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有点软和的迹象?想缓和一下了?又或者是因为礼节关系,强撑着的?过后还是翻脸不认人?牡丹不确定,想了一回索性不再去想,把替白夫人的小女儿准备的礼物拿出来看。礼物是一对金框宝钿,交胜金粟的金雀钗,用漂亮的锦盒装了,再加两品牡丹亲手窖制的名香,正是富贵别致。

转眼到了白夫人的女儿洗三这日,天才微亮,蒋长扬就习惯性地起了身,正要下床,却见牡丹翻了个身,将他往旁边一推,惊惊慌慌地下床穿鞋。

“火烧眉毛了?”蒋长扬看到她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就想笑,恶意地道:“都让你少吃点,少喝点了,你偏不听……”

牡丹心急火燎的:“去,去,打你的拳去。”糟了,一定是大姨妈来了。

“唷,还嫌弃我?”蒋长扬偏还不放她走了,一把搂住她的腰:“亲我,不然不许去。”

牡丹的脸都憋红了:“放开啦,我亲戚来了!”

蒋长扬愣了愣,不明白地道:“你怎么知道你家亲戚来了?”她和自己一直睡着的,就没听见有人来禀告,怎么她就知道了?奇了怪了!

“唉呀!”牡丹忘了他们不说大姨妈和亲戚的,只得涨红了脸指了指肚子,“快松手,污了衣服我和你没完。”

“哪有你这么说的?”蒋长扬这才明白她的亲戚是什么,不由又好笑又好气,还隐隐有些失望,忙松了手放她走。牡丹趿着鞋,迅速跑到屏风后头,不多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然后迟迟不见出来。

蒋长扬忙道:“怎样了?要不要我寻衣服给你?我让宽儿她们进来帮你忙?”

牡丹在屏风后头笑:“没什么,不必叫她们,你给我寻件干净的亵衣来就好。”不是大姨妈,今天是第八天。

蒋长扬听出了些味道,欢欢喜喜地给她寻了衣服递进去,也不去打拳了,就在外头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牡丹清洗完毕,换了衣服出来,见他还坐在那里,脸上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个微笑来:“你干嘛还没走?”

蒋长扬向她伸出手:“来,过来我抱抱。”

牡丹不客气地坐进他怀里,使劲晃了几晃:“要不要赌一回?”

“别晃。”蒋长扬按住她,含笑道:“赌什么?”

牡丹眼珠子一转:“赌再过两天会怎样?”想必若是彼时亲戚来了,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蒋长扬看透她的小心思,不由叹了口气:“是怎样就怎样,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但无论如何,你是不许再骑马了。今日楚州候府的客人多,你不许乱走,给我乖乖的坐在房里,知道么?你不肯吃药也就算了,要是叫我知道你不听话,你给我等着瞧。”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家知道。”牡丹欢乐地亲了他一下,夫妻二人嘻嘻哈哈地收拾完毕,吃了早饭,赶早前往楚州候府。

到了才知,他们并不是到得最早的。刘畅和清华郡主早就到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逢

刘畅一改往日的奢华作风,穿了身低调的秋色圆领缺胯袍,一点纹饰都没有,只腰间挂了个荷包并玉佩,才显得不那么朴素,好歹能应景。

清华郡主却是不同,和从前一样,她还是不化妆,衣物穿戴却是精致到了极点。她穿着华丽的黄色八幅银泥罗裙,披紫色金泥绫披袍,胸前的玄金裙带上缀满了珍珠瑟瑟等物,脚上着的珍珠宝履,发髻梳了个惊鹄髻,内宫出来的精致绝伦的结条钗子在发间无风自动。整个人带着一种嚣张的华美。在牡丹看来,却是一种绽放到极致,即将凋谢的悲凉。

这对夫妇并肩坐着,彼此却不说话,中间犹如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和牡丹、蒋长扬打过招呼后,刘畅就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邢州瓷茶杯,仿佛那上面有花似的,或者说,比花还吸引人。清华郡主则是斜眼看着牡丹和蒋长扬,怎么看怎么戳眼睛,特别是看到牡丹也不曾化妆,便丢了个鄙视的眼神过去,难道还想和她比呀?

刘畅淡淡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让人送你回去?”

出门交际,这是正妻应有的权利!这会儿回去?以后她的脸还往哪里搁?清华恨恨地瞪着刘畅,奈何刘畅的皮早就练成了盔甲,刀剑也穿不透,更何况是她的眼神。

多亏这种尴尬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潘蓉很快迎出来,请牡丹和清华郡主往里头去陪白夫人,他自己则把蒋长扬和刘畅一手拉了一个,往前头去迎接其他客人。

小径幽长,牡丹谨记着蒋长扬的吩咐,始终离清华郡主十步远。清华郡主却停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丹娘,为何离我那么远?莫非你怕我?”

牡丹微微一笑,半点不隐瞒:“的确是怕。”

清华郡主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眉毛很凶地竖起来,仿佛是又想发作。牡丹就在那里浅浅淡淡地看着她,眼里没有其他情绪,只有防备和警觉。狠毒的疯子,谁不怕?

阿洁见清华郡主那暴戾的眼神,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清华郡主猛然惊醒,长长出了口气,脸上堆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来:“你怕我什么?”

牡丹笑而不语。有些话原本不用说得太细致。

清华郡主却也没再继续逼问她,默默地转身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以蜗牛爬的速度走进白夫人的房里。白夫人房里早坐了几个本家的亲戚好友,又有白家来贺喜探望的女眷们。大约是母亲和嫂嫂、姐妹们都在,一切顺利的缘故,白夫人的心情非常好,精神也好,乃笑道:“正说呢,你们怎么总不来,正要使人去催,难不成是迷了路?”

清华郡主和牡丹都只是笑,彼此没有看对方一眼。

楚州候夫人抱着新生儿,笑得嘴都合不拢:“都说小囡囡长得像我……”献宝似地抱到牡丹和清华郡主面前给她二人看,“不像三朝的孩儿吧?白白净净的,是个小美人儿。”

那孩子果然长得白净,安安静静地睡着,说不出的可爱粉嫩。牡丹无限怜爱地伸手去:“让我抱抱?”

斜刺里却伸出一双手来,牢牢搭在襁褓上,清华看也不看其他人,用先前刘畅研究邢州瓷的眼神牢牢盯着新生儿,命令式地道:“给我抱。”

楚州候夫人的笑容一时之间就有些发僵,白老夫人甚至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清华郡主,这是什么不懂规矩,半点礼貌都没有的人?!

也许清华郡主发现了众人的反应,但她懒得理睬;也许她太过专注,没有注意众人的反应。总之她牢牢抱着襁褓不放,见楚州候夫人不放手,便抬眼看着楚州候夫人道:“夫人,让我抱抱……”不过此刻她的语气却是软了些。

未曾生育的妇人,若是得以抱抱人家的孩子,沾点喜气,说不定也会很快就有身孕。清华嫁过去也有些时候了,一直不见动静,早前她那个死了的丈夫,也是没给她留下一男半女的。大喜的日子,来者都是客……楚州候夫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松了手,不放心地叮嘱道:“请郡主托着这里,这里,孩子娇嫩……”

众人见清华郡主从善如流地认真按楚州候夫人教的方法抱紧了孩子,不知为何,无论是认识清华郡主的,还是不认识清华郡主的,都隐隐松了口气。春竹见机递了个月牙凳过去,请清华郡主坐。

清华郡主也就坐了,盯着怀里的孩子看了一歇,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心不在焉地道:“起名了么?”

白夫人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忙道:“还不曾,现下只是孩子的祖母起了个小名,叫喃喃。”

“哦。她怎么一直睡啊?”清华郡主皱眉戳了戳新生儿的脸,抱着孩子晃起来:“醒来,醒来……”

“郡主,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楚州候夫人觉得她简直太粗鲁了,生怕她把孩子给弄坏了哪里,焦虑不安地靠过去,想把孩子接过来。

一群没见识的人,难不成她还能把这孩子怎样?她愿意多抱抱这孩子,还是这孩子的福气。清华郡主冷冷一笑,松开了手:“抱稳了。”

没有人关心她是否不高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生儿和白夫人的身上。清华郡主坐了一会儿,觉得真是太无聊了,一群俗气的妇人坐在一起家长里短的,何牡丹这样身份的女人竟然还比她受欢迎,实在是太过好笑,太过无聊。她正想起身往外头去,却见一个丫鬟满脸是笑地进来道:“回夫人的话,吴十七娘和岑家十郎一起来啦。”

白夫人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快请,快请。”就听门口有人笑道:“阿馨,没想到我会赶来看你吧?”

紧接着一身绯红衣装,容光焕发的吴惜莲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收到你的信,晓得你就是在这几日,正好十郎也要进京访友,我们便算着日子赶来啦。”她和屋里的人多是熟识的,当即互相行礼问好,笑成一片。看到牡丹和清华郡主竟然坐得不算远,神色不由万分怪异,偷偷打量了二人好几回。清华郡主敏感地瞪了吴惜莲一眼,吴惜莲无所谓地撇过头,不再看她。

眼瞅着宾客越来越多,白夫人的脸上也露出疲色来,楚州候夫人便招呼众人往外头去坐。吴惜莲不肯走,央求道:“我许久不见阿馨,让我陪陪她,我不说话,让她睡。”

楚州候夫人无奈,只得由得她去。牡丹正要跟着大流一起撤退,忽被碾玉捏了捏袖子,示意她也留下来。清华郡主和其他人不熟,也不耐烦和她们应酬,又见她三人搞小团伙,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就往外头去,自去游园散心。

白夫人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问吴惜莲:“十七娘,你个懒丫头,写十封信给你,才得你一封信,每次也只是寥寥几句话。”

吴惜莲一改先前的兴奋样儿,笑容淡淡的:“奇怪得很,明明心里有很多话的,可惜就是一提笔就找不到话可说了。”

白夫人皱了皱眉头:“你们还好么?”

“就是那样吧,无所谓不好,也无所谓好,反正……”吴惜莲低头玩弄着裙带,“比我从前想的好,互相尊重总是能做得到的。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她自嘲地望着牡丹一笑,“不用和离啦。”

白夫人和牡丹对视了一眼,轻声道:“那他家里的人呢?对你可好?”

“这个你们放心。”吴惜莲的笑容再次灿烂起来,“他家的人待我很好,婆母至今没有说过我一句,是个很好很好的老人。我是真心实意喊她娘的。”

“那就好。”白夫人疲惫地一笑,“我累了,你们要是不嫌闷,就在窗边下棋去罢。”

“今日暂且饶了你。你睡吧。”吴惜莲便拉牡丹一起往外头去,“丹娘,许久不见,你陪我走走好么?”

二人说些别后的事情,倒也相处得愉快。忽听前面假山后有年轻女子的调笑声传过来,二人便折身要躲开,却又听一个男子笑道:“娘子好样貌,好风姿,在下想要为您赋诗一首,不知您可给在下这个机会?”

这男子的声音非常好听,醇厚低沉,叫人听过就不会忘记。可一听到这声音,吴惜莲主仆的脸色就都突然变了。吴惜莲僵硬地转身,咬着牙沉着脸就要往声音来源地而去,她的侍女大惊失色,立即牢牢拉住她,使劲摇头。

牡丹隐隐猜到了几分,也拉住吴惜莲的袖子,本意是劝她不要冲动,小心从事。不就是听到人家要为美女赋诗么?闹起来吴惜莲绝对占不到便宜,不过徒添谈资。

吴惜莲叹了口气,转手反拉住牡丹,示意牡丹跟她过去一探究竟。牡丹觉着不妥,吴惜莲却紧紧拉住她,央求地看着她。二人遂将侍婢打发了,小心往假山后头站定,一听究竟。

只听那女子笑道:“本郡主赏你这个脸了。”竟是清华郡主,她的声音里带着极其欢快的味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白鹭

从假山石的缝隙中看过去,只见一池碧水,垂柳依依,菊花灿烂。一个穿绀青色团花圆领锦袍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他微侧的脸部线条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是个帅哥,牡丹只看了一眼就无比肯定。

帅哥对面的柳树下,菊花丛中站着的正是素面朝天的美人清华郡主。清华郡主眼角眉梢都是春意,身姿妩媚之极,她微微仰着脸看着那男子,恰好地把她的脸部和颈部、胸部最美的地方给显露出来。早晨的阳光从树梢斜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更是给她添了一层柔光,仿若全身的肌肤都上了一层珠光,美艳动人。

奇怪的是,她的侍女竟然一个都不见。这帅哥的身边也没人跟着。

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难道想要上演当初花宴时那种好事?她可不是牡丹,可以让这贱人蹬鼻子上脸。吴惜莲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四下里逡巡,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立即捡起来紧紧握着。预备随时冲上去给这二人一下。

帅哥有些惊慌地向清华郡主行礼:“原来是郡主,在下真是冒昧之至。”

清华郡主格格一笑,风情万种地抚了抚鬓角:“不知者无罪。你叫什么?”

帅哥轻轻叹了口气:“在下无名小卒,不提也罢。”

清华郡主侧着头想了想,笑道:“好,咱们不提。你不是要吟诗给我听么?且吟来!我看看你的文采好不好,也好为你推荐推荐。指不定你改日就拜相了。”

“您玩笑了。”帅哥缓缓道:“郡主虽然大方,可在下不敢有瞒您,在下平时耽于酒色欢乐,其实诗才并不好,只记得旁人的几句诗,今日借用一下,还请您听了别嫌弃。”

“看你这样儿就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罢了,且先吟来听听。”清华郡主的腔调中带着昔日那种不把人看在眼里的霸气,又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帅哥的脸和身材,十二分的感兴趣。牡丹一时有种错觉,那请愿吟诗的人仿佛就是那受宠的胡旋儿,清华下一句就该说,伺候好了本郡主,重赏!

帅哥却毫不在意清华的态度,站直了,清了清嗓子,以朗诵比赛的口吻抑扬顿挫地吟诵道:“双鹭应怜水满池,风飘不动顶丝垂。立当青草人先见,行榜白莲鱼未知。一足独拳寒雨里,数声相叫早秋时。林塘得尔须增价,况与诗家物色宜。”他停住,微笑:“郡主,在下吟得好不好?您就是白鹭一样的女子呀。”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嘲笑她的脚不利索?清华郡主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层浓重的戾气。她愤怒地瞪着面前这个望着自己笑得风轻云淡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就要朝那男人的脸上搧下去。

吴惜莲见状,一扫脸上的阴霾,把石头给扔了,快步从假山石后绕出去,拍手笑道:“一足独拳寒雨里,数声相叫早秋时。十郎,你这诗不应景,现下已是深秋了。”说着眼神刻薄地朝清华郡主不利索的那只脚扫了一眼。

岑十郎淡笑着看着吴惜莲,摊了摊手,姿态表情说不出的闲适迷人:“十七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个酒肉饭囊……能记得这首已经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清华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这一唱一和的夫妻二人冷笑:“好,好。太原府的岑十郎,好得很,我记得了。”

“能得郡主牢记不忘,是在下的荣幸。”岑十郎风度翩翩,看着清华郡主狰狞的表情,笑道:“郡主您当心脚下不平,摔了跤可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清华郡主被彻底激怒了,但她今非昔比,不是可以利落地坐在马上踏死人的那个时候,面前这二人也不是可以任意凌辱的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吴惜莲含情脉脉地看着岑十郎:“你怎么招惹上她的?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岑十郎笑道:“我在这里坐,她自己跑来和我搭腔,言辞轻佻,先就让她的侍女把我的小童给引开去替她寻什么钗子,然后夸我俊美,把我当什么人了!”

牡丹不打算去和这夫妻二人打招呼,转身要走,却见离她不远处的一丛菖蒲后突然冒出个青衣婢女来,埋着头绕过小路,急匆匆地追清华郡主去了。她看得分明,这正是清华郡主身边的侍女阿洁。阿洁在这里潜伏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通风报信,可她们过来的时候阿洁却没有出声示警,让她们看到了一场好戏,这说明什么?

眼看着阿洁迅速奔到清华郡主身边,接着从另外几个方向又有两三个侍女向清华郡主奔过去。清华郡主不假思索,对着失职的阿洁就是两个响亮耳光,阿洁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清华郡主也不管她,怒气冲冲地往前头去了。阿洁自顾自地站起来,默然跟在她身后,主仆几人渐渐远去。

牡丹轻轻摇头,清华郡主看来就算是如愿以偿嫁了刘畅,也不安分,今日终于踢到铁板了,勾引不成反被羞辱,还能威胁人。这对夫妇,真正配绝了。

待到客人来齐,洗三宴正式开始,牡丹又见着了气色心情都极佳的吴惜莲,以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清华郡主。吴惜莲并不看清华郡主,谈笑自若,清华郡主也不是吃素的,见着几个往昔的熟面孔,也拉着人家谈笑生风,只是笑容格外夸张而已。

可等到了散席时,众人都立在中门处等待各自车驾时,眼瞅着清华郡主的檐子过来,刘畅也陪同在一旁了,吴惜莲突然喊道:“郡主,请您等等。”

清华郡主倨傲地仰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吴惜莲。

吴惜莲走过去,眨着眼睛低声笑道:“郡主,我家夫君让我和您说,您让他找的钗子不曾找到。他是个粗心的人,不会体谅人,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随即又看向刘畅,“刘子舒,要请你帮忙劝劝郡主了。请她还是忘了我家夫君的比较好,他这个人无趣又刻薄,可比不过你知情识趣,风雅又能干。”她还记着当初刘畅讥讽她的话,把岑十郎说得那么不堪,现在比较起来,其实有他刘畅这么烂的人还是真不多。

清华郡主用眼角扫了刘畅一眼,淡淡地哼了一声:“不过一根不值钱的钗子,不用总记着。”

刘畅的脸上平静无波,淡淡地朝吴惜莲行了个礼:“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苦笑着,“十七娘,请你忘了我从前的狂妄无礼。”

“咦……”吴惜莲本就是抱着揭穿清华郡主真面目,好叫刘畅收拾他这不守妇道的妻子的心思来的,她想过刘畅会暴跳如雷,当众黑脸,想过他会装没听见,转身就走,就没想过他会如此作态,真是见鬼了。他们本没有深仇大恨,刘畅既然当众给她赔礼道歉,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再看清华郡主那不知悔改,一副她有理,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讨人厌样,吴惜莲竟然对刘畅生出几分同情来,虽然他这是活该,但清华郡主这样堂而皇之的,也太过分了些。

吴惜莲都这样想,更不论其他人。眼瞅着刘畅神色萧索,看也不看清华郡主,独自上马离去的背影,好些人感叹了。看吧,这就是不自重,招惹了皇家人的下场。儿子没了,姬妾散了,还要戴绿帽子,且这个身份高贵的妻子还不生孩子,要他绝后,最要命的是,还不能反抗休妻。刘畅成了京中娶了宗室贵女后的悲剧代表人物。

清华郡主看着刘畅独自离去的背影,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连吃醋嫉妒愤怒都没有,只是漠视,只是不停地和人道歉。想当年,她嫁了旁人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她也一并给杀了。可是现下呢?他竟然连遮盖一下都不肯。还有什么比这样更伤人的?他不碰她,不肯让她生孩子,在外面做什么事也从来不让她知道。

她祭出杀手锏,说要搬回郡主府住,他只是淡淡地道:“随你。”多余的话都没一句。原来她从前看着他对付别人那套冷酷无情用到她身上半点都不好玩。

就是这样一个冷酷的人,却让她家里的人都同情上了他,竟然不停劝她收敛点,别再胡闹了,安安心心给刘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她倒想,可她能吗?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好,你不仁,我不义,不就是生个儿子么?难道她生不出来?到时候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办!清华郡主微微笑了。俊秀的人物可不止岑十郎一个人呢,原本她还想着,能够进到楚州侯府的人,多少也是个有身份的,不至于太委屈了刘家。既然他刘子舒这样待她,她就无需费这力气了。他刘畅的妻子永远都是她,继承刘家香火的人也只能是她的儿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喜

且不说别人怎么看待清华郡主和刘畅这对夫妻,牡丹并不喜欢人家总把她和蒋长扬与这对夫妻联系起来。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借着宽儿和恕儿的掩护,从人少处走了出去,上了早就等在一旁的车。蒋长扬见她平安出来了,立即招呼车夫回家。

吴惜莲却在四处寻找着牡丹,她想和牡丹更进一步交往。经过刚才那件事,她奇异地有了一种感觉,牡丹分享了她的秘密,见证了她所嫁的这个丈夫不是个混蛋,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当婢女告诉她牡丹和蒋长扬已经悄悄走了,她还有些怅然若失。

闲话少说,转眼到了与孙老太医约定的日子,蒋长扬一大清早就派顺猴儿去接人。他原本是想陪着牡丹一道听到结果才好,偏偏人总也不来,时间不等人,他只得和牡丹商量:“我晚上早点回来。”

牡丹有些忐忑,使劲揉了他的胳膊两把:“去吧,去吧,小心一点。”

蒋长扬含笑道:“别太用力。”

牡丹忍着心头那丝烦躁和不安,丢了个白眼过去:“不许逗我,我烦着呢。别让人久等了,快去。”

日上三竿,孙老太医方才一步三摇地晃着来,来了又要水先洗手,林妈妈悄悄骂顺猴儿:“怎么才来?公子爷总也等不到,只好去了。”

顺猴儿愁眉苦脸地低声同林妈妈抱怨:“规矩老大,去的时候才起床,慢吞吞地漱口洗脸洗热水脚,吃东西,马车也不敢赶得太快。我性子都给磨没了。”

大抵名医都是如此?只要他能诊出喜脉来,再比这样慢几倍也行。林妈妈小心地伺立在牡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死死盯着孙老太医。

孙老太医还是那副急死人不偿命的表情,耷拉着眼皮,诊了左手换右手。牡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宽儿和恕儿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方才收了手,微微一笑:“恭喜夫人了。喜脉。”

“啊……”林妈妈一下子捂着胸口,差点没欢喜得晕死过去,情绪稳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孙老太医行礼:“谢谢您啦,谢谢您啦。”天知道,她有多担心牡丹。病了那么多年,又担着那样的名声,纵然知道真情,但也怕不幸成真,那可怎么活?现下她才算是把心下去装好了,看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怎么说!

孙老太医对她这样的热情有些不适应,年纪轻轻的小夫妻有孕很正常的吧,何至于高兴成这样子?但他是有了年纪的人,并不会把这样的诧异表露出来,只道:“是否需要些安胎的药?依我看,身体好就不必了,不如吃点好的。”

她要做母亲了,一想到自己的怀里也将有一个软软暖暖的小生命全身心地信赖着自己,牡丹的心里顿时一片酸软,她控制不住地翘着唇角,不自觉地摸着小腹,笑道:“那我就听老太医的。”

林妈妈听她这意思是不打算开补药了,忙低声劝牡丹:“开两服吧,丹娘。吃不上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不缺钱,又是名医,得好好补补,母子都补得壮壮的才好。”

牡丹坚定的摇头:“不必了。药补不如食补,不如把饭菜做得好吃点呢。”她从那个社会去,早已经怕透了大病小病,有病没病都要吃药的习惯。好容易到了这个无污染,不必担忧吃着什么添加了化学物品食物的社会,人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药呢?

林妈妈见劝不动她,只得叹了口气作罢。看来这事儿得向蒋长扬和岑夫人求助了。

送走孙老太医,牡丹开始了无助绝望的一天。她要往院子里去走走,林妈妈如临大敌地让宽儿和恕儿在两边扶着她,她要在廊下坐着逗逗甩甩,小栗子就飞快地取了个厚厚的锦垫非要她垫上,还不能坐在当风处,她要看书写字,林妈妈就在一旁唠叨,尽说些胎未坐稳,不得劳神之类的话。总之就是要她乖乖地坐着,不要吹冷风,要忌口,别乱动,假如想睡觉,那就是更好不过了。

牡丹便支使她:“天色还早,妈妈不如去一趟宣平坊,家里倘若知晓,一定会很高兴。”

“家里自然会很高兴。”林妈妈不上当:“可这事儿得等郎君回家以后,再由他备了礼,派人去报喜,不该咱们这些陪嫁的人自己跑回去说。”

牡丹无奈,只得在廊下看着艳艳的秋阳,逗着甩甩,静候蒋长扬归家。但这一日的白天仿佛特别长,她总也等不到蒋长扬回家,人倒是困了,被林妈妈提溜着一哄一劝,便上了床。可大约是她太过兴奋的缘故,上了床后反而连那一点倦意都不见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她控制不住地总要去想,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呢?长得像谁?

在极度的兴奋之下,一直到蒋长扬回来她也没睡着。她听见林妈妈在外面轻声和蒋长扬道喜,又听见蒋长扬让人去取钱和布帛,家里上下全部有赏,晚上加肉菜,每个人有一杯酒。接着又听他和林妈妈二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要备些什么礼去何家报喜,让谁去等等。

这时候他们商量琐事的声音在牡丹听来不亚于天籁之音,她拥着被子,幸福而甜蜜。可接着又听见林妈妈小声道:“还是让孙老太医开两服药给丹娘补补吧?她前段日子太辛苦了。也请郎君劝劝她,芳园那边不要再多操心啦。若是还像前些日子那般辛苦,是不行的。”

蒋长扬似有些犹豫,牡丹赶紧使劲儿咳嗽了一声。果然外头静默了片刻,蒋长扬很快在屏风旁出现,他用一种说不出意味的眼神快乐地看着她,声音特别柔:“你醒啦?”

“一直就没睡着。”牡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对着他伸出双臂,“过来抱一下以示庆祝。”

“丹娘,你要辛苦了。”蒋长扬快步向牡丹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想使劲抱她却又不敢,只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呵呵地笑。他要当爹了。他要当爹了。

牡丹能感觉到他传递过来的浓浓的快乐和幸福,她和他将骨血相连,她和他将看到遗传了他们基因的小生命诞生,幸福地成长,成才,给他们带来欢乐和幸福,可是到了老,头发白了,脸上长皱纹,牙齿都掉光的时候,只有他们俩相互依偎,共同分担各自的快乐和忧愁。

而原本,她以为她不会遇到这样好的男人,以为她不会得到这样幸福完美的生活。牡丹紧紧抱住了蒋长扬的腰,低声道:“大郎,谢谢你。”

蒋长扬莞尔一笑:“谢我?明明是你要辛苦了。”可随即,他又坏笑起来:“你猜是哪一次?让我想想……”

牡丹刚才还满满的感动一下子泄了气,忍不住捶了他几下:“你这个不正经的坏东西。别当着我的宝宝说这些话,把他给教坏了。”

蒋长扬有些害臊:“他还小,听不见,听见了也不懂。”他压低了声音,“丹娘,以后我也会很可怜的。潘蓉说他这些日子经常早上起来就要换衣服。”

牡丹先不明白,转瞬明白过来潘蓉是憋坏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促狭地道:“要不,以后我也给你随时准备着换洗的衣服?”

其实还有比换洗衣服更好的办法说。蒋长扬强压着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转而从袖里摸出一对羊脂白玉钗,在牡丹眼前晃了晃,然后飞快地藏到身后:“猜猜看,这是什么?”

女人对首饰这些东西天生就是敏感的,只一眼,牡丹就看清楚是什么了,猜他一定是要送她礼物,她越猜不着他越高兴,当即只管胡乱猜测:“金的。”

蒋长扬摇头:“再猜。”

“银的。”

“再猜。”

“珍珠。”

摇头。

“水晶。”

“瑟瑟?”

“玉!”

“玉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我这么快就猜到是玉,已经很厉害了。”牡丹往床上一躺,开始耍赖,“你故意刁难我。”

蒋长扬彻底被她给打败了。他脸上做着无奈的表情,心情却很美好地从身后拿出那对羊脂白玉钗,递到牡丹手里,不忘自吹自擂两句:“这样品质上佳的羊脂玉,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我是央了内府工匠琢的,你看看这玉质,这花纹,这雕工,没的说吧?”他的眼睛亮亮的,期盼地看着牡丹,只盼她喜欢。

犹如凝脂一般细腻上等羊脂白玉,被琢成双股钗的款式,钗头是流云牡丹纹,内侧刻有小字“爱妻丹娘安康”。不是他刻的,但笔迹却是他的。牡丹含着泪望着蒋长扬笑:“让我抱抱你,你实在太过可爱了。”这样的男人,她愿意为他生孩子。

“哎呦,不过一对玉钗就把你给收买得眼泪汪汪的,你眼皮子真够浅的。”蒋长扬边笑边给牡丹擦泪,“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差事很快就要办妥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风(一)

牡丹喜不自禁:“真的?”蒋长扬这段日子早出晚归和劳累都不说,最紧要的是这差事真是太难办。倘若他能早点把差事办妥,正大光明地去兵部任职,从此以后他们就可以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她也不用再这样替他提心吊胆的。

“是!”蒋长扬很肯定地点头,把手放在牡丹的小腹上:“所以你安安心心地将养着,不用再为我担忧。等我再忙些日子就好了。”他略微顿了顿,“但是这段日子会特别忙,晚上也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看英娘荣娘谁合适,明日去家里报喜的时候,让她过来陪你,这样你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就让她姐妹二人一道过来罢。”牡丹全身都放松下来,暖洋洋的,就没有一处不舒坦。她把头靠在蒋长扬的肩上:“晚饭我让他们做了赤豆鲫鱼汤,滋阴润燥,你待会儿多喝点汤。”

蒋长扬笑道:“你不用管我,只管让做你爱吃的想吃的。你想不想吃鲙鱼?改天我做给你吃?”

牡丹摇头:“天凉了,不想吃。”生的东西再美味都还是少吃点好。

吃着晚饭,蒋长扬突然笑道:“你说要不要让人过去国公府说一声?”

“不好。”牡丹摇头,“等过了头三个月再说也是一样。”她可不想再多几个不相干的人来指手画脚的。说起这个来,牡丹突然意识到自八月十五前她送那新式胡饼过去,蒋云清替蒋重传话,让他们去过节被她拒绝后,国公府竟然一直就没有任何消息。不是蒋长扬提起,她都快忘了还有国公府这回事了。

“你说了算。”蒋长扬并不在意:“我不是想着他们之前还想送人过来怄你么?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也是不相干的。”他顿了顿,“三弟的好日子定的十月二十二。到时候正好通知他们,就说你身子不妥,不去帮忙了。那趟浑水咱们少踩。”彼时他甚至不打算让牡丹去,那是什么地方?没事都会生出事端来,何况是牡丹有了身孕?更何况,从胎教方面来考虑,他也不想要牡丹肚子里的孩子见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牡丹深以为然:“这礼怎么备?”

蒋长扬不在意地道:“全部送成钱,其他的都不必管。”萧雪溪那样,无论送什么东西去都有得说。他倒不怕人家说他,就怕人家念叨牡丹,不如全部送成钱,谁也没话可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是由邬三的媳妇熊嫂子带着礼去的何家,接着岑夫人就领着薛氏等几个儿媳一道带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过来,大大小小一共几十个盒子,弄得牡丹满头大汗:“我这里什么都有的,本意是让你们也跟着高兴,却让你们弄了这么多东西来。”

岑夫人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反正都是贪个高兴,你管我们拿什么来?有,你就安心收下,该吃就吃,该用就用,操什么心?”

“就是呢。”吴姨娘在一旁笑道:“里头有好些东西是丹娘您定下婚期,夫人就开始准备了的,就盼着这一日。”

甄氏快言快语地道:“娘为你许了愿的,过几日还要去还愿。”又大惊小怪地:“听说要让荣娘和英娘过来陪你住?那蒋大郎要往哪里去?”

岑夫人皱眉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成风总是有事要忙。”

吴姨娘便淡淡地瞥了甄氏一眼,甄氏立即改了口:“呵呵,我是说,英娘和荣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稍后和爹爹,还有你哥哥们一起过来。”事情传到何家,正如同是天大的喜事一般,岑夫人当即就派人往各个铺子里头去通知何志忠父子,那边也极快地传来消息,道是会提前收工,一同来看牡丹。

牡丹看到甄氏的改变,不由与薛氏会心地一笑。自六郎的事情发生,何志忠四处购买房屋庭院,准备让众人分出去单过之后,何家众人间的关系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首先,何志忠老了一大截,许多事情都更多的趋向于让大郎他们几弟兄自己先商量,然后再汇总了来向他汇报,多数时候还轻易不开口,任由他们兄弟几人去做。其次,杨姨娘不再出院门,得知六郎跟着商队去了扬州后,就秉过岑夫人,请了一尊佛像回去,从此不再吃荤,日日吃斋念佛,虽然吃穿无忧,但何志忠再不曾进过她的院子一回。

再次,是大郎几兄弟和薛氏等几妯娌间的变化,彼此对着的时候远比从前更客气,更体贴,毕竟很快就要自立门户了,何必为了小事坏了大局?这其中变化最明显的人甄氏,一样的还爱多嘴逞强,但对着岑夫人和何志忠时,再不敢乱说一句话,多说一个字。而且还戏剧性地开始敬重起吴姨娘来,不再像从前那样人前人后总和吴姨娘作对斗嘴。

据说,岑夫人有意放吴姨娘去和甄氏、三郎一起生活,不必再留下来伺候她,吴姨娘先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何志忠发了话,她也就顺从地答应了。可以说,这已经是作为一个丫鬟出身的妾所能得到的最高礼遇。

但不管怎样变化,牡丹都无比坚信,总归都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只要不遇到乱世,这日子总会平稳的过下去,越过越好。

申时未到,何志忠等人果然就陆陆续续地赶了来,牡丹竭尽所能招待他们吃了一顿愉快丰盛的晚饭,但让人最为遗憾的是蒋长扬这一夜都没有回家,第二天也只是让人送了个平安的消息回来。多亏有体贴人意的英娘和荣娘,还有可爱逗趣的甩甩,而且牡丹也知道,虽然蒋长扬不在家,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需要,她和顺猴儿或者是邬三说一声,他就会赶回来。有时候这种来自心灵上的信任远比两个灵魂不相依靠的人形影不离地守在一起更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