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扬含着笑:“我不累。”有了孩子还不忘自己,牡丹真是好。

“你不累也要去休息。”牡丹红了脸。她要喂奶,他能留在一旁么?两个人的时候当然又是另说,可现在屋里有其他人呢。蒋长扬坐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明白了,怏怏地走了出去。

牡丹立即让林妈妈帮忙,林妈妈不赞同,明明请了最好的乳母,两个乳母都是又白净又丰满,尽职尽责之人,她还瞎折腾什么?这个当口,专心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牡丹耐心地解释:“是我生的孩子,却没吃过我一天的奶,不像话。”她自知自己根本没法子满足两个孩子,但最起码也得吃上几天吧?怀着的时候觉得很想腹中的孩子,可是生后见了面,才又发觉更想,哺乳什么的,也可以增进母子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林妈妈心里却又有另一层打算,按着牡丹的指使,替她清洁后,带着点小得意道:“可是孩子们都睡着的呢。”刚才蒋重不就是以不要影响孩子睡觉为借口阻拦着让别抱过来的么?这会儿她也会。总不能给弄醒吧?

牡丹只笑不语,顺手抱了身边的贤儿,可又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在娘胎里的时候贤儿抢不过正儿,明显小了一圈。看着她皱皱的小脸蛋,牡丹竟然舍不得把女儿给弄醒。好吧,刚出生的婴儿吸奶是件力气活,就由身体强健的哥哥来替妹妹效劳咯。

牡丹便把贤儿给放下盖上了小被子,抱起正儿来,对着他的小耳朵轻轻一弹。屋子里立刻响起了响亮的哭声,正儿一张小脸红得简直不能再红。

“呀!”林妈妈心疼得如同割她的肉,要从牡丹怀里接过孩子去哄,牡丹含着笑,并不给她,只轻轻抚摸正儿的脸颊,轻声哄着。不一会儿,正儿停止了哭泣,牡丹这才艰难地操作起来。一个不会喂,一个不会吃,但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前进着。如此折腾再三,她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到了傍晚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尝过了亲娘的奶。牡丹对这事儿乐此不疲,有两个备用粮库,她不用担忧自己的奶够不够,孩子们会不会饿着,更不用半夜时候起来哺乳,所以很随意,很惬意,很轻松。

林妈妈却觉着她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玩上瘾了,不方便告诉蒋长扬,便把这事儿告诉岑夫人,实指望岑夫人劝劝牡丹,岑夫人听了,淡淡地道:“算什么呢?她自己的孩子,她爱怎么就怎么。从前大郎刚生,我也亲自喂养过的。”

林妈妈讨了个没趣,自是再没什么可说的。

转眼到了该洗三的时候,原本蒋长扬和牡丹在蒋家还没出事之前曾经商量过,要隆重操办的。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遇到这种事情,就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做,凡事从简,否则就要被口水给淹死。

“就不通知其他人了,就自家人一起吃顿便饭就好。”蒋长扬很内疚:“只是委屈你和孩子了。”

牡丹只是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她握住蒋长扬的手,“那些都是虚的。最起码,我们一家四个人还完完整整地在一起,这个可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她自知蒋长扬刚做了这个职方司郎中没多久,就因为那个猪国公的事被迫退了下来,心里必然不好受。

蒋长扬却没她想象的那么难受:“不论什么事,听你一说总是有好的一面。其实这个关口,我躲开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轻声道:“我把袁十九举荐给景王了。”

牡丹打起精神:“那好呀。袁先生没有犯倔吧?”这是给前程,按说普通人都不会拒绝,但袁十九那个脾气,却是说不清楚的。

蒋长扬笑道:“他说好。”他不在朝中,很多事情都不似从前那般好把握,有袁十九在景王身边经营着,将来再回去的时候会轻松许多。

牡丹就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原来真的不用她替他操心。

转眼到了洗三这一日,何家众人早早来了,也没怎么弄,就是意思意思,给孩子洗了个澡,坐在一起吃了顿再简单朴素不过的家常便饭。可是出乎意料的,刚收了碗碟,臧嬷嬷就奉了汾王妃之命来了,送了新生儿一对赤金打造的长命锁,四端锦缎。礼物不是很重,只是寻常,但是在这个时候让人送礼来,表示不忘之意,却是让人很高兴。

臧嬷嬷这里刚走,李满娘又与吴十九娘协同而来,都带了重礼。吴十九娘丝毫没有生产不久的妇人那种圆润样儿,看着清减不少,看了新生儿一回,把目光落在正儿的身上,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叹道:“你真有福气。”李荇待她很好,但她就是个暗里极好强的人,生了女儿,不用人说她自己就已经非常不好受了,更不要说是有了崔夫人那样一个婆婆。因而她便是硬生生把自己给逼成了这个样子。今日本来李荇劝她莫来,既然心里不舒服,又何必呢?可是她却和李荇生气,觉着李荇这意思是说,生了女儿就低人一等,出门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偏要顶着来。

“你也有福气呀,先开花后结果,你那女儿又乖,体子又好,不似我这两个,看着这么小,真是急人。”牡丹知道吴十九娘的心结所在,压制着不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只找些其他话来说,不管怎样,吴十九娘肯亲自上门来看她,就是一份人情所在。

可牡丹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话在吴十九娘听来,还是有些炫耀的意思在里面。于是吴十九娘接下来的表现就让牡丹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吴十九娘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一直就不停地安慰她,让她莫要为蒋家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烦恼,不管那些人的名声有多坏,人家都晓得蒋长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又说李荇当时也很担心,上下打听,意思是蒋长扬这件事,李荇也在中间使了不少力气,又隐隐透出李荇升了职的意思。

李满娘便拿话去拦,吴十九娘却装作不懂,笑道:“不管怎样,就凭你家这位的本事,将来指不定比现在还要好,不会受这件事影响的。所以你莫要担忧了。”她呵呵地笑着,一副极热心体贴的模样,但那语气和笑容,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总之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较劲,我这件比不过你,总有一件要压过你。

牡丹开始有点不舒坦,随即又想,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和吴十九娘计较的。吴十九娘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满二十岁,她却是前世后世加起来,三十岁的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荇的情是要记的,于是一笑而过:“承表嫂吉言。我这里先谢过了。”

吴十九娘见她笑得开心,自己反倒觉得有些无趣,正当此时,李满娘提出要走,她也就借坡下驴,很有礼貌的告退了。李满娘瞅了空和岑夫人悄悄道:“让丹娘莫要往心里头去。十九娘平日里没这么小心眼,只是这些日子受了气,有些想不开。”崔夫人听说牡丹一口气生了一儿一女,突然之间就儿女双全了,于是气得“病”又加重了几分,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吴十九娘脸色看,但这样病着,几乎不过问孙女儿的大事小事,本身就是给脸色看了,谁受得了?

岑夫人淡淡地道:“谁会和她计较?要真计较得起这么多,早就不来往了。”

李满娘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送走李家的人不久,潘蓉和白夫人也来了,还分别带来了两个人的礼。

注:有童鞋提醒我,祖母丧,孙子只需守一年的孝。但我前文给写了三年,实际上当时我翻了资料,说是承重孙,既长房长孙要服斩衰三年,但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明清以后才这样实行,之前都是承重孙为祖父服斩衰,祖母就没有提。所以这里特意声明一下,改过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如水(二)

“这是景王送的。等出了孝,用这个给丹娘做身衣裙。”潘蓉把一对玉璧和一对金钗,四匹文彩华丽的贡品缭绫端端正正放在蒋长扬面前。他是无限同情蒋长扬,若是被很亲近的人拖累了,那也没话可说,可这是只有恨和算计却偏偏被没感情的所谓亲人给拖累了,那才是真真让人郁闷得吐血。

蒋长扬淡淡一笑:“替我谢过殿下了。”因见潘蓉刻意的讨好样,不由失笑:“不许这样看着我,我没你想的那么难。”

潘蓉盯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好呀,还以为你会很难受,想安慰你几句,谁知你却享受的很。你是把这个当作放假,享受天天陪着妻儿的日子了吧?”说着就很没形象地歪倒在榻上,叹道:“你倒是享福了,可是我却累极了。殿下让我传句话给你,本不该用俗事打扰你,但他着实离不得你,还要你背里替他使把力。”

蒋长扬早就想到景王不会放他轻松,便道:“我要请你帮我找个人。”蒋长义就这样莫名没了影踪,不是回事,是死是活总要知道个结果才是。

潘蓉摸着下巴沉吟:“说来也奇怪。老三那样的性格,平日里来往的就都是些酸人,没见几个痛快的。偏生他一跑没了影踪还躲得这般痛快,影子都找不到。”他找不到是正常的,可是自蒋长义失踪那日开始,蒋长扬就一直暗里布置了人手在寻,竟然也寻不到,奇怪了。

蒋长扬道:“正是如此,所以一定要找到他。”潘蓉找不到,不是还有景王么?想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景王不会拒绝。

“行,我明日就重新布置人手。一定给你把人寻到。”潘蓉贴在蒋长扬耳边轻声道:“萧家又有动作了。”

二人嘀咕了许久,潘蓉方才笑道:“你这里大概不会太清净的,应该还会有人来。我不耽搁你了,这就要走的,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到点不归家,总是不太好。”

蒋长扬便叫人往里头去请白夫人,又笑话潘蓉:“你如今变化大得很嘛。人家都说你浪子回头了。”

潘蓉嘿嘿直笑:“你不是和我说要惜福么?我就算是不为我自己考虑,也得为两个老人和阿馨,还有孩子们想想吧。要是将来人家说,阿璟,阿瑶听人家说他们的父亲不如阿正和阿贤的父亲,丢脸得紧。”阿瑶是他的小女儿,他只比潘璟还要想得紧。经常道是,他混账点,只要潘璟有本事,人家也不会把潘璟怎么样,可是女儿就不同了,人家一提起这漂亮小姑娘有个混账爹,那可是亲事都要受影响的,所以他一定不能行差踏错。

说到这里,潘蓉不胜感慨:“我真是没想到,蒋家伯父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想当初……”想当初,他们谁不怕那个板着脸,看着威风凌厉,什么都讲究规矩和正统的蒋重?临了,最没守好规矩的人就数他了。自己要是蒋重,不如一头溺死在马桶里才干净,偏这位老人家,竟然好意思跟着蒋云清一起搬到这里来住着。身边长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潘蓉脸一红,咽下后面的话,哪儿有当着人家儿子说父亲坏话的?哪怕这个父亲再不是人呢。

蒋长扬淡淡地道:“当初的事情不要再提。我只想着,不要让自己也成这样的人就行了。走,我送你出去。”他记忆中的父亲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在变,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变的人只有王夫人和方伯辉了罢?可见要保持自己的本性,让自己不断提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潘蓉有些后悔,讪讪地出去,接着白夫人,夫妻二人一同告辞而去。

蒋长扬目送这二人的车去远了,便往里头去瞧牡丹母子。时值中午,岑夫人等人都往后头歇息去了,他以为牡丹大概也在睡,可刚进门就看见林妈妈领着宽儿和恕儿在收拾东西,什么珠玉锦缎,描金漆球,银葫芦子等小孩儿玩的东西,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无一不精美,无一不是好东西。不由感了几分兴趣:“这是谁送的?阿馨拿来的?”

牡丹没回答他,林妈妈却是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和宽儿恕儿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蒋长扬心中生疑,却不好当着下人的面细问,便回头看了看牡丹。牡丹正在逗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木木的,没什么反应,眼神也有些呆呆的感觉,其实逗着真是半点都不好玩,可是她看着就是心疼,觉着就是好看,谁叫她是做娘的呢?没法子啊。

蒋长扬轻轻叹了口气。那天她刚生了孩子,他觉着她真好,没有生了孩子就忘了他呢,可这才几天啊?她就原形毕露了,眼里没了他,连他问话也没听见,若是从前,她一准儿早就出声打招呼了。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正在黯然神伤,就听窗外有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蒋叔好?”却是被冷落了许多天的甩甩,支愣着翅膀,探头探脑地偷窥他,不难看出那讨好之意。蒋长扬的心情好了起来,受冷落的人不止是他一人啊,还是有人记得他的(那是只鸟好吧),于是他大声招呼宽儿:“天气热,别忘记给甩甩洗澡,小东西怪可怜的,这两日都没人理睬吧?我都没看到它,喂好了啊,别饿着,别渴着,看看它的小水瓶儿里有没有水?”

宽儿是个呆,条件反射地先应了好,然后又后知后觉地道:“没有的,奴婢才看过,有水的。昨日才给它打水洗了澡,因怕它怪叫吵着正郎和贤娘,故而不敢太让它往这前头来。”

蒋长扬一听,又觉得有道理了,现在不比从前没孩子的时候,这甩甩发起疯来的时候,最爱怪叫尖叫,要是吓着孩子可不是玩儿的,当下又改了口:“那今日怎地拿到前头来了?”

牡丹终于注意到了他,便笑道:“它还算乖了,是个小精怪。约莫是觉着这几日有些不同的,一来就试探着叫牡丹真可爱,我回了它后,就一直在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张望,这么久,就发出过几声,都是叫我的。我怕把它惹得兴奋了吵着孩子,就没怎么理睬它,它也就安静下来,一直到你来了,它方才和你问好呢。就让它这么着吧,放在后头孤零零的怪可怜的。这样放些日子,它就懂得分寸了。”

说起这个来,她倒是有这么多可说的了。蒋长扬闷闷地“哦”了一声,靠过去看了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又在闭眼打瞌睡了,不由郁闷得,“怎么又要睡了?我觉着就一直在睡。”

牡丹笑道:“他们都在生长呢,当然要睡,多睡才好。”

就她什么都知道。蒋长扬看了一会儿,要伸手去抱阿贤,哄阿贤睡觉,却给牡丹给止住了:“让她躺着睡,别抱成一个落地响,虽然咱们家不愁没人抱,但不能养成这个脾气。”

蒋长扬又郁闷地收回了手,陪着这母子三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两孩子今日可吃得好了,睡得可好了,牡丹感觉如何了之类的话题。不时地又瞟瞟林妈妈,这几人怎么还不走?

可怜林妈妈心里有鬼,被他盯得冒了一层细汗出来,匆匆忙忙地将东西收拾干净了,抬着箱子要走。蒋长扬偏偏起身道:“慢着,这漆球做得不错,就留下来玩玩。”

林妈妈皱着一张苦瓜脸,偷偷瞟了牡丹一眼,牡丹点点头:“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歇罢,有事儿我会叫你们。”

林妈妈忙道:“老奴去让乳娘过来把孩子抱过去。”要是不小心闹个别扭什么的,总不会惊吓着孩子。

牡丹笑道:“不必了,就让他们在这里睡。乳娘昨夜辛苦,让她们休息一下也好。”

林妈妈犹自不放心:“那要是孩子醒了,您就叫老奴。”一边说一边又偷看蒋长扬,简直就是一步三回头。

“知道了。”牡丹叹气,这林妈妈吧,这两年好日子过多了,反倒没有从前在刘家的机灵劲儿了,本来没有鬼的事情,经她这样一瞅一瞅,遮掩了又遮掩的,蒋长扬本来没感觉的都要有感觉了。

“是谁送的?”蒋长扬把那漆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漆球,只怕宫里头的那些皇子们用的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打磨得一丝不苟的,还描着金漆,拿在手里又轻巧又漂亮。送这种东西,又是白夫人和潘蓉一块儿送来的,潘蓉不提,林妈妈等人一副做了贼的模样,不用问他也能猜出几分来。

牡丹一笑:“你应该猜得到的。”

蒋长扬便挑了挑眉:“秦三娘?”

“她和阿馨不熟。”牡丹接过他手里的漆球,在手里抛了几抛:“是做的不错。”

蒋长扬一把夺过去:“那就是吴十七娘了。我记得她和阿馨交好。”

牡丹斜瞅着他:“你真的猜不到是谁?”

蒋长扬把那漆球扔到床铺最深处,闷闷地道:“我怎么猜得到是谁?”

牡丹一声笑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如水(三)

蒋长扬有些恼羞成怒,面上仍然做着淡淡的样子:“你笑什么?我猜不到有什么奇怪的?”

牡丹便敛了笑容,正色道:“是刘畅送来的。我本不想收,但又觉着,如今这情形,你与他是难免要来往的,正常送礼,正常交往,才是正理。若是不收,让阿馨带回去,反显得没气度。所以做主收了下来,等你来处理。没和林妈妈她们细说,倒叫她们提心吊胆了一回。”

蒋长扬没说话,只探手又把那个漆球抓了出来,在手里转了几转,淡然地道:“你处理得极妥当。既然他能想到恭贺我们,那我自当改日送他一份大礼,绝不白收他的礼。他送多少,咱们就收多少,只要他送得起。”刘畅不会是真心,送这礼就是给他心里添堵,他越不受,刘畅越欢喜。既然如此,不如次次都收,反手再送回去,心里堵的人反倒是刘畅,他倒要看看刘畅能送多少次,难不成他生十个孩子,刘畅还能送十次???听说刘畅最近新得了一个美人,正好以这个为由头送礼过去。想到这里,蒋长扬不厚道的想笑了。

“你安排就好。”牡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偷瞟着蒋长扬,见他上挑的眉头已经放平,自知他已然不放在心上了,不由偷乐。却见蒋长扬也偷偷瞟过来观察她的神情,二人的目光一时躲避不及,直直撞上,都有些傻傻的。

牡丹最先忍不住,大笑起来,蒋长扬恼羞成怒,猛地往前一探,一口咬在她的嘴唇上,恨道:“叫你笑!”却见牡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凤眼,妩媚流光,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由一荡,齿上的力气就小了,却又被一点丁香小舌软软的,滑滑的,轻轻舔过唇齿,所过之处如上云端。不自觉的,蒋长扬的手捧上了牡丹的脸,张嘴准备开吃,哪怕是根本吃不着,不能吃,尝尝味道也好呢。

“咳,咳!”有人在外头极不正常地咳嗽了两声。二人俱都吓得惊魂出窍,迅速收回各自的作案工具,正襟危坐。牡丹垂头假作给孩子拉被子,蒋长扬一本正经,神色端肃地往外看去。但见窗外安静得很,人影全无,只有一只探头探脑的鹦鹉小眼珠子瞪得溜圆,蹲在银架子上随着午后的轻风荡啊荡。

“这个小鬼东西!”蒋长扬大恨,弹起身去对着甩甩比了个很凶狠的动作,随即又觉得好笑,被一只鹦鹉偷窥调戏了,总比被人给撞破了的好吧。

甩甩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发现他是逗自己玩,便学着他的样子,怪声怪气地哈哈了两声。蒋长扬好气又好笑:“以后我们俩单独在的时候,不许它在外头。”

牡丹收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捂着嘴笑起来。不要说,这样偷偷摸摸,想要却又得不到的感觉真的挺不错的。

二人没笑多久,真的来了人,宽儿道是袁十九领了一群人过来,请蒋长扬出去,方伯辉家里的几个儿媳也携伴而来恭贺,这会儿正由岑夫人出面招待着,马上就要过牡丹这边来。蒋长扬只得别了妻儿,夫妻二人各自招待客人不提。

无巧不成书,傍晚时分,大家都以为没人会来了的时候,却又迎来了远客。来的是方伯辉家里的一个姓高的管事并几个家人,足足拉了一车礼品。除去若干给孩子准备的衣物玩具,再有就是给何家人,汾王府,方家人的礼品。

“主君和夫人一切安好。”那高管事禀明了方伯辉和王夫人的近况,方作揖恭贺道:“这可巧了。因着不知是男是女,主君和夫人便各自准备了一套,这回正好用上。可见,小公子和小娘子都是非常有福之人。”接着说了一串吉利话,他们很早就出发,路上丝毫不敢耽搁,只望能抢在孩子出世之前把东西送到。虽说还是迟了,但恰恰地赶在洗三这日到,不能不说又是福分了。

“老高你们辛苦了。”蒋长扬已看完了方伯辉和王夫人的信,让人送往里头去给牡丹看,打赏了众人,却又十分小心,毕竟王夫人已然是嫁了方伯辉的,万里而来,不好叫人说厚此薄彼,生恐方家的人会有想法,忙忙地让人去和方家说道,表示今日情况特殊,招待了饭,就让人过来请安送礼。

方家人倒也大方,连连说不必这么客气,众人远道而来也辛苦了,让高管事第二日再去方家也不迟。蒋长扬很高兴,大家都互相体谅尊重彼此,这亲戚才能做得长。

晚上一对小包子吃饱喝足,由乳娘抱了去歇下,牡丹与蒋长扬这才命人拿了王夫人和方伯辉带来的礼物细看。因见里头有两匹印花印金绫,花色奇巧,不由想起高管事曾说,这东西是当地一位商人送的,颜色艳丽了些,王夫人穿不上,所以带回来给牡丹看是否能用上。

蒋长扬便捡了稍次的一匹橙黄地蓝色印花印金绫道:“这块衣料的色彩略轻浮了些,不比这个蓝色印金的来得端庄雅致正好配你,不妨添点香料珠子之类的送去刘家。你看如何?”

其实这印金绫是很不错的,牡丹还没见京中谁家女眷用过这料子。她理解蒋长扬要送新奇去压刘畅的心思,这属于他们男人之间互相的较劲。便无所谓的道:“只要娘不怨你把她给的东西拿了胡乱给人就好。”蒋长扬也不是个好人,这东西到了刘家,又怎会落在那美人手里?多半要被清华给截了的,还要给刘畅惹祸。

蒋长扬便笑了:“给我的东西,自然是由着我处理。”便叫林妈妈进来,让准备一个礼盒。林妈妈听说是送给刘畅的礼,不由惊讶极了,看向蒋长扬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佩服敬重之意。这神色她没掩饰,明明白白落到蒋长扬眼中,蒋长扬心里头受用之极。

刚好把礼盒收拾好,恕儿便进来道:“熊大嫂请娘子示下,老太爷那边有两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冒犯了老太爷……”

牡丹沉默不语,蒋长扬板了脸:“怎么回事?”他这府里,还真没出过什么不懂规矩的奴才,蒋重一来,就有不懂规矩的奴才了。

却是因着有远客至,下人们晚饭后没事儿的都去听高管事说安西都护府的奇闻轶事,道路上的见闻。蒋重住的院子里也有两个小厮去听,听了回来就在外头说笑,于是吵着了在拜佛诵经冥想中的蒋重。

蒋长扬一听,就知道某人这是心里酸。不由冷笑了两声,起身去看蒋重。蒋重背对着他跪坐在老夫人从前供奉的那尊佛前,闭着眼睛,专心专意地低声诵佛念经,一副超脱出了红尘的样子。

蒋长扬也不催他,只静静地坐着等他念完佛。蒋重是临时客串的,业务不熟,鼓捣了几下,就歇下了。回头死气沉沉的看着蒋长扬,有气无力地道:“有事?”似是万事皆休的样子。

蒋长扬也不和他绕弯,也不提小厮得罪他的事情,直截了当地道:“您近来越发爱这佛理了。”

蒋重的眼里就闪过一丝苦涩。他落到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在这佛像前跪着,总比傻傻地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园子好得多。

蒋长扬淡淡地道:“今日我请托了人去寻三弟。我想着,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结果,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若是被人利用上,可是再没可以拿来输的了。”

蒋重明白他的意思。蒋家没给他任何好处,却连累他把他辛辛苦苦挣来的拱手交了出去,还饱受攻讦,谁会服气?谁心里会好受?蒋重垂着眼想了一会儿,道:“你看着办就好。我本想,请旨去边疆戍边杀敌,哪怕就是做个士卒……”

这话分明是试探自己,再傻也不可能不知道皇帝根本不会理睬他。蒋长扬没接他的话,只道:“现下清娘的终身大事最要紧。”

一个成为笑谈,还随时可能被人拿来当箭靶的父亲,其实是蒋云清的拖累,这样的亲家,只怕汾王府为难。对于蒋长扬来说,则是养活自己不难,难的是日夜相处。避而不见,不可能,自己若是搬出去住,又是大不孝。蒋重的心里苦涩到了极点,彻底打消了心中最后一分残留的希望,他轻轻地道:“我近来心中颇不安宁,总觉得从前做错了许多事情,唯有在佛前才能得到几分宁静,听说你有个好友福缘在法寿寺,我打算去那里住,向他讨教一下。”

蒋长扬有些意外,却又释然,随即点了点头:“我替你安排。”不管蒋重是真的觉得做错了或是没有做错,他都当蒋重是真心觉得做错了,所以才愿意顺着他的意思退这一步,成全其他人,所以不必再在这上头纠缠扰了自己的心情。

到了这一步,父子二人再无其他话可说,面对面地坐了一会儿,各各散去不提。

第二日,蒋重果然叫了蒋云清和雪姨娘过去,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由两个老成的家丁陪着,带了简单的行李,由蒋长扬送到了法寿寺。蒋长扬重重给了法寿寺一笔香火钱,自回家不提。

第三百三十八章 抓紧

永和坊的一所宅子中,刘畅一手举杯,一手轻轻打着拍子,半睁着眼看着面前且歌且舞的美人。美人如妖,腰如细柳,柳随风动,妖娆自现。薄纱轻裹下的胴体半遮半掩,分外迷人。歌声清越,媚眼如丝,饱含了无数的情意,千丝万缕地缠向刘畅。一曲终了,刘畅叫了一声好,让赏彩缎两端,明珠十颗。

旁边一个云髻高耸的凤眼美人见状不依,撒娇地扶了银鎏金酒壶给刘畅斟酒:“婢妾敬主君,祝主君心想事成。”

“乖,也赏你明珠十颗,彩缎两端。”刘畅轻轻捏了捏凤眼美人白嫩的脸颊,又将手在她怀里揉了几把,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样的惬意生活他已经过了一段日子,如果不出所料,将会一直过下去,而且会过得越来越好。

秋实小心翼翼地在帘外探了探头,叫了一声“公子爷,丰乐坊来人了。”

刘畅立刻收了轻薄之色,正襟危坐,两个美人立即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秋实领了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灰衣仆从走了进来,那仆从十分恭敬地给刘畅行了礼,道:“我家主君新近得了一个好厨子,做的好驼峰,请寺丞去游曲江池,并品尝美味。”

刘畅叫秋实看赏,笑道:“董大,累你跑这一趟。不知尊主近日可好?”

那灰衣仆从娴熟地将秋实递过的沉甸甸的荷包收了,笑道:“也没什么,还是一样的好,前几日还与楚州候府的潘世子一道赏荷花来着。”

刘畅略一沉吟,打发了董大,进屋换了衣服,上马自往曲江池而去。这日恰逢休沐,天气又好,曲江池边游人如织,水面上画舫如云,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刘畅到了水边,远远就看到一艘大船遨游湖中,格外引人注目,略微等了一会儿,自有人摇了小船来将他载去,送至景王的大船上。

景王宽衣博带,神情闲适,颇有几分名士风流的意思在里面,正与手下一群文士打扮的人谈笑风生。见着刘畅,笑吟吟地受了他的礼,寒暄了几句,命人将刘畅引入座中。刘畅一看,内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是他认识的,绝大多数人是平时彼此相闻,却从不曾交谈过的,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那就是,都是景王身边宠信倚重之人。他再看,不见那新收的袁十九。不由心中有了几分窃喜,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又新上了一层台阶?于是举止动作更加谦恭,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不多时,各式精美菜肴流水似地送将上来,其中一道水晶驼峰被装在飞凤纹银鎏金盘子里,格外引人注目。这便是传说中那道景王要与众人共享的好菜了。

景王率先动了筷子,招呼众人:“地方狭窄,不谈尊卑,都动起来。”众人也不客气,纷纷跟着下箸,随即赞不绝口。景王富贵之人,不贪念口舌,略略动了几下,就放下了筷子,指着面前一碟新鲜鲙鱼,和颜悦色地道:“子舒,听说当年你宴宾,潘蓉与曾蒋成风比赛飞刀鲙鱼,蒋成风的技艺当为一绝。孤却不曾有这机会亲眼目睹,今日这等盛会,他却有孝在身,真是遗憾。”

刘畅的心头突地跳了一下,风轻云淡地笑道:“他的技艺的确是神乎其神。平日里偶然提起,还有好些人称道呢。只近年来,却是不曾听说过他有此闲情雅致了。”

景王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也真够倒霉的。”余下的话就是摊上了那么混账的一家子。

众人便都七嘴八舌说了些话,都是顺着景王的意思夸赞蒋长扬的。刘畅心头微动,面上只带着淡淡的笑,既不符合也不反对。少倾,有一艘画舫靠近,上头坐了十来个华姿妍妍的歌姬舞女,鱼贯上了船,跪伏在景王面前行礼毕,各自取出带了的丝竹乐器弹唱舞蹈起来。

众人喝得半醺,看美人的眼神就有些迷茫了,只碍于景王在,不敢放肆。刘畅却是只敢略略沾唇,随时随地都关注着景王这边的动静,因看到景王虽然一副十分投入的样子,对美酒佳肴却只是浅尝辄止,不由越发谨慎。

没有多少时候,景王起身更衣,刘畅略坐了坐,谎称不胜酒力,也跟着出了席,站在景王必经之路上规规矩矩地束手候着。果然,没多少时候,景王就使人过来道是他不胜酒力,要歇歇,让众人尽兴。这便是景王体贴人的地方,他在,大家都吃喝不好,玩不尽兴,不如放开了去,让人玩个够。

来人传了话,回身往后行,往刘畅身前站定了,行礼道:“刘寺丞倒是个知机的,请随奴才来。”笑吟吟地领了刘畅往船的另一头行去。

景王独坐在窗前,淡淡地看着湖光水色,听他进去,并不回头,只道:“前些日子,你立下不少功劳,辛苦了。”

刘畅沉声道:“属下不敢居功。”

景王笑了:“你可不是孤的属下。”语气却轻飘飘的。

刘畅却认真对待了:“殿下教训得是,臣记住了。”

“刘子舒啊,刘子舒……”景王哈哈大笑起来,回脸对着他,语气很柔和:“赐座。”

就有人立即给刘畅搬了个小锦墩,刘畅挨着半边屁股坐下,挺直腰背,听景王后续。

景王缓缓道:“还记得去年的牡丹花会么?”

“记得。”刘畅的声音有些怅然,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景王却又不说牡丹花会的事情了,突然跳跃到了正事上:“蒋成风很能干,替孤办成了好几件想办却不好办的事情,而且做得非常漂亮。”他略微顿了顿,器重地看着刘畅:“你们二人各有长处,是孤的膀臂。”

刘畅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了,诚惶诚恐地道:“臣……”

景王微微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听说你曾见过蒋三郎?”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刘畅早就想好了的,不慌不忙地道:“那是蒋家刚出事的第二日,他来寻我,求我救他一命,因当时不知会如何后续,便做主将他藏在了招福寺。这些日子忙碌,竟是忘了给蒋家送信过去。”

是不是真的忘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景王淡淡一笑:“你做得对,可这人不过是个小虾米,没有任何作用,送还给蒋成风,反而是给他增添烦恼,怎么处置都不妥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若是被人利用再沸沸扬扬地闹腾开来,反倒坏了人的名声,你酌情办了,然后知会一声罢。”

刘畅有些后悔了。蒋家的那些丑事,再闹出来,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影响蒋长扬的名声罢了。名声不好,碍着人家用人。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多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心中又有些微嫉妒,蒋长扬有什么好,值得景王替他考虑得这么细?饶是如此,答应得可是半点都不含糊,爽快得很。

景王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亲切地道:“听说你到现在还没子嗣,这是个大事,该抓紧的要抓紧。”

刘畅心里又乱了几分,更多的却是安定。景王这个人有个好处,你替他卖命,他绝对亏不了你。也许,他表面上虽然爱看臣下和睦一片,但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却是希望他们彼此之间永远都交不了好的。这样,才会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他。好吧,区区一个蒋长义算得什么?

刘畅辞过景王,走出船舱,淡淡扫了一眼热闹得不得了的酒席,也不过去与众人打招呼,径自踏上小船,往岸边而去。先去了米记,把手里急需处理的事情统统处理妥当,轻轻松松地起身伸了懒腰,正想着今夜又该去哪里过夜,秋实就进来道:“老夫人身子不爽快,请公子爷早些归家。”

刘畅微微皱了皱眉,“三天两头都在吃药,怎么就没点起色?”他口里虽然如此说,但也知道,戚夫人这病,多半是被清华给气出来的,心病还需心药治,不然什么灵丹妙药都治不好。

秋实轻声道:“蒋家送了礼去恭贺,给郡主撞上了,郡主这会儿正在拷打府中下人呢。”后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就是,又在大闹了,戚夫人受不住了,这才叫他回去管人的。

刘畅莫名其妙,又有些发怒:“恭贺我什么?有人送礼,她闹什么?越来越疯癫了!”

他怎么说清华都可以,秋实可不敢说,只是垂了手在一旁道:“也是恭贺您添丁进口。”

啊呸!他的后宅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几乎就不在里头过夜,清华郡主更没有什么添丁进口一说,这就是赤裸裸的给他添堵。蒋长扬真是闲得发慌了!上次他苦求潘蓉送东西过去,听说东西收下了,一直没什么动静,他心里还有些奇怪,真的就大度到了这个地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刘畅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突然想到景王让他可以抓紧了的话,便狰狞了脸色,轻轻地道:“好,我就回去瞅瞅。”

第三百三十九章 借题发挥(一)

近些日子以来,清华郡主打人打得上了瘾,而且喜欢在一旁亲自观刑。越是倔强的,她越是想把人给弄得鬼哭狼嚎,听着惨叫求饶声,看着凄惨象,她才会觉得痛快。而过了这最初的瘾,她就会突然失去了兴趣。刘府里的人都晓得她的这个变态嗜好,每每触了她的逆鳞挨罚,往往会往死里喊,做得万分凄惨,这场责罚也就会尽快结束。

原本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但今日却有不同,清华郡主打的都是刘畅院子里伺候的人,越是得他宠信的越是倒霉。任你喊破了天,她也眉头都不动一下,只要他们招认,刘畅新添这个儿子在哪里,不说出来就要活活打死。

这场折磨无边无际,早有受不住,又有亲戚在戚夫人房里当差,还有几分薄面的人就偷偷送信去求戚夫人来救场。戚夫人早就听不下去了,少不得扶着丫头来阻拦。反被清华郡主一顿抢白,戚夫人忍不住,冷笑道:“皇后娘娘都不敢要你去请安了,你还不收敛。添丁进口是好事,你有什么值得气的?自己不会生,也不许旁人生?休说有男有女,就是女儿花花的,你也生半个给我看看?”

“你是好人,除了刘畅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的女儿花花又在哪儿?你寻半个给我看?你自己不能生,怎么也不见你让人生半个?”这一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清华郡主一杯浓茶泼在戚夫人的脸上,只转过头叫人:“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有我!”

所以刘畅回家的时候,戚夫人也在大闹,既不许人给她换衣服,也不许人给她擦脸,要顶着一头一脸的茶汤汁子湿哒哒去魏王府请魏王和魏王妃评理。清华则是犹如一只饿着肚子,急需觅食的母老虎,恨不得把他给撕来吃了才解恨。

这副鬼样子出了门,日后只怕是别想再出门了。刘畅恨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不拦戚夫人:“我是没脸去,娘去吧,若是王爷和王妃想管,也正好替我解了这难题。”

他还顾惜面子,戚夫人倒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要她再过上半年这样的日子,她连命都不剩了,可怜她的琪儿啊。戚夫人一阵摧心摧肝的疼,当下就道:“他魏王府教出这样的女儿,都没有不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丢不了你的脸,要丢也是丢刘老贼的脸!就是他弄进来的扫把星。”凭什么刘老贼躲清闲,受罪的人恰恰就是她和刘畅二人?当下果真命人备了檐子,径自往魏王府去了。

刘畅抚了抚额头,回头再看那里暴跳如雷,要来揪秋实问话的清华,不动声色地把秋实给护住了,淡淡地道:“我在这里,你到底想怎样?冲我来!”

清华站定了,一双形状美丽的眼睛此时里面全是怒气和恶毒,她涨红了双颊,额头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着,喘息了几声,颤抖着手指指着远处泥地里一堆剪得稀烂,还闪着金光的布料,恶狠狠地道:“刘子舒,我问你,这东西是怎么回事?贺谁的喜?贺的又是什么喜?添丁进口?我这个主母怎么不知道!你眼里可还有我半分?”

刘畅淡淡地,怜悯的,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自然是贺我的喜,恭贺我添丁进口。我家里只得我这一根独苗,我年龄不小了,琪儿死了,你又生不出来,我总得想想法子。不然,无人继承家业,什么富贵风流,都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眨眼间就什么都没了。这个道理,就连村妇都知晓的,你出身高贵,不会不懂。”

“你,你混账!”她为什么生不出来?他不明白么?清华郡主眼里的泪差点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拼命忍住了,抬手去打刘畅的脸。

刘畅竟然不让,生生受了她这一耳光,也不还手,冷冰冰地看着她,语气不疾不徐:“你失态了,你身份高贵,又是圣旨赐的婚,不管是谁得了一男半女,总归也要叫你一声母亲。谁也越不过你去,你说是不是?”

清华郡主原还指望着他能和她如同从前那般,狠狠打上一架,互相撕咬几口,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情意回来,可是……她看着刘畅冷冰冰的眼神,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纹丝不动的身形,她突然非常想笑。于是她果然也哈哈大笑起来,“刘子舒,你好,你好得很!”

刘畅偏头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我一直都是这样,清华,只是你不明白我而已。我这个人吧,对于踩在我头上的人,从来就没有半点胃口,你不明白么。”他从前待她真心的时候,她把他当成路边的野草,想怎么踩就怎么踩;等到她又重新意识到他的好时,她还是把他当做路边的野草,想怎么采就怎么踩。她踩他,他也踩她,有什么错。就算是从前讨厌何牡丹,觉得何牡丹配不上他,他也没想过要娶她。男欢女爱,两厢情愿的事情,就那样维持着不好么?可是她不明白,她一直还是想踩着他。他怎可能给谁踩一辈子?

清华的眼里只有恨:“刘子舒,我拖死你!我不好过,你这辈子也休想如意!”只要有魏王府在一日,他就不敢把她怎么样,哪怕就是她生了别人的儿子,他打碎了牙齿合着血吞,也得把那孩子养下来!

刘畅仿佛没有听见。转身走到被清华郡主剪碎的那对闪着金光的布料前,抓起一点来对着光看,随即轻轻摇头:“这么好的布料,真是可惜了。”他微微眯了眼,“我记得,这京中至今尚未见着这么精巧的料子呢。给你用,是稍嫌花哨了点,不过嘛……”他意味深长的笑了。转而去抠因为被狠狠踩过而陷入泥地里的珠子,“多么好的珠子啊,洗洗还是能用的。这香料嘛,倒是可惜了。”

他专心专意地蹲在地上挑起珠子来,还把秋实叫过去:“傻了?还不过来替爷接着?”

秋实战战兢兢地看着清华郡主要吃人一样的眼神,抖着双腿走了过去。

清华郡主盯着蹲在地上煞有其事挑珠子,擦珠子的主仆二人,突然觉得还躺在刑杖下呻吟的那些人没了任何意思。她冷笑:“贱人生的贱种,无论如何都是抬不上台面的,你爱生多少,就生多少罢。”随即一拂袖子,带着手下一群人去了。

刘畅淡淡地扫了那群被打得鬼哭狼嚎也没出卖他的人,欣慰地道:“每人赏彩缎五端,医药费从我这里支领。把这些珠子洗干净,另外再添上些好香和精致的首饰,送到永和坊去。”

秋实一愣,随即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突然觉得永和坊的那对姐妹花好可怜,还没享上几天福,就要飞来横祸了。

刘畅抚了抚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看着天边如同镶了金子一般的火烧云,久久不发一眼。就在秋实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站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起身往屋里走了:“老夫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刘承彩大概是收到了风声,所以这一夜号称值宿,没回家。所以戚夫人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揪他的胡子,而是把屋子里不值钱的东西给砸了个粉碎。刘畅翘着腿,静静地坐在榻上,看她砸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几乎要跌倒了,方才上前扶着她:“别砸了,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东西,砸坏了还要另外出钱买。岂不是又要再心疼一回?不划算。”

戚夫人想笑,最终却是哭了出来。魏王称不在,魏王妃称病,魏王嗣王妃见了她,却只有轻飘飘一句话:“清华已然嫁了的,她有不对的地方,只由得您这个做婆婆去管教,我们绝无二话。”然后又叫人给她送药,她是缺这药才来魏王府的么?她要能管下这个皇家赐下的儿媳,她还能顶着一头的茶汤来这里丢自己的脸?戚夫人差点没把那个药盒子当着嗣王妃的面给砸了。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刘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肩膀:“也不是全然没有作用的。以后……”

“以后怎样?”戚夫人的眼睛放出光来,“你再不想个妥当点的法子,我们家要绝后了。”

刘畅却又不说了,淡淡地道:“我们家没脸,他们家也没脸的。圣上指的婚,爹爹近来也从不曾犯过事,他会体恤老臣的。”

戚夫人心里有了几分希望:“是呀,是呀,这样下去,圣人也会觉得丢皇家的脸的。总不能叫老刘家绝后吧?”她心中定了,这才注意到刘畅的脸已经肿了半边,不用问,自然是清华干的好事,不由心疼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