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天后,校场…”

他顿了顿,望着上方说道:

“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花木兰得知若干人被抓到了刑营里去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呆过的那个木笼。

鲜卑人处罚犯了军法的人,喜欢当众羞辱。有的在三九天被扒光衣服,赤条条的塞在木笼里,便溺都在身上;有的被吊在旗杆上,谓之曰“人旗”;还有当着新兵的面被鞭刑,直到满地翻滚,痛不欲生…

花木兰十分庆幸自己当年得了王副将说情,即使用箭吓唬的突贵将军魂不守舍,蔑视上官到那种地步,也没有被剥了衣服示众什么的,只是蜷缩在木笼里伸展不开,饿着肚子被风吹日晒了几天而已。

还有没事就来陪着她说话的同火们,以及偷偷做了猪油胡饼给她吃的火长阿单志奇。

犯过错就要接受惩罚,这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有接受惩罚的时候,有谁能不犯错呢?

可是…

被这样对待,就有些过分了。

“住手!”花木兰冲上前去,一脚踹开正在做出侮辱动作的某人,而那个正在对着若干人浇尿的小兵一时无法防备花木兰的袭击,直接坐在了地上,露出那恶心人的东西。

花木兰在军中已经见过不少次这个,最初的羞耻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无力,但即使如此,她也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人有就这么把它拿出来,作为一种侮辱人的工具。

这让她出奇的愤怒。

“你搞什么!有病吗?”那人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也不急先收回“工具”,反倒瞪着眼睛看着花木兰嗤笑了起来:

“哟,逃兵配懦夫,还真是合适的很。怎么?火长不给你饭吃,你想让他没死之前把那些家当给你?”

这人也听说过若干人曾经拿粮食“引诱”花木兰跟着他们混的事情,所以一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他身后的众人都笑了出声。

“哈哈哈,那不可能,罪人的东西都是要充公的,你是痴心妄想!”

“不会这若干人细皮嫩肉,花木兰看上他了吧?我们鲜卑人可不好这一…”

嘣!

花木兰紧闭着嘴巴,以惊人的气势挥舞出拳头!

刑营里一根木柱应声而倒,上面挂着的绳索和各种捆绑的绳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有的套住了他们的脖子,有的缠住了他们的手脚。

木柱倒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刑营外负责守卫的魏军吓得闻声而入,当发现是行鞭刑的木柱倒了下去,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一个魏军走上前去踢了踢钉在地上的木柱,木柱纹丝不动。

木笼里蜷缩成一团的若干人似乎刚刚恢复了听觉似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避开了花木兰的视线。

花木兰整个人已经气得发抖,但她还牢记军中严令禁止互相争斗的军规,所以冷冷地说道:

“怕是刑营的柱子都看不惯这些人,突然一下子倒了吧。”

“明明是你打断的!”

倒在地上的人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我还可以打断别的东西,你信不信?”

花木兰威胁似的看了一眼那人还没塞进去的某物。

呕…真丑!

幸亏她是个女人。

几个看守刑营的甲兵顺着花木兰的视线看向地上的倒霉蛋们,然后同样发现了那东西。一个年级较大的甲兵哼了一声,用脚踢了踢地上被绳子套住,却幸而又幸没被柱子砸的头破血流的那些人。

空气中弥漫的骚味,已经那个木笼里已经彻底丧失了活力的若干家少爷,已经让他们推断出了事实。

至少是一部分的。

那甲兵作势要踩他的Kua间,那人马上把身子缩成一团惊叫了一声。

对此,那早在刑营里见惯各种场面的老甲兵呸了一声。

“差不多就适可而止,别像个女人没完没了的。长官让人可以随意探访他,是想让他最后一程走的体面点,你们这些人这么缺德,以后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抬眼看了看花木兰。

“你觉得呢?”

“啊…”花木兰轻哼了一声。“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犯错。否则,一定会有更多这样的人这么对待你们。”

“他明明就是个不要脸的逃兵!”

“那你就是个杂碎!”

花木兰疾言厉色地叫了起来。

“我可以让你随时被木柱砸成‘杂碎’,你信不信?”

“年轻人不要那么大火头。这样那个人只会更尴尬的。”老甲兵指了指木笼,“我觉得现在该让他们走了,你来这里不是来吵架的吧?你觉得呢?”

花木兰回身看了看那木笼,若干人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她想了想,走到木柱旁边,一吸气…

把木柱又抱了起来。

脖子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被缠绕进去的倒霉蛋们哎哟哎哟的叫唤出声,他们就像是被套上项圈的驴子或者骡子什么的东西,不得不因为花木兰将柱子竖的站立起来的动作而点起了脚尖,努力让自己不会变成绞刑架下的冤魂。

那些甲兵如同刚才他们笑话若干人那样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但是为了防止出事,他们还是好心的走上前去,去替他们去掉身上的绳索。

“啧啧,你这绕的不错?教教我们这种能把自己越捆越紧的本事呗,也许我们就不用天天站门口守卫了。”

“啊,你脸被绳子抽了一下吧?真好看,就跟你下面那啥抽了自己的脸一样。我想想看,这该叫什么脸?”

这些甲兵让花木兰知道男人要损起来的时候,那真的能让人有抱头鼠窜的时候。至少那些刚才还侮辱过若干人的讨厌鬼们已经被说的面红耳赤,再看看轻松抱起柱子让他们脱困的花木兰,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还丢下威胁的话语:

“你给我们等着,不过就是一把力气…”

嘭!

花木兰瞪着眼睛将手中的柱子又丢了出去。

这是从中折断的立柱,她不可能一直抱着,现在正好是放下来的时候。

又一次巨大的声响让那些人彻底连威胁的话都不敢说了,像是后面有妖怪在追赶一般的逃出刑营。

“小伙子血气方刚是好事,不过也不要随便结仇,尤其是这些小人。”守卫刑营的甲兵出乎意料的都是好人,“我们去门口守着了,好好劝劝那个小伙子…哎,真是作孽,明明能多活下来一个也是好的…”

几个甲兵唠唠叨叨往外走。

“和他们说了这柱子天天捆人迟早要折,你看吧,一碰就断了。”

“我看不是,我觉得是刚才出去那些人弄断的。”

“恩,我觉得也差不多,要是有人问起,就这么说吧…哈哈哈。他肯定会感谢我们给他‘扬名’的。”

花木拉被这些刑营自得其乐的甲兵逗的露出了笑容,但她再扭头看到木笼里的若干人,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这根本已经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她面带沉痛的表情,茫然的走到若干人身边,几乎觉得被关在木笼里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会厚着脸皮说“我看上你了”的那个家伙。

在他的头上、身上,散发出各种异味。以前无论什么时候见他,他的头发都是梳的冒油,辫子也整整齐齐的,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像是完全无法接受的怪异造型。

“到底来看你的人都是什么人?不是你昔日的同袍吗?”花木兰像是以前阿单志奇来探望她那样,随便在木笼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似乎是湿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坐到了什么东西,花木兰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同火都死绝了。”若干人将头埋在膝盖中,闷闷地传出来一句。

花木兰呼了一口气。

至少还愿意说话,愿意说话就好。

“我听说了你的事。王将军不愿意作证吗?我以前被关在刑营,就是王将军求情我才没有受刑。后来突贵将军又要走了我,我就这么出去了…”

花木兰想起自己以前的鲁莽,一点都不后悔。

有时候同袍固然让人觉得可爱,可也有那种恨不得把他们杀了的人。

“我和你不一样。我身上背着五百条人命。”若干人自暴自弃地说道:“我这是‘诈军’,就算一万个突贵将军来求情也救不了我。”

“咦?”花木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夸张点,“我还以为背着五百条人命的是蠕蠕人,怎么变成你了?”

“说到诈军…你确实诈了那些蠕蠕人…”

若干人用湿润的眼睛抬头看着花木兰。花木兰抑制住难过的心情,咧出了一个笑容:

“你不是已经把那些蠕蠕人诈的人仰马翻,永远也没法子告你了吗?昨晚死了那么多蠕蠕人,你已经替他们报了仇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

被关的这一天多,已经让他沮丧的都快忘了自己做出过这么件“大事”。

在他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些空荡荡的帐篷、赤身露体的尸体、火长教训他的声音,已经那些将军们“我没见过你”的控诉。

他被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一下子想着若是现在就一头撞死明志,也许还能变成个厉鬼;一下子又想着那些人想逼死自己,可自己就是不死气死他们…

他那或狂暴、或压抑的心情把他变得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回去搬救兵。

他想救他们。

他只是想要救他们…

“我只是想救他们。”

若干人的头发垂到了前面,遮住了他的脸孔。但是他的肩膀却微微颤抖着,这是花木兰能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肩膀的颤抖。

“我并不厉害。我没有你以一敌十的本事,我的骑射功夫也并不高明。我引以自豪的本事在那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花木兰用手摸了摸他抵在木笼上的拳头。

“我也想和他们战死在一起。战死有什么难的!站在那里不动就行了!可是那样战死有价值吗?万一我能搬到救兵呢?哪怕有一丝的机会…”

若干人那张布满阴影的脸实在是非常低沉。

“没有人问我这些事情。他们只想我认罪。四个将军都说没见过我,王将军是在营地附近才见到我的,他也无法证明我到底是要逃回营去还是要去搬救兵…”

“我…我本来就触犯了军规。”

他怎么会被那突然而至的愤怒弄昏了头脑呢?

他本来就是想着,哪怕跪下去求人,哪怕被人误解,哪怕回来触犯了军规,只要能救他们…

只要能救…

若干人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

“为什么就没人听我说话啊!”

前方真的有敌人!

五百人真的守不住的!

急行军去救能救下来的!

可以的!

一切可以不必这样的!

“很多人,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花木兰的身上背负着“懦夫”、“胆小鬼”、“怕死之人”的各种名声,论起背负骂名,她比若干人承受的还要更多些。

她从不还嘴,也不为自己辩解,因为这些都是无用的东西。

别人不会因为你的话而理解你,也不会因为你的辩解而理解你的人生。

你最终能做的只是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按照你自己理解的方式。

这些话,如今已经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自我矛盾的若干人不一定听得进去。

所以…

“你等我。”

花木兰拍了拍木笼。

“等我去找听得见你声音的人。”

小剧场:

‘一定要找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

一定。

真丑!幸亏她是个女人

陈节(口沫四溅洗裤子):我们家的将军啊,那叫一杆巨枪傲群雄…

众八卦男(看裤子):哦~哦~哦!

第四个火伴(六)

若干人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日后可能面对的遭遇。

花木兰无法不对此产生这样的想法。

若干人想要所有人活下去,但这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除非他是当时的统帅,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否则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死。

可在那种情况下,那位将军真的会撤退吗?

一点抵抗、一点警示都没有的离开黑山口,就这么任由几千柔然人进入敕勒川?怕是只要有一点血性的将士,都做不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只能拼杀到最后,哪怕让那些牧民少面对一些敌人也是值得的。

而为了“活着回去”而一直拼杀至今的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为了“活下去”而做一个逃兵,还是战至最后,力竭而死?

还没有到那一天,花木兰也没有答案。

但至少现在,她想给若干人找一条活路。

“花木兰,你要去哪儿!”同一个帐篷的火伴看见她正提着弓箭往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今日你休沐啊!”

即使花木兰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做巡查,巡查回来也是可以休沐的。

“没吃的,去找吃的。”

花木兰现在用这个借口已经用的炉火纯青了。

她抓着弓箭,一溜烟的跑远了。

那火伴看了眼出去的花木兰,再扭身看了看帐篷里僵硬着脸的火长,忍不住埋怨出声:“我说火长,你为什么不能差不多就算了?就算他上次放跑了那些死营的奴隶,也不至于一直这样饿着他。他这样的勇士,不可能一直默默无闻的,我们这样得罪他真的好吗?”

每次他都怕花木兰因为饿得头晕眼花而掉落马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些同火就是逼死他的凶手。

在一个火里,花木兰身为后来者,火长要拿他来竖规矩、让他知道这个火里谁说了算,也是正常的。

但现在弄到全营都知道他们火里给花木兰穿小鞋、被给他饭吃、不让他打扫战场,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火我说了算。”火长僵硬着的脸抖了抖,“你要怕他,不如就把你的吃的给他。”

“真的?”

“恩,真的。然后你们就一起饿肚子吧。”那火长仗着是副将的亲戚,嘲笑着说:“反正他是勇士,即使饿着肚子也能护着你的。”

“火长!”被笑话的人捏紧拳头对着空气舞动了一下。

“啊啊啊啊!妈的!这样子以后都没有人会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的!等我们死了,火长你一个人去杀敌吧!”

他闷着头冲进了帐子,在其他火伴或紧张或惊讶的表情中躺倒在褥子上,一把盖住了脸。

这样卑劣的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

若说这位火长一点也不害怕,或者说一点顾虑也没有,那是假的。

可是从他给花木兰穿小鞋、让他吃不饱、甚至没东西吃的时候起,两个人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他是那么嫉妒花木兰的本事,甚至连他那面对死营奴隶说放就放时的洒脱他都一并嫉妒。

嫉火燃烧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邪火,随时啃噬着他的心口。

尤其是在花木兰两天都未进食却杀敌数十的时候,这位火长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花木兰的可怕,那邪火烧的更旺了。

只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除了想法子让他不再能对他产生威胁外,他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来应付这样的局面。

打,那自然是打不过的,他也没勇气同室相残。

可是若是他自己饿到不行跌下马来被踩成肉泥,那只能说是花木兰倒霉。

同帐的人谁也不知道花木兰去了哪里,为何彻夜不归。

火长在心中暗暗心喜,期望着花木兰是出营的时候遇到了狼群,或者是出去的时候被蠕蠕人发现给了结了。这样的话,他们的火里就会补上一个听话的家伙,而且也不会动摇他火长的地位。

但第二天操练开始时,这位火长还是发现花木兰回来了,不但没缺胳膊少腿,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变乱。除了眼睛底下有隐约可见的黑眼圈,已经身上怎么也忽略不掉的尘土,他就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的自然。

妈的!

怎么命就这么硬呢!

火长捏了捏拳,假装没有看见同火们松了口气的神情。

日子一晃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在校场处置若干人的那一天。听说中军里若干人的那位兄长来找刑辖官和右军的几位将军好几次,结果他们的亲兵全把他挡了,连帐篷边都没有靠近。

花木兰倚在黑山大营的门口,翘首的盼望着。和她约定好了的人应该昨天夜里就已经到来,可到了现在也没有出现。

她的脸上终于爬满了焦急的表情,甚至有一些惊慌失措。

万一…

万一要是没来…

不,不会的…

校场上。

被人像是牲畜一般捆绑着的若干人,在刑辖官和旧日同袍的控诉中麻木的看着脚尖。

若说之前是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的话,那现在被堵住了嘴巴的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必要堵住他的嘴呢。

反正说什么你们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