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爹难过的看着我说:“平安,你不走,你大爹爹会再生病的。”

为什么?我坐在二婶铺子的门槛上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大爹爹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平安,哭累了没?大爹爹背你回家。”

我擦干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大爹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声音再温和,可是他眼中却有着隐忍的痛,像是压抑着什么在忍耐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所有的人讨厌。不过是穿了身男装,我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我猛的跳起来,拼命的往外跑。

大爹爹只喊了我一声:“你回来,平安!”

我希望他追我,可是他没有,我跑出很远回头,大爹爹还站在二婶铺子,夜色中只有他一点月白衫子在晃动。

我想起二爹爹的话,一咬牙冲出了山谷。

渴了喝山溪,饿了摘野果子吃。我在山里走了整整半个月才终于走出大山。

下山不久进了座小镇,我身上没有银子,看着往来的人流,我很后悔。回不回去呢?二爹爹要我离开,大爹爹没有来找我,小南瓜也没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单。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

我抬头,眼前站了个笑咪咪的大婶。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抽布包着的热馒头上。“我一见你就喜欢,大娘带你去圣京可好?饿坏了吧?”她递馒头给我吃。

我的确饿坏了,大口啃着馒头。我往身后瞧,没有山谷里的人,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他们都不要我了,去哪儿都一样,跟着这位大娘至少不会挨饿。我啃着馒头跟着她上了辆很漂亮的马车。

大娘一路上问我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只摇头。

山谷里有严令,一律不得对外人透露山谷里的信息。

我极小的时候大爹爹就严肃的告诉我,我们是为了避祸才进了山谷,如果对外人透露一丝山谷的信息,谷里的仇人就会找上门来,把我们全杀了。

我再不孝,也不想有外人破坏我们的家。我就算走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那会比杀了我还难过。

圣京城太大了,大娘家里的房子比山谷好很多,但是东西却不见得有山谷里好。

“你瞧,这屋里全是来自陈国最上品的丝绸,喜欢吗?”_

我摸着滑润的丝绸,谷里也有。熟悉的东西让我觉得亲切,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

“嗯,这名字不错,不用改了。平安,你会弹琴吗?会跳舞吗?会唱歌吗?或者,会书画?”大娘连声问道。

“我……会吹笛,别的不会。”大爹爹在星月夜总爱吹笛,我也学到了。离开山谷我很难过,耳旁一直盘旋着大爹爹在西山崖上的笛音。

大娘想了想道:“大娘找师傅来教你吟诗作词,弹琴跳舞可好?很好玩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却问了她一句很老实的话:“学这些就可以有饭吃了对吗?”

“对!平安姑娘真聪明!”大娘笑得脸似花开。

我只想有个住的地方,有吃有喝就够了。离开山谷,在哪里都是一样。

大娘给我找来的师傅很好,我也很认真的学。

过了半年,大娘笑逐颜开的对我说:“平安十六了吧?明儿有人想听你弹琴,平安一定要穿漂亮一点。”

“我吹笛行不行?”

大娘笑道:“只要平安打扮漂亮点,吹笛也行啊。”

那一晚,大娘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坐在纱帘里吹出了大爹爹常吹的一首曲子。半年了,他们真的忘了我了,不要我了。

笛声变得悲伤,悲伤得我想落泪。

台下的宾客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曲子,有人嚷闹起来。

这时,我面前的沙帘突然被拉开,大厅里一片寂静。我停住,诧异地望着他们,我脸上有花吗?

喧哗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不停的有人喊价,从一百两喊到了三千两。他们在做什么?我一脸茫然,这样热闹的场面,在谷中只有过年时在酒楼里才有。_

过年时,全谷的人都被大爹爹请到酒楼里吃饭,大人小孩闹成一片,特别热闹,特别开心。

小南瓜总偷偷的拉了我单独去小山谷放焰火。大爹爹和二爹爹会给我压岁钱。

心里蓦然难过,酸酸涨涨的。我站起身,决定走了。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回去。哪怕哭死在二爹爹面前,我也要回去。

一个人突然挡在我面前,伸手拦住我的去路:“平安姑娘往哪儿走啊?我家少爷已出了三千两银子,姑娘不敬我家少爷一杯酒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他长得像只老鼠,口中喷出浓烈的酒气,让我极其讨厌他。我皱了皱眉道:“你家少爷出银子关我什么事?”_

“哈哈!”大厅里的人全哄笑起来。

“我家少爷出的是姑娘初夜的身价银子,姑娘不知道?”_

我目瞪口呆。再傻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大怒:“你再胡说,我对你不客气!”

他大笑着伸手来拉我,我想也没想扭身躲过,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厅堂里顿时站起几个人来,他口中的少爷冷笑着看着我说:“给我拿下了。”

这就是大爹爹说的有危险的时候,我就可以出手了?我飞身跃起,没几下就打得那个老鼠样的人惨叫,心里的郁闷瞬间排泄出来,痛快了话多。

我跑出楼,很多人在后面追我。我跃上房顶,跑得比兔子还快。小南瓜说我学轻功有天赋,大爹爹也说,打不过跑了就是。所以,轻功是我最擅长的功夫。

追来的人似乎武功很高,一直远远的粘着我不放。我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湖边,没有退路。

来人一点点逼进,我最得意的轻功甩不开他们,我肯定也打不过。我望着湖水,一咬牙便往里跳。

身体还没有挨着湖水,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没等我挣扎,已抱着我跃离了水面。

“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十足的傲慢。

她挡在我身前,从身后,我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穿了件紫色的男式宽袍,似乎才睡醒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追我的人痴痴的看着她,终于有个人说了句:“比那妞还美……”

话才说完,她跃起,我只看到人影一晃,说话的那个人已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嘴角被扇出血来。世上有这样的轻功吗?无声无息,形同鬼魅。我瞬间对自己的轻功丧失了信心。

“滚!”她的声音突然变冷。

那几人却拔出刀来,叫嚷着冲向她。

我看到黑夜里银光闪动,像流星划过天际,奔上前的人手上均插了柄银色小飞刀,手中兵器掉了一地。

我张大了嘴,喃喃道:“星魂……”

她浑身一震,转过身来。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我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她的美丽。我甚至说不出她的年龄。

“啊,你背后!”我尖叫起来,有人在她背后挥下一刀。

这时,我眼前一花,一条黑色的人影闪过,挥刀那人的手连同他的刀便飞了出去。那人还在往前冲,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没了。冲得两步,才痛得大叫晕倒。追我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来人的剑快得我连他如何出剑的都没瞧清楚。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她只怔怔的瞧着我,目中露出了和大爹爹一样的神色,似迷惑似伤痛,突低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浓眉皱了皱,那双眼睛竟似鹰一样锐利,我打了个寒战,喃喃回答:“平安,我叫平安。”

“永夜!”黑衣人喊了她一声,我看到她的身体晃了晃,依在黑衣人怀里,身体有些发抖。

黑衣人似怒了,伸手来捉我。

“风大侠,别来无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月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风大侠的身体蓦然绷紧,手却紧紧搂住了叫永夜的美丽女子。她望向我身后,比天上星星还亮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悲伤。

大爹爹走到我身边,携了我的手温和的说道:“这是小女平安,给风大侠添麻烦了,在下这就带她回家。”

大爹爹说话时连一眼都没瞟向那美丽的女人,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说完拉了我转身就走。

我来不及说什么,心里早被这对武功出神入化的夫妇填满,心里一个声音在尖叫,她一定是星魂,她一定是。

离开他们的视线,大爹爹突然停住了脚,猛的回头。

他看向远处,我抬头看大爹爹,他的脸苍白如纸,嘴紧抿着,我的手几乎被他捏碎了。

“大爹爹?”我忍着痛摇了摇他的手,这才有机会插嘴:“我们回家吧,平安再也不乱跑了。”

我说完这话,大爹爹却没有动。我奇怪的又摇了摇他的手,他才似回过神来,温柔的说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小南瓜在花田外跪了三天想出谷找你。平安,你在这里呆了半年,你要是不想回去,大爹爹不会勉强你。”

我的眼泪冲了出来,抱住他哭道:“平安想家了,二爹爹说,说平安再不走,大爹爹又要生病了。”

大爹爹轻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道:“大爹爹若不生病,又怎么能在这里找到你呢?”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抱紧了他道:“平安不要呆在这里,平安不喜欢圣京。大爹爹,带平安回家,你不会再生病了吧?”

“傻丫头,你再不回去,小南瓜就要生病了。你二爹爹也很想你,他后悔得很,他说,你回去了,他教你做安神香。”_

大爹爹说话时,目光仍望向湖边那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我低下了头,死死将星魂两个字埋进了心底。_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我使银色小飞刀。为什么提一下星魂的名字,大爹爹就会在西山崖吹一夜的笛,还会呕血。

她穿的是紫色的宽袍,我那天也误打误撞穿了紫色的男式袍衫。

我就算眉眼有几分像她,可是,我只有几分相似而己。我永远也不及她的美丽。天底下,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大爹爹。

这一刻,我觉得大爹爹很可怜。因为,星魂靠在那个风大侠的怀里,他们就像是花田里的双生花,纠缠而生,而大爹爹却是花田里的细颈曲兰,孤零零一枝独立。

可是,我分明看到星魂眼中的神色,我忍不住对大爹爹说:“那个漂亮姑姑看大爹爹的目光好奇怪。”

“哦?”大爹爹牵了我的手终于迈开了脚。

我想了想道:“就像是大爹爹吹的笛,很悲伤。她就像要哭了似的。”

大爹爹握我的手又紧了一紧,过了很久才说:“是大爹爹骗她伤了她的心,有风大侠在,她不会再哭的。”

我低下头,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泄了一脸。

大爹爹走得很慢,一步步离那座湖越来越远。我跟着他,使劲握住了他的手,我发誓,一定不再离开山谷一步,一辈子都陪着他。

“大爹爹,小南瓜真的跪了三天啊?”_

“嗯。”

“他为什么不进来找你呢?我明明给了他香包嘛。”沉默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小南瓜来。

大爹爹轻轩熟路带着我拐进一条小巷子,推开一间小院子的门,笑了笑道:“天很快就亮了,城门一开我们就离开,回去你自己问他吧。去睡会儿,天亮大爹爹叫你起床。”

我这才发现进了一个小院子。我不放心的看了大爹爹一眼:“要记得叫我。”

“大爹爹不会扔下你不管,去吧,大爹爹想静会儿。”

我进房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大爹爹一声叹息:“……星魂,你还怪我么……”

我真的没有再出山谷。

谷里的年青人有的出去了,有的没回来,有的回来后再也没出去过。

我嫁给了小南瓜,生了小小南瓜。`

大爹爹二爹爹一天天老了,头发全变白了。

二爹爹终于不支病倒了,大爹爹守了他一晚,我送药去的时候听到二爹爹说:“哥,我看到她了,她回谷里来了。”

大爹爹只是抱着二爹爹落泪。

二爹爹过世后不久,有个出谷的人带了一个包袱回来给大爹爹,大爹爹突然就病了。

包袱里有件月白色的衫裙,绣满了星星月亮,还有一把银色小飞刀。

那件衫裙挂在屋子里,满屋星辉灿烂,月华醉人。我脑中想起那个美丽之极的女人,她穿上这身衣服会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那把银色小飞刀就一直握在大爹爹手中。大爹爹从拿起那把飞刀,就再也没放下过。

小小南瓜悄悄告诉我,他听到送包袱的人说,是什么王妃临终前给他的。

我的医术已经非好精湛了。我给大爹爹把脉,想起从前回魂爷爷说心病。我还是给大爹爹开了很多药劝他喝。

大爹爹却望着衣架上那件衫裙出神不语。

我终于忍不住说:“她死了,大爹爹!”我希望这一记猛喝能像当头一棒敲醒大爹爹。人死不能复生,大爹爹只要自己想活,活到百岁也没问题。

大爹爹却笑了:“平安,你说黄泉路上真的会有血红色的花吗?”

我一怔:“不知道。”

“有的,星魂说,只要摘一朵就能记得前世。她从前出嫁的时候穿了这样的衫裙,她还是记得第一身女装要穿给我看的。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摘一朵,不,把那些血色花儿全摘了,下一世才会认出她来……”大爹爹眼神里有种疯狂,我似乎看到像火焰似的花儿在他瞳孔里燃烧。

这是我第一次从大爹爹口中听到星魂的名字。那天晚上,大爹爹有些神智不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从他口中渐渐知道了他们的故事,月魄与星魂的故事。

大爹爹一遍遍问我黄泉是否真有那种神奇的花儿。我一遍遍回答他说有的。

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的听到大爹爹说:“去了黄泉,我总能和他争一回吧!”

我吓得清醒,睁开眼时,看到大爹爹用那把小飞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嘴角却有一丝笑容。

我把那件衫裙放进了大爹爹的棺材里,和小南瓜还有小小南瓜离开了山谷去了圣京。

就住在大爹爹带我去过的那条小巷子里。

大爹爹就埋在院子里。我记得,他嘴里念着这个地方。

我开了间平安医馆,替大爹爹开的。他说,他会在这里等到她来。

番外之李天佑

那一年,永夜才九岁。脸上挂着微笑,极有礼的走过来。那瞬间,我觉得她漂亮得不像话。

因为蔷薇,二弟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那晚皇宫夜宴,二弟换了两次衫,吃了极大的闷亏,我总怀疑是永夜做的手脚,偏偏又没看出端倪。若真是她,她就太厉害了。

翻了年,她挨端王的板子,我被父皇逐出宫去。从那日起,我和天瑞的争斗就开始了。说也奇怪,七年之中,天瑞和我不论明里暗中,总是半斤八两。以致于我怀疑府中出了内贼,可能天瑞也是这样想吧,他看我的目光也很奇怪。

永夜一天比一天美丽。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只觉得她生得骨格纤细,虽肤色不好,却美得让人心惊。

我每次看到永夜,又是疑惑又是忍不住想靠近,加上皇叔的关系,我近乎是宠着她。这让我很烦恼,我很怕自己对她有别的感情。

她是端王府的世子,我就算喜欢上了,也是不敢透露半分心思。

直到那一次,她与倚红来了府中,临走时,我突然发现她和倚红的感觉太相似,如果永夜是女的,我毫不怀疑。

正因为是皇叔说的永夜是儿子,所以我从来不敢乱猜。

我进宫,父皇找我谈事,我无意中听出来了。

父皇和盘托出,永夜竟为了我的大业牺牲这么大,我心里又是疼惜又是高兴。谁知永夜第二天就出使陈国,我巴巴的在城门口等了她很久。

我吓倒她了,我想永夜肯定不能适应我态度的转变,我越看她越喜欢,一直想抱她却不敢,如今我完全可以,我顾不得她的恼怒,搂了她入怀。她的身体这般柔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纵然她离开,我却告诉自己,我喜欢她,我一定会娶到她。

父皇一早为我定下齐国络羽公主为妻。别说我登基为帝,就只是个王爷,我立络羽为正妃,也同样可以立四个侧妃,永夜没有正妃名,我可以多宠她,也是一样的。

皇叔并不知道我和络羽定亲的事,他极不愿永夜嫁给我。初时我一直想,皇叔位高权重,如果我登基为帝,他又成了国丈,他是忌讳自己权太重,怕我削权猜忌于他。只要我心诚,皇叔无谋逆之心,他一定不会反对。

永夜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可爱的,包括撒娇发脾气。她持了先帝的圣旨与我对抗,圣旨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帝不过给了她三次机会,我随口一句话就是圣旨,永夜自以为的倚仗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当她的面杀了李言年和揽翠。这二人活着总是对皇权的威胁。我自然也顺便让永夜知道,我可以放人,我也可以杀了他们。

永夜称病不接旨,我知道是装病,也随她去。她有游离谷刺客的身份,是我的臣子,她能翻过天去?

我去看她,不论她是真的吃醋也好,借机发泄不满也罢。登基大典一过,我就会宣她进宫。宣一次她可以抗旨,我一天连传十二道旨意,我看她怎么办。

这种与永夜斗气的过程是很有乐趣的,我一点也不急。_

然而,我断然没有料到,皇叔的不愿,是他早已为永夜定下了齐国太子这门亲事。

我深感皇叔为了安国皇权所做的牺牲,又觉得这才是一道真正的题。我需要因为永夜和齐国开战吗?这是很难的题,也是很简单的题。

我才娶了齐国公主为后,难不成要抢齐国太子妃为妃?络羽等了我多年,齐国给予了我莫大的支持,这题很简单,放弃永夜,换来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