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器物摔碎的声音猛地把我骇醒。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红蝉翼纱,上面细密地织着穿花百蝶,栩栩如生,似要飞出来。姽婳见我醒了,便过来掀开纱帘扶我起来,立时一片珠光宝气耀着我的眼。我眯了眯眼,适应室内的光线。隔着连珠帐子,却见外间有个小丫头正抖着身子收拾一盏琉璃盅。

薇薇闻声进来,叉起小蛮腰骂道:“作死的,小荷,你又闯祸了,嫌在这里太安静还是咋的?莫非看我们好欺负?”薇薇恨恨道:“哼,你们暗宫的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想逼死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太子啊?”

小荷也就是十三岁,苍白的小脸满是稚气和恐慌,猛地跪在地上,告饶不已。

我叹了一口气,“薇薇,你且消停些吧,她还是孩子。姽婳,带她出去看看手伤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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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着顶上镶着的一块大紫晶石,正要开口问,薇薇,你算算今日外面是什么节气,这时,姽婳在外面报说,瑶姬夫人前来看皇后了。

我便扶着薇薇站起来。满头素钗的瑶姬走进来,免了我的礼。

她摘下面具,轻轻抚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道:“这几日可害喜吗?”

我淡淡说:“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自从那日,我发现我才是明家后人,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地下,还是原来那间子母堂,也就是司马遽上次为我们剥菱子的地方。

非白命人几乎把赏心阁全都搬到了这里,可是我不喜欢墙顶太过富丽耀眼的装饰,他便令人稍作修建。

姽婳、薇薇也被派下来跟着我,我看姽婳殊无异色,果然她告诉我,她本出身暗宫,她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早亡,她才被挑中成为一个东营暗人。

可是薇薇刚进来时吓得天天哭,泪水绝对已经超过了我这几个月来的总量。直到姽婳吓唬她说,暗宫中人皆知道,鹤叔的脑子不正常,他最爱生吃爱哭的女子了,如果再哭,他就会寻来求瑶姬夫人把你要过去。

薇薇立时止住了哭声,极度惊恐地看着我们。

非白把小玉软禁在赏心阁,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我怀孕静养,概不见客。

一开始几天我绝食,一心寻死,无论众人怎么劝,我都了无生意,瑶姬夫人甚至想用武力逼我,可是一放手,我立刻全吐出来了。后来珍珠也来了,她对我泣道:“小兔被圣上带到宫中去陪伴皇后了。”

我当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扶起同是孕妇的珍珠,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请大嫂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我开始恢复饮食,可是害喜害得厉害,每吃一口就要吐两口。可是我怕非白要对付于飞燕,因为于飞燕毕竟功高盖主,于是使劲吃,直吃得连血都吐出来了,涕泪直流,连瑶姬都看不下去了,为我流下了眼泪,然后便又是林毕延来看我。

我悄悄问林毕延关于锦绣的消息,好在锦绣和奉定仍然行踪未卜,我松了一口气。

“林神医,”我白着嘴唇看着林毕延,对他笑道,“其实您一早便知道我同锦绣的身世吧?”

林毕延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明风扬为避家族争斗,正流落到高昌。他本就练《无泪经》不得法,突遭巨变,逃过几番追杀,人便重重病倒了,依秀塔尔救了他。当时我正好潜进来同都美儿相会,便救了他。明风扬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好人,而天女的善良和真诚感动了明风扬。请皇后放心,您的父亲同您的母亲是真心相爱的,可是明风扬摆脱不了一个‘明’字,他必须回去复仇。他走后,依秀塔尔才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所以老夫也怀疑,明风卿是否知道明氏还有遗留在外的骨血。”

我流泪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林毕延看了我许久,“老夫这一生经历无数的人事,却从没有见过像踏雪公子对夫人这样忠贞的情事,也许他一开始是恶意,可事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表明他的悔意和真诚。人这一辈子不能选择两件事,一是自己的出身,二便是所爱上的人,一切烦恼不过情非得已。即便是圣上自己,在这四大家族中,也不过是一叶苦命的灵魂,而您也怀上了心爱之人的孩子。”林毕延轻拍我的手,慈和道:“如今悲剧已经太多了,是否可以改变这里扭曲的故事,停止一切悲剧,就全看您自己了。”

我渐渐平静下来,非白差人来探过我的口风,可是我还是不想见他,但听说我慢慢恢复了饮食,便准珍珠和瑶姬经常来看我。

每过几天,我就在墙上画一个正字,转眼已经有了四个正字。这二十天里,我竟然没有疯掉,感觉很神奇。

我不太明白非白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里,楼上紫栖宫光冷宫就有几百间房间可以用,可是他偏选择这里,也许是为了惩罚,所以我见不到阳光。

这一日,瑶姬带着小彧前来看我,驳斥了我的观点,“非也。木槿,这是原氏的规矩,为了显示同暗宫的诚意,原氏家主最爱的妇人生产必然是在暗宫的子母堂。”

我冷笑,“想必是等着我生一对双生子,然后留一个在暗宫吧。”我摸着小彧温热的脸,黯淡道:“就像咱们小彧一样。”

瑶姬没有说话,眼圈却红了起来,美丽的眼中深藏着一种母亲的悲恸,叹了一口气,取来上次送我的那一副贵重面具,“我来教你做面具吧。”她手把手地教我,一边安慰我,“圣上日日问起你的境况,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必将来只要皇后愿意,圣上必会如你所愿。”

后来瑶姬夫人承认了我没有艺术细胞,所做的面具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要么就是怒目圆睁,渐渐地作为完美主义者的她放弃了。

这一日,瑶姬和珍珠前来,后面雀儿端了一个玛瑙盘子,上面盛了一堆极新鲜的荔枝。

薇薇见了,不觉惊呼:“哇,这荔枝好新鲜,这得费多少功夫才能弄到长安来啊。”

瑶姬笑道:“有人听说皇后爱吃荔枝,巴巴地命人跑死了好几匹快马,专程从南国千金购得,木槿,还不快来尝尝。”

我慢吞吞地过来,“无功受禄,何以克当?”

众人皆一阵尴尬。

还是瑶姬涵养好,笑道:“圣上御膳,平素不过三菜一汤,平时又节衣缩食,后宫俸例减半,却不理言官直谏,把千金散尽只为佳人一笑,依本宫看千金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心意难得啊。再过几个月,他就是孩子他爹了,还气他一辈子不成?”她见我默然不语,便拉我过来,亲自剥了一个,“好歹来尝一个,甜不。”

我一口咬下,微微点了头,然后自己动手剥了一个荔枝大嚼,众人大喜。

第二十二天,我要求了解君氏族业近况,我本意是要见齐放,不想非白着人送下一堆账,算是奖励我开始正常饮食以及接受他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没有出现。这样很好,我心里还没有原谅他。

然而,通过这些账册夹页,我看到了齐放的传信,一切虽如常,但黑梅内卫对君氏监视严密。

直到第二十三天,应该是四月二十六日了,我仍在华丽的情冢里抱着肚子来回走动,思考着出逃的方法,忽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然后我注意到洞穴的一角,有一只老鼠钻了出来,看到是我,飞快地蹿到我的肩上,轻触我的脸颊,竟染是倾城。它的手中抓着一把金如意。

对啊,倾城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倾城的皮毛和爪上皆是伤痕,身体也瘦了一大圈,想是没日没夜地挖地道,这才找到我。我心中感动,赶紧抱它到桌子上,喂它一些鸭信、牛肉。倾城一口气吃完了两大盆,然后我再给它用盐水轻轻消了消毒,倾城忍痛不发一言。

我正要让倾城带我出去,却听身后石洞哗的一声打开,我惊回头,却见非白穿了一身半旧藕荷色缎袍,面色阴晴不定地站在门口。

“多日不见皇后…可好些了?”他略垂着眸,没有看我的眼睛,慢慢走进来,状似无心道:“你今天胃口挺好的。”

我愣了一愣,回头看看空空的两个盆,精神高度紧张地抱着肚子后退一步,便胡乱回道:“不知怎么的,最近特别爱吃鸭信和牛肉。”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喜,似乎很高兴今天我能同他好好说话,便面露喜色,大大地向我前进一步,“那我让人给你多做些。”

我后退数步,“谢主隆恩,我不饿了。”话刚出口,我就害怕了,这样会不会反倒让他疑心?

可是非白却苦笑道:“你又在挖苦我。我知道你在这里闷。”他慢慢在我位子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少时也曾被关在这里治病。当时就想我再待上一时半刻,不死即疯。”

我无语地看着他。

他却略带手足无措,又站了起来,“瞧你站那么远,快坐下,别累着。”

我淡淡一笑,“孕妇平时多走些,生产可以顺利些。”

他高兴地向前一大步,对我展颜笑道:“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你上去,好吗?”

“等孩子生下来?”我不由恐惧道,“听说谢夫人也是在这座子母堂里生下了陛下和阿遽,那我生下孩子后,陛下也要我们母子分离吗?”

“原来你最近老睡不好,就为这个吗?”非白着急地上前一步,说道:“若真是双生子,只是留一个在地下。你且放心,你可随时来看他的,我陪你来,你不要担心。”

他对我尽量柔声道:“你曾经提过的,想要小彧到上面去生活,这下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我的泪水慢慢流出。难道真要我其中一个孩子在这里生活吗?

非白却慌了神,轻轻抚上我的脸,吻去我的泪,悲伤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没你想的那般恶心。”他黯然道,“我留着那枚金锭,不过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同你坦白…不想…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的确一切都太晚了,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可是我却什么也问不出,想到他阴狠的诡计,便感到恶心。

我终于伤心地哭泣道:“我害怕,我不要在这里。”

非白紧紧地抱住了我,细细哄道:“不怕,我以后天天都下来陪你,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身子很热,就像一团火。我心中莫名地害怕起来,想退开,可是他却打横抱起了我。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凤目满是欲望之火。他轻轻把我放到床上,反身压了上来…

我微微推拒着,“小心孩子。”

“我一定小心些。”他的吻密密地覆上我的脸颊,慢慢落到脖颈,轻轻地啃咬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

他的手忽然飞快地撕开我的襦裙,火热的手和吻开始快速地游移…我终于轻喘出声,他的额头落下汗滴。随后,他快速地除去了两人之间的衣衫…

我的泪水流下,轻叫出声。他有些后悔地停了下来,在我耳边沉重地呼吸,“我尽量轻一些。你不知道,这二十几日,我想你快想疯了。”

他颤抖着手继续挑逗我的感官,轻轻地律动起来。他的回忆像花朵在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绽放,痛苦的、甜蜜的,最后是痛彻心扉的…我只觉身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既疯狂又甜腻,既兴奋又悲切。我睁开泪眼,正对上他狂野的目光。他熟悉我身上的每一个兴奋点,知道如何让我在他身下呻吟哀求。他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住我,一手固定着我的双手,一手粗暴地抚弄着,我的身体好像热得要融化了…

“不要,轻一些。”我低低地哀求着,手指深深掐入他健壮的肩头,声音腻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诱人。

他的眼神愈加幽深,低吟道:“一会儿就好。”而后仍旧霸道地占有着我每一分身体,每一寸灵魂…

我微微推拒着,“不要了,对孩子不好的。”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极轻柔地抚着我的小腹,痴痴道:“你不用担心的,也许会是一男一女,那样我们便不用留在暗宫了。”

我默默地点头,望着床帐处正在冒着青烟的镂雕白虎银熏,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肩头。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在的时候,我总睡不好,只好天天批奏折。”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以后我就天天下来,你且放宽心,我断不会让你和孩子分离。”

说完,他便陷入香甜的睡梦中。

林毕延配的舒宁香果然很好使啊,这是碧莹刚去世那阵,因我长期失眠,林毕延替我配的安眠熏香。我被囚在子母堂后,非白只管把平时我用的物件传递下来,包括这盒熏香。我在此地担惊受怕,睡眠更少,林毕延便嘱薇薇每隔一天给我用上一些。可时间一久,这香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不想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我快速地披衣起床。倾城从角落里钻出来,我披上衣物,他跃上我的肩头,然后爬上烛台,触动机关。石门应声而开。不想小荷正端着茶站在我面前,好像正要进来奉茶。

她偷眼一瞧里面,脸色就变了,慢慢后退想去叫人,早就有人出来给她一记手刀,一手快速地抄起险些要坠落的托盘。我抬头,是齐放和姽婳。

过了一会儿,薇薇也抖着身子过来了。

齐放把酬情交到我手上,激动地道:“主子。”

我也高兴地拉着齐放,然后转向姽婳,“谢谢你,姽婳,跟我们一起走吧。”

姽婳流泪道:“请娘娘原谅,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我毕竟是暗宫的人。”她向东一指,“往此地走,齐大人应该能带你出去,只是这一路会途经铜修罗,然后便可从当年轩辕氏的行宫入口出去。只是娘娘切记,千万不要误进紫陵宫。”

我们假装打晕了姽婳,三人便向东而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个巨大的铜修罗处,一边便是白玉雕门。我们正要取道时,忽然薇薇眼中带着无尽的迷惑,望着那个铜修罗,“咦,我怎么觉得以前见过这铜修罗?”

我们拉着她快走时,她忽地脚一扭,跌在地上,痛叫道:“娘娘先走吧,奴婢走不了了。”

齐放正要上前背她,她忽然出手如电抢了我怀中的酬情,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对不起,花西夫人,你今天走不了,至少从紫陵宫出来以前,你走不了。”

齐放冷冷道:“你是谁家的武士?”

薇薇眼中短暂迷惑,傲然道:“我是先德宗陛下第一暗人,我的代号叫荧火。轩辕家历代便是收集情报的高手,除了神兽,就是我们这些暗人。想要欺骗敌人,就得先欺骗自己人,甚至是暗人本身。陛下为我封闭了记忆,只做一个普通的宫人潜伏此处,便是等有机会见到铜修罗。”薇薇淡淡笑着,清纯的眼神一时冷冽无边,“紫陵宫中有着毁掉原氏的秘辛,我的任务便是潜进紫陵宫。”

齐放冷冷道:“那你去吧,同我们又有何关系?”

“若想进入紫陵宫,便得明氏族人的血。”说时迟那时快,她手起刀落,在我手上划开一刀,然后将金如意蘸了我的血,伸入铜修罗的胸口,向右连转三圈,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有大量的粉尘掉落在头顶,一会儿,紫陵宫的大门沉重地徐徐打开。

就在这时,瑶姬已经带着一列戴着面具的高手追来了,他们看着紫陵宫打开的门,瑶姬浑身打战,骇然不已,“木槿,你疯了吗?”

我很想跟瑶姬说:“老子没有疯,只不过不想得幽闭恐惧症。是我后面那姑娘脑子不太正常了。”

可惜没等解释,荧火已经携着我跃入紫陵宫的大门。齐放刚想跟着跃入,紫陵宫的大门应声而闭。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齐放在狂呼着我,瑶姬疯狂大叫,连面具都掉下来了。

门关闭的时候,我跌倒在地。我及时护住自己的小腹,紧紧靠着岩洞。不久,岩洞的紫晶矿散发出幽幽的光,暗淡地映着一个紫色的房间。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一个紫色的世界,紫檀木椅子、紫檀木圆桌、紫色幔帐、紫色流苏帷幔,就连裹着铜镜的锦缎都是用紫色的。十分奇异的是这个房间只有一半,正如同我在弓月宫地宫里所见到的一样。书桌这里却是一片怪石嶙峋、峭壁危岩,崖下水流之声巨大而湍急。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房间同弓月宫的那一间,好像是一面明镜折射出来的两个绝然对称的世界,除了色调不一样以外,家具的样式、造型,以及里面的布置完全一样。如果说弓月宫的主题色彩让人感到地下主人是在一种热烈绚烂的爱情火焰中结束了生命,他们的记忆永远停留在最最热情而至死不渝的感情漩涡中,那么这里的暗紫色调却给人一种极压抑而沉重的绝望之感,好像一个曾经爱得炽热的情侣生生被人拆散,时光永远停留在那种绝望而撕裂般的痛苦中。

我往前一步,却见左面墙上挂着一幅真人比例的巨幅画像,里面正栩栩如生地画着一男一女两个飞天在一棵大木槿树下。那女飞天有一双潋滟而美丽的紫瞳,身段丰腴而美丽,带着一种宁静的微笑,舞姿翩跹;而那个英武的男飞天半闭着俊目,满含沉静和满足地为她吹着笛,二人衣袂飘飘,风姿绰约,显示了作画者不凡的绘画功底。

左侧有古体篆文正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一首名为《笛舞图》的诗。

题诗曰:

玉液倾歌馥檀香,

金笛流音诉肝肠。

午梦千山君不在,

一箭光阴紫泪长。

落款为:

更始十年夏,昭明宫漫云殿槿树下。

原来这是平宁公主亲自作的《笛舞图》,那这吹笛的莫非是原理年?

这时后面传来女子声音,“原来平宁公主少时果然爱慕过明真武。”

呃?我吓了一跳,转回头,却见荧火正向我走来,自言自语地看着那幅画一会儿,对我说道:“皇后请看,这里的漫云殿便是平宁公主少时的所居之殿。这棵槿树本已有千年,可惜在战国年代毁于战火之中。这画中之人,女子正是平宁长公主,而这张黄金弓乃是明真武随身不离的爱物,想来此男子必是彼时赫赫有名的吴王了。”

她叹了一口气,走到象牙床边,用酬情轻轻撩起紫色纱帐,隐隐有异味传来,却见帐里正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棺,一个身穿月白锦缎曲裾的女子睡在其中,乌发压着公主制金冠,衣饰虽古旧,却依然可见当初的华丽,领间微露红绫内袄依然鲜丽,衬得脖颈白皙修长,她的面容如同那幅画一般无二,绝代风华,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忧伤。

我看得出神,忽觉有人动我的手,立时暗中警觉起来,却见原来是荧火正撕下自己的裙裾,取过我的手轻轻为我包扎。

我疑惑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不是太自信,便是太愚蠢。这是轩辕公主的陵墓,里面必然机关重重,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吗?”

荧火包扎结束,后退一步,垂首躬身道:“德宗陛下在世时,小婢确然曾同皇后一样自信、勇敢。可是原氏实在狡诈,借宣王进入西枫苑后,德宗陛下便将我的记忆封住,唯有见到铜修罗时可再恢复,以逃过原氏的盘查,好追查紫陵宫下的秘密,直到今天。”荧火慢慢流下眼泪,对我笑道:“本来想追随皇后一生一世,来报答您对荧火的大恩大德,现在看来,荧火只有来世再报。”她跪下,对我使劲地磕了一个头,“皇后放心,小婢一定会让皇后活着出去。”

我苦笑不已,“来这里的人不死即疯,你以为就凭你能让我活着出去吗?即便活着出去,暗宫的人也在外面给我们围了一个包围圈,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

“请皇后放心,当年的紫陵宫虽是轩辕氏授命司马氏建造,但毕竟是公主行宫,所以轩辕氏也秘密派了一位轩辕姓氏的巧匠,偷携信鼠前来,在建成之初偷偷留有一条密道。后来这位巧匠同所有工匠一样,全部不幸遇害,长留宫中为公主驸马守灵,此密道便代代只传信鼠。”倾城慢慢跑到荧火手上,亲热地蹭了蹭荧火。荧火用脸颊凑近倾城,泪流满面。

难怪倾城平时总腻着荧火,我盯着倾城的小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当初选择我,是知道我的血能打开紫陵宫,对吗?你的使命就是为了找到紫陵宫的秘密?”

倾城肃着一张老鼠脸对我点头,吱地叫了一声,好像在庄严地宣示自己的使命。

荧火放下倾城,对我笑道:“准备好了吗?皇后,据我所知轩辕氏流传十世的金簋机密,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探寻一个答案,可每一个人看到的真相都会有不一样的答案,有的甚至性情大变,一生痴狂。”

我轻抚着小腹,冷笑道:“那你还想去?”

“士为知己者死。”荧火昂首肃然道,“德宗陛下待我如同生父,陛下归天,奴本该殉葬,再死一次又何妨?”

荧火坦然地把酬情交给我防身,再次躬了躬身,示意我往后躲一躲。倾城来回嗅了嗅,便来到墙边,跳上紫檀木桌台,指了指那幅《笛舞图》,荧火便飞身上前,取下那幅《笛舞图》,又一并撤下紫缎帷帘,露出了一面花岗岩墙,浮雕着一朵巨大而精致的梅花枫叶印记。荧火便取了那个沾了我血的金如意,轻轻戳在梅花的花心处,拧开了去。

伴随着咯咯的极刺耳的开门声,巨大的花岗岩门徐徐打开,沉重的风穴声一下子传了出来,好像无数恶鬼给放了出来,正对着我们凄厉地吼叫着,无形无状地哭诉着。有亮光从里闪出的同时,紫晶矿忽然熄灭了,然后一切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眼前是一片黑暗,眼前渐渐飘来几片殷红,然后是白色和紫色的花瓣,仿若某个相似的梦境。我一时疑惑了,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我跟着花瓣渐渐往前走,叹息更重。

“薇薇?”我轻声呼唤着那个可以拿金球奖的同伴。

没有人答我,我便又唤一声:“荧火?”

忽然有幽幽的叹息声在我耳边响起。

有人在我身后诡异地叹息着,“你来了。”

平素里,紫浮见到我头一句便是这话。那声音是一位男子,嗓音醇厚华贵,却不似紫浮。

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记得我以前读过的紫蠡公主手札,她已经和原理年同归于尽了,也许是武功高强的守陵者。

忽然想起以前瑶姬说过,她和司马莲曾在这里见识过天人。难道这陵墓里真有“天人”?陵墓里怎么可能有活人?

却听那声音又起,在我耳边喃喃道:“最近我想起了好多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往事,不想你果真回来了!”

我转回身,一切还是黑暗。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呼吸,我惊回头,黑暗中有极淡极雅的绿色光芒传来。一棵大木槿树,树冠碧翠欲滴,泛着光,花开三色,香气清雅,如梦如幻。

树下有一块大青石,有人一身白衣正背对着我,卧在那里,长发飘垂,飘逸似仙,似紫浮,又似梦中那个天神。

曾经的那个梦靥一下子变成了现实,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这是梦,我一定还在那个梦中。

我不断提醒自己,只觉口干舌燥,冷汗满身。

这是梦,一定是梦。我不断提醒自己。我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手紧握酬情,一边伸出打着战的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唤醒他。

那人忽然无声无息地慢慢坐了起来,好像恐怖片中的恶鬼忽然动了。我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着,冷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这里究竟是梦还是幻境?这是人还是鬼?

那人却仍然背对着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均匀而沉重的呼吸。他未梳髻的墨发飘垂下来,像一块上好的墨玉缎子,微有凌乱地坠在地上。

我慢慢向后退,直到感觉退无可退,我回转身,却见眼前正站着一人,那人披着长长的墨发,一身白衣,可是略有破旧,同水晶棺里的轩辕紫蠡所着衣物,就是同一时代的。

那人长着一张天人之表,面容竟是那以前见过的身着光明甲的天人,亦同非白十分相像,却苍白得几近透明,几乎可以看到脸上的血管,还有额头的青筋。他正对我睁着一对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我骇然惊叫,后退一步。

猛一回头,身后那棵大木槿树下只有冷冷的青石。我再慢慢地转身,那人又站在我肩侧,对我的耳朵吹着气。

“你真的来了,”那人睁大血眼,略带激动道,“凤城。”

我护着小腹,颤声道:“我不叫凤城,前辈认错人了。”

那人略探头,用力对我嗅了嗅,似乎很失望,“真奇怪,你身上的味道同凤城的一模一样。”

我再次后退,“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似乎很意外,甚至带上了一丝伤感,“凤城,现在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这时荧火从我身后过来,粉面含泪,向那人跪启,“还望前辈搭救,我们为避战乱,逃难到此。”

那人便将注意力转向荧火,微皱眉道:“上面又有战事吗?”

荧火泪如泉涌,“正是,我们都是原氏妇人,窦氏余孽派死士前来偷袭,我们趁慌乱逃到此处,还望前辈搭救。”

那人忽地绽开一丝笑容,露出血红的牙,那嘴角的弧度明显过大,俊雅的面容立刻像恶鬼在对我们微笑一般。荧火明显地眼中闪着害怕,却依然假装涕流满面,甚至不经意地露出了香肩,“还求前辈搭救。”

那人的血眼湛湛地涌着血光,“我该如何救你们两个美人儿呢?”

荧火便娇滴滴道:“求前辈将我等藏入一个绝密之处,等暗宫中人杀光逆贼,前辈便可放了我们。如果前辈实在为难,我等亦可效仿娥皇、女英在此地一生侍奉前辈。”

那人浑然不觉,血眼盯着荧火红肚兜里塞满的丰盈,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点了一点头。

荧火大喜,爬跪上去,姣美的脸蛋蹭着那人的大腿,娇嗲道:“奴婢叫荧火,求前辈怜爱。”

那人伸出乌黑的长指甲,一把撕去荧火所有的衣物,露出无瑕的身子,然后抓着荧火的乌发拎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女人了。”那人叹息着,充满欲望地把荧火扔在青石上,然后粗暴地动作起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香艳而刺激的场景,骇得跌坐在那里。荧火的双目却又渐渐迷离起来,大声呻吟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求前辈给我们一条生路,奴婢愿为前辈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她看向我,用眼神暗示我往倾城那里过去,然后她巧妙地翻转过来,双腿夹住那人,脱下那人身上的衣物。

“好一个尤物啊!”那人呵呵笑道,“宝贝儿,你的主上是何人?看来非常了解原氏啊。”

荧火媚眼如丝,道:“前辈就是奴婢的主上,求主上再对奴婢粗暴些。”

我慢慢走向墙角的倾城。果然那面巨大的墙体上有两扇已然发锈发青的大铁门,正浮雕着两个狰狞的龙头,龙嘴里衔着已经发青了的大铜环,高高的门楣写着两个古体大字:情冢。

我取过倾城嘴里的金如意,正要打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可怕的惨叫。

我惊回头,却见那人正维持着分开荧火双腿的姿势,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愉快的低吼,然后哑声赞道:“难为轩辕家还有你这样的武士。”

这人是怎么猜到荧火是轩辕家的武士的?可惜,我们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仅半秒时间,荧火整个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可思议。

“蠢猪。”那人裸体的身上溅满了荧火的鲜血,他看着她的人头,鄙夷说道:“你想骗我告诉你密室在哪里,又抑或是用你的腌臜身子拖住我,那只死老鼠会趁机记住所看到的,然后再告诉你的族人,便可趁机毁掉我们原氏吧。”

那人转眼便来到我面前,他正淫笑着伸出血手探向我的脸。荧火的血迹溅到我的脸上,我大叫道:“我是原氏主母,身怀原氏骨肉,不得无礼。”

那人又冲我嗅了嗅,血眼中的淫意渐渐退去,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开,一屁股坐下,面对我忧伤道:“你说,凤城为什么还不回来?我还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