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娘子,你觉得我们袁家邬壁的位置如何?”

“地处要冲,依山傍水,无论是前往哪边都有道路,不远又是淝水,若不是这里是您的邬壁私产,建个城也丝毫不觉得浪费。”

贺穆兰毕竟有两世的经历在,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我听说在北方的六镇,那里的人们虽然过得非常辛苦,但也同样非常的坚强和热情。在那里,一个普通的军户也能对付两三个普通人。鲜卑人的身材比我们汉人高大的多,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单纯,会为了陛下的一声征召立刻不要任何东西的投身到战场上去…”

袁放看了眼铁娘子,似乎是在看到她脸上的黑纹后得到了某种安心似的接着说:“你是西域流浪武士,所以我才敢和你说这些有些不敬的话。”

啊,抱歉。

我这身子还百分百就是北方的军户,那种头脑单纯的会因为一声征召就上战场的笨蛋。

妈的,花木兰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打仗啊。

就为了被人说“真是意外的单纯”吗?

“我虽然也很佩服这些人的勇气,但这在南方是行不通的。袁家邬壁百年来一直是汉人在管,以前我们属于宋地,陛下打赢了刘宋后,四州尽归大魏,我们又成了魏人。正如你所说,我们袁家处在南北重要的关口,可以说,这是大魏最适合经营的地方之一,所以我们这里才能见到这么多南货北货,连西域的珍奇异宝也不少见。”

“如果宋魏一旦开战,或者两国出现一点势力不均的情况,袁家就到了灭顶之时。”

贺穆兰眨了眨眼,马上就明白了袁放的意思。

“你是说,因为宋魏还维护着表明上的‘和平’,双方都不想袁家倒向另外一边,所以袁家反倒可以在这个关口发展?”

“是。如果打仗的话,袁家就不存在了。如果刘宋太弱,或魏国太弱,袁家邬壁就要被迫参战,因为没有一位君王愿意在这么要紧的位置放一个事不关己的势力。我们最终还是要选择自己的立场,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因为看透了袁家邬壁的显赫,不过是随时可以在两国交战中消失的镜花水月,所以像我这样‘奢靡无能’的家主才能保住这个位子。我的父兄都是英明坚毅的家主,拥护者如云,但最后都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贺穆兰猛地向他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和他说,他虽然又胖,又无能、又好色贪婪,是因为想要麻痹两国的视线吗?

开什么玩笑!

就算有这个原因,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再说了,这么一个长得不帅,个子不高,还没什么特色的家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很毁气氛好吗?

正常套路难道不是一个长相邪魅的帅哥说着自己堕落糜烂的苦衷,然后娇弱而又善良的女主角为了他的苦衷默默流泪,从此邪魅反派为她浪子回头,或男主角登场抢走女主让反派彻底黑化什么的…

我又不是女主角!

是了,是为了“狄姬夫人”。

可是就算说他夸耀自己再多,她也不会为了你和“狄姬夫人”说好话的。

性别一致,这完全没有可能嘛!

袁放丝毫没有察觉到贺穆兰面部的僵硬,还在继续诉说衷肠:

“…所以,即使我养战马、磨砺刀剑,也不过是因为我懦弱胆小,为了日后自保作出的选择。当然,我们袁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两国开战,你一定没见过十年前那场魏宋大战,附近的河水被染的通红,连饮水都不行了”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

我真不是…

“家主,家主,不好了!少家主带着几个家人去找狄姬夫人了!”一个家臣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到他身前就噗通跪倒在地。

“他找狄姬夫人做什么?”

袁放眯了眯眼。

那家人看了一眼铁娘子,吞吞吐吐道:

“说是,说是铁娘子打死了我们家高价买来的老虎,又把虎血虎皮都糟蹋了,要…要…”

“到底要什么!”

“要狄姬夫人赔偿!”

贺穆兰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少家主”是谁,一听到狄叶飞可能被不知道什么家伙缠上了,掉头就往燕飞楼而去。

袁放知道铁娘子是狄姬夫人的贴身侍卫,也没怪她的失礼,反倒一边跟着她往回走,一边安抚她的情绪。

“铁娘子不必着急,那是我大哥的遗子,我膝下无子,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或许是娇惯了些,但并非鲁莽之人。”

贺穆兰没有理他,只埋着头往前走。

谁担心他那便宜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她担心的是狄叶飞一个不高兴,让左右把那小兔崽子给揍了!

小剧场:

贺穆兰:我又不是女主角!

作者:呃…你好像是女主角又好像是男主角我到底一开始想写啥来着?

袁放、狄叶飞、盖吴等人:…我们难道不是男主候选吗?

第68章 夜会“佳人”

贺穆兰赶到燕飞楼的时候,那所谓的“少宗主”根本都没能上楼。

狄叶飞的亲兵都是在西域复杂的局势中锻炼出来的,白鹭们又会各种刁难人的本事,即使贺穆兰不在,若狄叶飞不想见谁,就算是什么少宗主也不可能如愿。

贺穆兰听了袁放和家丁的描述,已经把“少宗主”想象成了一个和他叔叔长得一般圆脸、满身都写着“纨绔子弟”的青年,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少宗主不但并不是什么圆脸青年,反而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庞。

这人典型的剑眉星目,长相英挺又不失儒雅,楞谁一看,都不会和“纨绔子弟”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都是一窝生的,长相怎么差这么多呢?

贺穆兰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袁放,再看了看这个青年,赞叹起遗传的奇妙来。

“袁振,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袁放有些恼怒地紧跟着贺穆兰出现在燕飞楼前,对着自己的侄子毫不客气。

“见过叔叔!”这个叫袁振的青年倒是光棍的很,一见袁放来了立刻行礼,甚至还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

“侄儿听说了狄姬夫人的盛名,心中有些好奇,所以冒昧前来拜见。”

“那赔偿是怎么回事?袁家的脸都给你丢完了!”袁放嘴上说得严厉,浑身的气势已经收敛了一些。

看来这位家主真的很宠孩子。

“…那老虎是侄儿托猎户买的,这死了自然是要付钱。侄儿正苦无借口见这位狄姬夫人,又被下人一撺掇…”

他瞟了一眼身后某个长随。

那长随的脸色顿时煞白如雪,一下子跪了下来。

“胡闹!带着你的人走的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狄姬夫人!”袁放看了眼那个长随,意外的没有打骂他,而是让他以后去马房养马。

但见那个长随立刻一副活过来的样子,似乎半点也不觉得养马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这一个细节,贺穆兰就确定了这个叫袁振的少宗主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还有可能表里不一。

至少在下人眼里,伺候他比伺候马还要辛苦。

袁振带着下人们灰溜溜的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铁娘子一眼。袁放斥责走了侄子,立刻向贺穆兰解释:

“我一直无子,许是有人告诉他此地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让他产生了误会。还望铁娘子和狄姬夫人不要介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误会,什么误会?

一直无字和误会有什么关系?

“在下会向我家主人转达的。今日劳烦袁家主陪在下游览贵地,在下会和狄姬夫人传达您的善意,并表示感谢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和我解释啦!

袁放见贺穆兰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放心的走了,贺穆兰等他走的没影子了,立刻返身上楼,边走边问狄叶飞的亲兵:

“怎么回事?那袁振来闹事?”

“不像是故意闹事,倒像是要把‘狄姬夫人’逼出来。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狄姬夫人失了客人的本分,倒真是奇怪的很。”

这态度不像是去拜见客人,倒是想赶走家中的恶人似得。

“那孩子怕是担心我会当上宗主夫人,再给袁放生几个儿子,抢了他的位置。”狄叶飞的身影从二楼的某个角落里闪了出来。

他根本就不在顶楼,而是一直在二楼看着动静。

“噗!”贺穆兰一下子喷了。“袁放要能生孩子早就生了,还等到现在才生?”

说不定纵欲过度亏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那不一样,狄姬夫人可是身份高贵、富可敌国的绝色美人,和迎风阁里哪些胡姬不同…”狄叶飞看着笑意突然消失的贺穆兰:“你怎么了?在迎风阁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还有,你怎么是和袁放一起回来的?”

贺穆兰一想起迎风阁里的见闻就有些烦躁,待听到狄叶飞说起,忍不住就问出了口:“你也觉得迎风阁那种事是对的吗?”

养着一群胡姬就为了“招待客人”和“发泄欲望”?

“当然不对。身为一地宗主,钱财要用在对邬壁有用之处。但凡训练人马、置办农具、采买货物,哪一种都比满足Y欲要有价值的多。这个袁家主也许不傻,但私欲太重,不成大器。”

狄叶飞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是傻了问你们这个…”贺穆兰揉了揉额角,“要说我怎么和袁放一起回来的,说来话长。我们回屋子再说。”

“那屋里也许还有机关,就在楼上空旷的走廊里说罢,让亲卫们守着。”

两人又上了一层,贺穆兰开始把自己的经历和狄叶飞说起:

“我和盖吴去了迎风阁,见到了我要找的陈节,后来…”

“…那盖吴不知怎么认出了我的身份,当时袁放也在场,我和他不可细说,便约定今夜子时在这燕飞楼后的湖山边再见。”

贺穆兰咬了咬唇。

“你说这盖吴,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卢水胡人一向不按常理行事。究竟为何,只能看今晚如何商谈了。若能在盖吴那里得知袁放有没有通敌,那就更好了。”狄叶飞思索了一会儿。“听你的意思,盖吴似乎还不知道陈节曾是你的部下?”

“是的,我没看出他对陈节有什么恶意的地方,反倒好像招揽了陈节。”

“这倒是个好消息…”狄叶飞自言自语了一会儿,“那就这样吧,你晚上去见盖吴,反正他也打不过你。我留在燕飞楼帮你吸引袁放的注意,我会安排好手先埋伏在湖边,若盖吴有不对,你就把他拿下吧。”

他在西域也吃过卢水胡雇军的亏,当下就有些兴奋:“盖吴可不是普通首领,他下面的人极为信服他,他又一直反对陛下对杂胡的态度。若是真能把他抓回去,大魏说不定能少一个隐患。”

“…这不太好吧,他都没在袁放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我却设下埋伏抓了他…”贺穆兰想了想,觉得不妥。

“这样不行,我接受不了。若他对我有恶意,当时就能把我留下了。他既然善意对我,我便不能以怨报德。他对陛下的施政有何意见,并不能让我安心这样做,我毕竟已经是白身了。”

“你难道觉得我想要抓他立功,升官发财?”狄叶飞拧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贺穆兰。

“你就是这样想,我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何况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聪明的顺毛摸了一把,成功的平息了狄叶飞的怒火,“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先探探虚实也好,你觉得呢?”

“就算不抓他,湖边的人手不能少。”

狄叶飞用不得商量的口气做出了决定。“太子殿下有令,到这边都听我的,你若要去也可以,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啊…万恶的阶级…”贺穆兰耸了耸肩。“那就听你的。”

午夜,贺穆兰避过众人视线偷偷来了湖边,在盖吴说的那块大石头边等候他的到来。

盖吴知道燕飞楼后的环境,说明他曾在这之前来过这里,而且一定对袁家邬壁很熟悉,所以才知道燕飞楼后面有湖,还有石头垒成的“山”。

这袁放会和一个西北的雇军首领有交情,果然并非一般地方宗强。

想到袁放白日里对她说的种种“苦衷”,贺穆兰已经信了三分,至少这位袁家主,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

但这并不能减少她对他不好的感观。

夜御数女什么的,实在是太败坏了。

冬日里的风十分冷冽,南方的冷风和北方的比,更是多了一种湿冷,尤其是在湖边,那阴气几乎能钻到她的脖子和袖筒等露出缝隙的地方去。

她吸了口气,努力让冷风将已经昏昏沉沉的脑子吹得清醒点。自到了古代以后,晚上熬夜的时间极少,她已经养成了早早上床早早起床的习惯,今日为了盖吴熬到半夜,也算是“破戒”了。

想到狄叶飞说会安排人手提前藏在湖边,贺穆兰仔细注意了下可以藏人的地方,却发现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踪影。

这些白鹭官有这么厉害吗?

她印象中,虎贲军的斥侯没这么强悍啊。

.

“谁在我上面?”

一个极小声的声音从湖石上方空洞的位置传了过来。

“是我!”

“这里到底几个人?他X的全在这里怎么回事?”

“…没其他地方藏啊!”

“什么东西一直敲我屁股!”

“老四,快把你屁股从我面前移开!你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洗澡!”

“洗个毛!天天守夜的是我!”

“那你别放屁啊!”

“噗!”

“我艹!”

“别吵别吵,盖吴来了!”

一群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过来的?”

贺穆兰怔愣地看着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盖吴。

“这不能告诉你,花将军。”盖吴站在贺穆兰身边的阴影下,微微露出牙齿笑了出来。“还是说,唤你铁娘子更合适?”

“还是喊我铁娘子吧。”贺穆兰轻声回答。“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世上能让我盖吴甘拜下风的人不多,赢的如此干脆利落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力气这般大的,出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别人。”

“…多谢夸奖。”

“这不是夸奖,卢水胡人敬重英雄,此话并不是作假。”盖吴看了眼贺穆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能问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吗?”

“那我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吗?你应该被游县令驱逐,回西北去了才对。”贺穆兰也不甘示弱。

“…我若告诉你我做什么,你能告诉我吗?”盖吴居然露出了笑意。“我虽两次败在你的手下,却对你毫无恶意,这点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就像盖吴和‘铁娘子’结交那样,不知可有机会?”

“我交朋友一向看对方有没有诚意。”

“那我便先说,表示我的诚意吧。”盖吴咧了咧嘴。

“我有位叔叔在刘宋某个贵人手下办事,有意让我去帮个忙,雇金丰厚。我在梁郡砸了买卖,没了进项,手下们都要吃饭,便去看看生意好不好做。”

“再者,我被逼发了那样的毒誓,手下也多有不满。此时换个地方,换个不用和平民对上的活儿,也能稍微平息下众怨。这袁放有去刘宋的门路,能让我的大批手下顺利抵达宋境,所以我在这里。”

盖吴盯着贺穆兰。“我的说了,你呢?”

“我来找你。”贺穆兰老实回答。

而且她已经找到了。

“什么?!”

盖吴发出了一声简直快断气的呼吸声。

他…他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

湖石假山里。

“花将军刚才说什么?”

“老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你脚边了?”

“嗯,我的心掉了。”

“哦,原来我刚才踩到的是老五的心。”

“不是说来找陈郡尉的吗?怎么变成找盖吴了?”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嘛,找到盖吴就找到陈郡尉了。”

“那这卢水胡这么激动做什么?话说回来,难道花将军没看上狄将军,却看上这么个卷毛小子?”

“你们想死吗?”

“哇!”

小剧场:

狄叶飞:老子的心才是被你们踩掉了!

第69章 袁放求亲

寒风中,贺穆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比寒风更寒的,是盖吴知道自己误会后的心情。

“…你们偷偷摸摸来了陈郡,又进了袁家邬壁,自然可疑。袁放立场不明,你们又和袁放颇多接触,所以我们便来了。”

贺穆兰见盖吴终于学会了好好呼吸,也松了口气。

他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死在这,她还要多处许多麻烦。

“竟是为了我们吗?”盖吴低头捂住了嘴巴。“唔,说到底还是为了袁放。”

他抬起头。

“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竟肯帮我们?为什么?”

莫说贺穆兰不肯相信,就连藏在湖石垒成的假山里的那些白鹭们,也都一个个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想让那袁放倒霉。”盖吴阴森的笑了起来。“我也是胡人,他弄了那么一个迎风阁,将我们异族的姐妹如同猪狗畜生一般的对待,我为何要帮他?”

所以他从来不碰那里面的女子,因为他有着“物伤其类”的悲悯。

都是一样的人,只因为样貌不同,信仰有别,就成为别人眼中的“好货色”,卖来卖去。

他们卢水胡人生性倔强,不肯屈服,情愿从小学习武艺,拿命性命换取别人敬重的本钱,若不是如此,怕是也不会比这些胡姬的下场好到哪里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他为什么要顺从这个世道?

佛家有云:“一切诸相皆是虚妄”。既然皆是虚妄,他做什么最后都是虚妄,那为什么不能按他想的去做?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