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兰顿了顿。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在战场磨练两年以后,都不会轻易失手了。

因为一失手,说不定就要送掉无数性命。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不喜反倒更忧,他因为贺穆兰可能就要成亲的念头把自己堵得半死,再听到贺穆兰解释的话,更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十分可怕,却又不敢细想是为了什么,一路上于是越发沉默。

独孤诺则是看着一个个有红颜知己的有红颜知己,有女人爱慕的有女人爱慕,再看看自己,回家后少不得还要掀起一番风暴,顿时脚步更加沉重,走都走不动了。

“花木兰,能不能把恶婆娘的鞭子给我看看?”素和君突然开口说话,伸手向贺穆兰要东西。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腰上插着的鞭子递给素和君,后者接过后摩挲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又还给了贺穆兰,面上有些许怀念之色。

“还好你是…若你和我一般,我恐怕想尽办法也要把这鞭子要来。”

有狄叶飞在,他不好说明,但贺穆兰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女人。

这鞭子看起来已经是旧物了,至少有十年左右,蛇皮早就磨得圆滑,颜色也不是铁锈红,而隐隐有些暗红的样子。

至于为何男人不能拿王慕云这鞭子,贺穆兰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

反正肯定有一番故事。

狄叶飞看看素和君,又看看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哑谜。再看到贺穆兰腰上插着的鞭子,绿眸更加深沉,只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忽道:“我跟着师父的幼子来的,如今出来这么久,还是到前面去比较好,我先行一步。”

贺穆兰知道他现在身份尴尬,和崔家正是要重归于好的时候,便没有阻拦他。

狄叶飞的身影走远了,素和君才叹出一声:“他心性不如你豁达,却胜在坚毅,又能守住本心。看他拒绝几个女郎的邀请留下来就知道,若他真的去了,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只可惜他比较太敏感了一点,这样的人若不是变得偏激,就是变得自傲,我真担心他会辜负你一直辅助的情谊。”

“朋友之间,又有什么辜负不辜负呢?能看着他青云直上才是最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知道木兰你竟还懂《庄子》。”

“我略听过一些,没看过全本。”

“那也很了不起了,许多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本书。”

许多鲜卑人之一的独孤诺跪地躺枪,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喃喃自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前面的独孤郎君请留步!留步留步!哎呀太好了,你没走远!”

一个顶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第跑了过来,见到独孤诺还在,立刻迈大步子一口气冲到他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来。

“我家少爷找不到纸,又被人看的严,只好用这个写给你了。你看完了要烧掉,不要留着啊。”

那小丫头说话也是爽利,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嘱咐了这一句,把那丝帕递给他。

贺穆兰和素和君见有女人找他,都是避嫌的后退几步,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独孤诺也被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不认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什么少爷,拿起丝帕一看,只见上面黛色的字迹映在洁白的丝帕上,这帕子上面没有绣任何花样,所以也看不出是谁的私物,倒是聪明的很。

黛色的墨汁肯定是没有的,这大概是哪家小姐画眉的青黛,带出来补妆的,给拿来用了。

独孤诺只看了几句,心中一暖,面容柔和的和小丫头说道:“和九郎说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事,若有机会,下次再见。”

那小丫头被独孤诺看的脸发红,胡乱点了点头,见四周没人注意,又一次快步跑开。

回去的路上,独孤诺一路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再无刚才的颓丧可言。

第291章 赫连公主

贺穆兰和素和君在南园那边耽误太久,待换了衣服回返,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北面虽然和南面分开,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南边闯进去外人的消息一出来,北面的鲜卑人们也都知道了。

待知道是候官曹(白鹭官的衙门)的素和君带人办差,这些鲜卑大族的子弟立刻一个个明面上讳莫如深,私下却在猜测南面那些世家女子们是不是有给拓跋焘看中的,否则为何连素和君都出动了,而且一点都不担心被发现。

鲜卑人其实非常仰慕汉人的文化,即使会被人排挤,也有许多鲜卑人学习汉学、学汉人穿戴汉人衣冠、想法子娶到汉家姑娘为妻。几位拓跋宗室崇敬汉人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作汉字,不叫“拓跋x”,叫“元x”,以为风雅。

其实许多鲜卑人不是不想娶汉族高门,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们,仅有几次通婚,也大多没有以好结尾收场,久而久之,鲜卑人也就不拿那热脸贴冷屁股了。

可要说汉人若是愿意嫁女或者娶鲜卑妇,不说别的,排队求娶的鲜卑大族大概能一直排到城门口去,大把愿意散尽家财为家中继承人定亲的。

一时间,许多鲜卑子弟心中痒痒,就指望着拓跋焘做出“模范带头”作用,只要拓跋焘能娶到五姓女了,那他们也就能有个典范,才敢厚着脸皮去各家试试求亲。

如今已经不同先帝和代国的时期,民间早就有大量鲜卑人和汉人通婚,也就贵族们端着举着,遮遮掩掩,谁也不肯迈出这第一步。

这下子,人人看向素和君和贺穆兰的神色更加复杂。还有人甚至胡乱猜测,拓跋焘是不是为了让花木兰和崔浩化干戈为玉帛,想要给他求娶个崔家女,否则为何素和君非要带着花木兰去露脸?

素和君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许猜得到也懒得理,他们帮独孤诺惹下一堆麻烦,素和君真是骂娘的心都有,贺穆兰也知道自己给素和君添了麻烦,加之素和君对王慕云很有些小蹊跷,让她没有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正午快到的时候,窦太后来了。

窦太后是一个十分传奇的女人,她家是浑源的豪族,年轻时家族里建造墓地违背了该有的规制,这事原本许多人也都偷偷干,为了先人住的舒服些,多挖了几尺,多用了几根好黄杨,原本只要没人检举,是谁也不管的。

但窦太后家族原本就是大户,自然惹了不少红眼,这事一被翻出来,立刻惹祸,这种事历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她家惹下的是大祸,先帝当时身体经常不适,最忌惮这种事情,于是她家下葬的公公被鞭尸,家中的丈夫和男丁全部被诛尽,她和两个女儿幸免于难,被送入宫中做了官婢。

窦氏这样犯妇的身份,即使在官婢里也是地位很低的,但她出身大族,原本就高贵有度,又做了许多年的掌家娘子,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做犯妇太久。

果不其然,窦氏识文断字,性格恬静,又稳重老练,很快就得到了许多嫔妃的看重,在宫中也得到从上到下众口一词的好评,就连先帝拓跋嗣都起了好奇之心,召她觐见。

窦氏“操行纯备,进退以礼”让拓跋嗣留了意,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拓跋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人选,杜嫔早就欣赏窦氏的人品,哭求拓跋嗣将窦氏给拓跋焘做保母,窦氏就这么到了拓跋焘的身边。

拓跋焘十二岁被立为太子,母亲去世,窦氏接过母职。她天性仁厚,对拓跋寿就似自己的儿子一样,拓跋焘跟着窦氏得到了母亲般的宠爱,对窦氏情感如同亲生母亲,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又因为窦氏汉族的身份,对汉学和汉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也对汉臣极为信任,这都是窦氏的功劳。

拓跋焘登基之后,封窦太后为“保太后”,没过几年,干脆从“保太后”变为“皇太后”,和母亲一样孝顺。他每次出征的时候,调动京畿防御的虎符都是交在窦太后手上,人人都知道窦太后随时可以调动几万大军,即使拓跋焘御驾亲征,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犹如大魏的定海神针一般。

而如今贺穆兰跟着素和君去迎接这位传奇人物,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气度极好的老太太,她头发花白,看起来约有五十岁了,走起路来不需要人搀扶,衣着也很朴素,只有头上带着一顶鲜卑官帽,显示她的身份。

花木兰辞官之前见过很多次窦太后,她当年陪驾在太延五年(辞官前五年)出征凉国的时候,柔然可汗吴提曾经效仿他的父亲,率领大军攻打大魏,已经南下很远的地方了,人人都希望窦太后带着太子避难,这位老人却斥责留守的大将都是“胆小鬼”,亲自拿起战刀指挥司空长孙道生等人带兵出征抵御柔然人,很快就击退了柔然人。

而那时花木兰是克柔然的名将,奉命率兵从西线回返,还没到前线柔然人就已经被打回去了,得到了窦太后的接见之后,又重新率兵前往凉国。

至于辞官之前,窦太后也问过她愿不愿意留在宫中,要不要她帮她寻找合适的婚事等等,花木兰的印象里她是个很宽和慈祥的老人,而如今五十岁的窦太后,依然是个看起来大度有容的老太太。

贺穆兰在打量窦太后,却没想到窦太后也在打量她。

拓跋焘从不瞒着窦太后任何事,自然也把花木兰是个女人的事情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自己便是个有见识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但她把拓跋焘当做儿子,把拓跋晃当做孙子,自然有所有老人的脾性,那就是希望最好的都是自家的。

拓跋焘对花木兰没有任何男女的爱意,窦太后也不觉得这样的女子蹉跎在后宫争宠有意思,待在看到花木兰的长相,即使知道这是个英雄,也觉得实在是太普通了点,率先就丢掉了她也许能和拓跋焘产生点火花的想法。

她自己的养子她自己知道,拓跋焘喜欢的是丰乳肥臀的丰满姑娘,最好脾气温柔又大度,越漂亮越好,他直接的很,不爱你侬我侬。

等拓跋焘这边注定没啥好果子,窦太后又在想着花木兰这样的女人适不适合当“保母”,拓跋晃已经快一岁了,按照拓跋焘的意思,明年过完年就要宣布立储的事情,那贺夫人肯定是要死了,保母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

虽说花木兰会打仗,但大魏会打仗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这世上能给未来皇帝做“母亲”的人,只能有一个。

这个“母亲”做的好不好,直接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要比能打仗的将军重要的多。

拓跋焘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但窦太后自己是保母出身,知道坐上这个位子有多么不容易,把一个太子平平安安的养大又有多难。鲜卑人的保母几乎和亲母没有区别,行走宫廷内外也是可以,所以这个位置分外要有信得过的人才能担任。

她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不可能时时刻刻照拂着孙子,便只能寄望有一个聪明伶俐的能护着孙辈好好长大。

可拓跋焘的后宫里实在找不到身份普通又能力出色的,那些犯妇又都有怨怼之心不敢大用,这事就停滞了下来。

窦太后对花木兰抱有这样的心思,见到贺穆兰就分外的考量。

贺穆兰感觉到窦太后对她多看了几眼,却没太注意,只以为她是跟着素和君来的,所以会被重视。

可随着窦太后出现、众人迎接,窦太后又笑嘻嘻地叫人请了几位女郎出来,又掀起了一轮议论的热潮。

“武威公主、始平公主、西海公主…”

若干狼头领着弟弟若干人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窦太后请宫人和侍卫护着往里走的几位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几位待嫁的公主都出来了?不是留着连亲的吗?”

拓跋焘妹妹不多,能够拉拢其他国家身份又足够的就那么几个,此次来的已经是最适龄的几个了,武威公主才十四岁,竟也被带了出来。

其他宗室之女等几位公主都袅袅娜娜地进去了,这才跟在其他宫人之后入内。等所有拓跋鲜卑的女孩都进去了,窦太后身后却又转出一个女孩来,奇的是窦太后之前对待每个拓跋宗室的女孩,无论是不是公主,都没表现出特别亲近的意思,却独独握住了这个女孩的手,稳稳当当地往园子里面走。

贺穆兰是陪着素和君暗中保护窦太后一行人的,离着窦太后的位置非常近,待看到那个女孩的长相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同时惊呼出声的不止贺穆兰,若干狼头和若干人等拓跋焘身边近身过的人都忍不住仔细看着那位美人,觉得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阿兄,我是不是看错了,那确实是那位赵黄门吧?还是他的姐妹?”若干人揉了揉眼睛,他在花木兰的医帐中呆了那么久,和赵明朝夕相对,自然认得他的脸。

“说不定是姐妹,可一个宦官的姐妹,哪里值得窦太后握着手…”

若干狼头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露出思考的神色,“难道是女扮男装?不,即使是普通宫女,也不值得窦太后这样看待。而且看她的服饰,比宗室女孩还要再高一等,比那些正宗的公主也不差…”

他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夏国某个落难的公主?

前来迎接窦太后的,无一不是鲜卑大族,最前面的是步六孤家的长女,她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但还未出嫁。她陪家人进宫经常见到窦太后,也不害怕,上前几步甜笑着就问:“这是哪家的妹妹,长得这般漂亮?难不成陛下还藏着一位公主不成?”

窦太后带她来,便是要让她的身份走了明路的,步六孤家的一问,她立刻安抚地拍了拍赫连明珠的手背,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这是赫连大王的四女,明珠公主。夏国被灭时宫内混乱,宫人和明珠公主调换了身份,是以宫女代替明珠公主被赐给了狄子玉狄将军,明珠公主以宫人的身份被送到我身边。如今平原公思念妹妹,想要接她回去,我这老太婆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耽误了她和家人相聚,只好让她回复该有的身份。”

她说话从不夸张,向来让人信服,这其中虽有诸多遮掩之事,但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不会当面戳破窦太后的未尽之言。

夏国的平原公自立为帝,又夺下西秦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当世少有的英雄,按照赫连定的地位,窦太后称呼他应该是“赫连大王”或者是“伪帝”,可她却依旧用赫连定当年效忠夏帝的公爵之位称呼他,自然是因为其中又有变故。

最可能的,就是赫连定暗中已经向魏国投诚了,而窦太后和拓跋焘想要借由赫连公主一事,把此时坐定,逼得赫连定不得不从暗中投诚变为明面上的投诚,打消诸国试图动摇赫连定的想法。

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家,立刻摆出欢喜的样子,诚恳至极地去欢迎赫连明珠,又将她夸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亲热的围在她的身边,倒比之前对前面进去的拓跋鲜卑公主们还要热络。

唯有贺穆兰被吓得心中乱七八糟,看着赫连明珠说不出话来。

赫连明珠一身盛装打扮,她原本就有80分的美貌,长相又是属于适合华服类型的,这一打扮,把许多鲜卑女孩都压了下去,当看向贺穆兰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熟悉或者愧疚的表情,只是对贺穆兰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赵明吗?”

贺穆兰猛然扭头看向素和君。

“哈哈哈哈,我和陛下就是想要看到你这幅受惊的表情,才故意没有告诉你赵明的身份,我们隐瞒果然是对的,你的脸色真是精彩!”

素和君笑的极为灿烂。

“我知道你也许知道了赵明是女人,却没猜到她的身份不对,是不是?我记得她还哭着从你的帐篷里跑出去,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点了一朵烂桃花?”

贺穆兰瞠目结舌,再看窦太后握着赫连明珠的手进去了,赶忙跟上。至于素和君的玩笑,她也只能压低着声音追问着其中的缘故。

只有若干人呐呐地从听到赫连明珠的身份以后就有些不对劲。

“哎哟,她是女的吗?难怪了,火长肯让她伺候如厕,却要揍我们…”若干人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原想着自己虽丢脸,但好歹也有个宦官干过和他一样的事情,火长既然没有不自在,他大概也不需要介怀。

可如今这假男人变成了真女人,而…

只要想到自己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他的兄长也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而且自己还把鼻子凑到陶壶旁边闻闻有没有异味,想给火长把尿,他就突然脑子一下子断片,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若干人?傻子?你怎么了?”

若干狼头一拍弟弟的头。

“阿兄,你说我若看了一个姑娘的腿,还给她穿了我的裤子,差点帮她…”他说不出把尿的事情,顿了顿后继续说:“呃…我是不是要…”

负责?

谁料若干狼头脸色突然一下子阴沉起来,拍着弟弟的头突然变成揪住了他的小辫子,厉色问道:“你是不是去了不三不四的地方,被人设计了?你在平城招惹了谁家姑娘?”

他把若干人揪的踮起脚尖,痛得嗷嗷直叫。

“快给我说!”

“阿兄救命,我只是问问啊!啊啊啊啊!放开我!!”

第292章 又是神力

北魏毕竟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能在北园里出现的,除了鲜卑大族,便是各族的首领,亦或者是诸国的宗室,拓跋焘要选妃,他们必定是要把家里长相漂亮的女儿送进宫去,而不是藏起来嫁人。

所以这些鲜卑大族送来的子女必定是家中亟待婚嫁,并且十分出色的人选。

便是窦太后,看到这么多人才济济一堂,男的俊俏,女的娇艳,心中也大为高兴。但凡老人,总是喜欢热闹的,她又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闻名,没有一会儿,身边就围了许多女孩。

即使和这么多同龄人相比,站在窦太后身侧的赫连明珠也毫不逊色。她在夏国宫中得到的良好教育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无论什么人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她,她都依然不卑不亢,接人待物也是从容有度。

素和君和贺穆兰都没见过赫连明珠这一面,倚着栏杆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位明珠公主真的是名不虚传,你看到那位没有?那是尔朱部落的酋首尔朱代勤之女,这位贵女性格暴烈,连公主的面子都敢下,此时和赫连明珠倒是有说有笑,真是奇了怪了!”

窦太后身边围着的女人贺穆兰都不认识,更别说什么“尔朱”家的,“李朱”家的了。

只是她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尔朱?

尔朱代勤不就是前世狄叶飞的上司,被说媒后差点成了一家人的那位贵族吗?这个家族一直在尔朱川放牧,怎么也会有女儿在平城?

贺穆兰定睛望去,和赫连明珠正在说话的女孩年约十七八岁,瘦长脸蛋,长得倒算是个美女,不过因为颧骨过高的原因,有些过于严肃刻薄的感觉。

这女孩大概就是前世被定亲后以死相逼退亲,却假戏真做,真的死了的那个女孩。狄叶飞为了这个打光棍直到三十岁不敢娶妻,就是怕尔朱家忌惮,由此可见这个家族的厉害。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贺穆兰喃喃自语,不能理解狄叶飞如何会被嫌弃成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家名义上是投奔拓跋鲜卑的‘契胡’,其实是羯胡。赫连明珠是鲜卑人,羯胡也出自匈奴,两人有些话说也是正常。可是尔朱秀容并不是好说话的人,人缘也差,所以我才说赫连明珠厉害。”

素和君之前已经说过了赫连明珠入宫的来龙去脉,以及她对赫连定的影响,言语之中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赫连明珠一定会进入后宫。

贺穆兰内心里觉得拓跋焘并不是个良配,远的不说,马上就要大选妃子入宫,那么小的后宫里一下子挤进这么多女人,赫连明珠即使进了宫,怕是也过不上什么安乐日子。

她觉得赫连明珠还是个上高中年纪的女孩子,却忘了赫连明珠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原住民,在夏国没有国破之前,她的人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嫁到某个宫廷,在后宫中想尽办法出头,在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和权益的时候,也借由夏国的背景壮大己身…

赫连明珠不过推迟了一点进入自己的战场而已。

“赫连定会归附大魏吗?”贺穆兰想了想,觉得这个才是重点,“他比赫连昌厉害多了,这样的降臣,难道不会引起别人的忌惮?”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别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很期待赫连定能归附啊。”素和君叹了口气,“他就是那种情愿要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真英雄当手下,也不愿意要一个安全的草包当随从的人,赫连定若真的归顺,说不定一跃就会成为朝堂中降将里地位最高之人。赫连明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素和君想起赫连定做出的一系列动作,忍不住感慨万千:“看他为人行事,似乎并无私心,一步一步下来,不是为了夏国,就是为了赫连昌,最后为了儿子和妹妹,竟一点也没有把自己算进去。这样的人,不是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就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里。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素和君和贺穆兰正在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位王子开始对赫连明珠献殷勤了。赫连定打下西秦并且驻兵的消息已经传遍北方诸国,赫连定家中老小早就被赫连昌杀了,只剩一个留在统万的儿子和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他现在自立为帝,赫连明珠等于做了三朝的公主,背后隐藏的夏国力量可想而知。

众位王子之中,以北凉三王子沮渠牧犍长相最俊美、地位最尊崇,他是北凉国太子的最佳人选,如今北凉归附大魏,很快凉国要变成凉州,但即便如此,北凉王的王位不会降低,能嫁给他的,就是未来的王后。

沮渠牧犍如今已经有了侍妾,但正妃空悬,也没有子嗣,在众多王子里条件最好,对赫连明珠示好也就最有信心。

可细心的他很快就发现赫连明珠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飘去,再定睛一看,竟是魏国新封的那位虎贲左司马,柔然中立下赫赫名声的花木兰!

沮渠牧犍和柔然的左贤王吴提私交不错,由于北凉和刘宋、柔然有同盟之谊的原因,原本凉王沮渠蒙逊是准备在柔然最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让它不至于惨遭灭国的。结果柔然没有挺过去,大檀被杀,吴提和其他王子被俘,北凉知道这个三角同盟已经支离破碎,索性派出使臣直接去北魏投效了。

藩国的地位低下,也干涉不到宗主国的内政,但至少能存活下去。

沮渠牧犍来平城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法子让吴提能够活命,或是逃脱人质的命运,只要吴提不死,柔然还有一丝重新立国的机会,凉国也能在夹缝之中继续求着生存。

他先前研究过花木兰,知道这人只是打仗上天赋奇才,对于权谋之道和王道之术一窍不通。这样的将军王家最喜欢用,可一旦其他人想要毁掉,也是最为容易的。

沮渠牧犍几番向贺穆兰示好都没有得到回应,又知道明年去接亲的队伍是这位虎贲左司马率领的,就想着如何和花木兰攀上关系。

如今以他的经验,这位夏国的公主似乎是对花木兰有好感,而花木兰心中却不知是怎么想的,而赫连明珠这样的身份和背后牵扯的关系,一定是要嫁给拓跋焘的,若是真有什么三角关系…

要是赫连明珠和花木兰传出有苟且之事,那么既能挑拨起君臣矛盾,顺便还能坏了拓跋焘得到西秦的好事,花木兰的前程也就毁了致使魏国少一大将,可谓是一石三鸟。

沮渠牧犍越想心中越是炽热,看着赫连明珠的眼神也越加情深意重起来,倒把许多心中对这位英俊王子有意的拓跋宗室女气个半死,对抢了她们风头的赫连明珠更加厌恶起来。

“明珠公主,太后说当时你和宫人换了身份,于是你那宫人被赐给了狄子玉将军。可那时候人人都知道狄子玉将军和你两情相悦,若是他发现被送来的宫人不是你,为何不找陛下要你呢?他总不能连你都不认识吧?”

说话的是武威公主,她还没到识得情爱的年纪,单纯只是看不惯赫连明珠罢了。

“赫连明珠”曾经被赐给狄子玉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曾经被人作为“拓跋焘要良才不要美人”的例子四方传颂,如今又说拓跋焘只是送了个假的宫人过去,就等于赤裸裸的打脸,倒像是拓跋焘故意用宫女敷衍狄子玉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兵荒马乱,拓跋焘也不可能去验证公主的真实身份,那很可能就是赫连明珠故意让侍女替代自己下嫁。

虽然侍女不算什么,宫中一言不合拉出去就打死都有的,但做出这种事,不免就有些于私德有亏。

而且狄子玉爱慕赫连明珠的事也因为此事传的人尽皆知,要说两人没私情谁也不信,这么快赫连明珠就来了梅园,明显是到了要嫁人的时候,和狄子玉曾经有“私情”的事情确是怎么都绕不过去了。

自己的老婆婚前和人都已经有私情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匈奴人又对男女之事开放的很,这名声…

当即赫连明珠脸色就是一白。

被赐给狄子玉虽然让她阴差阳错的避过了,可造成的糟糕后果却是一辈子都刷不干净了。

在窦太后和拓跋焘身边时,人人都是人精,知道她代表着什么,所以即使心中知道这件事也闭口不提。

真到了外面,无论是武威公主还是西海公主都还没有那般厉害的政治素养,小女孩讨厌别人抢风头,当然是什么话难听、什么话能打击到别人就说什么。

“武威公主这话说的我却不同意,我若有心爱的女子处在危险之中,当然是想找陛下解救的。可即使还给我的不是我心爱的女人,只要我知道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会不会嫁我,那倒是其次。我想狄将军大概和我是一样的心情,所以当知道明珠公主平安之时,反倒不会再去戳破她的身份,把她陷入危险之中。”

沮渠牧犍在心中嘲笑武威公主的蛮横和无脑,面上却做出深情款款地样子,为狄子玉和赫连明珠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释。

虽然赫连明珠知道狄子玉不找拓跋焘要她一定是因为玉翠的缘故,而不是这位北凉国三王子所说的那般深情,但他解围的及时,又保住了她的脸面,赫连明珠不免心中感激,对他粲开笑颜,以示感谢。

对于武威公主,却是半句都没有解释。

若她越解释,倒显得她越心虚了。

武威公主见这个男人为赫连明珠说话,其他赫连明珠身边围绕的“追求者”也一副甚是同意的样子,气的猛扯袖角,又瞪了沮渠牧犍一眼。

这一眼瞪下去,她才发现沮渠牧犍实在是当世难寻的健壮男儿,不但肩宽体阔,身材高大,而且五官立体英俊,颇有西域男子的风范,忍不住红了一张脸,那想要讽刺他“浪荡子弟”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沮渠牧犍在赫连明珠面前大大的露脸,武威公主显然也对他有了好感,一群王子和想要娶宗室的鲜卑大族子弟顿时心中警报连响,彼此商议了一下,拉着沮渠牧犍去玩角抵和射箭。

角抵和射箭是胡人们最爱玩的游戏,角抵就是摔角,在场地中央画个圆,两人分站左右,谁先被摔出圆去,谁就输了。

胡人爱玩的射箭也不是射靶,而是放出各种活物,一人十支箭,谁射到的最多谁赢。

梅园原本就是为相亲所设,女子们比服饰、比首饰、比容貌、比家世;男人们比家世、比容貌、比身材、比本事,可谓是各显其才。

鲜卑大族们不喜欢沮渠牧犍如此打眼,加之他又是外国人,为了煞煞他的威风,便把家中最擅长角抵和射箭的子弟派了出去,想要让他丢脸。

窦太后见到男人们那边开始动作了起来,原本还想去看看,担心弄的太过份后有伤国体,可当看到赫连明珠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又若无其事的和各家贵妇聊天。

这里面这么多女孩,最顶尖的当然是要留给拓跋焘的,那些个宗室女才是给这些王子的,否则她也不会把她们带出来。

沮渠牧犍是归附国的王子,又不是世子,就算是世子,在大魏的地盘上,自己技不如人也站不住理,不必太过担心。至于他自己喜欢哪个,想追求哪个,在国家的需要上一概变得不在重要,拓跋焘想嫁给他一个妹妹就嫁,不愿意,他什么女人都娶不到回去也是正常。

即使他真赢得全场,魏国不想成全他就不成全他,和今日的胜负之分没有什么关系。

窦太后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关窍,便对那边的热闹不再在意了,反倒开始仔细打听各家女孩的情况。

“若干夫人,听说你家的长女今年二十二了,还未出嫁?”

“是,大巫师说她命格清贵,不宜早嫁,否则反倒对家族有祸,所以一直不敢定亲。”

若干家的若干夫人自然不是若干人的娘,而是若干虎头和若干狼头的亲母,说到自己的长女,眼神里全是温柔之意。

“好在她自己知道厉害,从来没有怨过我们,否则我们做爷娘的耽误她这么多年,实在也没脸见她。”

“今日可来了?”

窦太后也曾听过大巫师说过这个女孩命格好,而且是多子之相。鲜卑人大多信佛,但老派的鲜卑贵族人家却是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请萨满巫师来看的,若干家就两个女儿,长女是嫡女,得到的批命很好,也就一直养到现在。

窦太后为了多添几个孙儿,真是什么都要考量进去了,当场就要见若干家的女孩,若干夫人把女儿叫来给窦太后一看,因为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果然是身材丰满,尤其那屁股,在窄裙的衬托下浑圆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窦太后见了就连连点头,还脱了手中的香木串递给若干猫儿。

这便是窦太后订下了这个姑娘,要送进宫中了。

若干家出身高,跟随拓跋鲜卑的时间却没有北部鲜卑的大族们久,如今势力也不大,草场和奴隶都比不上许多老族,原本是没有希望在一群大族子女中让女儿得到青睐的。

可若干猫儿正在好生养的年纪,又长得丰满,恰巧就让窦太后认为是“上天注定”,这若干猫儿一进宫,定然就不会是如她名字一样没有份位的阿猫阿狗了。

窦太后这边气氛大好,男人们那边却是剑拔弩张,一群勇猛的汉子们或脱了上衣,或褪了袖子露出半边胸膛,赤脚站在角抵的圆圈之外,微微弓下身子热着身。

这些汉子不光有鲜卑人,还有高车人、契胡人、白龙胡人,以及一些北燕派来的汉人,北燕的太孙冯象是个文士,不擅长这个,推了近身的侍卫代替他,其他人都是亲自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