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院子四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永夜走进主屋,坑上浮上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拣得乱七八糟。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永夜从前很惊奇的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一个对自己家对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谁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也许这一生她都再见不到他。她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义,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抚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

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酒深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傅既然在,徒弟敬师傅一杯。”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他眼中已有血丝。“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和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傅,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师傅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师傅请坐。酒中无毒。”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永夜缓缓倒酒,“师傅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傅最爱的酒。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呵呵,师傅已无当年自信。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傅,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师傅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切骨恨意。

永夜忍不住笑,扬起明朗的笑脸道:“师傅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会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

李言年大震。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端王软肋。“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等的就是今天。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是强大的齐国。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他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师傅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傅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被我擒以为质。”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傅擒不住我。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傅不想救她?”

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起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半分松懈都不能,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为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

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师傅却是无情无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永夜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永夜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软,她端起酒碗说道:“师傅请速离京都,十日后,我会亲送揽翠至城郊十里亭。师傅有十日的时间考虑,是继续报仇还是归隐江湖。若师傅还想报仇,十日后咱们师徒斗一场,死在徒弟手中师傅也可以瞑目了。饮尽此酒,星魂与师傅两不相欠,再无师徒情份。”

她一口饮尽,站起身淡淡地道:“这是揽翠的心愿,一个女人所求不多……无论如何,我会再给她一次机会。”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言年瞳孔猛然收缩,被永夜气势一逼说不出的气恼。想想此生,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一口酒喝完,飘然离开。

逼婚拉开序幕

紫禁城东掖巷是内侍居所和浣衣局所在地。走进这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感觉不到皇宫的严肃和庄严。如果不是远处高大的红色宫墙提醒着这里也是皇宫内院,倒像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居住区。

御膳房的内侍陈三拎着朱漆食盒匆匆走进了东掖巷。陈三入宫八年,人机灵懂事,早已熟悉并掌握了宫内生存的技巧。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的笑容。他对各宫主子的口味了如指掌。谈不上特别势力,只要有吩咐,一概尽心办好了奉上,混了个好人缘。

佑庆帝初登基,便指定了他这出差事,陈三不免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升成御膳房的主事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陈公公,这些天怎么总是你在送饭啊?什么人这么大的福气?”遇到一个巴结多嘴的内侍带着谄媚的笑问道。

陈三轻咳了声,忍不住心头得意,却板了脸道:“多嘴!”

问话的人恰巧是他的小同乡,陈三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听说身份贵重呢。不然怎么会有资格吃御膳房的东西。”

小同乡好奇得不行:“送了三天了,早中晚一顿不差,还从没听说有谁有这等待遇!”

陈三叹了口气:“可不是!听说与废太子有关……”眼角余光瞟到有人从浣衣局出来,赶紧又道,“不是你我敢管的事,别多嘴说出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同乡缩了缩脖子,看着陈三拎了食盒走进巷子尽头的院落,生生打了个寒战。怀了满肚子疑问溜了。

这处院落围墙高大,灰青色大块方砖砌成显出肃杀之气。

陈三来到黑漆大门处验了腰牌,查了食盒,看着禁军每样菜拣来吃了,这才点头哈腰走了进去。

每次来这里,他心里都有种陌名的害怕。

进了大门是一处宽大的四方院子。主殿之内又连接着一个天井,同样的灰砖砌就的三排房舍合围在一起。不见一棵树,一根草。

陈三在前院殿上见了天牢主事,再次验了腰牌,查了食盒,才跟着狱卒走进后院天字号牢房。两丈多高的墙上开了一尺见方的窗,这是唯一的光源。陈三走进去,初夏的味道瞬间被隔绝,一股清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进这里,就巴不得早点离开。几步走到天字七号牢房前,隔了栅栏将食盒放下,飞快的拿出饭菜。眼睛却瞟到昨晚的饭菜还摆放在原处。他抬头瞟了眼角落里蜷缩的人,也不敢说话,只顾收拣收掇好了,摇着头跟着狱卒离开。心里嘀咕,御膳房的饭菜,不是各宫有品阶的主子还吃不到呢,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揽翠痴痴的望着窗户,自从进了这里,她就没了胃口。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在幽深的甬道内响起。她没有动,仍望着窗户出神。

来人停住,凝视她片刻才出声:“你怪我吗?”

揽翠一愣,从角落里移过脸,跪了下去:“王爷,揽翠对不起你。”

“你怪我吗?”端王柔声又问了一遍。

揽翠一愣,她有什么资格怪他?明明是她背叛,不仅出卖了小姐还差点杀了她。

“如果不是我,你本来可以嫁个普通人,过普通而幸福的日子。我忘了,他原本也是极有魅力的男子。”端王叹息,目光扫过地上未动的饭菜。“皇上对你还好,天牢中少有人能享受到御膳房的饭菜。”

“好吗?不过是为了用我来引相公上钩?皇上和王爷都恨不得杀了他才好!”揽翠讥讽的说道。

“为了他,你什么事都愿意做对吗?我来看你,只是想了解下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端王没有生气。当年他从散玉关救了她,带回王府养育成人,又利用了她,两不相欠。“你不吃饿死,我们也一样能抓到他,你不死或许还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揽翠抬起头,泪水奔泄而出:“别骗我了,我知道,会死,只不过看怎么个死法罢了。不过,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帮你们捉到他!”

“永夜说,她会送你去见李言年。”端王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他相信听到这句话,揽翠求死之心多少会淡一点。

永夜站在天井里,打量着安国的天牢,除了墙上没有铁丝网,与前世的牢房差不多。

“这事,恐怕只能去求皇上。他吩咐御膳房一日三餐做好饭菜送来。我想,皇上在等你去求他。”端王眼中有一丝隐忧。

要捉李言年,揽翠不是个很好的诱饵。他了解李言年,揽翠在他心中不见得有多重要。

“如果他们就此隐居,也少件杀戮。毕竟李言年……揽翠也侍候了我多年。”永夜没有进天牢见揽翠,她记得在山谷中揽翠很恨她。她已经不是幼时一心照顾她的揽翠了,可是揽翠的义无反顾让永夜情不自禁想起了月魄。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找月魄,同怜心意,永夜叹了口气,“我去求他。他不是等了很久了吗?”

“你喜欢他吗?”端王终于问出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虽然他反对永夜进宫,但是永夜万一喜欢上天佑了呢?

永夜噗嗤笑了:“父王,我更喜欢你。”

端王一愣,板起脸道:“没大没小!”眼里却分明露出一股得意与笑意。

永夜在御书房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王公公出来为难的回她:“郡主请回,皇上正忙着批奏折。此时不空。”

“多谢公公,请公公转告皇上,永夜明日再来。”她笑了笑,转身就走。心里暗骂,李天佑,你端皇帝架子想让我低头?我又不是非救揽翠不可。

天佑不见永夜,人走了却心神不宁。他本决定凉她三日,让她知道现在他已是一国之君。这会儿心里又有些后悔。想到永夜的性子,若什么事都依着她,将来还不翻天?又静下心来批阅奏折。

接连三日,永夜笑容可掬的来,又笑容可掬的离开。想起与李言年之约只有五日,心里未免还是有些着急。

回到府中不久,王公公不顾年已老迈后脚跟进了端王府。

端王夫妇笑脸相迎,王公公笑嘻嘻的把佑庆帝的口喻送到,瞟了眼朱漆红盘内的衣裳首饰拱拱手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永夜冷着脸没吭声。

“永夜,你总之是要换了女装的,皇上下了口喻,换了去见他又如何?”王妃劝道。

永夜哼了声:“就不想穿给他看!”

端王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道:“在府里你也不想换,想穿给谁看哪?”

永夜的脸哗的红了,想起从前答应过端王不再与月魄在一起,心里不免难受,怒道:“父王你难道想让我进宫为妃?靠!”

“什么?”端王听到最后一字愣了愣脱口问道。

“极不满的意思!别说你想让我嫁给李……他!”

端王呵呵笑了:“你想嫁谁?”

“不想嫁他就一定要找个人嫁?”

“你迟早要嫁的。否则,圣旨一来,如何是好?”

永夜呆了呆,是啊,李天佑是皇帝,不从就是抗旨。

端王漫不经心的说:“你不换女装,皇上也怪不了你的,你求父王啊!只要你换了女装给父王瞧瞧,马上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永夜瞟眼看去,端王与王妃都眼巴巴的望着她,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王妃的舌头还伸出来舔了舔唇。这么想看?为什么?一个是袍子,一个是裙子,有这么大区别?可是,她还是想着月魄说过的话。“不换,不帮我算了,我明日还就这样去见李……皇帝!违了他的口喻是抗旨,如果父王不怕我连累的话,不帮永夜解决这个难题也行啊!”

端王夫妇同时叹气。“叫你换个女装怎么就这么难?将来你还要嫁人,总不能穿着男装去嫁吧!”

“那是将来的事,我说的是明天的事。”永夜笑道,“我知道父王一定有办法,我不着急。”

端王苦笑,把底牌先漏给她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坏坏的想,总不成她一世都不换?

天佑再次听到王公公通传,兴奋的站起来,又按住激动坐着没动。

永夜终于走进了御书房,瞟了眼穿着龙袍的天佑,见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道貌岸然的看奏折,便行了礼跪在地上等那声平身。

金蝉冠束发,缠枝绣花紫绸袍,腰束白玉带。天佑心里的火腾的就上去了,她连他的口喻都不理会?“朕记得昨日让王福送去的是浅紫大袖衫深紫长裙外加一条白色的披帛,郡主依然男装打扮置朕于何地?”

永夜抬起头笑咪咪的从怀中拿出先皇圣旨展开:“准李永夜抗旨三次。钦此!这是先帝赐永夜的圣旨。皇上,永夜抗旨一次,不愿女装示人。”

李天佑倒吸一口凉气,被堵得无话可说。见永夜笑意盈盈,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又是一愣,他心思转动极快,抗旨还有两次,随便下两道令,废了这三次不就成了。脸上漾出了笑容,走过去,一把搭住永夜的手扶了她起来,手却不再放开。他定定地瞧了永夜道:“原来你从前的病容也是假的。小夜,你的肤色真好。”

永夜一挣,李天佑反而握得更紧,盯着她道:“你可以用功夫的,看你能打得过朕不。”见永夜愣住,便笑了:“小夜,我喜欢这名字,比星魂好听多了。”

他怎么知道?永夜眨了眨眼,装不懂。

“曾经有个刺客夜入我的书房,还炸毁了它。朕如今想着都心疼,你说,我若是捉到了那个刺客会怎么办呢?”

永夜用力甩开他的手,板着脸道:“皇上无凭无据,何苦诬陷永夜。”

李天佑望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很想你,小夜。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皇上,永夜是想求你放揽翠一条生路,毕竟她侍候了我多年。”永夜听他喊她小夜就头大如斗。硬生生不理转开话题。

永夜板着脸站着,就算是不高兴,眉宇间带出的神气也让李天佑心动。他略皱了下眉道:“为何,你与朕如此生分?记得你去陈国前可不是这样!”

“放不放皇上一句话,永夜对揽翠也算尽心了。”永夜极不耐烦,再被李天佑盯下去,她有想揍人的冲动。

李天佑怔住,嘴边渐渐浮起冷笑:“求人也没你这样求法,换了别人做皇帝,早把你推出去砍了。”

“随你,永夜告退!”永夜施了一礼准备走人。

李天佑气结喝道:“站住!”

永夜已后悔不该前来求李天佑,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火气。可是他是皇帝,这样顶撞他太不务实了。永夜眼珠一转,低了头转了身,再抬头,眼里已有泪影:“皇上要娶齐国络羽公主为后,你,你让我……”

原来是吃醋,李天佑转怒为喜,一时间竟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伸手便想抱她。永夜一扭身避过,似怨似怒的瞪着他,直看着李天佑心里发酸,立永夜做贵妃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不敢说出来,怕她怒。

永夜一跺脚,扭身冲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李天佑怅然出神。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自小受宠,骄傲之极。如今要她屈于络羽之下,她如何肯?就算她肯,端王可愿?李天佑觉得头大。然而,因为永夜断了与齐的盟约,却是万万不行。进退两难时,天佑不免想到揽翠,便唤了王公公下旨将揽翠送进端王府去。

“讨你欢心还不成么?”他喃喃说道,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眉又紧紧皱在了一起。

李言年的泪

十里亭外,永夜骑着马带着侍卫抬着轿子如约而至。

永夜挥手让侍卫离开,一骑一轿站在空旷的官道旁等了良久,她才出声喊道:“师傅,你可以出来了。”

轿帘猛的掀开,揽翠提了个小包袱走了出来,望向林中的目光已显焦灼。

片刻之后,李言年才于林中现出身形,他盯着永夜道:“我以为你会设伏杀我。”

“若能放下仇恨,与揽翠一起安度余生岂不是更好?”

“相公——”

李言年沉默了会儿道:“揽翠,你嫁我这几年对我很好。然而,我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仇恨二字。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小地方,找个老实人再嫁了。”

永夜骑在马上恍如看戏。

揽翠泪一下子涌出拼命的摇头:“我跟着你。”

李言年淡淡的笑了:“跟着我很无趣……你走吧。”

揽翠朝李言年走近几步。李言年眼神一厉:“站住,你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无价值,滚!”

揽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哆嗦了下,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揽翠,那年冬天,我初进王府时听说你要嫁给他,我就很难过。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想杀了他。如今,我放了你,给你一次机会。你看,他终究是不会与你隐居安渡余生的。这样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

揽翠脸色苍白,望着李言年一字字说:“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脸如寒霜,突然跃起一掌掴在揽翠脸上冷冷说道:“你也配?!”

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红痕,揽翠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拾起包袱后退了几步,却也不走,只呆呆的望着李言年。

永夜放声大笑:“傻子,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对女子而言最为残忍,揽翠你何苦要吊死在一颗树上?”

李言年再不看她,长剑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卫,单独留下。若再被我擒住,你永无逃走的机会!”

“李言年,我是那种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的人吗?你以为,我真胜不过你?出招吧!”

李言年长剑一抖如灵蛇出动。

永夜足尖一点,人已从马上跃起,飞刀出手,却袭向揽翠。

李言年瞳孔猛的抽缩,回招已然来不及,身体斜掠,用背挡住了那一刀。

背后一痛,眼前的揽翠已泪如泉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李言年浑身僵硬,缓缓回头望向永夜:“你出师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师傅你还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边的棋子,你没有杀她还留着她,这就够了。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们走吧。”

她心里蓦然有种快乐,这种快乐是发现了再邪恶的人也有情感,宽恕是最好的武器。李言年何尝不是个苦命人。所有的曾经永夜宁愿是个噩梦,被太阳一晒就没了。她拉转马头返身回城。

身后传来李言年不甘的问话:“为什么你不恨我?”

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师傅保重!”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间整个人变得空了。从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隐忍,游离谷的背弃,一夕之间统统化了为泡影。

他失魂落魄的站着,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过他。他腿一软,单膝跪地,两行泪从眼中溢出。为什么他要是圣祖的儿子,为什么他要背负这么大的仇恨!

一双温柔的手移到他的后背,飞刀并未用太大的劲道,一寸长的飞刀没进后背半分,“你忍住呵,马上就不疼了。”

揽翠的声音像初夏掠过的清风,温暧而又舒适。

李言年有点茫然的看着她。她的容颜温婉可人,眼中盈满心疼与喜悦,似得回了她的宝贝。他想起了幼时母亲的手,母亲的眼神,就这样温柔。

揽翠轻轻一拔刀就出来了,手迅速捂住了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害你受伤。郡主把她的护甲给我了……”

李言年转过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么。他拭去揽翠的泪,默然的望着永夜的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感激。良久长叹一声:“我认输,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强。没有端王的默许,她也作不得这个主。”

揽翠大喜,泪盈于睫,把头深深埋进了李言年怀里:“我将来会有你的孩子,郡主说,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将来会有个教他读书习字的好父亲。”

李言年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想起多年前揭开盖头揽翠水灵娇羞的脸,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弃他的只有她了。李言年的心瞬间涌出一种温暖,“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