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比寇逸之前来报丧还要更加沉重,以至于贺穆兰送寇谦之出去时,寇逸之还以为又有谁死了。

其实他猜的也没错,只不过要死的人是“将死之人”罢了。

寇谦之被贺穆兰亲自送到了前厅的门口,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回过身来,对身后相送的贺穆兰说道:

“花将军,其实还有个法子…”

贺穆兰愣了愣。

“您不必…”

寇谦之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耳边小声说道:“未来的皇帝也有帝星之命,也有龙气护体。如今这位储君正是年幼之时,元阳尚存,即使得到你的一半阳气,阳气也可以随着元阳宣泄出去,比陛下亲自承受你的阳气风险要小的多。这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并不是坏处,至少能早些有子嗣,也有利于国家的安稳…”

他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贺穆兰,摸了摸胡子,声音更小了。

“虽说性格会变得急躁激烈,可那位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些过于沉稳了。就算那位变成了暴虐的性子,陛下还有其他子嗣,这位储君也会有子嗣继承,不会落得太过凄惨的下场。”

贺穆兰只觉得冷汗直冒,不知为何再看着满脸高深莫测的寇谦之,竟渐渐将他和后世那位七十有余的寇天师重叠了起来,就像是那位天师正附身在他的身上和她建议一般。

她何德何能,能让陛下为她牺牲自己的储君!

这简直是开玩笑!

第449章 柔然南下

每个人都有私心,寇谦之也不例外,贺穆兰并不觉得寇谦之是个无条件为人的活神仙,前世的寇天师和这个世界的寇天师会如此锲而不舍的帮她,恐怕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三生三世,贺穆兰已经得到了许多连花木兰都不曾得到的东西,如果要以牺牲魏国的未来换取自己的性命,那她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出生入死、坚持忍耐都成了笑话。

阴阳交合也是一样。没有爱的性和畜生没有什么区别,贺穆兰自认自己有些道德洁癖,真要为了性命选择找个不认识的男人xxoo就为了活命,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至少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一生时,不会厌恶地想要再死一次。

佛门和道门的合作,在贺穆兰看来是不太可能的,昙无谶也好,寇谦之也好,贺穆兰相信他们都是可以接受合作的大德,但问题是很多时候,他们不仅仅代表他们自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是如何得到尊敬的,在妥协之后,也会遭到同样的唾弃。

“这么一想,我好像是必死了呢…”贺穆兰摇摇头,重新振作起精神。“还是先处理正事要紧。”

因为有贺穆兰的叮嘱,虎贲军这段日子看起来似是在休息放松,其实外松内紧,每日里都打起精神不敢懈怠。每天早上,贺穆兰都会带着陈节和那罗浑去虎贲军军营巡视一番,然后回到城中,像宫中的太子汇报一天的情况。

这和之前在平城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区别就在于从向拓跋焘汇报变成了拓跋晃而已。

这位刚满五岁的太子在很多时候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无论是上朝还是听政,都是安安静静的,但是却有自己的思考,对于问策的每一个大臣的意见都非常重视,尤其是汉臣。

拓跋晃对汉人的尊敬以及对汉文化的兴趣,已经让崔浩为首的文臣们兴奋鼓舞。而对于鲜卑人来说,才五岁的拓跋晃已经可以骑马射箭了,虽然力气小武艺也不是很好,但不忘祖宗的根本也让他们很是满意。

贺穆兰步入东宫的时候,拓跋晃正在跟着宫中有名的一位剑师练剑,那剑师专门负责给皇子们启蒙,教过拓跋焘、拓跋提、拓跋范等众多王亲,年纪已有快五十了,很受皇室尊重。

小小的拓跋晃提着木剑在他的教导下练习着诸如“劈、砍、刺”这样的基本招式,换成其他男孩遇见这么枯燥的事情早就已经跑了,拓跋晃却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哪怕汗流浃背也继续坚持。

“背要挺,用丹田吸气,不要大口大口喘!”

老剑师用手中的剑鞘挑掉了拓跋晃的木剑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还是改用刀吧,剑术很考验人的根骨天赋和悟性,殿下以后是要在战阵之中杀敌的,用剑不如用刀…”

他没说拓跋晃在练武这上面确实没什么天赋,不但没有拓跋焘当年健壮的体格和敏锐的反应速度,恐怕连拓跋焘的几位侄子都达不到。

剑法难学难精,不如刀法学的快。

“剑乃百兵之君,我身为储君,自然要从剑开始学习。”小小的拓跋晃板着脸看着手中的木剑。

“刀是杀人利器,又怎能和剑相比?”

“刀剑都是杀人的武器罢了,没有任何区别。”

贺穆兰原本站在门口等东宫舍人通传,无奈她听觉太好,听到拓跋晃和老剑师的对话忍不住开了口,惊动了里面的太子。

“花将军!”

拓跋晃听到贺穆兰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又见东宫舍人匆匆靠近,立刻毫不扭捏地摆手。

“别跟我通报什么了,下次花将军入宫,让他直接进来!”

东宫舍人连话还没有说就被太子回复了,只能心中羡慕嫉妒恨地又跑回去,恭恭敬敬地请贺穆兰进东宫的校场。

那位剑师虽是宫中的“供奉”,但并没有官职在身,见到贺穆兰立刻行礼,贺穆兰先对拓跋晃行了臣子之礼,这才搀起老剑师。

这是一位真正的剑客,仅仅站立在哪里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须发皆白,虽然年纪大了,但并未老朽,眼神里的锐利隐藏于恭敬之下,就像一把名剑藏于剑匣之中,只等着有人开匣取剑的那一天。

贺穆兰是第二次在人的身上感觉到“剑气”,第一次就是在鸣沙地里,被那位剑客缠斗的无还手之力,最终和那罗浑合力击杀的那一次。

魏国宫中卧虎藏龙,果真不假。

知道贺穆兰入宫来找肯定是有事,拓跋晃和老剑师沟通了几句之后请了他回去,又差人去请崔浩和东宫太傅高允前来。

崔浩被命令协助太子监国,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处理政务,所以很快就赶来了,而高允更是就在东宫居住,比崔浩来的还要更快些。

贺穆兰之前只听过这位中书侍郎的名字,却没见过他的本人,高允来了之后,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高允已经有四十多岁了,搁这个时代,做拓跋晃爷爷都行。他长得比较显老,眼睛也有些内凹,脸上深深的法令纹显示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气质像是贺穆兰曾经的教导主任,所以颇有些不自在。

高允和贺穆兰都是内敛的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后互相拱了拱手,没多攀谈。

拓跋晃入住东宫后,拓跋焘给拓跋晃选了好几位东宫的官员,教导他学问、辅佐他。崔浩虽然是太子太保,但他身居高位,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常常来亲自教导拓跋晃帝王之道,学业上的教导就交由了中书侍郎高允和中书博士游雅。

游雅教导学问,但并不在东宫居住,而高允是拓跋焘钦点的东宫内侍长,日日居于东宫之中,五日方得休沐一次。

高允性格端正不阿更在古弼之上,他曾是拓跋焘的舅舅阳平王杜超提拔上来的,长于律法,性格严谨,对待职责毫不徇私,拓跋焘十分信任他,才让他负责指正拓跋晃的言行举止。

莫说拓跋晃才五岁,就算成了年的太子,也极少有人喜欢“内侍长”这样的官员的。内侍长负责提点太子的言行举止,若有不当的,还要向皇帝禀报,平时更有劝谏的职责,许多内侍长在东宫太子登基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是以人人都畏之如虎,不愿担任。

高允得知自己被点为内侍长兼太子太傅之后也是一阵苦恼。他性格本来就不和蔼,长得还特别严肃,家中子侄见了他尚且还跑,太子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但奇怪的事,这世上也许真有“投缘”这种事似得,高允一入东宫之中拓跋晃就对他十分尊敬,以晚辈自居,将高允在东宫的衣食住行打点的有条有理。高允是渤海人,喜欢吃腌渍的食物,拓跋晃甚至为他专门安排了一个厨子,专门做腌鱼、腊肉等风物。

对于这些,高允一直以为是窦太后安排的,毕竟这位保太后行事从来让人找不到不妥,又消息灵通,结果有次他偶遇那位厨子,才知道他是拓跋晃专门吩咐从御膳曹中调来的,心中顿时熨烫不已。

加上拓跋晃性格十分乖巧,既不猖狂跋扈也不特立独行,很多让高允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教导他学问也是举一反三,更让高允认为这位储君是上天降下来让魏国更强大的天命之人,简直是掏心挖肺地辅佐着他。

一君一臣,双方互敬互爱,很快就有了默契,拓跋晃凡事也不瞒他,有问题就会唤他来请教,连拓跋焘失踪和柔然人蠢蠢欲动的事情都不避讳。

就连崔浩和窦太后都没有想到太子会这么信任高允,由于高允系出名门,其父是丞相参军高韬,又是拓拔焘舅舅杜超的莫逆之友,本身品性高洁,人人也都乐见其成。

相比之下,游雅倒更像是个教书先生而非东宫臣僚了。

“花将军可是在闾毗那里有了什么消息?”崔浩开门见山地问起贺穆兰:“柔然人准备什么时候起事?”

贺穆兰摇了摇头。

“闾毗知道的也很少,之前柔然有和他联系过,他担心和他们牵扯会招祸,根本没有搭理他们。而这次虽然合作了,但对方并不信任他,只是告诉他一些只言片语,许了柔然左贤王的好处…”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闾毗让我带回来的、柔然旧臣中一直有异动的将领名字。据说联系他的是吴提的堂兄弟乞列归,此人在柔然西境试图复国,得到了北凉的支持。我现在就担心北凉的战局会被这些柔然人影响。”

崔浩接过纸,细细问过贺穆兰在闾毗府中的见闻,脸上浮现出忧色。

“北凉要是和柔然有过什么盟约,应该早就行动了,就像高丽救援龙城一般,为何到现在都不动?”

高允比崔浩担心的还要多。

“平城附近柔然人有多少?怕有几十万吧?”

崔浩负责田赋,立刻就报了出来:“平城周边屯田的柔然户就有八万户,约有三十多万人。这还不包括六镇周边和漠南放牧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些平柔户大多是混居,又有地方上的‘大人’监管,想反没那么简单。就怕有不轨之人藏匿在其中,这才是大问题。”

“除了穆寿手上的上万人马,虎贲军三千人马,还有镇守平城的城卫七千余人…”拓跋晃计算着手中能用的人马,“军殿有五千人马,只听虎符的派遣,就算宫中的侍卫都用上,也不到四万。”

一旦真的动乱,平城附近的柔然人很可能跟着起事,到时候需要大量的人马去镇压,但平城能用的正规军确实没多少了。

“四万人啊…”

高允和崔浩都默然不语。

听起来虽然多,但平城太大,需要防卫的地方也多,加上要担心柔然人趁乱北逃,还需要派出人马做好“维稳工作”,人手根本不够用。

“你们少算了一个地方。”贺穆兰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你们忘了平城北面的高车作坊。那里现在在大量的炼铁、炼煤、制造兵器,如果柔然人南下,也许会途径高车人所在的猎场。现在必须要派人先去把高炉和所有兵器转移,否则白给柔然人得了一大批利器。”

贺穆兰的话一出,崔浩立刻“啊”了一声,脸色沉重地点头:“确实如此,我们都把那处忘了!”

拓跋晃负责监国,所有印信都在东宫,闻言立刻准备拟写诏令。崔浩在一旁亲自执笔,高允磨墨,要调动平城军殿的人马去保护高车人的匠作坊。

贺穆兰垂目想着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东西,却猛听得宫中突然吹起了号角,顿时惊得浑身一颤。

北面来的号角!

崔浩正写到最后一句,听到声音连忙停笔抬起头来,高允惊得提着袖子的手抖了一下,那衣袖掉到了砚台之中,顿时将墨汁吸了个饱,让他皱起眉头。

拓跋晃也顾不得盖印了,连印匣都没打开又收回库中,抬起步子就往平日里朝会的太极殿跑,崔浩和高允也是一般。

拓跋晃走了几步,发现自己人小腿短实在跑不快,直接对着贺穆兰喊了起来:“花将军,将我抱起来!你带我一起走!”

高允和崔浩都是文臣,这件事当然是贺穆兰当仁不让,她也不啰嗦,弯腰抱起拓跋晃,大步流星地往太极殿赶去。

上一次连听号角,是北燕库莫提被困、以及北凉使团失踪,这一次又是北面,到底是北燕,还是柔然?

拓跋焘在北燕失踪还只有小部分知道,柔然的事情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两样无论那一样暴露了出来,都要天下大乱了!

就像是还不够让人糟心似的,北方方向军殿传来的阵阵号角之后,北方的军殿又点起了狼烟,黑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压的整个北面如同要来暴风雨一般,将崔浩等人的脸也压的漆黑,差点没有破口大骂。

最让人担心的事情,竟然同时发生了!

从北方狼烟大起、号角声作,到太极殿文武官员到齐,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的事情,然而每个踏入太极殿的官员脸色都难看的要命。

他们有的从宫外赶来,有的从城中赶来,自然知道平城的百姓已经惊慌失措到了什么样子。一些武将权贵的家里还好,因为有私兵和家将,只是紧守门户而已,一些平民百姓已经开始疯了一般往内城跑了。

上一次北方狼烟大起,是先帝拓跋嗣驾崩,柔然大汗大檀率领六万大军南下,在云中屠城三日之后直逼平城。

那一次比这一次还要乱,平城中的百姓逃了大半,拓跋焘登基时还不满十五岁,见到百姓如此不相信自己,索性领了所有能动用的兵力,亲自率兵北上抵抗柔然的袭击,举国背水一战。

云中之战柔然人杀掠吏民,攻陷魏国之前的故都盛乐,大檀居盛乐宫,重重包围赶来抵御的拓跋焘及所部,最终因柔然大将被拓跋焘射杀士气大跌才退了军。

云中之战死了四十多万人,是柔然人的八倍,大多是老弱妇孺和守城而死的军户,当时国丧加上家丧,足足有三年没见过其他颜色。

拓跋焘从那时候起开始以攻代守,每每各地有战事,不待大军直逼平城就已经率军迎出去,将敌人御于国门之外,全是因为魏国人口太小、土地又贫瘠,情愿死军户都不能死百姓的原因。

一旦百姓死伤惨重,饥荒就不远了。

但这也导致一旦战事开始,平城附近的百姓就开始往南逃,平城离柔然、夏国都太近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先逃到中原腹地,等候他们的陛下平定战事再迁回来。

为了保存实力,拓跋焘也允许各地互相迁徙,甚至在魏国是没有“路引”这种东西的,就为了能方便收拢其他国家因战乱离散的流民入魏国定居。

号角起了,不知多少人家开始收拾行装。云中之战不过才过去十年,那时的阴影还笼罩在不少人的心上,犹如杯弓蛇影,即使这十年来魏国战无不胜也不能让他们安心。

“太子殿下到!保太后到!”

礼官大声通报,所有文武百官立刻停止了议论纷纷,步入自己上朝站立的位置。

穆寿和尚书令刘洁负责守城,立于大殿的最前方,军报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传到了素和君的副手手中,他等太子和皇后一入座,立刻面色严峻地读起手中的军报。

“燕国乐平王的急报,北燕筑堤蓄水,水淹昌黎城,恰逢陛下过桥入城,被冲入护城河之中,下落不明。乐平王在北地搜寻了半月依旧无果,高丽已入龙城,乐平王怕继续搜寻下去延误战机,请求太子殿下下令…”

那白鹭官面容挣扎。

“乐平王想问,到底是撤军,还是继续围城…”

龙城现在加上高丽的三万兵马,再守上一年都不成问题,可马上就要进入深冬了,北地那地方冻得鼻子都能掉下来,如果继续守城,各地就要准备能让几万大军过冬的冬衣,否则不需要再围,冻也把人冻死了。

城中的守军可以烤着火,裹着厚厚的裘衣,吃着热的东西,城外的大军却要忍冻挨饿,说不定还会生出疫病。

难怪乐平王情愿把拓跋焘失踪的事捅出来也要京中给一个明确的指示,如果这几万大军折在北燕,乐平王根本就付不了责任,说不定连拓跋焘失踪的事情都要算他护驾不力。

到时候,他这一支就算要彻底败落了。

窦太后当然明白乐平王为什么这么做,满朝文武也有大半能猜得出乐平王的心思,忍不住偷偷去看拓跋晃。

听到拓跋焘失踪的消息,太子只是咬着牙全身发抖,比起当场嚎啕大哭或者惊慌失措要好的多,许多老臣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哪怕陛下真的有个万一,有这样一位太子,好好辅佐一番后,未必不是明君。

只是像陛下那样的英主…

很多大臣对拓跋焘的感情是真正从生死之间经历过来的,有些感情丰富的,当场就抹起了眼泪。

“哭什么哭!陛下是天子,是鲜卑人的大可汗,有天相护,绝不会有事!”窦太后见一个两个或沮丧或悲伤或愤怒,忍不住开口骂道:“大军现在还在北燕,到底是打是回,总要有个主意!”

她连连拍着面前的木案,可见已经开始不耐了。

“狼烟呢?狼烟是怎么回事?”

司空长孙道生直起身子,直问拓跋晃。

“太子殿下,是哪里起了战事?”

拓跋晃捏紧了双拳,恨声道:

“长孙司空,柔然人又反了!”

“反了?是六镇附近的平柔户还是?”

长孙道生满脸凝重。

“武川来的消息,攻来的人马打的是蠕蠕王帐的王旗,人马只有四万,但收拢了不少沿路的柔然奴役和平民,已经过了武川,快到吐颓山了。”

说话的是窦太后,她比拓跋晃说话要更让人信服。

“就不知被收拢的蠕蠕到底是被胁迫的,还是早就已经想要反了。”

“什么?”

“我就知道只有这些厚颜无耻的蠕蠕才能做的出这种事!”

“早知道在漠北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了,陛下也太宽厚了!”

一群和蠕蠕有冤仇的武将们破口大骂了起来,场上有不少先帝时期就归顺的柔然人,也有闾毗这样的柔然旧臣,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后神色愤怒,有脾气暴烈的竟然已经开始动起手来!

这也是拓跋晃和窦太后在监国,如果是拓跋焘在这里,大部分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急着请战了。

拓跋晃小小的身子跪坐在案几后,几乎要被龙案挡住身子,他在御座旁的席位上气的直抖,见一个柔然大将和鲜卑豪酋毫无形象地互相扭打在了一起,忍不住跳起来大叫:

“花木兰何在!把他们都给我丢出去!”

贺穆兰本来也觉得这样打成一团实在是太丢人了,无奈两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且之前两人就有摩擦,也只能站在贺赖家主的身后发愁,听到拓跋晃尖亮的童音突然响了起来,顿时条件反射的上前几步,伸手将两人格挡开。

“嘭!”

“嘣!”

豪酋和柔然大将的拳头被贺穆兰的胳膊隔开,顿时一齐瞪视向贺穆兰瞪视过去。

她抿了抿唇,抱歉地开口:“对不住,奉命行事,得罪了!”

当下先举起体型较小的柔然人,就这么拖着他的身子一路拖出殿外,将他“轻轻”地丢到了外面。

“将军还是先在外面静一静,您现在位子尴尬的很,在外面也许好些。”

她小声附耳说完,又拱了拱手,见对方若有所思,这才松了口气入殿。

见到那老对头被贺穆兰“丢”了出去,这位鲜卑豪酋大感解气,再见贺穆兰又要伸手,连忙整了整衣服叫道:“你别拽我!我自己走!”

贺穆兰一怔,那豪酋立刻抬头挺胸,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大马金刀地跨了出去,直到殿外还听得到他在外面笑话对方像小鸡一般被丢出去的声音。

拓跋晃发怒,花木兰出手,再到这位部民众多的豪酋自己出殿,虽然没有如何大的动作,却已经让人明白了御座上坐着的小娃娃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泥人儿…

他的身体里流着的是陛下的血!

贺穆兰干完了打手的活儿,刚想回到列中,就见着拓跋晃已经站起了身子,不再跪坐在案几之后,一步步踏到了御阶之上,面色是说不出的肃穆。

被这样的肃穆所摄,大臣们全部安静了下来。

尚书令刘洁站在前列,见这个小小的太子已经有了成人的风骨,眼神里出现一丝晦暗,其他几位宗室有的欣慰,有的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木兰,你站到我身前来。”

拓跋晃清脆的童音比成人更加清楚的回响在大殿之中。

“末将遵令。”

贺穆兰心中有些不安,但这时候绝不是给拓跋晃跌面子的时候,于是大步走到御阶之下。

“如今情势紧急,众位爱卿更该齐心协力,方才那种事情,必不是我父皇愿意看到的情景。”

拓跋晃隐隐威胁那些失态的大臣,潜台词是“我真的会告状的”,然后又看了眼殿下的贺穆兰,继续说道:

“我个子矮,又怕吵,从现在开始,谁要再喧闹…”

他像是个无知孩童那般微笑了起来。

“我就命花将军,将他丢出去!”

第450章 会哭的孩子

一个五岁的孩子,力气没有大人大,身高没有大人高,声音没有大人响,甚至连学问都不如一个正常的大人,他能做的有什么呢?

唯有借势。

拓跋晃明白的知道这些大人会尊敬他,尊敬的并不是他这个人。就如他英明神武的父亲,朝堂上也不见得人人都信服他。

如果这次是他的父亲坐在御座上,那现在一群人该讨论的就该是谁带兵出征,亦或者就是父亲带兵出征的具体准备了。

他人小言微,只能先找一个不怕得罪人的护住自己,才能慢慢的听取所有人的意见。

他在父亲的身边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所有人都在说话的时候,你反而听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而让所有人都听到你的声音,则需要其他人都闭嘴。

也许是他年纪这么小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或者是许多人认为父亲出事也许他就是未来的君王,大部分朝臣都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讨论,将目光投向殿上的自己,带着各种审视的目光。

拓跋晃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窦太后。

她对着他做出一个赞许的表情,甚至没有现在发话的意思,将所有的主导权让给了他。

这就是鲜卑“去母”的结果,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一旦皇子表现出想要参政的意愿,保太后大部分都会退居幕后,哪怕这个皇子只是个无知小儿。

“报!柔然人已经攻到了吐颓山,在吐颓山附近驻扎。沿途百姓伤亡惨重,大量牛羊马匹被掠!”

又是急促的马蹄声,信使的战报直达殿中,大魏的朝臣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远方杀声震天,几万柔然人突然南下,沿途州镇被铁蹄无情的踏破,妇人被淫辱,壮丁和孩子被掳掠,老弱被残杀,牧民们辛苦一年养肥的牛羊马匹被抢走,无力度过这个悲苦的冬天…

“这些畜生…”

独孤家的几位年轻将领将牙咬的嘎吱嘎吱响,武川镇方向是他们领地所在的地方,魏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牛羊,所以拓跋焘每次赏赐大臣和亲信很多都是赏赐牛羊,这些牛羊不能都卖掉,或者吃掉,大部分是各家买牧场或交给部民放牧,几乎每个大族和军户都是如此。

柔然人攻打魏国最大的问题是补给,如果在柔然境内的补给还有可能从其他地方得到,那么到了魏境就困难极了,从他们一路掳掠不节省时间直接南下,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什么物资。

但现在补给已经有了,以肉食为主的柔然人得到大量的牛羊,用坚壁清野已经是不管用。

吐颓山离平城不过百里,拓跋晃心中突突乱响,稚嫩的脸上也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只是在所有不明所以的人看来,这倒像是小孩子强装大人后遇见困难而露出的迷茫和无措。

一时间,许多老人想起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情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柔然南下,拓跋焘力挽狂澜。

只是如今的拓跋晃才五岁,而且根本没有他父亲那样能征善战的条件,五岁的孩子真的能重现拓跋焘当年的奇迹吗?

怀疑、担忧、惊惧的目光向着拓跋晃看去,被拓跋焘留下来的穆寿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他的冷汗早已经浸透后背了!

因为拓跋焘临走时已经预见到被灭国的柔然人会趁机起事,给他留了一万精兵,安排他沿途布防,以免被柔然人毫无阻拦的杀下来。

是他得到了拓跋焘失踪的消息后担心失去“拱立新君”的机会,所以才急忙回京。

在他的内心里,根本就不相信被打的无法恢复元气的柔然人会主动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