子,请问你可是此间主人?”

“是我。敢问阁下是?”牡丹含笑往主位上坐了,暗想道:按理说,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通常人们看见一男一女走进来,都会习惯性地认为走在前头的男人是主人,会主动先找男人打招呼。可这小胡子不是,而是直接略过吕方,就找上了自己,可见是个知情的。

只听那小胡子倨傲地道:“敝人姓邹,乃是闵王府的管事。”

牡丹的神色凝重起来,更是添了几分紧张:“邹管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不知管事所为何来?”

邹管事听她言辞恭敬,略略有了一分笑容:“是来报喜的。我家殿下听说芳园乃是福缘和尚做的图,又有从袁十九那里买来的奇石万千,更有百种牡丹芍药名品,心中悠然神往之。眼看着牡丹即将盛放,便打算与一众好友前来赏花,你们若是招待好了,赏金不会少。”言罢竟是一副笃定牡丹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的样子,直接就将一块金饼放在了几案上,“这是定金。”

“这么多?”牡丹吸了一口凉气,金银虽不流通,却不影响它们的价值,这样一块金饼,算来不会少于五两,那便不可能只是一天两天的价格。若只是一天两天,实在推脱不得之时她尚可应付,但看这样子,只怕是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果见邹管事大笑:“这金饼,足足的六两,是要包十天,从三月十九开始,一直到三月二十九。你也别嫌多,只要贵人高兴,还有厚赏。”

那她还能参加什么牡丹花会?说不得是有人特意撺掇了这什么人借着闵王府的名头来坏自己好事的。牡丹含笑将那金饼轻轻推回邹管事面前,抱歉地道:“实在是对不住。想来管事适才进门时应该看到了那块牌子。芳园刚刚建起,草木凋敝,没得污了贵人的眼睛……”

话还未说完,邹管事就勃然变了色,正要发作,吕方已然往前一大步,紧紧搂住了他的肩头,笑道:“邹管事,竟然是你!我适才看着就像你,可是眼神儿不好,竟然不敢认!看了这大会儿,才算是认出你来啦!”也不管邹管事愿不愿意理他,便死死拽着邹管事说闲话,又问牡丹要买酒菜招待邹管事。

牡丹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由着他去,只叫周八娘好生整治一桌酒菜上来。等她回来,也不知吕方与邹管事说了什么,竟然将邹管事说得眉开眼笑。牡丹越发认定这其中有猫腻在,敬了一杯酒,让贵子近前伺候,就躲了下去。

吕方见她下去,便将贵子支开,与邹管事小声说:“曹万荣的办法不好,太过明显,闵王此番也要去品评牡丹花的,哪里有空来这里游什么园子。届时她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当。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闹将起来岂不是功亏一篑?她特别信任我,我已是看到了那花,不如一切交与我来做,保管神不知鬼不觉,最后一切如意。您只管坐等拿钱就好。”

邹管事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半途而废的。”

吕方皱起眉头:“怎么?还不信我?说的是要让我家的牡丹花当上花王,乃是实至名归,难道我还会坏事?”

邹管事见他一语道破,遂放了心,笑道:“他们还说你迂腐,要瞒着你。如此看来你倒是个通透之人,那我便沾兄弟的光了。”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二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推杯置盏,不再提此事。

却说牡丹在后头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才见贵子来了,道:“吕十公子问娘子要彩帛十匹送邹管事。二人说话小声得很,听不见在说什么。只听见提了几次牡丹花。”

雨荷紧张地道:“他们要干什么?会不会是合伙儿来算计你的?”

牡丹沉默片刻,沉声道:“给他。”

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面散了,牡丹去相送,邹管事喝得半醉,一边看着芳园的下人往他车上搬东西,一边对着牡丹道:“既然何娘子这里有事,我便禀明殿下,等牡丹花会过了又再说。”

牡丹谢了:“还望着管事以后多多照顾芳园的生意。”

邹管事指着吕方道:“有十公子替你把关,想来牡丹花会定然夺魁。”然后打着酒嗝上了马车。

吕方有些尴尬,张口解释:“我……”

“不必说了。”牡丹正色对他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吕方一愣,神色突然间轻松下来,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莫如七郎也。”也就不解释所为何事,大步往园子里走去:“我看看你其他的花儿长得如何。”因见菖蒲长得茂盛,便从小花匠的手里要了剪刀:“其实我还有另一个爱好,种菖蒲。”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运起剪刀修剪菖蒲,不多时,一只活灵活现的大象就出现在了牡丹面前。

牡丹看得欢喜,赞叹道:“你这手可真巧!太厉害了!幸亏没被踩坏了,不然我可看不到了,你还会剪什么?再剪几个来看。”

吕方只是笑:“你喜欢什么我就能剪什么,你要什么?”

忽听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丹娘。”却是好些天不见的蒋长扬。

第二百零三章 婚前PK(三)

二人好些天不见,牡丹乍一见到蒋长扬很是欢喜,刚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又想到吕方在一旁看着的,便停住了,笑道:“你来啦?”边说边含笑打量了他一回,但见他穿了身簇新的石青色圆领缺胯袍,腰间垂着牡丹送他的荷包,未曾戴幞头,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玉簪,看着很是清爽利落,英俊中又添了几分儒雅,便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蒋长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前几日我太忙,白日里没有空闲去寻你,只傍晚有空,可你又不在,今日总算是有了空,特意来看你。”

牡丹被他那眼神看得轻轻抖了一下,不由悄悄对着他呲了呲牙。蒋长扬没什么感觉地收回目光,看向吕方,笑赞道:“吕十公子好手艺!”

吕方不认识蒋长扬,以前只是远远看到过一回,上次赏冬牡丹宴上蒋长扬去时他又是喝醉了的。人家认得他,他却认不得人家,便有些尴尬,忙放下剪刀和蒋长扬见礼,一壁厢却朝牡丹使眼色,意思是要牡丹快介绍这是谁。

蒋长扬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抢在牡丹开口之前笑道:“在下姓蒋,名长扬,字成风。你不认得我,我却是听丹娘说过你好多次。没想到你种牡丹花厉害,种菖蒲也自有一手,果然不愧是名满洛阳的吕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