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王妃就觉得牡丹是一个大方有远见的人,她温和地握了牡丹的手,和善地道:“好孩子,大郎有你这样一个媳妇,是前辈子修来的福。行善积德,是有回报的。”别的不说,这样的作派传出去,谁不说他们夫妻一个好字?

“我都是跟着王妃学的。”牡丹趁势拍了汾王妃一马屁,她有蒋长扬,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

汾王妃亲切地捏了捏牡丹的脸颊,笑道:“瞧这嘴甜的。好,好,我家小四将来说不得还要你们照顾了。”然后开诚布公地和牡丹说起了自家的打算,又约好媒人上门的时间,方才道自己乏了,放了牡丹出去。

牡丹回到座中,蒋云清微红着脸探询地看过来,她便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蒋云清再一抬眼,就见汾王府的女眷们知道了消息,打趣地含笑看了过来,就再坐不住了,将丝帕在指尖绕了又绕,垂头盯着脚尖,头也不敢抬。

白夫人见状,心里明白了几分,低声问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含笑点了点头,低声道:“听说要请你婆婆做大媒。暂时别说出去,等到真定了又再说。”

白夫人轻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说着却又忍不住含笑打量了蒋云清一回,见蒋云清的脸已经红得滴血,忙道:“罢了,我寻个借口,与你们一同告辞了罢,再坐下去小姑娘要羞死了。”当下果真找了借口,与牡丹一同携了蒋云清,别过主家,登车而去。

牡丹拉了蒋云清,细细将刚才汾王妃的话说给她听:“将来汾王妃和汾王百年后,你们肯定是要搬出去另过的,但小四的情形异于常人,他们这一房人丁又单薄,少不得要靠大家拉拔。所以汾王妃的意思是,你们成亲以后,就在府里住,和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日后也好互相帮衬。只是一开始,你肯定是难的。”再亲的血缘关系,也要有感情做基础,才好开口求人,刚开始的时候蒋云清虽则一定会很难,但从长远看,这样的磨合对她只会有好处。

蒋云清轻轻吁了一口气,靠在窗边轻声道:“嫂嫂你放心,再难也不会比从前更难,乐天知命既无忧。似你和大哥这等夫妻,这世间又有几人?多的是互相折磨的怨偶。他的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自有他的好处所在。”她微微红了脸,飞速瞟了牡丹一眼,“我刚才在桃林里见着他了。”

牡丹大感兴趣:“怎样?”自国公府出事以来,她就没见过小四,听说老夫人出殡那日,人也是去了的,但男客在外,她又大着肚子,故而不曾见着。也不知小四最近有没有新的进步?

蒋云清的声音犹如蚊子哼哼,“也没怎么。就是笑了笑,然后就被人叫走了。莺儿说是要比从前合群了些。”先是莺儿试探她,她毫不客气地把先前和牡丹说过的话说给莺儿听了,莺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接着她就见着了小四,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门亲是一定能成了的。

牡丹看到蒋云清娇羞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好不好,也不知道小四能不能当好丈夫这个角色,但见蒋云清的样子,跨过最初那段难熬的日子后,仿佛就已经全数放开,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这样娇羞的表情,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好罢,但且祝福蒋云清就是了。再不济,日常温饱都是不成问题的,儿女大了也就熬出头了。

姑嫂二人才回到家中,就见雪姨娘怯怯的,却又满怀期待地迎了上来。蒋云清就红了脸,寻了借口躲了,牡丹含笑道:“恭喜姨娘了,媒人过几日就上门。”

雪姨娘大喜过望,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声佛,接着就又想到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嫁妆怎么办?虽则当初老夫人下令替蒋云清准备嫁妆,但那时候当家的是杜夫人和萧雪溪,准备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具体的说法,接着树倒猢狲散,两个当权人各自拿了值钱东西跑了,也没人去追查,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办完老夫人的丧事,到了搬出国公府那一日,母女俩都是看着的,就没剩下些啥。就算是剩下了什么,论理也是蒋长扬得,虽说在室女也该有一份嫁妆,但如今她们全都靠人家养着,万事由人家张罗,能开什么口?雪姨娘刚刚飞扬起来的眉毛就蹙了起来。

牡丹看在眼里,索性一次性让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道:“就是这样一个妹妹,又是嫁入王府,嫁妆的事情马虎不得。等成风归家,我们商量好了再请姨娘过来参详。”

雪姨娘自知身份,她哪里敢参什么详?牡丹无非就是给她体面,让她放心罢了。当下眼眶就有些发潮,微微哽咽着道:“让大公子和少夫人费心了。我……”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得道:“将来清娘不会忘记你们的体贴的。”

牡丹点了点头,自入内去换衣服看孩子不提。晚间蒋长扬归家,牡丹便和他商量:“嫁妆丰厚才挺得直腰,说得上话。小四前头有嗣子等人比着,自有定制,这聘礼自然也不会丰厚到哪里去。我想着,不拘他们拿多少来我们都全部给清娘,另外除了咱们原来说过给她的添妆,再把老夫人给我的那一匣子首饰都给她,我再备下些好衣料和香料,添添加加也就够了,不说要压人一头,最少也不会让人轻视。你看如何?”

蒋长扬本就不在乎这些,懒洋洋地听她汇报完,道:“你安排就好,我放心得很。明日我去崇圣寺说一声,就定了罢。”

从玄都观回来后的第四天,汾王府的媒人就上了门。牡丹便以长嫂的身份,开始替蒋云清操劳婚事。和汾王妃、陈氏所考虑的一样,她行事尽量往稳重得体的方向上走,不说把事情做到人人满意,但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双方都爽快,也是知情达理的,很快就把有关事情给商量妥当,把婚期定在了当年的九月。尘埃落定,雪姨娘吃了定心丸,对蒋长扬和牡丹十分感激,蒋云清则是敬重之余,又多了几分亲近。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末(一)

暮春时节的曲江池,烟柳如云,名花似海,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这日天色将晚,游人渐稀,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在水面上洒下一片跳跃着的碎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金光里,一艘画舫从远处不急不缓地驶来,搅散了一片金芒。

蒋长扬和福缘和尚坐在画舫上,正自战得难舍难分。蒋长扬拈了白玉棋子,轻轻落下,得意洋洋地看着眉头紧皱的福缘笑:“和尚,总算赢你一回了吧?”

福缘不语,皱眉沉思良久,终是松了眉头,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轻笑,“若是能让施主欢颜,贫僧就是再输十次也不是不可。我不入地狱,谁入?”

蒋长扬的眉毛好看地挑了起来,指着一脸慈悲样的福缘对着一旁观战的潘蓉又笑又叹:“和尚输不起啊。明明就是输了,偏还说是让我。”

潘蓉摇着把扇子,披着件石青色小团花袍子,敞着胸怀惬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眯缝着眼睛道:“这和尚面白心黑。”

“和尚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如这棋子,白棋子里头定然是白的,黑棋子里头定然是黑的。潘世子外头是花的,里头也是花的。”福缘抓起一粒墨玉棋子,眯了眼睛对着阳光仔细地看,连声称赞:“好宝贝啊好宝贝,和尚一直就想要这样一副棋。”

蒋长扬一把夺过,仔细收了起来:“是我岳父给的,你若是想要,也去寻个岳父送你。”

“我里外都是花的?”潘蓉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和尚,不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福缘并不以为意,含笑道:“世子,做和尚好处很多的,要不要试试?”

“切!”潘蓉白了他一眼,“爷还没享够福呢。小心我家阿馨听见你说这个话,拿刀砍你!”

蒋长扬慢悠悠地道:“阿馨就在隔壁坐着的,要听见早就听见了,却没拿刀来砍——我猜她是巴不得福缘说动了你,她和孩子的耳根才清净。”

潘蓉猛地坐起来:“谁说的?让人去问!”

却听舱房的木壁被人从那边轻轻敲了几下,碾玉一本正经的声音传了过来:“世子爷,夫人说她什么都没听见。”

潘蓉厚脸皮地作得意状:“看吧,我就说她没听见。这会儿正忙着和丹娘领孩子呢。”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牡丹和白夫人斜倚在隔壁的地毯上,闻声相视一笑。牡丹舒服的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说,难得休沐,又逢好天气,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松快。看吧,都欢喜了。”

白夫人笑道:“是许久没这么松快了。改日去我那里一起淘胭脂?”

“不如去芳园罢,那里的花多,牡丹花再过两日就到盛放期了,到时候我置了酒,请你们过去玩。”牡丹将爬到自己身边的正儿给抱住,招呼众人:“怕是快到岸了,收拾一下。”

正说着,“嘭”的一声轻响,船身微微晃了晃,一个婆子在外头笑道:“禀夫人们,船靠岸了。”

“好快!”白夫人坐起身来整理衣饰,却听有人问道:“敢问蒋郎中是在这船上么?”接着有人答了一声,船板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透过湘妃竹帘子看过去,只能看到四五个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舱门前闪过,停在了隔壁。隔壁传来几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息,仿佛突然之间,天地间都静了下来。

牡丹骤然绷紧了那根弦,飞快地冲恕儿使了个眼色,恕儿一闪身出了舱房。白夫人也紧张,弯腰抱起女儿,坐正了身子和牡丹交换着眼色,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恕儿很快进来,轻声道:“在门口遇到了顺猴儿,道是让女眷们不要乱走。一会儿就好。”

牡丹松了口气,低声道:“什么人?”

恕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度响起,踏着船板渐渐去得远了,一个仆妇探头进来笑道:“郎君们请夫人们准备下船。”接着潘蓉和蒋长扬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警报解除,牡丹轻轻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吩咐乳娘抱好孩子,和白夫人携手走了出去。福缘和尚已经先下了船,骑上驴慢悠悠地去了,蒋长扬和潘蓉站在船舷边低声说话,见众人出了舱门,便含着笑迎了上来。蒋长扬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孩子们托付给他们潘世叔,我俩马上跑一趟芳园。”

这个时候去芳园?牡丹探询地看向蒋长扬,蒋长扬低声道:“圣上让人传了口谕来,要那株金腰楼,马上就要。”说着瞟了一眼岸上。牡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岸边立着两个青衣汉子,牵着四匹马,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

皇帝怎会知道自己的芳园有金腰楼?为嘛这样急?莫非又是和金不言的事情有关?牡丹的手心又沁了一层冷汗出来,却不敢多问,埋着头紧跟着蒋长扬下船上马,马儿走了好几步,才敢回头去望。但见潘蓉和白夫人抱了贤儿和正儿,一起站在船头上看着自己这个方向,潘蓉的脸上还带着嬉皮笑脸的神色,眼神却是多了几分肃然。

穿过启夏门,直上大道,马蹄声沉闷地砸在黄土硬地上,一下又一下,重复周始,落在牡丹的耳里冰冷而坚硬。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蒋长扬,正好对上蒋长扬关切的目光,他对着她骤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牙齿映着夕阳光,小小地闪了一下光。牡丹突然就放松了,回了他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她答应过,要相信他的。

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落下的时候,牡丹和蒋长扬领着两个青衣人停在了芳园的门口。蒋长扬利落地甩蹬下马,把手伸给牡丹,一边接她下马,一边回头望着那二人道:“就是这里了,起花,包装,再用车送到宫中,再快也少说要三个时辰左右。”

那二人利索地下了马,脸色虽不好看,语气却还客气:“蒋郎中,三个时辰太久了。”

蒋长扬很爽快地道:“自当尽力,二位请。”

众人一路前行,雨荷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见状惊疑不定,看看那二人,又看看牡丹和蒋长扬,满脸都是疑问。牡丹顾不上安抚她,匆忙吩咐:“立刻让满子他们几个拿了工具竹筐草绳,去园子里起金玉满楼。动作越快越好。”

雨荷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自去安排不提。

牡丹和蒋长扬就在前头引路,领着那二人去了金腰楼的所在地。此时芳园中多数牡丹花都已经盛放,虽已天晚,但在暮色下却有另一种别样的美。牡丹却注意到那二人目不斜视,多余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到得地头,金腰楼已经开了一朵,大达一尺的花冠重叠如楼,由八百多瓣粉红色、黄色的花瓣夹杂着组成,异常美丽。阿桃打了灯笼过来,牡丹轻轻托着那朵硕大华美的花给这二人看:“这就是金腰楼了。”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这一去,这花怕是再见不着了。蒋长扬在一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二人细细一看,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年纪稍轻的那一个低低叹息了一声:“好花。”年长的那一个却是淡淡地道:“动手吧。”

满子等人移栽花木是有数的,锄头挖下的方位很讲究,只恐伤着金腰楼的根,但这样一来,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那年长的汉子有些不耐地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又问:“让人套马车了没有?”

催命么?尼玛,突然找上门来抢人家的东西,还嫌主人家没伺候好?手脚不够快?牡丹的心头突地冒起一股怒火来,勉强笑着温言道:“这位爷,快不是不可以,只是怕伤了根,移栽不活,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功夫?”

那个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只看着蒋长扬:“等不得三个时辰。”花的死活不要紧,关键的是一定要赶紧送到宫中的贵人面前去。

蒋长扬沉默着点了点头,大步上前接过满子手里的锄头,对着金腰楼根旁的泥土使劲挖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借着灯笼的光,牡丹能清晰地看到被挖断了的根白生生地露在泥土中,她轻轻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安慰自己说,还有两株小的,多养几年就好了。

蒋长扬的动作果然快,很快就把金腰楼周围的泥土挖松了,扶着金腰楼,轻轻一用力,就把金腰楼连着一团泥土拔了出来。牡丹亲自将软绸包好金腰楼的树叶花冠,沉默着让人把它放在竹筐里装好,淡淡地道:“可以了。请问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那青衣汉子根本不在意牡丹的态度,照旧忽略了她,只看着蒋长扬:“马上装车,刻不容缓。”

蒋长扬利索地指挥了满子等人将花抬出去,装车,上马,赶路,前后不过花了两刻钟。可怜雨荷连句话都没和牡丹说上,莫名其妙的就又送牡丹出门了。牡丹只来得及和她说一声:“看好门户,没事儿。”那二人便已经赶着马车走出了老远。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末(二)

“还是你周到。”牡丹接过雨荷递过来的兜帽披风,匆忙打马跟上蒋长扬,挨近了他,与他并肩而行。蒋长扬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腿,低声道:“还担心你会冷,雨荷这丫头真不错。”夫妻二人沉默地跟着马车,紧随那二人一同回城。

到了启夏门外,城门早就闭了,那二人分了一人上前,大声喊了几句话,很快就有人开了门,验过腰牌,放几人入城。牡丹以为她和蒋长扬就此可以回家了,正要开口,却见蒋长扬轻轻拉了拉她的缰绳,示意她跟着他走,于是又跟着那张马车,长驱直入。一路上有人来问,却总是被那青衣人的腰牌一晃就给晃走了。

一行人直行到丹凤门外,方才停了下来。车刚停稳,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当头一个中年内侍和那两个青衣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尖着嗓子指挥人团团围住马车,小心地把那株金腰楼抬下来,在十多个火把的照耀下解开包裹着的软绸,仔细检查无误,方抬了往里头而去。

这算是交差了吧?牡丹轻轻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宫外侍卫刀枪上闪耀着的寒光,悄悄地朝蒋长扬略微靠近了些。此时那两个青衣人方才回过头来望着蒋长扬露出了一丝笑容,为首的那个抱拳笑道:“蒋郎中,辛苦了。”

蒋长扬把目光从丹凤门外众人身上收回来,笑得比他还灿烂:“李将军辛苦。”

那人笑得越发灿烂:“都是为了办差……多有得罪了。”转身朝牡丹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道:“李某是个粗人,有不当之处,还请嫂夫人包涵。”

前倨后恭,安的什么心?牡丹心中暗自诧异,面上不显半分,稳稳当当地回了二人一个礼,笑道:“李将军客气。”

那李将军也就不再管她,转而对着蒋长扬大声道:“怎么办?这差事还不算完,要等里头传了消息出来才算。要不,委屈蒋郎中伉俪就在这值宿房里歇歇?”

蒋长扬从善如流:“女眷跟着,不便之处怕是要烦劳李将军帮忙协调一下。”

李将军目光微闪,笑道:“好说,好说,这边请。”边说边将牡丹和蒋长扬引到了附近侍卫轮班休息的地方。到得门外,蒋长扬让牡丹在门外站着等,他自己与那李将军一道进了值宿房。不多时,有十多个虎背熊腰的侍卫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从牡丹身边经过时,放肆地盯着牡丹看,根本毫无半点见惯了贵人官长的宫卫的小心谨慎,反而有几分张狂。

牡丹很久不曾被人这样放肆地打量了,心中十分不喜,只将兜帽往下压了又压,尽量往阴影处躲。幸好这群人去得快,蒋长扬也很快就走了出来,引牡丹往里头去:“都是一群粗人,气味儿重,你忍忍。累么?”

“很久没这么骑过马了,腿有点疼。你呢?”牡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然后靠着蒋长扬好好睡上一大觉。

“我么,再来十次也撑得住。”蒋长扬微微一笑,低头把条长凳收拾干净了,放在窗边通风处:“来坐这里。”

牡丹坐下去,轻轻放松双腿的肌肉,抬眼看向灯下坐着一直沉默不语,只顾打量他们夫妻二人的李将军。李将军见她看过来,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道:“蒋郎中倒是体贴。”

蒋长扬没心思回答他的话,只微笑作答,然后在牡丹身边坐了下来。牡丹眼尖,很快就发现他腰间系着的玉佩荷包不见了,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蒋长扬不语,半晌方低声道:“你以为人家坐得舒舒服服的房子,为何会轻易让与了你我?”

牡丹失笑,低声道:“还以为你面子大,用不着这个。”

“若是前些日子,不是我夸海口,的确用不着。”蒋长扬挑了挑眉,声音越发低沉到近乎听不见:“现在这些人里头我只认得一个。其余都是陌生脸孔。”

难怪她觉得刚才出去的那群人太放肆,原来是刚来的。这样匆忙地要金腰楼,又换了守卫,多事之秋……牡丹担忧地盯着脚下的青砖地,无意识地伸了一只手借着披风衣物的遮挡,紧紧揪住了蒋长扬的袍子。蒋长扬扫了一眼对面正在沉思发呆的李将军,悄悄伸手把牡丹的手给握住了,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靠着他。

牡丹累极,几乎就要靠着他睡过去,却又碍于有李将军二人在一旁看着,不敢太出格,只怕人将来笑话蒋长扬。只得苦苦忍了,每当困极就暗暗掐自己一下,硬挺着。那李将军直挺挺地坐了一会儿,也在灯下打起了盹儿,牡丹方放心大胆地靠着蒋长扬闭上眼睛。

蒋长扬替她拉紧了披风,陷入沉思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阵细微的喧哗,丹凤门沉重而暗哑地响了起来,李将军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飞快地往外头去寻人来问:“怎么回事?”

蒋长扬立刻推醒牡丹,低声道:“怕是出事了。”

牡丹残存的睡意顷刻间就如潮水般散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煞白了脸看着蒋长扬。坐在活火山口,是会死人的。

自己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是欠缺考虑了。蒋长扬自责的抿了抿嘴,轻轻抚了抚牡丹的手:“别怕,我猜大概是皇后……”

话音未落,李将军就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悲痛状:“皇后娘娘殡天了。”

牡丹惊异地看了蒋长扬一眼,迅速垂下眼睛,起身站好,做出哀容。也不知道那株金腰楼和刚死去的皇后有没有一点关联?她忍不住异想天开——皇后病重,突然想看盛开的金腰楼,皇帝想起年轻时的快乐时光,决心成全妻子的心意,所以才紧急挖了这株金腰楼送到皇后的病榻前,皇后看了金腰楼后,心满意足闭目而去……又或者,金不言千方百计搜罗天下牡丹,是因为昙花楼死去的那人其实喜欢牡丹,最爱的就是这金腰楼和玉腰楼,皇后临终有要求,小气的老皇帝拿金腰楼给她看,让她自己闭嘴?

不过并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胡思乱想,很快天色放亮,李将军过来与蒋长扬轻声说了几句话,蒋长扬便领了牡丹往外走,准备回家。皇后死了是大事,少不得要好生准备一回。

眼看着周围没人跟着盯着了,牡丹方低声问蒋长扬:“这个李将军……”

蒋长扬低声道:“他现在干的活儿就是我从前干的活儿。”

难怪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那么古怪,说是不尊重吧,彼此又都不跨过那条线,说是尊重吧,那人明显就想压着蒋长扬一头,蒋长扬呢,又略微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屑……牡丹轻轻“哦”了一声,又八卦地道:“你说我那株金腰楼,是给皇后看的么?”

蒋长扬瞟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金腰楼我不知道是不是给皇后看的,但一定是圣上要的。”说着又沉默了。

牡丹不敢打扰他。他想的事情和她想的事情完全不同,比如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金腰楼的官司,而蒋长扬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后咽气对朝局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事,如何自保,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天已大亮,邬三等人正翘首相待,远远看到了人,就赶紧迎上去牵马引路,低声汇报:“您让办的事情办妥了。潘世子和白夫人一早就派人过来打听消息了,要不要让人过去说一声?”

只怕很快京中各府就会得到皇后薨了的消息,但现在,很多人还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昨日自己让潘蓉想法子给景王递消息,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现在如何了。蒋长扬略微沉吟了一下,决定亲自跑这一趟,叮嘱牡丹:“你回去安排事情,我去把孩子们接回来。”

牡丹本想叮嘱蒋长扬小心一点,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站在门口目送着蒋长扬带着邬三等人去得远了,方回身打起精神,命管事们来听吩咐,把家中红红绿绿的东西一并撤下,该收的收,该藏的藏,别碍了人眼睛。

没有多久,蒋长扬领着两车人回来,正儿和贤儿是乳娘领惯了的,一夜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吃吃,该睡睡,只是见了父母格外高兴罢了。牡丹来不及哄孩子,就匆匆忙忙安排蒋长扬出门,皇后死了,百官要齐集举哀,有的是要忙的事。

皇帝因为夫妻情深,再度病重不起,紧接着仁孝的宁王在皇后灵前哭得吐血病倒,那凄惨样儿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景王要在皇帝面前伺疾表孝心,又要在死去的嫡母面前尽孝,还要照顾受不住打击吐血病倒的兄弟,忙里忙外,简直就没个歇气的时候。可他偏就是个三头六臂的人,有人故意找了好些茬儿,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一转眼,皇帝的病有了起色,朝中的风又开始转风向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末(三)

皇后死了,暂停娱乐嫁娶,大家都很无聊。恰恰这一年又不是一个好年,南方大旱,灾情十分严重。京城的老百姓最大的娱乐就是站在街上数流星般朝皇城冲去送急报的驿马是第几匹,茶余饭后的话题也就是皇后的丧礼办得如何,又怎么热闹,哪个贵人长相咋样等等。

牡丹的芳园也受了很大的影响,没人买花看花了。雨荷来汇报芳园的情况并核对账目,不胜感慨:“看花就在这几日,往年时节里光是数人头看花,每日就要进账许多,今年的花眼瞅着更好,谁知却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能看花,卖花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惜去年蒋长扬让减少芳园的生意,牡丹又有身孕,芳园并没有订出多少花去,两头都拉不起来,竟然是折本了。

牡丹沉着地道:“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的,且也是暂时的,明年情况自会好转。牡丹花折了,就让大伙儿把果树给伺弄好。”既然南方大旱,那么果子必然会涨价,不说卖多少钱,拿去做礼物送人走亲戚也是好物。

雨荷应下,把她给正儿和贤儿做的两双鞋拿出来:“正郎和贤娘一转眼就要学走路了,这两双鞋是专做了给他们学走路的。”

牡丹含笑接过来看,俱都是活泼可爱的虎头鞋,鞋底软硬适中,针脚细密,看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功夫,便笑道:“偌大一个园子管着让你一个人管着,就已经很费心,还要给他们做鞋。恕儿,去瞧正儿和贤儿是否睡着的,抱过来玩。”

“还是雨荷姐姐面子大,娘子平时是轻易不抱出来给人瞧的。”恕儿笑嘻嘻地打趣了雨荷两句,自去引了乳娘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玩。玩了近半个时辰,就有何家派来的婆子来问,牡丹和蒋长扬今日是否能过去吃晚饭?好叫大郎来接。

这是昨日就说定了的,牡丹不知为何会特意又让人来跑这一趟,且以往说要回去,夫妻俩也就一起去了,并不是每次都有娘家人来接。便道:“要去的,待到郎君一回家我们就过去。让大哥不必跑这一趟。”

雨荷一听,匆忙起身告辞:“芳园那里离不得人,奴婢这就回去了。”

“急什么?我让你住两日谁敢多话?许久没有去看过封大娘了吧?”牡丹笑嘻嘻地扫了恕儿等人一眼,示意她们退下去:“好容易来一趟,就这样急匆匆的,娘也不过去看,是怕谁把你给吃了?今日就跟我一同过去,省得封大娘说我把你藏起来了。”

原来贵子同雨荷说好的期限是一年,可眼瞅着就是整两年了,贵子仍然半点消息都没有,雨荷却是成了老姑娘。由不得封大娘不忧心雨荷的婚事,近一年来尤其催得急。她们是下人,原也不敢自作主张,可是封大娘在岑夫人面前却又与常人不同,故而早早求了岑夫人,又请托牡丹,一门心思就想给雨荷配个好亲。只雨荷心里有了贵子,死活不愿改变心意,故而竟是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亲娘,长年累月都躲在芳园,匆匆进一次城,做完事情便又跑得无影无踪。

雨荷为难地道:“我来得匆忙,没给她备礼,去了要被骂。下次再去好了。”

纯属借口。牡丹一挑眉:“难道你能一直躲下去?她要的是你去看她,要你什么礼?自家的亲娘,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你就和她说清楚呗,省得她生闷气。有好些话,外人总是不能替你们母女讲的。”

去就去。雨荷咬了咬牙,抬眼看着牡丹,欲言又止。

还是问贵子的消息。牡丹无奈而同情地轻轻摇了摇头,雨荷的大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层薄雾,飞快地垂下眼,默然无语。

牡丹探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不由心疼道:“主君曾让人去打听过,有人见过他,却只是在半年前……”牡丹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不过,请人查过,人犯中倒是没有他的名字。”说过贵子是去报仇,假如他落到官府手里,就一定会有名字记录在案。可也说不准,他兴许没落到官府手里,直接就送命在仇家手里了。

雨荷垂着头,半晌无声,良久方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道:“罢了,我再看看罢。”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漾起一个甜美的微笑:“许久不曾伺候您穿衣了,今日就让奴婢替您梳头穿衣罢,可以么?”

牡丹着实找不到话可以安慰她的,只得佯笑道:“我那天还和她们说,你最是会配色。现下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要素淡,却又务必要叫人觉着好看,不然我不饶你。”

雨荷抿唇一笑,取了镜子过来,打开镜袱,自精心伺候牡丹梳头装扮不提。宽儿和恕儿听见声响都来帮忙,故意打趣道:“好容易才让娘子不嫌我们笨拙了,可雨荷姐姐这一回来,又衬得我们笨拙起来……”雨荷含着笑,毫不客气地指挥她们做事,如此再三,总算是冲淡了雨荷眉间的轻愁。

少倾,蒋长扬归家,刚进屋换了衣服,何大郎果然就来接人了,竟似掐着点儿一样。

蒋长扬吃惊道:“大舅兄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没这么兴过,还特意上门来接。”

牡丹笑道:“我也觉着奇怪呢,先前还特意派了个婆子来问,仿佛特别怕咱们不去一般。这要不是平日就来往得紧,人家还以为我和娘家闹矛盾了呢。”

正说着,何大郎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两个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蹂躏一番,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的确是有事,李家父子想见成风,只是不方便上门来寻。求了爹娘帮这个忙,虽则不说是为了什么事,但亲戚面上无论如何都推不得,可爹娘又怕你们为难,我来就是特意来告诉你们,你们看着办。”

不管李家求的是什么,以李家父子与何家多年的情谊,从何家人的角度来说,自是希望在不损伤牡丹和蒋长扬的利益下,能帮就尽量帮这个忙,可到底这个事还是要由蒋长扬去做,少不得要先和蒋长扬说好。

牡丹闻言,就看向蒋长扬。她曾经问过蒋长扬,假如宁王不能上位,李家父子会有什么结局。蒋长扬想了许久,说他也不知道,关键是看李家怎么想的,打算跟随宁王到什么地步。万一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如果李家人自己的想法不变,别人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现在李家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都要听听才是。

蒋长扬也笑道:“不就是见一面么?先见了人又再说,帮得上自是要帮,帮不上那也没法子,走罢。”可以说,宁王现在的境况绝对不好——自王皇后薨,宁王在灵前痛哭至呕血病倒,皇帝也不过是让人上门看望了两次,他自己就没露过面,这态度与当初景王病倒时的大相径庭。李家父子这个时候上门,不过就是两种可能,一是替宁王谋算;二就是替自家打算。但不拘是哪一种情形,他都要见李家父子一面,尽了亲戚间的这份情谊。

大郎见他爽快,由不得喜上眉梢,笑道:“我爹就说,成风豪侠,无论如何一定会来!”

得到妻子家人的夸赞,蒋长扬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分人的,要是李荇可恶得要命,看他会不会去?

车到了何家门前,封大娘在门前候着,一眼瞧见躲在牡丹身后的雨荷,只作不曾瞧见,笑嘻嘻地同蒋长扬和牡丹行礼问好,然后低声同牡丹道:“人已经到了的,李家爷俩在书房里由老爷子陪着吃茶,请姑爷直接去书房。呃,崔夫人在后头坐着呢。”

看来是全家出动了,这还是那件事之后,崔夫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出现,怕是有给自家道歉赔礼的意思。其实这是又何必呢,这两家人的关系,原也不在崔夫人一个人的身上。牡丹轻叹了一声,把话传给蒋长扬知晓了,便把雨荷推出来交给封大娘:“她平日总替我管着园子,轻易脱不开身,难得来这一趟,你们自去说话,不必跟在前头伺候了。我娘那里,我去和她说。”

封大娘笑嘻嘻地谢了牡丹,淡淡地瞥了雨荷一眼,低声道:“跟我来。”转瞬瞧不见牡丹等人的身影了,立时就竖起眉毛瞪着雨荷一只大手就揪住了雨荷的耳朵:“死丫头!我看你倒是给我飞上天去?”

周围几个小丫头就吃吃地笑起来,雨荷要面子,一把摔开她的手,气得脸都涨红了,怒道:“你再揪我就走了!”

“咦,果然长翅膀了啊?”封大娘越怒,转头骂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们:“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做好了?”顿时吓得那群小丫头作鸟兽散。

牡丹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却见薛氏站在廊下不显眼处朝着她招手:“丹娘,你过来,娘让我和你说几句话。”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刻薄

牡丹才往薛氏跟前跨了两步,就见荣娘和英娘一道出来,联袂与她行了礼,笑道:“祖母想两个小宝贝了,让我们先把孩子抱进去呢。”言毕从乳娘怀里抱了正儿和贤儿,笑嘻嘻地先往后头去了。

薛氏笑道:“这两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一手拉了牡丹,低声道:“李家表舅母,是来赔礼道歉的。”

牡丹一翘嘴角:“事情过去了几年,才想起来赔礼道歉?依我看,她不如不跑这一趟还要好一点。”

薛氏也笑:“何尝不是呢,大家伙儿本来已经淡忘了这事儿,可一瞧见她,却又想起来了。不过,兴许人家以为不跑这一趟,难以表达诚意。娘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不必和她过不去。”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夫人那时候想必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牡丹道:“我知道。这事儿从前不是撕扯清楚了的么?不看一个看一个,娘都让她进门了,我不会不懂事儿。”

薛氏笑道:“知道你不会,可看着她那样子,只怕也不是真心,憋屈得厉害,也只是和娘随便说了两句当时糊涂什么的,只怕也不会认真给你一个小辈赔礼。倘若她说了不得听的话,做了不好看的表情,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就是了。”

“晓得。”牡丹挽了薛氏的手臂:“嫂嫂这一向辛苦……”姑嫂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进了院子,老早就听见众人的笑声。走到帘前,只见英娘蹲在屋中,将个彩纸做的小风车放在唇边使劲地吹,正儿和贤儿都高高举着手要风车,正儿的口水淌了老长,声音又尖又亮,贤儿略微斯文些,却是两只手紧紧抱着正儿的胳膊,一副生怕他抢去的样子。

众人齐都开怀大笑,岑夫人指着英娘笑骂:“你这个做大表姐的实在可恶,明明有两个,偏只拿一个出来引人。”

英娘调皮的大笑:“两个都一起拿出来,怎能瞧见这好戏?”边说边又往贤儿面前送了送,贤儿大喜,正儿大怒,又是一场好闹。

“两个小魔星,吵得耳朵嗡嗡直响。”牡丹含笑走进去,扫了岑夫人身边表情十分不自在的崔夫人一眼,施了个礼,笑道:“许久不曾见过表舅母,表舅母安好。”

崔夫人的表情越发不自在,端坐着受了牡丹这一礼,挤了又挤,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不咸不淡的道:“我这一向身子不大舒爽,近来才好些,想着许久没出门走亲戚了,便出来走动走动。”本来大家都知道她为何不来,也没人要她解释,她自己倒先解释上了。可惜一说到她一向身子不舒爽,最近才好些,在场众人便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于是大家脸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来,觉着她是自寻烦恼。

可这表情看在崔夫人眼里,不由又是一阵气闷,便又添了一句:“早就想来看看这对孩子,奈何就是不便。”然后拿了两个红包在正儿和贤儿面前晃:“乖孩子,来拿舅外祖母的见面礼。”

荣娘和英娘便拉了两个孩子,教孩子叫人,崔夫人仔细看了一回,突地笑道:“这贤儿是妹妹吧,怎比正儿小了这许多?该好好补补才是。生的时候有几斤?有一岁了吧?”

“足足的十四个月了,双生子,小时候个子都小一点,大了自然就好了。”岑夫人心里就不高兴了。谁都知道十九娘的长女锦儿生下来有七斤多重,体子好,个子也就大。十九娘和牡丹前后脚生的孩子,崔夫人怎会不知道两个孩子有多大?分明是眼红,故意埋汰这对孩子的个子小呢。有这样求人、赔礼道歉的么?李荇父子好,那给李荇父子好脸色看也就够了,可没必要把崔氏放的臭屁全给接下不是?她自己知情识趣点,伏个小,也就装聋作哑过去了,这样找事儿,是嫌闷得慌呢?

“哎呦,我送点果子过来,谁想就遇到贵客登门,正好混顿饭吃。”只见甄氏打扮得清清爽爽地走进来,笑眯眯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飞快接上了崔夫人的话头:“给表舅母请安。锦儿洗三的时候就听说您身体欠安,我们本想去问安都不敢打扰您。幸亏得是好起来了,要不然过段日子十九娘生产,您又病着,家里就剩下表叔和行之两个大男人,可怎么办才好?”说完又没事儿似地和岑夫人行礼问好:“今日我娘家送了些新鲜果子来,带些来给爹和娘尝鲜。”

崔夫人气得打颤,把甄氏恨得出油。她就知道来了是来受气的,这甄氏……她哪里痛就踩哪里,人都知道她为何生病,不就是为了十九娘生了女儿么。之所以渐渐好起来,也是因为十九娘又有了身孕,人家都说是儿子。十九娘再生产,她又病倒,这不是诅咒十九娘再生女儿是怎么的?甄氏实在是太毒了!崔夫人虽然生气,到底没忘记自己今日来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管岑夫人和甄氏在话家常,皮笑肉不笑地道:“三郎媳妇你其实多虑了。不怕你们笑话,十九娘这孩子到底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我把家给她掌着,她管得那个好……就算是我病着,她生产,那家里也乱不了套!果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可以比得的。”

她这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在座的人,都比不得十九娘,除了娘家家资丰厚点,其他可都没做官的,不是小门小户是什么?岑夫人本来想制止甄氏,让她不要多嘴惹事的,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可一听崔夫人这句话,当下就冷笑了,侧开脸假装没听见,只逗两个孩子玩。

顿时就冷了场。

崔夫人还没爽快完,就见众人的脸色都与适才不同了。先前众人看着她虽不算友善,但还都带个笑容,这会儿却是明显地冷淡了,特别是岑夫人,此刻都不肯看她一眼。当下心头“突”的一下,有些后悔,可又觉着她是没说错,本来小门小户的女儿就是不能和高门大户的女儿比嘛,要不然那些贵人怎么都千方百计就想娶个五姓女?但又实在是后悔了,就想找点什么话来说,便厚着脸皮夸赞牡丹:“丹娘这一向可好?看着身子骨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这身装扮也真气派。这对孩子也真是生得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儿女双全,真是难得的福气。”

牡丹微微一笑:“托表舅母的福,丹娘的身子骨极好,孩子么,我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福气,当初只盼着母子平安就已经是大福。”

甄氏惯会看眼色,一瞧岑夫人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过分点也没不会挨骂,当下便在一旁挽了牡丹的手臂,笑吟吟地夸:“丹娘的性子自来谦虚,这福气可不是乱生的。小门小户的女儿若是有福,也同样做得贵人官夫人,被人求;高门大户的女儿若是没福,给她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还不是要求人!”话锋一转,斜斜瞟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夫人道:“说到这一双儿女,不是我们夸口,真的是极难得的福气。我当初年轻不懂事,一心就想拔个尖,但接着两胎都是女儿,我那个哭呀,月子里就生了病……还是娘的性子温和,一直宽我的心,这才有了何冽。说到底,这人还是要仁厚才有后福!”

要说这甄氏,最是得理不饶人。明显着崔夫人在意十九娘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她偏就指着这个说,一脚一脚地踩。

崔夫人气得要死,她除了子嗣这事不满意以外,这一向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从前到何家,谁不捧着她?就算是后来吴十九娘当家理财,可也是把她这个婆婆供起来的,就没慢待过。这何家果然是小人,一朝得势就得瑟起来了!怎么就忘了从前求他们家的时候?!当下就红了眼圈,无限委屈,只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就是做错了一件事,可那也是没法子,被何家人给逼的,怎么就不能体谅她这个做母亲的一颗心呢?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要求着人了,还不是得由着人家踩踏,她便狠了狠心,一闭眼睛,道:“我……”

却听岑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沉声道:“三郎媳妇,客人面前,你嚼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幸亏得是自家亲戚,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笑话你轻狂,笑话我们何家人没规矩?”

“娘批评得是!瞧我这张嘴。”甄氏从善如流,飞快地捂了嘴,往崔夫人面前一蹲道了个万福,笑吟吟地道:“表舅母快别和我计较,我就是个粗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不得十九娘文雅细致,行事有分寸。”

崔夫人又被她这个道歉气得抓狂,勉强按捺了心神,干巴巴地道:“晓得你的脾气,不和你一般见识。”

甄氏抿嘴垂头一笑:“是呢,表舅母一向高瞻远瞩,岂是我能比得的。”

牡丹眼瞅着这要变成冷嘲热讽专场了,忙笑道:“几日不见,三嫂都会拽文了。”

甄氏意味深长地道:“丹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会变的。今日我卑微,明日也许我就高高在上了呢,所以呀……待人要厚道。”

崔夫人再坐不下去,便红着眼睛站起来道:“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话音一落,就见何家女人们一窝蜂地围上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联(一)

一群女人把崔夫人给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一个焦虑地说是既然病了就更不能走,要去请太医;一个担忧地问是哪里不舒服,请她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一个又热心地说是别忙着走,让人去通知李元父子,不然出了门出事儿怎么办;一个又娇憨不懂事地问她可是生气了,饭都没吃就走,等会儿怎么和李元、李荇交待……

吵得崔夫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烦不胜烦,她就知道,她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管何家女人怎么待她,她都得在这里坐着忍着!不然她就是不服人尊敬,故意挑事儿!崔夫人前所未有的憋屈,前所未有的伤心,怎么会到这一步的?她都说她不来,十九娘偏偏说,这么大的事情,要让何家和蒋家出十分力,自家人也得拿出诚意来才行,把这个心结给彻底解开了,日后才好长久来往,关键时刻不靠亲友还能指望谁?偏巧李元也就听信了十九娘的话,让她跟着一起来。早知道会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一趟!心里就有些埋怨十九娘无事找事,平白叫她受这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