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酷热,行军困难,赶路就变成了一项更加痛苦的事情。

他们从京中出发的时候还是四月底,原本一个月就应该到达了夏国和凉国交界之处,但因为之前沮渠牧犍的耽搁,到了六月的时候甚至还没赶到统万,依旧在路上挣扎,又连逢多日暴雨,每天都有不少人怨声载道,抱怨老天和北凉那位王子实在是坑人。

在这种气氛下,北凉使臣们更加夹着尾巴做人了。

贺穆兰算是全军之中过的最苦的一个。阴历的六月不似阳历的六月,那已经是接近公历七月的时候,恰巧遇见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他们又是一路往西,要经过今日青海和新疆地区才能进入北凉所在的凉州,那两个地方又是公认的日照时间长。

在这种天气里,汗流浃背是一定的,衣服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全使团上下从主使到杂役每个人都是酸臭无比,可水又成了宝贵之物,不到达当天既定的目的地,谁也不会浪费水来擦洗,即使路过了水源也只敢补充饮用的水,不敢洗澡,生怕耽误了行军的速度。

到了夜晚扎营之时,汉子们还能脱的赤条条只在肚子上搭个东西睡觉,可由于郑宗经常不时窥探,贺穆兰只能每日和衣而睡,时间久了,那真是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味道,连她接近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罗浑等人因为知道了贺穆兰是女儿身,对她的态度自然和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他们洗澡还要贺穆兰帮着去提水、帮着擦背,如今反倒是他们记得贺穆兰不能随便敞衣,只要一有机会就给她提了水来擦洗,甚至几人亲自值守不让人能够擅闯大营。

就算野外有了水源,有那罗浑和陈节、盖吴看守,贺穆兰也敢好好的洗个澡、洗个头,而不是像以前一般提心吊胆的洗个战斗澡就跑,仅仅这一个好处,已经不枉贺穆兰透露了身份。

她甚至无法想象,若是她没有说,这炎炎夏日,去的又是流火的西域,没有这些同伴们的协助,到底该怎么才能掩饰到底。

总不能全身馊了都不洗澡吧?

可野外有水谁不想洗洗?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真相。

也许是因为郑宗是贺穆兰身边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盖吴和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些微微的优越感。蛮古和陈节不齿郑宗猥琐的为人,即使他比其他大有改观,依旧对他态度不友好。

只有八面玲珑的袁放对郑宗还比较客气,加之两人都是汉人,又都有“文化”,平日里两人倒是同进同出,好了起来。

郑宗被贺穆兰身边的人排斥,而贺穆兰也对郑宗不冷不热,并不如队伍里另一位精通卢水胡语的通译慈心和善,这一切都隐隐看进了李顺的眼里。

于是,某一日贺穆兰带着虎贲军出去勘查扎营的地形时,郑宗就被人偷偷召到了李顺的大营里。

“你要我偷偷煽动虎贲军的不满?”郑宗莫名地看着面前的李顺,有些不解的问道:“李使君,我有些不太明白…”

李顺表面上温和,其实心中也有些瞧不起这个被拓跋焘冷落的舍人。

无奈贺穆兰身边犹如铁桶一块,只有这个郑宗经常被一干鲜卑人欺凌,心中肯定有着怨恨,可以利用,所以他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结交他。

“夏日酷热,沮渠牧犍王子又偷偷离了使团,原本两个月能到现在恐怕要拖到三四个月,长途跋涉,在北凉的补给又不像魏国这么容易,本官实在是心忧…”李顺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理由,“我原本想和花将军商量,索性以这些理由上折京中请求回返,让凉国送公主过来,我们在国境迎接,顺便完成迎亲之礼,可花将军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也只能另辟蹊径,想法子让军中不得不回返…”

李顺回身掀开准备好的一个小箱。

里面是堆的一掌多高的各色金器,约摸着估计有十多斤。

十多斤金子,搁在这个时代已经够郑宗这样的小官舒舒服服过上几十年了。

郑宗虽是鸿胪寺官员出身,家境却绝算不上好,一时间见到这么多金子,登时目瞪口呆,看着金子发出的灿灿亮光眼睛都移不开。

李顺就怕他是个不爱钱的,如今见他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心中大喜,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这个箱子。

“你若答应,这便是我的一点心意。若你能事成,我再给你双份。”

郑宗眨了眨眼,只能傻傻的复述一遍。

“双份?”

“是,双份。”

李顺笑着点头。

“若你能随时告诉我花木兰的事情,那是更好,我除此之外,另有重谢。”

郑宗原本满眼满心都被这些金子给占据住了,连眼神都移不开来,此时听到李顺说到“花木兰”三字,顿时一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只是他天生乖觉,虽然脑袋已经清楚了,脸上却依旧是财迷的神色,连陷入挣扎的表情都恍如是真的。

李顺满脸笑容,郑宗天人交战,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郑宗突然咬咬牙,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

我帮你个鬼!

自然有人能治你!

谁也不能拦着我做个好人!

郑宗满脸犹豫挣扎的抱走了箱子,回去的路上脚步甚至有些沉重,其演技堪比后世的奥斯卡影帝。

只是他一出了帐子,顿时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驮了,抱着那一大箱的箱子绕了一圈,确定甩掉了后面跟着的人,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那被甩掉的人也只是随便跟一跟,发现他抱着钱在偏僻的地方乱晃,出来后箱子没了,金器全部被包在外衫里,这才满意地回去报讯。

“你说他把箱子丢了?”李顺冷笑,“那些金器都是凉国王室的东西,全都有印记,他就是丢了箱子也不打紧,只要东西在他身上就行。”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译官,真的能…”

随从有些迟疑地问自己的主人。

“不能也没关系,只要东西到了花木兰那里就行。况且,你也别小瞧了这些小人物,有时候正是这些小人物,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李顺高深莫测地笑着。

“尤其是…”

“他心中藏着怨恨的时候。”

第382章 不是好人

李顺出身赵郡李氏,家中藏书万卷,当年五胡乱华时天下如此之乱,李家抛弃其他家财不要都要救下这些藏书,是以时人对他家有着极高的评价。

李顺之父是有名的能吏,曾在慕容垂手下任官,后来出仕魏国,这在那个时代很常见。

李顺本身并无什么军功,但他博闻强记,懂得诸国语言,又因为崔浩的弟弟娶了李顺的妹妹,所以两家互有姻亲,相互扶持,这才得到了拓跋焘的重用。

他风度翩翩,谈吐流利,外形又十分俊朗,所以“权谋”技能虽然没有点满,可当个使臣却不让人乏味,出使过凉国很多次,也出使过柔然,

拓跋范出事的时候,因为那门客走的是李顺的路子,被素和君盘查了许久,夹着尾巴做人做了一段时间,好在他为人比较低调,平日也没有什么劣迹,还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拓跋焘连拓跋范都饶了,自然也不会一棒子打死他,就把他又重新启用了。

只是李顺自己心里也清楚,想要回到政治中枢,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李顺为何帮着北凉,却是和崔浩有关。

李家和崔家一直有故,崔浩的父亲和李顺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情谊,所以两家才会有姻亲。

李顺的天赋,在同龄同辈的汉人里已经算是少有的天才了,但他可怜就可怜在家族的世交里出现了一位更加天才的人物:

——崔浩。

从他幼时起,崔浩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李顺博闻强记,崔浩却是过目不忘;李顺精通文史,崔浩十岁时就已经因为出色的政治头脑出仕;李顺长得英俊,崔浩却从小就让无数人为他疯狂、打架,而这些人里有男有女;

论出身,崔家说是累世公卿也不为过,他的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父亲又做到魏国的司空,家中子弟纷纷出仕,母亲是卢家的嫡长女。

而李顺虽然出身赵郡李家,同为五姓,家中却没有崔家显赫,出仕的子弟更少,母族更是不能比。

李家有藏书万卷,崔浩少时经常去李家借阅,一待就是一天,所以李家人对于崔浩比对自家的孩子李顺还要关心,毕竟这是做客的客人,和家中可以随便胖揍的儿子不一样。

可李顺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认为父母更喜欢崔浩而非自己,处处拿自己和崔浩比较,所以崔浩读了什么书,他也跟着去读,希望能够超过他。

正是因为这样,他得到了一个“博学强记”的名声,可崔浩却是“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

崔浩知道自己要出仕魏国,辅佐鲜卑的君主,所以鲜卑话、匈奴话、卢水胡话、柔然话、羌语都极为精通,是许多汉家名门子弟的异类,李顺因为效法他,所以也学会了卢水胡话、鲜卑话和柔然话,有了可以作为使臣的本钱。

但李顺什么都可以学崔浩,唯有崔浩的头脑是学不会的,从成年之后两人越来越远的距离也可以看的出来。

崔浩从小太过出类拔萃,孤傲不群,所以人缘极差,李顺少时先是效法崔浩,后来发现自己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便也成了厌恶他的那一群人。

可因为两家关系好,明面上的客气还是要做,以至于后来他心中憎恶的要死,脸上还要客套的寒暄。崔浩并不是傻子,他人缘差是因为身边没有值得结交的天才,而非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几次被阴过以后,崔浩就疏远了李顺,反倒是崔浩的弟弟和李顺关系好了起来。

是以崔家和李家虽然是姻亲,但李顺倒是和崔浩的弟弟走的近,崔浩家的大门是很少踏足的,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

那一次给狄叶飞送五石散的门客入府,李顺是把人推荐给了崔浩的弟弟,然后崔浩的弟弟送给了哥哥,这么辗转入了崔府,谁也没想到门客会出纰漏。

成年的李顺比以前更加稳重,也更加有城府,但对于崔浩的嫉妒和怨恨却一日比一日更深,只不过他知道拓跋焘信任崔浩,诋毁也没有用,所以很少在公众场合说崔浩的不是,也绝不轻易动作,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在暗地里,无论是崔浩当年被鲜卑贵族弹劾而罢官家中,还是后来的门客事件,其实都有他的影子。

只要崔浩不高兴,他就高兴。

凡是崔浩同意的,他就反对。

凡是崔浩反对的,他就促成。

李顺的这点小心思,瞒得过拓跋焘,却瞒不过对他心知肚明的崔浩,是以对他忌惮更重。

在鲜卑人为主的朝廷里,崔浩属于积极的“主战派”。他知道北魏最大的积弊在于根基浅薄,只有靠不停的胜利才能集聚人心和财力,所以从拓跋焘当政开始,每一次战争的发起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如今夏国已灭,柔然屈服,西秦也被献上。北凉和北燕虽然已经称臣,可崔浩依旧认为与其得到两个藩国,不如直接将它们纳入版图更加合适,经常为此游说鲜卑大族和各方豪酋,时刻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而李顺和另外一派大臣则属于“主和派”,认为目前的国土已经够大,安邦治国才是当务之急。

即便如此,李顺心中也有“大国使者”的傲慢,每每出使,虽谦和有余,但态度却十分强硬,凉国对他是恭谨有加,每当他出使,天天有美味佳肴,夜夜有美女陪伴,临走还有重礼相赠,让他得到了别处得不到的尊重。

无论是为了这样的满足感,还是为了给崔浩“西进北征”的战略扯扯后腿,李顺都不愿意北凉就这么亡国。

可他自己也知道,以魏国如今的速度扩张下去,吞并北凉也是迟早的事。沮渠蒙逊年老体弱,他的两个大儿子却都死于非命,他原本对沮渠牧犍有些希望,现在看来也是个绣花枕头。

崔浩和拓跋焘也看出北凉无以为继的情况,所以才派出这一次的使臣,一是亲眼看看沮渠蒙逊的身体如何,二是摸清北凉的情况,寻找合适的时机伐凉,三是暗中送源破羌去寻找南凉王昔日的部下,秘密结盟,以待日后之机。

可以说,花木兰反馈回去什么样的信息,便是北凉能不能继续存在的根本。至于什么“迎亲的公主”,反倒是次要的了。

李顺受了北凉重金的贿赂,自然是竭力想要阻止北凉的灭亡,可他一没法子让沮渠蒙逊的身体状况变好,二没法子让北凉瞬间繁荣到魏国忌惮的地步,更没办法阻止源破羌去完成他的使命,就只剩下一个法子:

——让这支使团到不了北凉。

他毕竟是魏臣,哪怕想要破坏这样的出使任务,也不能做到留下把柄给自己招祸,只能另辟蹊径,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虎贲军的主帅出事,虎贲军军心不稳,自然只能先回国再说。

是以沮渠牧犍屡屡装病也好拖延时间也好,故意放出沮渠蒙逊病重的消息造成沮渠牧犍出走蒙骗花木兰追赶也好,都只是这些计策里的一环。

可惜老天不帮他,计策不但失败了,还让花木兰白白得了一千卢水胡人,沮渠牧犍从此和他再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沮渠牧犍是不是也是“计中有计”,名义上是借他的手除掉花木兰,其实自己也另有打算。

现在他最怕的,是只要花木兰一到了北凉,就会发现沮渠蒙逊根本没有病重。而沮渠蒙逊为了让魏国不敢轻易出兵,哪怕有病也会装作没病,更不会替他圆这个谎。

他等于是被沮渠牧犍卖了,变得里外不是人,不帮着北凉也得帮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一条道摸黑走到低。好在路途还长,他和北凉使臣有的是机会缓缓图之。

先离间花木兰身边的亲信,伺机找到对付她的时机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李顺在那里想当然的自我意淫时,郑宗已经搂着那一大包金器到了自己的营帐,全部铺到了袁放的床上。

袁放每天都有无数的事要忙,他身上背着几千人的调度,以前这些事是贺穆兰亲自做,现在都变成了他,所以等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已经都月上中天了。

袁放原本困得迷迷糊糊,刚刚往床上一躺,立刻觉得后背说不出的硌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害人呢这是!”

欺负他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肉全都累没了是吧!

硌的他骨头都疼!

待他完全清醒往床上一看,顿时惊了个半死。

“我记得我没私吞花木兰的东西啊…”袁放揉了揉眼睛,“怎么这么多金器在这里?”

“是我挣来的!”

随着郑宗得意洋洋地一句话,一个大脑袋伸到了袁放的面前。

“怎么样,我厉害吧!”

“怎么回事?”

袁放随手拿起一个。“这是官造?制作的这么精良…”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顺给我的。”

郑宗无所谓的把李顺直接卖了。

“他让我做耳报神,偷偷透露花将军的行踪,还让我想法子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内讧,如果做不到,就让虎贲军认为长途跋涉辛苦劳累,引得军中哗变…”

袁放顿时一凛,后悔把自己的白鹭信函给送走了。

“他为何找你?”

郑宗摸了摸脸。

“唔…这么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生气。”

他翻了翻白眼,在袁放不耐烦的眼神中恶狠狠地说道。

“大概是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吧!”

第383章 分道扬镳

袁放虽然家中有钱有势,但毕竟不是拓跋焘或崔浩那样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并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记代表着什么,只以为是李顺家的特殊标记,就和袁家有时候也给器具打上烙印一样。

可正因为他这么想,袁放觉得李顺实在太有钱了,能随手为了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这么多…

看来跟着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样啊。

每个月月度还不够塞牙缝的袁放恶狠狠地磨牙。

“现在怎么办?把钱交给将军?”郑宗不舍的摸了摸满床的钱,“这么多金子啊…”

“你现在不能去将军帐中,难保虎贲军里没有眼线,人多口杂,要是你抬脚就去了将军帐子里,李顺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锃亮的金器。

“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纯度又高,我拿一个去将军那里,你去找盖吴,让他派几个卢水胡人随时远远的跟着你,防止你被灭了口。”

“灭口?”

郑宗吓得眼皮子猛抖。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们要将计就计。”

.

翌日。

贺穆兰知道李顺想要买通郑宗的时候,她刚刚和使团的成员吵了一架回来。

从夏境到达凉国,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后世被称之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达北凉的首都姑臧,这也是来往的旅人经常走的一条路;

二则是从钦汗城(银川)出发,从腾格里沙漠的边沿穿过,然后到达姑臧。

贺穆兰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随着沙暴经过时,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别说缺水、随时出没的狼群和秃鹫,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沙盗们。

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黄河泛滥汹涌,水路的危险并不比沙漠更小。加之这么几千人要从水路上走,沿河四县就要准备足够的船只,这样一来时间更长,不知道要准备多久。

虎贲军多来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晕船会丧失作战能力不说,若在黄河上遇到风浪或是暗礁,一群不会水的虎贲军就要变成了河底的冤魂,别说李顺反对,就连虎贲右司马源破羌都不太愿意。

这么一来,对接下来路线的选择就陷入了僵局,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还是李顺也罢,都知道此时争吵起来毫无意义,只能暂时冷静一番,回去好好考虑。

贺穆兰并没有多少可以商议的人,索性就把身边所有的人全部召集过来,拉到一起询问如何是好。

袁放和郑宗正在发愁该怎么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名正言顺的见贺穆兰,就听伯鸭官说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帐子就等他们,袁放顿时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团塞到马具之中,只揣着几个金酒杯去见贺穆兰。

自从贺穆兰暴露自己是个女人之后,众人面对贺穆兰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次是为了正事,当贺穆兰将自己遇到的问题一说,众人纷纷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过凉国,走的是河路,不过那是冬天了。”郑宗皱着眉头说道,“那时候夏国还没有被攻下,我们没有办法从夏境穿越,只能沿着黄河而下,然后辗转到达姑臧,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且补给困难,人数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我听说夏人到北凉都是从钦汗城出发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练的向导,如果从边沿走的话,其实也很安全。”

贺穆兰没想到郑宗居然也认为第二条路比较妥当,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只扭头问盖吴等人:“各位去过北凉,可知路径?”

“其实沙漠并没那么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缘的话,其实沙丘比较平整,马匹也可通行,还有很多绿洲。祁连山的水浇灌了不少地方,现在又是夏天,水草丰美,来自祁连山上的积雪融化成水而下,连赶路的战马都可以得到补给。”盖吴也肯定使团的选择是对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险,河面上也有河盗,就凭我们这些不通水性的,万一船给人凿了就真的求生无路了。”

郑宗胆小怕死,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去过北凉的郑宗都认为走沙漠比较好,那肯定是因为沙漠比较安全。

而盖吴和一群卢水胡人走南闯北讨生活,对于各地“宵小”的情况十分了解,虎贲军之所以出京,就是为了防止有见财起意连命都不要的匪患联合在一起“来一票大的”,既然盖吴认为河盗比马贼还棘手,那她也不能不听。

“我常听说沙漠上风沙极大,若有风暴经过,能把人都卷走…”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还有水源的问题…”

“既然有北凉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路那罗说,“在河西行走,老练的向导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们这样经常来回的,也从不忤逆向导的意见,他们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见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里的金杯,“主公问这个,是不是因为李使君认为走沙漠比较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认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和他们据理力争了半天,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若是让我选,当然也是选从平凉到姑臧的路,我们是为了迎娶兴平公主而来,带着大量的财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进行贸易,走陆路能最大的保持我们的战斗力,还可以沿路经商…”

袁放见众人都是点头,话风却突然一转:“不过因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陆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这是为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郑宗,你是当事人,你说。”

郑宗原本就想在花木兰面前讨好,于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将昨日李顺找他的事说了出来,当听到李顺说郑宗被排挤云云时,那罗浑几人冷笑着说:

“你还用得着被排挤?你就根本不和我们混。”

“李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冷落你是因为你不会武艺,一捏就伤,只能言语上嘲笑嘲笑…”

“我们排挤你有什么用,将军护着你呢。”陈节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你这废柴哪里来的本事得了将军青眼。”

郑宗被几人挤兑的背后冷汗直冒,一面讪笑着说那是李顺的想法,一边讨扰地拱着手。

几人只是过过嘴瘾,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调侃郑宗一番后也歇了嘴。

郑宗这才接着说道:“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挑拨虎贲军的不满,最好是和卢水胡人有间隙,若是花将军有什么行动也要和他回报,事后必有重赏云云。”

贺穆兰听完郑宗的话眉头紧皱,那罗浑等人也是各个若有所思。

李顺不愿意他们去北凉,为什么?

作为一位使臣,他的任务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圆满的完成任务,半途而废他也要受罚,除非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受罚…

而且这样挑拨虎贲军,若真的哗变,他有什么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说,李使君说要走陆路,我倒觉得也许水路才是正确的。谁知道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么名堂?”袁放叹了口气,“不过一支使团,上下都不齐心,北凉那边还不知有什么诡秘,此行凶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马商议一下?”那罗浑想到源破羌,“他负责北凉使臣的安全,又在北凉多有故交,也许是个援手。”

“我并不敢信他啊。”贺穆兰揉了揉额头,“我和他并无深交,陛下也从未说过让我多和他商量的话,显然并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顺关系不错,这次讨论路线问题也是站在李顺那边,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获南凉的人脉,这位虎贲右司马必定不会甘于只做个副手。他的出身极高,又从军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新人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不甘也没有?

自从虎贲军建立以来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眼下和李使君决不能撕破脸,他大概也知道我们无法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敢找郑宗做这个奸细。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团也不能继续前行。况且他负责这一路上的调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凉国也许也不会接受我们迎回兴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