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地对他挥着手,明明知道他已经看不到我了,可是我还是对着石壁绽出自以为最美丽的笑容,我所看到的最后景像是段月容颤抖的手刚刚够到长笛,却随着石壁轰隆巨响,立刻消失在视线之内。

眼前唯有一片斑驳腐旧的石门,毕咄鲁和阿弥静默森冷地看着我,仿佛在恶魔狞笑地看着猎物,我隐约听得石门的另一侧传来撕心咧肺的大喊:“木槿,你骗我,你说好要跟我走的,木槿,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没有心,没有心的骗子…。”

就在原非白同段月容相博时,我为了能让他们停止自相残杀,便附耳对段月容说,如果我们三个一起活着走出去,我便跟你走。

喊声最后混着哽咽的哭泣,我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崩溃,努力定了一定神,向原路跑回那个血腥的石洞。

也罢,月容,就当我花木槿是个狠心的骗子吧,再不要为我留恋,带着卓朗朵玛和你的长子回到大理,成为大理最伟大的君王,忘了我这个不祥的女人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花开花落时(四)

我本想掏出紫殇,不想酬情华丽的刀柄上细小的夜明珠为我照亮了前方道路,我回到那间密室,却见一个白影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佝偻着身体,蜷曲成一团,紧抱着他的右腿,他果然是伤口发作了。

我冲上前去,拿出怀中他给我的最后一粒灵芝丸,掰开他的口,硬塞了进去,然后在他背后替他运气推拿,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正常了些,慢慢恢复了呼吸。我便为他按摩那只伤腿,过了半个时辰,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我,有些迷惑,我大喜道:“非白,你好些了吗?”

他似乎意识过来怎么回事,潋滟的凤目先是激动了一阵,然后冷了下来,冷冷道:“你以为你回来救了我,我就会接受你,你这个不贞的女人,根本不要想进我原家的门,我不想看到你,快滚…”

他那个滚字还未出口,我早已一个巴掌甩出去,话说至今未止,原非白同学赏过我三个巴掌。

第一掌因为他羞愤于自己这个天人,却失贞于我这个紫园里姿色平庸的女色魔丫头,那一双整日刷粪洗衣的萝卜手中。

第二掌我发现了他与锦绣的私情,口不择言地触痛他心中的伤处,那时少年气盛的他气极甩了我一巴掌。

第三掌是不久前,他扮作又臭又脏的张老头,为了救已近昏迷的我甩出的一巴掌。

回顾我的复仇史,这是第二巴掌,说起来,五局三胜,我花木槿还是稍逊一筹,我扬起手,正准备再打一掌,可是看着他苍白的脸,五道掌印分明,惊讶悲伤的脸,伤心到晦涩的眼神,却是再也下不去手来。

我一下子泄了气,跪坐在他面前,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哆嗦着嘴唇难受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泪如泉涌,悲幸地几乎不能言,只是双手抚向他的脸,口里含着我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对不起,非白,我刚才留下你一个人了,非白,对不起。”

他的眼神满是心痛地震惊,张了张口,似乎还要再倔犟地再说什么,却是化作无语泪千行,紧紧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进他的怀中,颤声道:“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跟着段月容走呢?我的流光散过效了,这条腿怕是再也动不了,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这一刻,我的心仿佛要化成水,我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大哭道:“原非白你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这样伤人吗?”

“当初是你把我带到西枫苑的,你既然拆散了我和非珏,又为什么老是要把我推开?既然把我推开了,为什么又不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玩你那争霸天下的游戏,总是让我为你牵肠挂肚,为你痛断肝肠呢?你这人怎么这样折腾人哪?”

这几年来,我一直以为花木槿所有的痛苦,伤心,委屈都已经沉淀,甚至腐烂,永远地不会再愿意提起和面对,然而直到这一刻,却全都爆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听清了我的说话,因为连我自己也听不清我的话:“你说过,你再也不同我分开了,为何还要这样骗我,这样骗我。你为什么总要这样骗我呢?”

我紧紧地抱着他,而他也紧紧地抱着我,两个人浑身都在战抖,却再也不愿意放开彼此,我听着他激烈坚实的心跳,哪怕此时面对刀山火海,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原来女人的心真的这样小,原来女人的幸福竟是这般容易。

我的泪水沾满他的前襟,他哽咽着:“傻丫头,这个傻丫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平静了下来,我埋在他的怀里,柔声道:“非白,我们真的出不出去了吗?”

“我身边没有带古琴和竹笛,所以我是想让你同他在一处,可保安全。”他长声一叹,“更何况,流光散的反效用太过剧烈,我亦不知能陪你多久。”

我抬起头来,抚上他憔悴的容颜,柔柔笑道:“只要有你在身边,哪怕只有一刻,便是一生一世了。”

一抹绝颜而无奈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他的凤目似也跟着笑了起来,眉间的愁云不知不觉地消散开来,他俯下身吻着我的额头,吻上我的唇,辗转反侧仿佛在品尝一生的思念,完全不似我认出他时那种有些霸道侵略的吻。

我熏熏然地想着,这才是我记忆中的踏雪公子啊!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赧然,我扶着他站起来,低声说:“还能走吗。”

他脸色如常地点点头,额头却渗着汗水,我心疼地拭着他的额头:“忍一忍,非白,我扶你走。”

“木槿,这个禁龙石没有音律,断不能打开,我的长箫在阿遽那里,既然这个出口已经行不通,我们只能往回走了。”

我点了一下头,让原非白持着火把,我则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七年已过,原非白的身材比之以前更是猿臂蜂腰,强壮健美,我几乎扶不住他,他身上的男性气息飘入我的鼻间,我一阵口干舌燥。

我甚至有点胡思乱想,他是不是故意往我身上蹭,来诱惑我。

我咽了口唾沫:“非白。”

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然后傲藏的身躯猛地全部压在我的身上。

我大惊,唤着他的名字,非白气息微弱:“你莫要管我,快走吧!”

原非白的头一偏,我的心脏停跳了一刻,颤着手探去,他的脉搏还在,可是人已陷入晕厥。

我流泪唤道:“非白,你一定要活下去,你我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可是原非白却依然没有醒过来,我看了看周围,努力定了下心,便从非白身上取下真武候,将非白绑在我的身上,重又燃起火把,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却再没有锤子记号。

我的心仿佛沉入了绝望的大海,死亡的恐惧紧紧围绕着我,胸前的伤口也隐隐地如针刺一般疼痛起来。

明凤城死时可是这般绝望?

非珏一个人被扔在这地宫中伴这一堆尸骨可是这般痛苦?

“谁来救救我们,”我流着泪在心中祈求着,“神啊,我只是错入这个时空的一缕幽魂,您要让我今日死去,我没有怨言,可是非白,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行了一阵,通道愈见黑暗,不见出口,流水之声慢慢传来,鼻间传来一阵刺鼻的腥臭。

身边漂来绿色点点,原来我们又回到了非珏练功的地点。

心中猛然惊惧地了悟,既然这里是非珏的练功场,亦是他进食的地方,自然会设计成迷魂阵,绝不会让他的“食物”走远,那些不懂机关的“食物”,逃来逃去,最终都会回到这里来。

我浑身已被汗水浸透了,胸口疼得像裂开似的,一下子倒了下来,我解开非白,艰难地趴在非白身上,忍痛又唤了声非白,却毫无反应。

万念俱灰,看着这成堆成堆的尸骨山上那盛开的西番莲花,心想,当真要同原非白死在一起,索性一把火把这罪恶之地连同这西番莲一起烧,反倒干净。

我主意已定,便将身上缠上引线,一头放到一旁的原油溪中,然后拉着原非白坐到一端,含笑说道:“非白,我能同你死在这里,是我花木槿的福气。”

搂紧了原非白,正要点燃引线,看着火光下原非白昏迷中绝美而痛苦的容颜,又忍不住泪如泉涌,心上还是舍不得看着原非白死在这里,不由放下了火折子,抱着原非白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一阵鸟叫传来,我抬头一看,却见一只五彩的鸟儿,飞到西番莲的大花盘上对着我咕咕叫着。

竟然是那只我放在外面的鹦鹉,我开心地叫着“小雅”,它飞到我的手臂上,蹭着我的袖子,我大喜过望,人类贪新,动物念旧,小雅一定是飞回自己的窝中,只是它怎么会飞到这里来呢?

无论如何,既然这只鹦鹉有办法飞进来,自然会想办法飞出去,那我们只要跟着鹦鹉出去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开花落时(五) 第四卷完

:海:写这一卷尾声时当初太过仓促,编辑们催得紧,是故写得并不明了,是我心中一憾, 前几日加了一小段,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耐心一观!

偶可耐又可怜滴灰觉哪!!!

我那时候实在被人催得太急了,而且身边一群探案高手 , 一般我就写几行字吧,就能猜出剧情来,所以我就不敢写太多了,没想到这块银牌成了个悬案,所以我决定写出来成就智慧而悲情的非珏!

我想了想,还是将引线留在此处,又从尸堆里翻出几支铁箭带上,然后摸摸鹦鹉:“小雅带我们出去吧。”

鹦鹉只顾同我亲热,根本没有理睬,我着急起来,把鹦鹉往空中一扔,它又飞回我的身上,我来回扔了几次,它似乎意识到我的用意了,往黑暗处飞去,我复又把原非白绑在我的身后,忍住伤痛向前走去。

我照着火把,鹦鹉在前面飞飞停停,不离我两步之遥,过了一会儿,前面真的出现一丝曙光。

我大喜,背着非白快步向前,前方是一堵破旧的石墙,我走入时,烟尘累累,似是很久无人启动,墙面唯留一小洞,鹦鹉开心地穿过那个小洞,飞了过出去。

我愣在那里两三秒,那只鹦鹉又从那个小洞回了进来,然后又飞了出去,来回几次后,停在那个小方口上,好奇地转动着脑袋,似乎是疑惑,我为什么不能同它一样飞出去。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恨自己此时不能把原非白变成一只鹦鹉给送出去。

我用我的脑袋撞着石墙,满心沮丧,没想到哗的一声,洞口打开了。

我后退一步,怕有什么兵器射出,等了许久,这才放下心来。

我拿了块石头扔了进去,没有什么反应,就背着原非白轻轻走了进去,然后待在那里。

这是一个十分奇异的世界,放眼所及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红木椅子,红木圆桌,大红幔帐,红色流苏帷幔,就连裹着铜镜的锦锻都是用红色的。

然而这个房间只有一半,到书桌这里却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崖,崖下水流之声比之方才更急,给人的感觉便是原本是一片温柔浪漫乡,猛地被一只上帝之手给折断了一半,只剩一半永远地留给了这个静止的世界。

我放下原非白,走到床边,用原非白的乌鞭轻轻撩起红纱帐,却见帐里睡着两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抱着一个绝代姿容的女子,竟然是我在壁画中所见的毕咄鲁可汗同轩辕紫弥。

象牙床上两人红色的衣衫虽是缀满宝石珍珠,却十分古老,略有退色,面容有些干涩,那个毕咄鲁浑身有些发黑,像是中了巨毒而死的,然而两人的面容却依然称得上栩栩如生。

我暗想,这两人身上必定有水银之类的化学药品方可保持容颜不老,突厥人流行火葬,那毕咄鲁可汗理应同所有的可贺敦和宝物焚烧在一起,化作天灵啊。

阿米尔说过,轩辕紫弥曾想用酬情行刺毕咄鲁,结果失败了而被迫自尽,那么这个毕咄鲁又是如何中了毒的?

目光下移,却见轩辕紫弥怀中抱着一支碧玉短笛。

我心中一喜,心想等非白醒过来,便可折回来时路,利用这支碧玉笛,吹奏广陵散,便可逃出生天。

心下,搂住鹦鹉亲了好几下,然后在两人床前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心中暗念:“民女花木槿,借用轩辕公主您的长笛一用,如若逃出生天,必定想办法归还。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极轻极轻地抽出那支短笛。

我轻轻用衣衫一角擦净那支短笛,却见那短笛似翠竹欲滴,在火光下折射出一汪剔透的凝碧,握在手中也是温润透心,也不知是哪里采来的上等的翡翠。

我微微一转,却见笛声背后,刻着两个极小的古字“真武”。

我心中一动,这是明家的短笛,轩辕公主至死都要抱着这把短笛,原来是明凤城送给轩辕公主的信物?难道是公主看到了这把短笛,猜到明凤城同她在一个宫殿吗?

我有了一种奇特的想法,也许公主到死抱着这短笛,是想如果明凤城还活着,哪怕找到她的尸体,也能吹动音律锁,逃出生天。

我叹了一口气,其实两人相隔不远,却是咫尺天涯。

我转回身,跪在原非白面前,正要再试一次唤醒他,给他看这把短笛。

“他醒过来也没用了?”

这个声音如魔鬼的歌唱,优雅性感,却带着一丝冷意,让我的肌皮一层层地战栗了起来。

我暗中将碧玉笛塞在原非白的怀中,慢慢地转过身来。

“可汗万岁,可汗万岁。”五彩鹦鹉唧唧咕咕地叫了起来,似是很开心,飞到那人披散着红发的肩上。

“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酒瞳闪着两点血红,性感的唇对我笑着,我看着他,心头也平静下来:“让陛下失望,花木槿实在很抱歉。”

他的身上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红色皇袍,那红色倒是同这里的红色主题很相称。他摸着鹦鹉身上的长毛,可是鹦鹉却忽然害怕地飞回到我的肩上。

他的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只类似大鳄鱼的大怪物显从撒鲁尔的身后转了出来,对我低声咆哮着,像是要向我冲过来。

撒鲁尔摸着怪物的头颅,柔声道:“小乖,别急,他们都是你的。”

大怪物低声吼着,不停地看着我,撒鲁尔微笑着:“你要吃它吗?”

我浑身开始打着颤,这个怪物是要吃我吗?

就在疑惑地一刹那间,撒鲁尔的身形动了一动,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我肩上的小雅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害怕地尖叫着。

撒鲁尔还是笑着,把鹦鹉甩向怪物,那个怪物一张口把鹦鹉吞了下去。

“小雅。”这些仅仅发生在瞬间,我叫着鹦鹉的名字,心中凉透了。

同时,我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拉都伊…拉都伊是你让香芹杀的对吗?”

“这样…阿米尔就会下决心来助你对付果尔仁了。”

他对我开心地点着头,血瞳似也带着笑:“你果然聪明。”

“原来这是你的怪兽,这个怪兽从我手上夺去了酬情,你用这把酬情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谁叫那个□怀上了孽种,还要帮着果尔仁来对付朕,”他淡笑着凝注着我,“这里很奇怪吧,像不像腾格里将这个房间砍下了一半?”

“的确很像。”我淡淡回着,目光随着他不停移动。

“朕第一次到这里也很惊讶,”他俯下身看了一眼轩辕紫弥,“这个女人真漂亮,你不觉得木丫头长得有点像她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轩辕紫弥同姚碧莹那忧郁娴静的气质还真有两分相似。

我微一点头,依旧看着他:“碧莹怎么样了?”

他的眼神微黯:“血止住了,大夫说她可能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心中一阵难受,他复又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在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木尹还是太子。”

我冷冷道:“陛下不担心晚上睡觉做噩梦吗?”

撒鲁尔大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嫉妒,花木槿,这原本是你的一切。”

“陛下,我是不会去嫉妒一个错爱上了禽兽的可怜女人。”

他对我冷笑着:“你只要够胆子就继续说下去。”

“陛下是撒鲁尔,是为了身家性命,连亲生女儿都要杀的恶魔,而不是紫园的那个痴儿非珏。”

“陛下不愧是天之骄子,您牺牲了能牺牲的一切,陛下,那夜您闯到我的房间欲对我非礼,其实是想试探我,是否能为你所用。因为我无法如你所愿,于是您让人纵火焚烧宫殿,那样便能嫁祸给碧莹和她身后的火拔一族,可以逼迫段月容同您一条战线,共同对付火拔家,然后您打算把我的身份公诸天下,便能挑拔大理同原家的关系,让他们自相残杀,你亦可以借此摆脱原家。可是你没有想到在最后一刻原非白救出了我,而段月容不但同意了您的结盟条件,并且亲自到了弓月城,于是您就放过了我,让我离开弓月城。”

他扯出一丝微笑,站到我的面前,猛地一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酸疼,跌倒在非白的身旁。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你为什么偏要回来呢?”他的微笑不变,口气却变得森冷,“你同那原非珏,都一样,是个可怜虫。”

“原非珏练成了无相真经,不但成就了天下无敌,还成为这世上最精明睿智的人,可是他却不敢面对练功的过往,于是他躲了起来,让我来助他面对这一切。”

他轻叹一声:“他的脑中有着一抹红色,叫做木丫头,也牢牢地烙进了我的灵魂,我们第一次见到姚碧莹的时候,是她拿着那个娃娃红着眼睛来到弓月城,当时我们感到那个布娃娃看上去很熟悉,却不记得你的长相,因为原非珏这个可怜虫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你长什么样。”他哈哈大笑,笑声无限嘲讽。

“别人都说她是木丫头,可是我和非珏却知道她是个假货,虽然她有着一双很美丽的眼睛,长得同轩辕紫弥有几分相似,那样的悲伤,可是她的眼神总在闪烁,却又包藏着无限的野心,我和非珏的周围全是一群陌生人,我们难辨敌友。他们对我说,我是撒鲁尔,我信,他们说我是西突厥的可汗,我信,他们让那个陌生的女人做我的母亲,我也信,他们说她是果尔仁同汉人婢女私生的女儿,是我平时最宠爱的木丫头,我更是信了。”

“我能不信吗?”他耸耸肩,“女人的心最是善变,想彻底得到一个女人,她的身体是最好的筹码。更何况她是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儿。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还是一个完美的处女,于是我想尽办法让她对我死心踏地。我不喜欢轩辕家的女儿,整日在我耳边唠叨两国和平,我最不喜欢她同我所谓的母亲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不准我做这个,不准我做那个,不过现在她终于被驯服了,知道只有我才能满足她的□,给她儿子,给她幸福。”谈起轩辕后后,他的语气饱含轻蔑:“既然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我想起过去,一心想让我做一个傀儡可汗,那就做吧,反正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我是大突厥的可汗,人人羡慕的人上之人,娇妻美妾,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如今更是统一帝国,民心所向,拥有了一个男人最宝贵的一切,我何故还要执著于过去的羁绊,那无望的记忆?”

我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说得对,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拥有的不过是具丑皮囊。可是,人生这一世最保贵的不是锦衣貂裘,美女香车,而是那最不堪的记忆,”他的笑容敛住,血瞳犀利,我继续说下去,“无论功名权势,爱恨欲憎,百年之后,一碗孟婆汤让你忘记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将归为尘土,唯有这些记忆可以证明你活过这一遭。一切不至于沦为虚无,便是禽兽狗猪相处久了,尚且认得主人朋友之说,依恋过往,更何况是人,你不记过往,敌友不分,连猪狗亦不如。枉为人世一场。”

我话未说完,撒鲁尔又挥出一掌,我的左脸如火烧一般疼痛,然后贴着明亮的大理石,刺骨的冷。

我的长发遮住了撒鲁尔狰狞的表情,喉间的血腥渐渐漫延开来,红色的液体沿着长发,滚到金砖之上,瞬间这个精致瑰丽的屋舍里弥漫着血腥气。

我喘着气,用长袖指去嘴角的血迹,努力爬起来,眼前是那张阴沉邪恶的俊脸,他的眼瞳如我身上的鲜血一样艳红。

他蹲了下来,与我平视,忽地一笑:“夫人搞错了,我是撒鲁尔,突厥的皇帝,不是原非珏那个可怜虫,”他猛然抓起我的头发,拽到一面银镜前,迫我抬起我的脸对着银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只有鬼才会喜欢你。”银镜如新,幽暗阴森的烛火下,颤抖地印着一人长发如瀑,面色如鬼苍白,容颜扭曲,泪眼颤抖。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有一点非珏同我一样,平生最恨背叛,也许我没有记忆,猪狗不如,那你呢?在紫园里欺骗非珏,暗中勾搭上原非白,为了苟活,委身于大理段氏,请问花西夫人又比猪狗好多少?

“每一次我看着你的脸,就会让我想起原非珏是个多么可悲又可怜的家伙,原家竟然欺侮他到这种地步,送给他你这样的又丑陋,又刁滑,而且还水性杨花的贱人。”

银镜随着我的泪眼慢慢扭曲了,里面的红发君王渐渐化成魔鬼,对我狠狠地嘶吼着,无情地咆哮着,他一松手,我像破布一样瘫在地上,我发上的血沾到他的手上,他嫌恶地用我身上的衣袂擦了擦,然后一甩头发,傲然立起,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在地上痛苦的蠕动。

“我要谢谢你,”他笑弯了那双大眼,“你的出现终是让火拔家族着急了,木丫头害怕了,于是写信给果尔仁,他忍耐不住便亲自露面到弓月城来探个究竟,我有了理由联合其他部族来削夺果尔仁的势力,果尔仁这么多年一真利用木丫头在我的身边作眼线,于是我便利用香芹反过来作了他们的眼线,我本就打算对付火拔家族,还在担心这个孩子的去留,现在一举数得,也算她的造化。”

非珏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我看着他,悲凉到了心底,我的手扣着地面,生生折断了指甲,却毫无痛觉:“那个孩子是你的亲骨肉,那个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

他轻声一叹:“果尔仁太嚣张了,自从我立了太子,火拔部落就不停地掠夺弱小伯克的土地,压制王权,他还敢同那个女人,有了孽种…我忍了这么多年,我的母皇被火拔家的果尔仁行刺了,我便可以有机会进缴他的部落,于是我将顺利地收回帝国调兵的信节,重掌全国的兵权,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亲政实权,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然后我自然再会实现果尔仁的心愿,出兵河朔,进军中原,吞并大理。至于孩子,我多得是,虽然她不会再有孩子,可是我会像毕咄鲁可汗爱轩辕紫弥那样一生宠她爱她,”他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来,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在槐树下,我说要他把自己送给我时,他那得意的笑容,可是他的眼中早已不复清澈,他的笑声亦不复少年的清朗,那酒眸只是跳动着罪恶的火焰:“花西夫人,一切都要谢谢你,是你在瓜洲 对我的邀请,让我对过去又产生了兴趣,于是揭开了这长达八年的秘密。我怎么能不谢谢你呢?”

疯子,这个撒鲁尔是个疯子。

“万能的腾格里,”他走向毕咄鲁的宝座,痴痴地抚摸着上面精美的狼图腾雕纹,“万能的神啊,您助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完美地利用了它,然后又让我成功地埋藏了它,为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我将会把这个宝座安到中原去,把您的荣耀撒播到愚蠢的汉人那里,让他们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以实现我历代大突厥皇帝的梦想,” 他扭头看向我,酒眸跳跃着邪恶的兴奋,“首先从你的血祭开始吧!”

“这样吧,让小乖来决定,先吃哪一个,是你还是踏雪公子呢?”他似是烦恼地拍拍怪物的脑袋,酒瞳却兴奋示意着怪物。

果然怪物咆哮着向我们跑过来,我早已拉弓上弦,射出四支,二支皆为怪物的身体弹开,另两支,全部射中他的两只眼,怪物开始乱跳,朝我的方向乱撞,我伏低身子,凝住呼吸,护着非白,拾起一个酒杯,向撒鲁尔的方向掷去,撒鲁尔冷笑着挥手打开,可还是惊起了声音,怪物在剧痛中向撒鲁尔冲过来,撒鲁尔对怪物叫了几声,怪物依然乱冲乱撞过来,撒鲁尔冷笑着挥出一掌,怪物浑身爆裂开来,红色的房间沾满了怪物的血污。

撒鲁尔嫌恶地擦着身上的血污:“这只野兽是雌,还有那只被阿米尔烧死的那只是雄兽,都是轩辕紫弥王妃从中土带来的,很奇怪吧,看似这么温柔美丽的人却能驯服这样凶残的野兽。”

“轩辕紫弥死了,毕咄鲁也跟着服毒自尽了,而这两只野兽却不愿意离去,永远地留在地下,为轩辕紫弥王妃守陵。”

“原非珏在这里练功,有时把剩下的食物留给他们,他们便认了我们做主了,带我们来到个秘密宫殿,让我知道了这个地宫的出口。” 他看着怪兽摇摇头,“可惜畜牲就是畜牲,永远只能这么蠢。”

“好吧,”他无奈地拿起了弯刀,“你也算是原非珏喜欢过的女人,本不想亲自杀你的,可惜现在小乖死了,只好我来了。你放心,我会尽量快一些,让你的痛苦少些,然后再把这个原非白送上路,让你们也好在黄泉路上相伴,我会把原非白的尸首交给原家,你的尸首交还给段月容,这样大理段家同西安原家仇恨愈深,我也好实现我的愿望,你说好吗,花西夫人?”

他兴奋向我走来,酒瞳杀越深,我抹着嘴角的血迹,忽然觉得好笑,事实上也的确笑出声来,然后化作大笑。

撒鲁尔冷冷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止住了笑声,站了起来。

“非珏,我知道你在,你听得到我说的话,”我的眼中泪不停,然而那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我慢慢说道:“对不起,非珏,这世上,我花木槿顶顶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原非珏,我没有遵受我们的约定来弓月城找你,才会让你这样痛苦。你无论要怎样惩罚我,都没有怨言,可是我却不能让你伤害原非白,因为我真的爱上了他,我…并不后悔,也无法后悔。”

我看向原非白,就在这个时候,原非白的凤目长睫微颤,似是悠悠醒转。

不要醒啊,非白,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去。

我向撒鲁尔走去:“谢谢你,撒鲁尔。”

他的眼中闪着鄙夷,淡淡嘲讽道:“谢我什么,让你和这个瘸子可以死在一起了吗?”

“不,我不会和他死在一起的,我是不会让他死的,撒鲁尔!”我猛然砍出一酬情,撒鲁尔自然轻轻一格,我不停地向前攻去,他的内力强大得惊人,每一次我的酬情与他的大刀相格,我浑身血液好像都要被他的内力给震出来似的,我对他淡淡笑着,尽管我认为此时的笑容一定万分难看和狼狈,“我要谢谢你终于让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出我心里一直想说的话来了。”

我侧身让过撒鲁尔的弯刀,然后让他的弯刀顺利刺进我的左肩,他在我对面嘲讽地笑着我的不济,眼中却对我肩上流出鲜血感到兴奋,我一咬牙,往前奔进,任由刀峰在我的骨肉间穿行,那骨骼肌肉的撕裂声中,我听到原非白疯狂地大吼着我的名字。

我在极端的痛苦中,靠近撒鲁尔,他似乎不有想到我会用这种决绝的方法靠近他,可是他那空着的一只手闪电般地握住了我刺向他的酬情:“可笑的女人。”

他悲怜地看着我,微一用力我的手骨断裂,他的脸上闪着残酷的笑容:“唉!像你这样的女人归顺我不好么?何必自讨苦吃呢?”

“一万年,原非白,你听好了。”我用尽力气握住了怀中的紫殇,盯着撒鲁尔不解的血眸,大声说道,只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在沸腾,我想回头再看原非白一眼,却没有勇气看到他心碎的样子。于是咬牙抱紧了撒鲁尔。

一阵耀眼的紫光从我和撒鲁尔的怀中发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甚至害怕地忘记了挣扎,我大笑道:“花木槿爱原非白一万年。”

我抱紧撒鲁尔,将他推向悬崖。

非白,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同非珏在一起耳鬓厮磨六年,可是我却只同你相处了短短的一年。

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是因为你惊为天人的外表?

是因为你的神秘哀伤的眼神?

是因为你的宫灯华羽?

是因为你那绝艳的笑容,还是那朝夕相处渐生的感情?

难道还是前生你我有缘,冥冥之中,我要注定今生今世为你魂断神伤?

这些都是我八年来想破了脑袋都不得而知的问题。

看来我们之间是缘?是劫?或是孽?已然不得而知了,只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八年来我午夜梦回所见的,却是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越来越多,未来变得越发渺小,思念已是等闲。

我听见耳边撒鲁尔在大骂着贱人,我却死死地抱着他,坠落中,我翻过身来,看到悬崖上非白探出的脸,他的眼睛血丝密布,神情恐惧似发了疯,整个人都在发着颤,他似是想要跳下来同我们一起去,可是他的身后出现一张无限风情的俏脸和一张白面具,正是悠悠,她死死护着非白,看着我充满了惊诧震憾。

我不由微笑了,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二哥当年被段月容砍伤掉落山崖时的心情,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活下去,虽是牺牲自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向他们挥了挥手。

黑暗开始吞没了我,撒鲁尔拿着酬情在我身上乱划,好像在拼命摆脱我,好丢掉那块紫殇。

无边的疼痛伴着浑身的血腥潮湿,可惜我却无力再睁开眼睛,我的怀中陡然一空,撒鲁尔似是挣脱了我,往我怀中塞入一样东西,我的胸前立时一片灼热,发烫得我惨叫出声,混混沌沌的脑海中猛响起果尔仁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