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个长乐郡公,是汾王第三子,小四的三叔父,虽也是长辈,可是小四有生母在,还有祖父母在,怎会轮到他一个叔父来做主?牡丹把手里的粉扑放下,讶异道:“这么急?怎会和他说?”会不会国公府表现得太那个了,蒋云清过去受其他人的歧视欺负?

蒋长扬叹道:“你想不明白了?汾王府早就盘算了许久的,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机会。不然这次随便派个体面的大管事或是年轻这一辈中的谁来都行,怎会特是长乐郡公来接他?分明就是来试探的。小四这样,人家不想等了。”

牡丹对着镜子端正自己头上的花钿:“那皆大欢喜了吧?”

蒋长扬挑了挑眉:“岂止是皆大欢喜?简直就是笑得合不拢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按品大妆的牡丹看了一回,轻笑道:“没想到你盛装之后别有一番风味。”正是一朵富丽端庄到了极致的牡丹花,耀眼得很。

牡丹便喜滋滋地拉着他问:“是不是挺好看的?”

蒋长扬便笑:“如果肚子小点更好看。”

牡丹掐了他一把,磨着牙道:“你当心别长胖,否则比我还难看。”

却见林妈妈从外头疾步进来道:“老夫人命人来催了。”

萧雪溪天不亮就蒋长义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起来,伺候他穿衣盥洗,又与他一同到门口送要去参加朝贺的男人和女人们,心里十分不平衡。她先看着蒋长扬身上的深绯色朝服,银鱼袋,再看着蒋长义的绿色袍子没鱼袋,心里已是非常酸楚。回头又看到按品大妆的牡丹,更是又嫉妒又痛恨,只恨老天爷不公平,让这样的一个商女压在她头上。

蒋长义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她心里难受,还与她低声夸赞牡丹:“大嫂这般装扮真是好看。”萧雪溪被他刺得心里滴血。偏生杜夫人还十分温和地拉着她的手道:“我们都要去朝贺,就留你在家,你要多辛苦了。”

全家都去了,只剩她一个。就是那个小庶女蒋云清,一嫁过去兴许就能有诰命的,还是只剩她一个。萧雪溪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得果(二)

老夫人害怕牡丹会给国公府丢脸,少不得耳提面命一回。牡丹一一记在心中不提。待到众外命妇的车依着时刻在宫门外集结之后,并不立刻下车,而是往专门下车的地方往西边停了,车头向着东方,按着各自的品级依次停下,这才下车,由着内典引引至肃章门外殿庭中早就设好的版位处。宗亲在东,异姓在西。牡丹一看,好些熟悉的身影,汾王妃等人自不必说了,还有雪娘的母亲窦夫人,李满娘等人,就是自家身边也有几个说过话的,心里就安定下来。

乐声响起,皇后盛装就坐,乐声停下。乐起,司宾引外命妇依次入门就位,众人立定后,乐停,司赞曰再拜,众人拜过。牡丹同身边众人一般,只是低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连皇后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到。只听到乐声又响起来了,知道此时司宾领了为首的人往前头去跪贺了,果不其然,乐声停下,只听得那人在前头朗朗称贺。贺毕,乐起,司宾又将人领回原处,乐声停住,司赞又让再拜,牡丹又跟着众人一起拜倒。

站定之后,又有司言称:“领旨。”于是又拜,只听那人道:“履新之庆,与夫人等同之。”又有人称,“再拜。”牡丹只好又跟着拜倒。她月份不算大,手脚虽还算灵活,只是起身时尽量小心罢了,周围众人也会偷偷扶她一把,所以还不算是有多费力。接着司宾又依次把众人引出,于是又奏乐,待到所有人都出了门,乐声方才停住。

朝贺之后又要领宴,照例是宗室在一边,外姓在一边,又是没完没了的一通折腾,一举一动都有定论,菜端到众人面前也早就是冷的,很是无趣。牡丹给弄得腰酸背痛,不由暗暗叫苦。简直度日如年,啊不,度秒如年。她便盘算着,从今日开始,蒋长扬有整整七天的假期,她该怎么剥削他呢?她在那里低着头装规矩扮老实,却不知有人在盯着她看。

清华郡主阴阴地看着牡丹凸起的小腹,心情很是郁卒。谁都有了,为何她就总也没有?从那日给白阿馨贺喜之后,她也曾成功地得手好几次,可就是不见动静,这是怎么了?

平康郡主恰巧就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就看到了牡丹,不由轻笑一声:“喏,何牡丹真是个有福气的。她应该感激你的,不然这会儿还不知过得有多惨呢。”接着推了清华一把,低声道:“你还记得我那个表妹么?她嫁了人,也有孕了。倒是你这个嫁在前头的,恰巧就落在后头了呢。什么时候也让姐妹们给你恭喜一回呀,刘家现在可等着要儿子继承香火呢,你得抓紧了。”

人说脚疼莫踩人的脚,可这平康是和她一辈子都死磕上了,前仇未报又添新恨。清华郡主的脸一下子变得青白,狠狠攥着酒杯,差点没给平康郡主泼到脸上去,好歹记得这是在皇后面前,她也不再比得从前,方勉强忍住了,算是没有发作出来。

平康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开心,又低声道:“听说姐姐你又养了个可人儿?和你从前那个胡旋儿相比如何?刘子舒真是大度,连这个都不计较了,可见为你改了性子了。”

清华冷笑不语,只等到最后第十二巡酒毕,司赞称:“可起。”众人起立,列队下阶行礼,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杯中残酒泼了平康一头一脸。众人讶然,魏王府众人都怕清华惹事儿,偏偏她就惹事儿了。于是都又担忧又厌弃,她的嫂子立刻上前去劝,亲自拿了帕子给平康擦脸赔罪,平康微微一笑,刻薄地道:“没事儿,她如今诸事不顺,心情不好,难免有些失常,我不和她计较。”言毕高高仰着头往下头行最后的参拜礼去了。

清华对上魏王府众人失望中又带了几分厌憎的目光,不由悲从中来,寒透心凉。她忍耐着强作不在乎地抬着下巴回过头,却又看到对面的人包括牡丹在内,都听到了动静都在看她,于是更把那点痛苦不快都抛之脑后,一瘸一拐地高高仰着头,下了台阶,往下而去。

行礼完毕,众人依次退出,各人都在找自家的人相聚归家,于是熟识的人便都凑到一处互相说起了话。牡丹与窦夫人、李满娘等人说过话,左右张望,寻着老夫人和汾王妃、陈氏等人在一旁说话,个个儿都是眉开眼笑的,便也跟了过去,挨着老夫人站定了。汾王妃和陈氏便都问她可还耐得住,老夫人也关怀地道:“你累了这半日不容易,先去车里坐着歇歇,我和王妃说几句话就来。”说完看了四周几眼,不见杜夫人的影子,便微微皱起眉头来:“你见着夫人了么?”

牡丹摇头:“不曾。约莫是先回车里了?”从肃章门出来的时候,她还曾经看到过杜夫人的背影,可是出来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老夫人便不再追问,只道:“你先回去罢。”

汾王妃便让身边紧跟着的臧嬷嬷送牡丹:“你送何夫人过去,人多,怕不小心扯了撞了那可不好。”

牡丹给汾王妃行礼道谢,却听不远处有人笑道:“戚夫人!”接着就见戚夫人和清华郡主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来,俱都是黑着一张脸,一个不看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二人之间怨气极大。听到有人喊,戚夫人抬眼看过来,一眼看到牡丹,就愣了一愣,目光落在牡丹的肚腹上,一时表情格外复杂。

牡丹见她盯着自己看,便大大方方地向她点了点头。一年多不见,戚夫人老了瘦了许多,看着日子也不是太好过。戚夫人见牡丹和自己打招呼,本来是又恨又讨厌,不想理睬的,可看到她身边的汾王妃等人,不由鬼使神差地也和牡丹点了点头。头刚点下,就听见身边的清华冷笑了一声。戚夫人不由火冒三丈,回头瞪了清华郡主一眼,也不和熟人打招呼,怒气冲冲地自往前头去了。

清华郡主略站了一站,怨毒地瞪了牡丹一眼,也径自离去。途中撞着好几个人,她都丝毫不理会,显得十分暴怒乖僻的样子。

牡丹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可接下来她就明白为什么了,命妇们都是消息灵通的八卦者,清华郡主刚去了没多远,就有人低声议论:“适才皇后派人同清华郡主说了,她腿脚不便,身子也不舒坦,恩准她以后不必来朝会。魏王妃也被留下说话了。”

“多半是为了适才她酒泼平康郡主的事情吧?”

“她也太跋扈了。敢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寻事,实在太过失礼,没有被当场严惩就已经是给魏王府留了脸面。”

原来如此!牡丹这才明白何以戚夫人和清华郡主的怨气会那么大。皇后这话虽然说得好听,是为了体恤清华郡主腿脚不便,其实就是变相地剥夺了她来参加朝会的资格。对于已经出嫁了的宗室贵女们来说,不受皇后待见,不但是她本人颜面无光,就是夫家也会跟着受累。所以戚夫人怎么讨厌清华,清华多么生气都不为过。清华恶名在外,越来越失势,刘畅到底打算怎么办?

腹中犹如冒气泡似地咕嘟嘟地动了一下,倏忽不见,胎动了,牡丹惊醒过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唇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不管刘畅打算怎么办,清华会成什么样子,戚夫人和刘承彩有多么痛苦难过,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她的生命从此就与腹中的这个宝贝和蒋长扬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才是她的生活。

牡丹抬起头,扶着臧嬷嬷递过来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自家的马车走去,途中若是遇到相熟的亲切的人就停下打几声招呼,若是遇到看不起她,不屑于与她这个商女出身的打招呼的,她也就一笑而过。她有她的路要走,别人也有别人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和好恶,她不能勉强别人喜欢自己,别人也不能勉强她喜欢不喜欢的人,那么就各自尽量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吧,就是这么简单。

牡丹到了自家车前,早有林妈妈和恕儿上前迎着,重赏谢过臧嬷嬷后,问明杜夫人不曾回来,便自上车去等候老夫人不提。

车中备有火盆,林妈妈把一杯热汤递给牡丹,心疼地替她轻轻揉起膝盖来,笑道:“可见着皇后娘娘啦?是个什么样子呀?宫宴如何?”

牡丹一怔,随即轻笑:“说起来惭愧,我先前是不敢看,后来是隔得太远了,不曾看清楚。宫宴么?是冷菜。”

林妈妈和恕儿很是失望,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呀,这皇家也真是的,起心动意地拜一回,磕了那么多个头,怎地连热菜也舍不得呢?

却听有人在车旁脆声道:“是丹娘么?”

牡丹忙叫恕儿拉开车帘子,只见平康郡主志得意满地立在车前,笑得和朵花儿似地:“听李夫人说你有喜了,特意来恭喜你的。”

人家特意来恭喜她,她自然要把礼数做足,牡丹要下车,平康郡主拦住她:“不必啦,我今日心情很好,与人约了要打马球,这就走了。”于是径自去了。

不多时,老夫人回来,皱着眉头道:“夫人还没回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得果(三)

不等牡丹回答,老夫人便已然知道了答案,气哼哼地道:“这个当口,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也不使人来说一声,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般贪玩。”口里说得轻巧,心中却忍不住猜疑,杜夫人从前是常年出入宫中的,与许多人都相熟,朝会过后就突然不见,只怕是又去寻什么人诉苦,给府里添麻烦去了罢?心中就有些惴惴,却也不敢四处嚷嚷,只让人去问杜家。

谁知杜家人早就走了,那仆从也不敢多问旁人,只得回来回话。老夫人很生气,她年纪大了,早就又累又乏,就是凭着那口气一直撑着的,无奈地等了一回,见多数人都走了,始终不见杜夫人。又见天色阴沉,竟然飘起大雪来,不耐烦之极,皱着眉头道:“留张车给她,我们先走。”

牡丹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去的,听她发了话,自然不会表示异议,而且以实际行动来配合她。老夫人却又多了个心眼,把身边一位惯用的常嬷嬷留下来,美其名曰不放心杜夫人,留这个候着,其实就是要常嬷嬷看清楚,杜夫人是从哪里回来的。此外又使了人去前头和蒋重的贴身长随说这事儿,只等蒋重一出来就第一时间告诉他。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方才带着牡丹一起回家。

到了国公府,国公府的院子里已经竖起竿子悬起了幡,萧雪溪忍下委屈在门口迎着了二人,抢上前去扶住了老夫人,笑道:“椒酒和五辛盘都已经准备好了的,就等国公爷他们归家,就可以献寿。”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了她几句。

萧雪溪却又贼精贼精的,立刻就发现杜夫人没回来,便故意小心翼翼地问起老夫人:“母亲呢?”

老夫人现在最怕就是这婆媳间又闹出什么事来添乱,始终也是防着萧雪溪的,便淡淡地道:“她有事儿从后缓行一步。”因见牡丹也下了车,便叮嘱道:“快回去换衣服罢,他们回来还有些时候,你就先躺一躺,小憩一回。今日可把你折腾够了。”说着又扫了牡丹的小腹一眼,汾王妃今日不说,她还真没注意,真是有点大。

牡丹听到她难得关心自己,心里略微有些诧异,随即又明白过来,怕是为了蒋云清的事情,她心里愉快着,看在汾王妃的面子上也要对自己好几分,便心安理得地接了她这份“关怀”,辞过老夫人,自回映雪堂。

到底是嫡长孙,又是孕妇不一样,萧雪溪见着,又是一阵发酸。勉强收回心思,自讨好老夫人不提——不管怎么说,蒋长义说得对,做了媳妇就和女儿不一样了,不管做什么,都得把理给占全了才是。他们只是庶出,还行三。现在是杜夫人失了老夫人和蒋重的欢心,蒋长扬和牡丹不愿意搭理国公府这边,蒋长忠没在家也没娶亲,这才让她有机可乘,若是将来有一天蒋长忠娶了亲还出息了,哪里还有他们的半点位置?但愿今日自家的父亲能把那件事给办妥了,她想到能把杜夫人加在她身上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还给杜夫人,就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愉快。

天上虽然飘着大雪,映雪堂门口却是早就用了稻草垫子铺上的,林妈妈便同牡丹夸赞在家留守的宽儿:“还是宽儿细心,这样不管下多少雪,什么时候想出门,都不怕滑。”

牡丹点头称是,这雪薄薄一层落到光滑的石面上,最是滑得紧。她不比从前,现下最怕的就是摔跤。住在曲江池那边的时候,下了雪她就不出门,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遛弯也在屋里遛。可是到了这边就不同,总逃不离要隔三岔五地出门往老夫人那里走走。

林妈妈絮絮叨叨的:“老天爷也是疼好人的,若是在宫里头的时候下将起来,把衣衫给浸透了,还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呢。”

牡丹抿嘴笑起来,这样说来,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上了马车,老夫人来了,正好想走才下的雪,这雪下得很及时。想着便又想到了安康郡主要打马球,怕是也打不成了。

她这一觉十分好睡,一觉醒来,只觉全身都暖洋洋的,雪光映着窗户,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安静而舒适,由不得人没有好心情,她刚想伸手就听到耳边传来细细的呼吸声,抬眼一瞧不由笑了,蒋长扬正歪在她身边瞌睡呢。长长的睫毛翘着,鼻梁挺直,嘴唇红润,微微嘟着,看着怎么也不像平时那副严肃没表情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样了。

他昨夜陪同小四到半夜,天不亮就起身,是没睡好。牡丹心里柔柔的,便捧了他的脸,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见他没反应,又拿头发去描他的睫毛。蒋长扬抿了抿唇,大手一伸,把她按下去,意思是不要捣乱。牡丹也就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把头歪过去靠了他的肩头,与他静静相依。心里却又觉得奇怪,她睡了好一觉了,想来时间不会太短,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为何没叫她去敬椒酒、五辛盘献寿?蒋长扬反而跑来和她躺在一起睡午觉?

想着便有些躺不下了,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又替蒋长扬把屏风给掩上。宽儿和恕儿听见声响立刻进来伺候她梳洗,先寻了套银红色的锦绣襦裙给她穿了,又问她梳什么头。

“就随便梳个简单大方些的。”牡丹将乌黑顺滑的头发就用手指捋了几把,低声道:“什么时辰了?外头是不是已经献过寿了?我觉着我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已然申正了呢。还没有献寿,所以就没叫您。”恕儿的消息仍然很灵通,“国公爷还没归家。”一家之主都不在,自然不能献寿。

“夫人呢?”牡丹讶异不已,蒋重和蒋长扬、蒋长义一起出的门,儿子回了家,他却没回来,这是怎么说?难不成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约好了的?

恕儿笑道:“夫人是未时三刻归的家。回来就往老夫人房里去请罪了,看着春风满面的,似是有什么好事。您要想知道是什么事,奴婢就去打听了来说给您听。国公爷么,听说是被几个以往相好的拉去吃酒了。怕是要天黑才能归家。”

牡丹笑骂道:“你当我是真闲得无聊,想操这些闲心呢?没事儿做了不是?”她不想生事,却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住着,不能把手下的人给约束得太死,这样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恕儿便笑:“知道您忙。不过如果真是好事儿,兴许晚上您就知道了的,哪儿用得着奴婢去问?”说着让宽儿把镜子放到牡丹身后照脑后的发饰给牡丹看:“您觉着怎样?”

“很好。”牡丹对她的手艺自来满意,只略略看了一眼就让宽儿放下了镜子。装饰得当,便歪在一旁看两个丫头做针线。才看宽儿把一件小衣裳的边给缝上,恕儿做了半只小鞋底,林妈妈就进来道:“老夫人那边有请。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您。”

雪已经停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和台阶上俱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绿蕉立在帘下,看到牡丹主仆几人过来,便笑着同里头道:“大少夫人来了。”

宽儿扶着牡丹一脚踏上台阶,正要再上一级,突然一个趔趄就栽了下去,她灵巧地一撑,又站住了,可还没站稳,又是一滑,这下子倒是真的完全失了平衡,全速栽倒,百忙之中,她第一件事就是把牡丹的手给松开了,省得殃及池鱼。牡丹离她最近,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扶她,斜刺里被林妈妈一把将手给拉开,连带着人都被拉到一旁。再反应过来,宽儿已经跌在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的,爬都不起来。牡丹不由后怕,若是她拉着宽儿或是宽儿不放开她,说不准也给连带着拉一跤。

林妈妈往前一看,那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且还有些松动,这样的冰最是滑人,一个不防就是一大跤。老夫人的房门外怎会有这样懒怠的奴婢?可是天寒地冻的,刚扫过雪又冻了上了冰实是再正常不过。心下有些了然,不甘心吃了这个暗亏,便装作粗鲁不知规矩,咋呼呼地大声喊起来:“我的天!大少夫人这是福大命大!幸亏得是宽儿这丫头打的头阵,老奴眼疾手快拉开了您,不然这会儿可怎生好?”

绿蕉的笑容一半绽放在脸上,有半截僵硬了,赶紧命人拿了毡子来铺在台阶上,下去亲自扶了牡丹往上头去,殷切地问是否被惊吓着。又命人把宽儿给小心扶起来,就近送到厢房里头去看看是否伤到了骨头。

此时老夫人等人已经听到了动静,都赶了出来,无比热情地对着牡丹嘘寒问暖。老夫人有些后怕地道:“没摔着就好。”不然蒋长扬怕是要把她这里给掀翻了天。

杜夫人也道:“真是福大命大,下人们也伺候得好,若是适才那丫头或是林妈妈反应慢点儿,这会儿丹娘可就……说起来,是谁这样粗心?除冰也不弄得干净些儿。我早就说过,这台面太过光滑,积了薄雪或是结了薄冰最是害人,要垫块毯子才好的。这不,险些就出大事了吧?”边说边看向萧雪溪,这些琐事早就是她在料理了,这回看她怎么说?

第三百二十四章 结果(四)

杜夫人说得没错。这之前下了雪,国公府里各处要紧地方不是铺了毯子就是铺了稻草垫子的,为的就是防滑。萧雪溪刚接手时看到下人们甚至不用吩咐就主动做了,因不是什么大事,且也十分实用,她也就从来没管过。怎地今日恰恰老夫人的房前就没有?萧雪溪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先看了牡丹一眼,只见牡丹的表情淡淡的,也没看自己,也没看杜夫人,看不出深浅,略微想了一想,便顺着杜夫人的话正色道:“母亲说得是。是我没管好下头的人,失职了,险些酿成大祸。我先给祖母和大嫂赔罪。”说毕竟然对着老夫人跪了下去,重重磕头。

萧雪溪的反应可真快。牡丹暗自冷笑,却不多说一句话,只稳稳坐着,淡淡地看着这场戏。从前下雪的时候她没在国公府呆过,自然不知道这台阶到底铺不铺毯子。不过看今日映雪堂的样子,想来也不会是宽儿突发奇想——要不,一时之间从哪里去寻稻草垫子呢?可不管是谁干的好事,总之这一次,她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她就对不起腹中的孩子和林妈妈、宽儿的一片爱护之心。

老夫人可从未见过萧雪溪如此低头伏小,当下便冷冷地道:“大节下的,什么事起来说。不就是底下人偷懒么?给我重重地罚就是了!”杜夫人说的没错,从前每当雨雪天,自己房前的台阶上都是铺了毯子的,所以更冷的天气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前些日子下雪时,这规矩也没变。怎地今日突然就没了毯子?分明里头不干净!

萧雪溪便顺从地起身,对着牡丹深深一福:“嫂嫂,请你别和我计较。我没管好下头的人,险些害了你。多亏得是没有出事,不然我只怕是百死难辞其咎。”原本她听见牡丹等人的惊呼,还巴不得牡丹倒霉,把肚子里那个小杂种给摔没了才好,可后来一想,多亏得是没出大事,不然她替毒妇背了这个黑锅那可就真是冤枉了。

牡丹此时方淡淡地道:“三弟妹不必如此。虽然是你在管事,虽然我们从前有过不愉快,但我想,你应该不至于会起心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儿,是不是?”这话说得够明白,够直接,一下子就从技术性的问题扯到了恩怨人心问题上。

萧雪溪此刻最怕就是把这账算到她头上,那她简直就要死不瞑目了。忙道:“当然,我怎会起这种黑心?那我还是人么?”

牡丹便扫了一旁看热闹的杜夫人一眼,继续道:“可是这当差的人,是不把一家子人都放在眼里呢。”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祖母这里家里人一日总要走上好几遭的。祖母年纪大了,我怀着身孕,行动都不便,这样的天气,都不能闪失。可是这个人,明明知道这些,一不听三弟妹的安排,把差事当好,二不听从夫人的指示,私自撤了毯子。我只能说,这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害祖母和我,还有蒋家的嫡亲骨肉。”

这不就是要彻查出气么?萧雪溪听出些意思来,也不觉得牡丹的话有多难听,忙道:“大嫂说得是,我一准儿将这事儿给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牡丹淡淡地道:“那我等着。不然,”她低头抚着自己的肚子,“我心里真是不平。刚才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孩子都在乱动呢。”说着就捂着肚子,痛苦地“哎呦”了一声。

林妈妈大惊失色,赶紧扶住牡丹:“怎生好?”牡丹轻轻掐了她的手一下,只痛苦地皱着眉头不言语。林妈妈明白过来,脸上的焦急却丝毫不减,回头对着绿蕉道:“烦劳姑娘去请大公子来!”

老夫人不知真假,一迭声地命人将扶牡丹往她的床榻上躺下,又让人去请太医。然后开始愁眉不展,她再讨厌牡丹,再不喜欢蒋长扬,却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事,然后蒋长扬和府里彻底闹翻。

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这般地作势。萧雪溪暗恨,却记着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不得不上屈尊纡贵,前去嘘寒问暖。林妈妈防贼似地把她给挡在一旁,她也顾不得生气。

杜夫人稳稳地道:“母亲,这事儿不查个明白府里怕要乱套了!不如先把人拿下,稍后交给大郎来办……”你不是会查案子么?现在就让你大显身手一回。

老夫人回过味来,若是牡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得赶紧把自家撇清了才好,要送个替罪羊给蒋长扬出气才行,当下便道:“你去办!”想了想,觉得不妥,便看向红儿:“你去办!”红儿赶紧出去拿人不提。

萧雪溪大吃一惊,果然是不得了,自己虽然嫉恨牡丹,可却只敢想,并不敢真干这好事,一准儿是杜夫人这毒妇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且多半是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的——毒妇沉寂这许久,还说她老实了,谁知却是在背里搞鬼。这次可不比上次,一定是擦干净了。这一查必然要出大问题。可是她能说不让查么?蒋长义必须在场才行。当下也急急忙忙地道:“是,快去把大公子和二公子请过来。”

杜夫人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蒋长义?等萧雪溪的人到了房里,蒋长义早就跑出去请太医了。她淡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牡丹,何氏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次次都能逢凶化吉,手底下的人也真够忠心的。可不管何氏这次是装的也好,不装也好,总归萧雪溪这次都别想逃不掉。蒋老三啊,你以为你娶了这个高门贵女你就一飞冲天了么?做梦吧你!

“丹娘!丹娘!你怎么样?”蒋长扬披散着外衣疾步跑进来,满脸的焦急。牡丹一看到亲人,鼻子顿时一酸,眼泪汪汪无限委屈地道:“我肚子疼。”

蒋长扬一歪身子在牡丹身边坐下,握了她的手小心地道:“你别怕,我已经让顺猴儿去请太医了。没事儿的。”牡丹看到他虽然表现得好似很镇定,眼里却有慌乱,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轻轻抠了抠他的掌心。

夫妻二人是早有的默契,蒋长扬立刻就明白过来,脸色却更难看了,厉声道:“林妈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丹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也不必活了!”

林妈妈一声嚎起来,丢了牡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请主君给夫人做主!严惩那起子黑心烂肝的东西!只要能去了这害人的东西,夫人和小公子好好儿的,老奴虽死不足惜!”

这算怎么回事!鬼哭狼嚎的,一开口就认定牡丹是被人害了,再任这贱婢说下去,还得了么?老夫人使劲一顿拐杖,狠狠地道:“胡说八道什么!把这不懂规矩的奴才给我拖下去!”

蒋长扬冷笑了一声:“不劳祖母操心,我自己的人自己会管。我倒是想请教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您让丹娘来说话,一到这里就出事儿了?祖母房里的丫头们可真是好本事。祖母,丹娘再不讨你喜欢,可她腹中的孩子也是蒋家的骨肉。”不是他糊涂,但这事儿必须得先把老夫人给堵死了才行。

“你放肆!昏了头吧?竟敢怀疑我?”老夫人气得要疯,听蒋长扬这意思,竟是怀疑她容不下牡丹和牡丹腹中的孩子?可人是她让人去请来的,又是在她这里出的事情,当差的人也是她房里的人……她转头恨恨地看着杜夫人和萧雪溪,两个不省事的东西!扫把星!祸水!当下大声道:“红儿,人呢?还不赶紧押进来!”

要拿一个干粗活儿的小丫头,算得什么?红儿早就拿了人在帘下等着的,当下就命粗使婆子把那个倒霉蛋推了进来。蒋长扬皱着眉头道:“祖母还是别吵了,这是怕丹娘不够不舒服么?”

老夫人气得发抖。别人种的因,最后却是她在承受果。当下指着那叫木耳的小丫头声色俱厉地道:“毯子哪儿去了?说!不然打死你!”这一回声音小了许多。

木耳吓得裙子都湿了,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语不成调:“不是奴婢!是彩帛姐姐先前失手把一盆子水给打泼在毯子上,奴婢去换,备用的毯子却不见了,奴婢只好去库房领新的。实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惹出了大麻烦。”

蒋长扬淡淡地道:“真是巧。彩帛是谁?”

萧雪溪的脸一下子煞白,回头狠狠瞪着自己身后早已被吓得啪嗒一声跪了下来的大丫鬟彩帛,冷飕飕地道:“说,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房里的用水,是红儿或是绿蕉或是任何一个小丫头端出去打泼了都不奇怪,可彩帛是她的大丫头,不但在老夫人房里做了事,还打泼了水,又扯上牡丹这事儿,可就有些说不清了。

彩帛到底是在尚书府出来的人,世家女子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虽然惊慌,说话倒也清晰:“先前夫人们说话。奴婢和红儿她们在隔壁茶房里候着,不小心把裙子给弄脏了个角,便要了一盆水略微擦洗了一下,去倒水的时候路太滑,就滑了一下,跌了一跤,把手肘都跌破了,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原本倒水这样的小事儿用不着她去做,只消喊个小丫头或是婆子去做就行,可偏巧当时就找不到自己的人,剩下的都是老夫人的房里人,她可不敢指使谁。谁会想得到这一跤跌了还偏巧就惹出这样大的事情呢?

看似一切都是偶然和巧合,前后串起来没有任何破绽。萧雪溪说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又干又痒,她抓住唯一一个可能翻盘的可能道:“木耳不是说有替换的毯子么?怎会突然不见了?我就不信那毯子会化成灰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子心虚,她惊慌地朝门外瞟着,蒋长义怎么还不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蒋长义对她有多么的重要。

蒋长扬只管拉着牡丹的手低声安慰。看来不用他多事,萧雪溪先就急上了。

毯子的事情不难查,马上就有人来说是萧雪溪之前下了个命令,道是要干干净净地过节,所以拿去洗了,因为天气不好,没干,就没送过来。她真的也说过这话。又是她的错!萧雪溪差点没哭出声音来,她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木耳:“备用的毯子去了哪里你都不知道么?咱们家就这么两块毯子?为何不早早领了新的备用?分明就是躲懒失职!”

木耳“哇”的一大声哭起来:“三少夫人饶命!奴婢不知道,一直都在那里放着的。也没人告诉奴婢说毯子没送来。”但无论如何,她都是管这差事的人,粗心大意脱不掉干系。

蒋长义怎么还没来?萧雪溪焦急地看着蒋长扬幽暗冷冰的眼神,老夫人厌憎的眼神,林妈妈等人恨不得把她撕来吃了似的表情,自知掉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中。她回忆起杜夫人回到家后的兴奋样,把丫头们全赶出去,一副和她和老夫人说悄悄话的神秘样儿,接着又引着老夫人说要请牡丹过来问话的鬼精样儿,再结合事情的经过,心里充满了被算计和陷害后的悲愤。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这毒妇的脸,却自知这招行不通,因为她半点抓不住杜夫人的把柄。嘴唇抖了许久,方对着木耳吼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拿你干什么用?就是你害了大少夫人!”

杜夫人在一旁看得真是舒坦,凉幽幽地来了一句:“罢了,溪娘,你也别急,下人有错一定会罚。虽是彩帛打泼的水,洗衣房那边也没及时送毯子过来,可到底也不是你的错,你原本也是一片热心。刚才你大嫂也说了,你们虽然从前有怨,可如今就是一家人,她相信你不会害她。你大嫂是个良善的性子,不会胡乱猜疑人,你就别担心了。”

说完这段话,看着萧雪溪哑巴吃黄连,想辩又无从辩起,气得两眼含泪,浑身颤抖的样子,杜夫人真是解气。不枉她精心算计谋划那么久,虽然说样样算计到如此精确真是不容易,可是这老天爷也真是太助兴了。她的运气真好,刚给蒋长忠争得那桩好亲事,接着就又收获了,老天爷都在帮她啊。这下子,萧雪溪是别想择清了,这大房和三房的热闹有得看。可一回头,她对上了蒋长扬的目光,那种眼神,她从来没从谁的眼里看到过,无法形容具体的感觉,就像是看死人一样。她不舒服地微微别过了头,看着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老夫人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话:“把这个懒惰的丫头给我打四十军棍,连着她娘老子一起卖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彩帛的身上:“始作俑者是她,给我打六十军棍!也卖了!”

六十军棍,是要她的命!彩帛的头嗡地一声响,牢牢抱住萧雪溪的脚,低声哀求,萧雪溪不忍心之极,可是她自身也难保,因为接下来就是她的惩处。

果然老夫人淡淡地道:“我看三郎媳妇这些天也累了,就留在房里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再说。从明日起,也不必到我房里来请安了。”轻轻就夺了萧雪溪管家的权,并且不要她再到这里来请安。

萧雪溪不忿之极,一声就哭了出来,她憋屈得真厉害。喊冤都不能喊,说自己真没害牡丹,好像没人说她害牡丹,就是杜夫人都说的是,牡丹不会怀疑她。可是,打死了彩帛,又夺了她的权,禁了她足,这不是等于把这顶暗害牡丹未遂的帽子给她扣上了么?杜氏,我要你死!这是此刻萧雪溪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是怎么了?”蒋重进门就看到了一场热闹。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家子就等着他一个人回来献寿,谁知会看到这情形,个个儿都仿佛死了人似的,萧雪溪竟然还在大哭,接着他就看到在榻上躺着的牡丹,立刻避嫌退了出去,往帘外站了,有些焦急地道:“到底怎么了?”

谁都不说话,老夫人只好道:“出了一点意外,大郎媳妇儿差点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正惩罚人呢。”

趁着蒋重在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牡丹低声同蒋长扬道:“就说大节下的,我不想闹得大伙儿不舒坦。打这么多军棍,必然是打死了的,我不想给孩子造冤孽。适可而止就好。”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虽然没有谁真的全然无辜,但她没真的摔着,不想造杀孽。

蒋长扬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我有分寸。”

萧雪溪却突然喊了一声:“这样说来,不止是这二人该打,好多人都该打!”她冷笑着,“没有毯子,台阶上结了冰,滑不留足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可是奉命去请大嫂来说话的人,却丝毫不提这事儿。这中间,只怕是有问题!大嫂,是谁去请的您?”要烂大家一起烂!她吃了这暗亏,别人也休想逃了去!

林妈妈沉稳地道:“是一位嬷嬷去传的话。有些眼生,认不得姓什么。”于是萧雪溪不依不饶地又要找这个人出来。

一团乱麻。蒋长扬看到牡丹的眉头皱起来了,便道:“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也不是办法,趁着天还没黑,先让人抬了肩舆来把丹娘送回房去。稍后太医来了也好看诊。”

众人岂有不依之理?当下便暂且把其他事情放在一边,忙着把牡丹先送了回去。蒋长扬不管他们怎么狗咬狗,反正这会儿萧雪溪只想洗刷清楚她自己,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其他人,那就先让他们咬着,他等会儿再来看结果,添上一把火。于是亲自扶着肩舆,把牡丹送了回去。到了映雪堂,他就紧紧握着牡丹的手,坐在她身边,满脸的愧疚,他不信牡丹真的没事儿,一定是被惊吓到了的。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差点出了大事。

顺猴儿请的太医最先到——他晓得孙老太医年老跑不快,便请了孙老太医的嫡传弟子来。前头众人都不吵了,一起往映雪堂听消息。那太医便说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要静养,开了药方。

这里已经开了药方,最先往前头去请太医的蒋长义这才赶回来。杜夫人不咸不淡地道:“你怎地去这么久?已然看过了,把人送回去吧。”

大节下的不好找人,他真是尽力了。蒋长义真冤枉,他不知道牡丹怎会突然动了胎气,只知道有人通知他赶紧去请太医,还想着是因为蒋长扬脱不开身,信任他呢,谁知道会是这么一摊子烂事。他看着恨不得扑过来哭诉,委屈到了极点的萧雪溪,隐隐有了几分明白。他不气不恼,想到今早得到的那个消息,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杜氏,你且猖狂吧!最迟明日就有你受的,我要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

蒋长扬把牡丹安置下,这才往前头去看事情的最新进展。牡丹听到外头的人都去光了,只觉说不出的清净,因见恕儿扶着一瘸一拐的宽儿走进来,忙道:“还不去躺着?虽然没伤着骨头,可是这一跤摔得结实,也够你受的。”

宽儿笑道:“奴婢没事儿。就是破了点儿油皮。”

恕儿笑道:“有两桩事儿,说给您解解闷。第一,您道今日为何请您过去?夫人去宫里头是寻丁婕妤,替二公子求娶丁婕妤的侄女儿为妻,丁婕妤许了一位十三娘。因着这位娘娘和楚州候府的白夫人沾了亲,想请您过去帮忙打听一下这位十三娘的人品。”

这位丁婕妤,牡丹曾听白夫人提过,算起来是白夫人的表姨,是个厉害角色,虽然膝下无子,只有个才十岁的小公主,但在宫中历经十五年仍然有宠。杜夫人这是想替蒋长忠添一份助力——蒋长忠虽然娶不上五姓女,可也能娶个沾亲带故的。蒋长忠频频立功,再添一门好亲也是在情理之中,牡丹便问:“第二件呢?”

恕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国公爷带回了一位美人儿。只是这会儿顾不上,一直被晾着呢。”杜夫人和蒋重不合,两位姨娘年老色衰,这回有热闹看了。

牡丹吃了一惊,蒋重外出吃这酒席,竟然就带了一位美人儿回来?什么意思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得果(五)

此时老夫人的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在下人们被赶出去之后,萧雪溪抱着能够拖下水的就都拖下水,尽量把杜夫人的人多拔出几个的原则,面目狰狞地在那里上蹿下跳,一忽儿在老夫人面前进言说谁谁脱不开干系,一忽儿又在蒋长扬面前道一定不能放过谁,要给牡丹报仇,一忽儿又在蒋重面前委屈地哭。反正就是她真冤枉。

蒋长义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热闹。但他无声的沉默,就等于给了萧雪溪闹腾的勇气,于是她越战越勇,包括送信的婆子在内,七零八落地揪出了一大串人,谁谁传过牡丹的闲话,谁谁在映雪堂门口偷窥,总之在她说来,这些人都是居心叵测的,早就有人不怀好意地要害牡丹,字字句句都含沙射影地指向杜夫人。

老夫人板着脸一言不发,觉得萧雪溪真是不识好歹。送信的婆子是她的人,人家是在院子里听了红儿的招呼,直接去映雪堂喊的人,根本就没经过这台阶,人证齐全,萧雪溪怎么也死死揪着不放?难道说,她也想把自己给拖下水?她就不知道,这事儿闹得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么?

蒋重烦不胜烦,一个头两个大,萧雪溪不服嫉恨牡丹他早知道,萧雪溪脱不掉干系,但是杜夫人只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可出于利害关系,他既不敢说是萧雪溪的错,也不敢说是谁的错,只希望能尽数推到下人躲懒失职上面去。只怕一个不小心,又传出治家不严的风声,彻底倒霉,进而又削了萧家的助力,失了蒋长扬的心。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他简直就是恨不得把头发都拔光了。

而被萧雪溪攻击的杜夫人的眼里此刻没有萧雪溪,也没有蒋长扬和任何人,她的眼里只有坐在那里满脸烦恼憋屈之色,已然头发花白,开始现了老相的蒋重。一想到金珠适才在她耳边说的那个狐狸精,她的心就在滴血。这个薄情寡义没本事的男人啊,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鬼迷了心窍一定非要嫁他呢?二十年,她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腔怨恨和一屋子的仇人,一个被惯坏了,时时刻刻都担心会被人算计送了命的儿子,还有就是午夜梦回之时的孤寂和冷清。他倒好,儿孙满堂,软玉温香。凭什么!他人模狗样却能继续享福,她耗尽青春心血却要独守空房?!做梦!

萧雪溪跳了一歇,不明白为什么蒋老夫人和蒋重都不肯站出来伸张正义,蒋长扬也是在一旁坐着光看戏不表态,不由越发生气,越说越激动,不过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口水话,没什么杀伤力,牵扯范围越来越广,听上去倒像是千方百计为自己狡辩,狗急跳墙乱咬人一般。蒋长义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不能对萧雪溪抱多大的希望——当初能在自家地盘上折在他手里的人,又能厉害聪明到什么程度去?少不得他亲自出马。

于是蒋长义发了雄威,厉声呵斥道:“蠢妇!闭嘴!你是要把所有人都安个罪名,给御史台的人找事情做么?”他这句话立刻得到了蒋重和老夫人的支持,就是,这种丑事闹大了对大家都没好处,褫夺了爵位,降了罪,谁又能得了好去?只是……他们都有些胆怯地看着蒋长扬,他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蒋长扬却淡淡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蒋长义。他已经断定,就凭萧雪溪那水平,是做不出今天这个局的。还是杜氏。她这回还是拿准了老夫人和蒋重的心理,烂也是烂在锅里,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蒋长义被蒋长扬看得心慌,他觉得自从朝会散了之后,蒋长扬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些什么,说不出来是什么,却让人如芒在背,非常陌生的感觉,就仿佛,是看透了他一般。他微不可见地摆了摆头,怎么可能,那事儿天衣无缝,蒋长扬不可能知道。但当下,事关牡丹,他得把话给说圆了才行,于是他沉痛地拉着萧雪溪给蒋重和老夫人、杜夫人跪下了:“祖母,父亲,母亲,溪娘娇纵惯了,没有任何分寸和规矩,请用家法教训她!”

萧雪溪不敢置信,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蒋长义,他,他竟然说让他们教训她!他明明和她说过,他们是一体的,夫荣妻贵,他不会对不起她,可是,她明明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他竟然让人惩罚她!难道是打算认下这个错处么?何牡丹是宝,她难道就是草?不!她才不肯!她尖声叫起来:“凭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做错了什么?要冤枉我,我不认!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算什么男人!尽会让人欺负!”

蒋长义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重重地搧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的头嗡嗡作响,眼花缭乱,半晌出不得声,只有眼泪哗啦啦地流。蒋长义看也不看她,朗声道:“她无状娇纵是事实,但如果说她有意害大嫂,不要说她不认,我也不敢认!”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的声音一下降低,无限深沉:“都是祖母慈爱,父亲教导,夫人仁慈,兄长提点,我才能有今日,所以我从来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承爵,继承家业,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所求的,就是做好分内的事情,为国,为家族绵延尽一己之力。”他无限深情地看着蒋长扬:“大哥和二哥是嫡长,也比我能干,我只希望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帮上一把,尽尽做兄弟的责任和心。溪娘虽然娇纵,但这些大道理她是懂的,她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来的,若是她真敢,我就休了她……”一句话,朱国公府的一切和他们夫妻都没什么关系,蒋长扬和牡丹不好了,也轮不到他,还有一个蒋长忠呢,所以他们完全没必害牡丹。

当着婆家人挨了这一巴掌,萧雪溪只觉得所有的尊严都没了,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挣扎着站起来和蒋长义拼了,可是她却听到蒋长义在替她辩解,同时也在替他自己辩解,她看到蒋长义不时瞟过来的威胁的眼神,她下意识地认为她还是低头继续哭泣的好。可听到蒋长义说要休了她的时候,她还是愤恨地咬破了嘴唇。

蒋长扬的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他静静地看着蒋长义。虽然蒋长义说得合情合理,但这说辞,这作派……果然是在杜氏身边呆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无师自通。

蒋长义谦卑而讨好地看着蒋长扬,他不想招惹他啊,真的。拜托你老兄,别这样看着我笑,就算是你知道点什么,也别说。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不干,你也别干,成么?我会回报你的。蒋长扬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收起笑容,别开了眼睛。蒋长义轻轻松了口气,继续用小狗似的眼神可怜地看着蒋重。他其实比这两个哥哥都对蒋重更忠心,对这个家更爱,真的,他发誓!

蒋重的神色渐渐软和下来,这个儿子多懂事呀。原来还担心他收拾不住萧雪溪,会被萧雪溪和萧家骑在头上,如今看来,这个儿子也不是那么懦弱嘛。难得的是,蒋长义是个识大体,体贴人的好孩子,好孩子啊。要是蒋长扬有他这么懂事,那该多好?蒋重不由长长叹了口气:“都起来吧。既然是下人做错了事情,该严惩的就严惩,别再出乱子了。”

他看向蒋长扬和杜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有些不该传出去的话,就不要乱传了。不然,全家人都没颜面。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御史台参上一本,谁也得不到好。”然后大手一挥,指点众人:“溪娘到底是失职了,你祖母惩罚你也不算冤枉。从你手里出的错,你就先纠正。先去把这些懒惰的奴才们给处置好,不许轻饶。”

都说不是她干的了还是要惩罚她?萧雪溪不平之余又听说要让她惩罚木耳等人,心情这才好起来。这个她喜欢!

蒋重又看向杜夫人,用一种命令式的口气淡淡地道:“有人送了我一个姬人,这会儿在外头候着的,你去把她安置妥当了罢。”几十年来,他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让杜夫人做这种事。不知怎地,他觉得很爽快。

杜夫人猛地抬头,眼神锋利如刀,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蒋重让她做的,是任何一家的男人都会吩咐女人做的事情,很正常。但在她看来,却是最后一点情义和幻想都彻底断绝了。她紧紧地抿着唇,半晌不语,最终妩媚地笑了:“好。”言罢转身走了出去。蒋重,从此以后,我再不会当你是我的夫!我只有儿子,没有丈夫。

萧雪溪所有的委屈都不见了,她恨不得仰天长笑。妖婆,你也有今日!赏松香和在那个死人柏香身上下功夫的时候,怕是没想到过会有今日吧?她早说过了,蒋重的那两个妾室,甚至赶不上她父亲送出去的那些姬妾的十分之一。现在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个年方二八的绝色,怎会得不到蒋重的欢心呢?将来枕边风吹一吹,由不得蒋重不偏向三房。

萧雪溪正在开心,便收到了蒋长义警告的眼神。意思是让她别太得意忘形,泄了行径。萧家选这个人不难,难的是巧妙地塞给蒋重——总不能让儿媳的娘家给公公塞美人吧?那是大笑话了,所以只能是通过旁人送。这上头花了不少心思的,一旦让人察觉了,就没了意义。萧雪溪收敛了神色,学着杜夫人的样子,庄严地转身往外走,准备大开杀戒。

蒋长扬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干什么,淡淡地道:“三弟妹,丹娘和我说,别给孩子造孽,大节下的,没必要为难几个做不得主的下人,适可而止吧。”

三弟妹?她如果没记错,这还是她进门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萧雪溪皮笑肉不笑的道:“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按着祖母和父亲的意思来办,给您和大嫂出这口气。”然后挺直了腰板往外而去。

蒋长义忙追了出去:“不许出人命!”

萧雪溪冷笑:“出人命太正常不过。谁让他们有眼无珠,竟然敢拿大少夫人腹中的嫡长孙开玩笑呢?”事情是牡丹闹起来的,蒋重和老夫人都让她严惩,她就顺着这风儿吹一吹又如何?将来人家说起来,还不是因为牡丹这一跤?

没见识的东西!只能看到眼前的那一小块地。蒋长义恨得笑了,“哦,这么说来,你今日不弄死几个人,不让人见识到你的威风和狠毒就不算了?也行,你只管做,过后可别后悔。我忘了告诉你,大哥似乎知道了好些事情。”

他的声音很温柔,萧雪溪却忍不住摸了摸脸颊,还在疼,他刚才下那手,真的很狠。她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道:“我知道了。”

蒋重看向蒋长扬,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心虚和哀求:“大郎,我准备把南边两个最好的庄子给你们。给,丹娘压压惊。”

蒋长扬定定地看了他两眼,随即哈哈笑了:“好呀。我的儿子值两个庄子。”

蒋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又能如何?他叹了口气:“大郎……别这样刻薄……如今家里太难,等丹娘养好以后,你们就搬回去吧。以后没事儿,就别……过来凑热闹了。你知道,我是心疼那孩子的。”

“心疼倒是未必,心虚怕是真的。”蒋长扬嘿嘿笑了两声,收了笑声道:“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就是给人送终的时候。”言毕拂袖而去,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指着蒋长扬的背影对着蒋重道:“这个孽障!听听他在说什么?”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就是给人送终的时候?这是咒她死还是咒蒋重死啊?她承认牡丹出了事又没出这口气是让人憋屈,可是总不能不管这一大家子人的死活吧?不要说没出事,就是真的出了事,一个没成型的胎儿,能和这么多人的前程和富贵比么?

蒋重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三百二十六章 崩坏(一)

杜夫人看着面前娉娉婷婷的美娇娘。

年方二八,雪肤花貌,高挑丰满。头上翠翘微微颤动,身上宝石蓝色的薄罗裙布满金线绣花,鹅黄色的五彩彩裤在罗裙里半隐半现,嫣红的裙带交结成花,显得纤腰不盈一握,可是雪白丰满的酥胸却差点把五彩盘金抹胸给撑破了。这样的身材,偏生长着一张精致娇憨,还带点天真孩气的脸。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觉得是个尤物。

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薄透。怎么没冻死她?!杜夫人恨恨地想。不过她要不穿成这样不知廉耻的样子,又怎能勾引了男人?下贱东西!杜夫人沉默着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妖媚东西在脑海中里斩成了烂泥几十遍啊几十遍。把她放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