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是我的女人,却不能留在我身边。为什么?

永夜不愿意进宫。她肯定希望我不当皇帝。可是,这皇帝能说不当就不当的吗?

“扬儿,一个皇帝不能被女色所惑。”父皇话虽这样说,声音里却并无责备。

我望着天机阁外的景致沉默不语。不是被女色所迷惑,而是被永夜所迷惑。国事我知道如何处理,没有她,别的事情索然无味。“让父皇操心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心里牵挂着她,我只是再无女子能让我心动而己。我笑了笑:“皇宫三宫六院,也不是…….非她一人不可。”

说完这句话时,我眼前突然掠过永夜的脸。她离开时的叹息像天机阁旋绕的风,心凉得发酸

父皇望着我什么也没说,临走时也叹了口气。

天空碧蓝,一朵朵白云被风吹开,圣京在我脚下,齐国在我脚下。我的江山,子民在看着我。

闭上眼,觉得无力之极。

“皇上……”燕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机阁。

我回头的瞬间,他露出一抹笑容:“为人臣子,当为君分忧。皇兄心里烦闷,不如在落日湖起一座别庄,无事时去散散心也好。”

落日湖……我想起在湖畔的竹楼里救回永夜的情形。她脖子上的木牌在眼前晃荡。我随口应下。

竹楼还是老样子,不过,多了件物事。

床上放着那件紫色衫裙。永夜来过了,她还了这件衫裙,她……再不会出现了。

这个想法竟让我心酸得难以自控。拿起那条衫裙撕成了两半。绢帛的撕裂声中我听到心被撕裂的声响,喝道:“来人!拆了这竹楼!”

“皇上,听说陈秋水府中有名神秘的少年,容貌之美让陈秋水的姬妾趋之若鹜。皇上不想请陈秋水引见?”燕弟温和的说话。

我盯着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永夜就住在秋水山庄中,她不愿进宫,难不成要我废她武功,强要她进宫?”

燕弟摇摇扇子不置可否:“有何不可?”

我叹道:“你不懂她。回宫吧。这里,我不想再来。”

“是么?皇兄这半年来,每晚出宫来此,管得住自己的脚么?有这楼还能遮挡下身影,拆了就只能站在月光下了。”燕弟揶揄的笑。

我怒道:“这是臣子能说的话吗?”

燕弟也会翻白眼,居然回嘴道:“我叫你皇兄,没叫你皇上。关心下自家兄长有什么不对?”

我气结无语,有点被窥破心事的恼怒,燕弟都知我夜夜来此,隔了半个湖等她,她却不知道?我难堪地拂袖而去。

燕弟依然在落日湖畔修别庄,我没拦他,也没过问。

半年后,燕弟告诉我别庄已经建成。我嗯了声没有再问。

“皇兄不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突然又改了称谓,我心中警觉,上下打量他,燕弟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目光中似在鼓励我。

“燕弟,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失魂落魄至斯的人,轻重还拎得清。”我淡淡的回答。永夜宁肯在秋水山庄望着竹楼出神也不愿进宫看我,我恨她。

“也许,世间女子都不肯信会有人为她们放弃江山。”

永夜真的如燕弟所说,只是等我一个态度吗?

“皇兄何不再试试?她若不肯为你委屈半点,皇兄死心也罢。”

我沉思片刻问燕弟:“这戏演的时间就长了,燕弟不会委屈?”

燕笑了,他的笑容一向斯文温和:“为君分忧,是臣子的福分。”

“劳烦燕弟了。”我知道燕处理政务自有一番心得,毕竟他在太子位上安坐十几年。

没过多久,陈秋水便送来一幅快意江湖图。画是极好,淋漓尽致。几乎又回到从前快意江湖的时候。国事扔给了燕弟,我一身轻松。我笑着问送画的内侍:“陈秋水怎么说?”

“他说,有人请皇上十五赴宴。”

我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陈都泽雅依水居。”

我坐在依水居房顶上等永夜出现。

看到水面起涟漪的瞬间,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不论如何,我要她跟我走。我实在,舍不下她。

出乎我的意料,永夜笑着说,她愿意和我回去,她说有大房子住何必湿淋淋的在这里吹风。

她肯定是相信陈秋水所说,我禅位给了燕,所以感叹说与后宫女人斗也是件乐事。我也很感叹,与永夜斗,也是件乐事。

我认真的告诉她:“我会让你幸福。”我的意思是不论她是否进宫,我都会让她幸福。她想让我和端王一样,一生只娶她一个,我答应。

她若是不愿进宫,想住在宫外,也行。

可是永夜却说:“我本来……本来是想为你进宫的。打算……嗯,再玩上一年半载。”她说她想我,决定一辈子跟着我。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结在这瞬间解开。我也做了决定。

我悠然的逗着她,看她着急,再想到燕弟从此忙活下去,忍不住心怀大敞。`

假的就成真的吧。我不会放任齐国不管,这是我的责任,我也不会让永夜失望。虽然,她给了我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我终于告诉她我的选择:“做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燕心思细密,性情温和,心胸宽广,一定对百姓很好。不过,我答应他,如果齐国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就算我带她回宫,继续做我的皇帝,永夜也一定会跟着我。

可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和永夜真正想要的,都是快意逍遥一生。我想,燕弟他一定不会怪我。也许,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永夜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有很多话我不再问。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思我懂得。我知道,她一定想明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让对方快乐,也是自己的幸福。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番外之月魄

“为什么不让平安学武?”

“让她平安一世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你还是忘不了……”

竹屋里传来大爹爹和二爹爹的争吵声,我缩在花丛里偷听。谷里的孩子五岁起都要学武,除了我。我也很疑惑为什么大爹爹不让我学武。他甚至连毒也不让我碰,只教我医术。

门怦的被打开,二爹爹怒气冲冲摔门离开。

我小心的从花间往竹屋里看,隐约能瞧见大爹爹月白色的身影。他似乎在喝酒,一杯接一杯,没有停止。

每次大爹爹和二爹爹吵过之后,大爹爹就独自喝酒到深夜,不让任何人吵他。

春天山里的花很美,竹屋被鲜花环绕也很美。这样美丽的春日里,大爹爹看上去很孤独。风吹进竹屋,卷起大爹爹的衣袍,宽大的袍袖像春尽最后的蝶,无力的扇动着翅膀。

我蹑手蹑脚从花田里起身,想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平安,进来吧。”大爹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传来。

我从没见大爹爹用过武功,可是他灵敏的感觉让我觉得他肯定也是个高手。我只好低着头走进去。

大爹爹放下了酒杯,抱我坐在他腿上,温和地问我:“平安喜欢学武吗?”

“喜欢!”我眼睛发亮,谷里的小南瓜学了轻功,上回一跃就上了树,帮我掏了两只鸟蛋,我羡慕得紧。

大爹爹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赶紧又说:“不喜欢。”

我喜欢大爹爹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是谷里最好看的人。他时常看着我很温柔的笑,虽然他的眼睛似穿过我看向另一个地方。

“平安其实是喜欢的,也许……是大爹爹错了。平安,告诉大爹爹,你想学什么武功?”大爹爹目不转睛瞧着我。

我脸一红,我实在是很想学武功。迟疑半晌,见大爹爹的目光似有鼓励,便冲口而出:“轻功、暗器!”

大爹爹的脸色突然变了。所有的表情都似冻在了脸上,而他的眼睛,像极了上回从树上摔下的小鸟,灰蒙蒙的没有了光彩。

我伸开双手猛的抱住他的脖子连声喊着:“大爹爹,平安不想学武,想种花,学医术,以后治病救人!”

大爹爹叹了口气,抱紧了我,轻拍着我的背。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愿意离开。大爹爹就一直这样抱着我,我嗅着花香酒香,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大爹爹说可以让我学武功。

“平安,你的武功只为保命时才能用。”大爹爹严肃的说。

“上树掏鸟蛋也不能吗?和小南瓜打架算不算保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保命,可是不能用轻功上树掏鸟蛋,实在有些郁闷。_

大爹爹似乎被我问住,他盯着我看了良久才道:“算了,随你吧。不过,我要你发誓。你不能去欺骗别人。”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二爹爹说遇到坏人打不过的时候就使诡计,骗坏人算不算欺骗?”

大爹爹没有回答,我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不要我学武功了,正想一口答应下来时,大爹爹轻声说:“不算。我要你永远不要欺骗你喜欢的人。”

我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回答:“平安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大爹爹二爹爹。”

“大爹爹是说,以后平安长大了,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千万不要骗他。”

我似懂非懂。却肯定的点了点头。心里高兴异常,我终于可以学得轻功,以后小南瓜再跳到树上,我也不怕捉不到他了。

大爹爹似乎心情不太好,淡淡说:“明日起你就跟着虹衣师傅学武吧。大爹爹想静一静。”

我应了声,又蹦又跳的去找小南瓜玩。一口气跑出花田,回头看了看,大爹爹独自站在花田里,像花田里的细茎曲兰,孤零零的。

我有些犹豫,想回去陪着他,可是想到明日起可以和小南瓜一块跟着虹衣师傅学武,又忍不住想去告诉小南瓜一声。大爹爹说他想独自呆着,我犹豫片刻,还是跑下了山。

每次从虹衣师傅那里回来,我总忍不住在大爹爹面前表现我学到的东西。可是,他似乎不感兴趣,除了对我的医术问得极详外,对我学的武功只字不问。渐渐的,我就不说了。

我很内疚,大爹爹明显不愿意我学武功。可是我忍不住自己对武功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是两岁时被大爹爹和二爹爹捡回山谷的。可是他们都待我如同亲生。我慢慢长大,大爹爹二爹爹的眼神渐渐的有了变化。

特别是二爹爹,他有时候瞧着我,眼睛里会有种可怕的东西。我怯怯的喊他一声,他便像回过神来似的,扭扭我的脸便离开了。_

随着我长大,二爹爹离我似乎越来越远。

十二岁那年,虹衣师傅带我去胖爷爷那里选暗器,我一眼就看中一排银色小飞刀,便嚷着要学飞刀。

“平安,你确定?”虹衣师傅与胖爷爷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这刀看上去很漂亮,而且,握在手里也合适。”

店里的空气似乎有点紧张,我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的在外响起:“平安,从明日起大爹爹教你使毒的功夫,你用不着暗器。”

我有些激动,学了医术,能和大爹爹学使毒的功夫再好不过。我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银色小飞刀,却发现虹衣师傅和胖爷爷都松了口气似的。

改日一定叫小南瓜那鬼精灵缠着胖爷爷说说小飞刀的故事。

“平安!”小南瓜站在花田外喊我。

大爹爹的花田除了二爹爹和我,没有经过他同意,别的人进来都容易被迷翻,这片花田是有毒的。

我笑嘻嘻的跑出去,拉着小南瓜的手问:“什么事?”

他往屋子里瞟了眼,贼兮兮的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好玩的,你去不去?”

小南瓜是胖爷爷的孙子,比我大一岁,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常常告诉我一些山谷外的好玩事情。我当然跟了他走。

后山有个小山谷,是我和他的秘密地方。小南瓜有什么好东西都爱拉我来这里和我分享。

躺在草地上,小南瓜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说:“从前,山谷里出了个最好的刺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山谷里的高手很多,似乎人人都是高手,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最好的刺客。我好奇的问道:“比虹衣师傅还好?”

小南瓜肯定的点点头,声音更低:“她的名字叫星魂……我听爷爷醉酒后说,那飞刀就是她的暗器。”

我马上想起一幅画面,一个身手卓绝的人,手一挥,银色小飞刀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太美了!”

“你用什么谢我?”小南瓜笑嘻嘻的讨赏。

我想了想,拿了个香包送他:“佩这个,不会被花田的花迷倒!”

回到竹屋,我研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大爹爹:“大爹爹,你是谷主,咱们山谷中曾经有个最好的刺客叫星魂吗?她去了哪里?长得美不美?”

“咚!”大爹爹手中的药杵重重地落在石钵中。“谁告诉你的?!”

他厉声问道,平素温和的模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吓坏了,口吃的回答:“小南瓜……无意中提,提到的。

大爹爹盯着我,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那眼神冷得像冰:“平安,这个人,以后不准再提她的名字。否则,你就不要喊我大爹爹!”

我连连点头。提她的名字大爹爹就不认我,我当然绝不再提。

可是这天晚上,小南瓜被胖爷爷用扫帚追着从山谷东头打到山谷西头,打得鬼哭狼嚎。我这才知道,大爹爹对我已极是留情。

大爹爹当晚就出谷了,他说他去给一位过世的朋友上香。

我猜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星魂。她原来死了,大爹爹才会不想听到她的名字吧。

大爹走了十天,我天天盼着他回来,我心里很后悔,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晚,我听到山谷西山崖上响了一晚上的笛声。大爹爹回来了,他没有回竹屋,却在西山崖上吹笛。那笛声把我的眼泪都吹出来了。

我不敢去西山崖上找大爹爹,望着西山坐了一整夜,希望笛声停了,大爹爹回家。

第二天,是二爹爹红着眼背着大爹爹回来,他月白色的袍子上全是血迹。我吓得直哭,二爹爹恶狠狠地吼我:“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伤他的心?”

我傻了,跪在地上认错。

回魂爷爷也来了,给大爹爹把了脉说:“心病罢了。”

二爹爹很烦,连回魂爷爷也吼:“大哥他内功精湛,怎么会呕血?”

回魂爷爷只是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对大爹爹说:“平安还小。你不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过吗?”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大爹爹睁开了眼睛,对我笑了笑:“大爹爹无事,只是受了凉。平安别哭,大爹爹不会死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扑在大爹爹身上直嚷:“你不要扔下平安不管。”

二爹爹狠狠的一跺脚,扭头就走,大爹爹唤住了他:“墨玉,你做的安神香给我送点来,我很喜欢。”

二爹爹脸色稍霁,嗯了声。没过多久,便拿了安神香来。

回魂师傅牵着我出去,我隐隐听到二爹爹的哽咽声:“你也不能扔下我不管。”

这一刻,我觉得二爹爹和我一般年纪似的。

大爹爹的病慢慢好了。我很开心。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我几乎忘记了那个叫星魂的刺客。

十五岁那年,小南瓜十六岁。

生日那天,他穿了身簇新的墨绿袍子,显得很英俊很精神。我从小都穿裙子,一时贪玩便缠着他给我买了一套。

换上浅紫色的袍子,像他一般绾了发,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比小南瓜还精神,我得意地对小南瓜说:“如何?好看吗?”

小南瓜呆呆的点头。

我得意之极,穿着这身男装想给大爹爹一个惊喜。

他和二爹爹正在说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大爹爹,二爹爹!”我走进花田喊他们。

二爹爹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好歹的靠近,还转了个身学着小南瓜的姿势说:“本少爷就喜欢上树掏鸟,如何?”

“啪!”二爹爹给了我重重一掌,怒吼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们都宠我,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抚着脸,眼泪直往外冲,委屈的看向大爹爹。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眼中神情似迷离似伤痛似爱怜,还等不及我分出大爹爹眼神的意思,二爹爹已扯了我飞快的奔出花田,拉着我进了二婶的成衣铺子,随便扔了套女装让我换上。

我手足无措站在二爹爹面前,他突然伸手去了我的发簪,让我的头发披散下来,才松了口气。“平安,你十五岁了,该离开这里了。”

我吓了一跳,扯住二爹爹哭叫起来:“平安犯了错,以后再也不穿男装了,二爹爹别赶我走。”

我在山谷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往哪里走?我舍不得大爹爹,也舍不得小南瓜,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就连平时对我态度时好时坏的二爹爹我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