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幕僚生存法则/我做幕僚这些年上一章:第 10 章
  • 幕僚生存法则/我做幕僚这些年下一章:第 12 章

一看李英知即在气头上,谢安识趣地主动找话说:“公子与他们说了什么?”

李英知臭着脸自顾向前走,谢安只能摸摸鼻尖小步讷讷跟在他后面,跟了十来部,李英知蓦然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很想知道?”

谢安摸了半天头脑才反应过来他接的是方才她的问话,他肯主动搭话谢安哪有不应的道理,忙点头:“是。”

李英知朝她走近两步,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谢安能瞧清他紫色官袍上精细的针线脚。这个距离让她生出一种危险感,但大庭广众之下料他李英知不敢有所动作,镇定地站在原地,恭顺地低垂着眼帘。

离在谢集分别将近一月了,李英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安,忽然发现她身上似乎哪里有了变化。长高了?没有。身边变了?瞄瞄她的胸腰,也没有。李英知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发髻上,原本略显稚气的丱发挽成随云髻,斜簪朵粉色珠簪,再无其他多余的修饰。

戏弄她的话脱口而出成了:“及笄了?”

“嗯…”谢安回西京,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此事。及笄于女子而言,可谓是婚配之前最马虎不得的一件事。这件事必须要回谢家完成,也变相地相当于谢家承认了她的身份。这一步于她的打算非常重要,故而冒着李英知翻脸不认人的危险,她也想尽办法联系了沈五将她送回了西京。

及笄了就意味着谢安成年了,可人还是那个人,有时精明得要紧,大多数傻傻愣愣意气用事。及笄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让白霜于他通报一声便是,偏要使出不怎么高明的苦肉计,自己吃苦还暴露了沈家与她的关联。真不知是聪明,还是愚钝。

又或是,自己看上去真有那么不近人情吗?李英知扪心自问了一下,再对着谢安时缓和了不少,嘴上还是要唬一唬她:“及笄这样大的事,为何不与为师说。”

得,又半真半假地把他做先生的架子端起来了。他爱演,她就陪着他演,左右他高兴不追究她偷跑那档子事就成,她低着头形容怯怯:“先生要忙大事,学生不敢叨扰先生。”

“哦?大事,什么大事?”

街上人来人忙,谢安怎么敢直接了当地说是争储一事,含含糊糊了半天。好在李英知只是随口一问,仍将话题扣在她及笄那事刁难:“谢氏好歹也是百年大族,学生行笄礼却不请老师,你说于情于理这过得去吗?”

看样子今儿不让他心里舒坦了,这个坎就过不去了,谢安思量片刻道:“不瞒先生,无论朝中军中我谢家如今不比往前。没有请先生也是为了先生考虑,一来怕圣上想得多,误以为先生行结党营私的祸事;二来也是怕有心人从中造事,有的说成了没的。最后一点是谢安出于私心的考虑,大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生是陛下亲封的邵阳君。谢安只不过谢家一籍籍无名的女儿,若请先生来怕树大招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倒是拎得清清楚楚,李英知不屑:“楚河汉界画的这样清,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说完自己一愣,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吃味的感觉?

谢安完全没听出他的语气,继续当着她的孝顺弟子:“我谢安既然拜入先生门下,先生没敢我走,我自然不敢走的。”

“哦,那如果我要赶你走了呢?”

谢安一怔,牢牢盯着李英知想辨别出他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半天也没见他表个态。肩膀一垮,她早料到自己使得心眼在李英知那里早晚被看穿,只是没想到,他真就这么不留情面地赶人了,半天磨磨蹭蹭道:“那,那公子保重…”

“…”李英知恨铁不成钢地真想戳开她的脑袋里看看是不是都是浆糊,这个时候服个软讨个好,说两句中听话糊弄过去就是了。她这心眼活络起来比谁都活络,迟钝起来简直比的上木头!

他斜眼瞅她,还是说他在她那已经没有利用的地方了,思及此他的口吻也冷了下来:“本君只说了如果,你就忙不迭地要跑,可见你没个真心只是在敷衍本君。”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太难伺候了吧!谢安气恼,连本君这样的称呼都搬出来,她又不敢发作,半天破罐子破摔道:“邵阳君说怎样就怎样吧!”

摆着个受气包的脸,人却朝着他撒气,也不知道理亏的是谁!这及笄了,人大了,脾气也大了不成?!

李英知也恼了起来,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默默在街上走着。走了不知多久,天上竟飘起了豆粒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地落了他两一身。李英知身后是有侍从远远跟随的,忙要送来伞却见李英知两步走到了沿街商铺的屋檐下,看样子似乎是要在那避雨。侍从观望了一会,也就将伞收了起来。

街角的屋檐不宽,容留一个李英知绰绰有余,多一个谢安就显得逼仄。手搭着头顶,谢安站在外踯躅着要不要进去,胳膊被人不客气地一扯,人身不由己地拉了过去。

身后紧挨着的胸膛微微颤动:“这般婆婆妈妈,能成什么事?”

第二十五章

云朵缝里的雨下不了多久,两盏茶过去,密集的雨帘渐渐稀疏成寥寥雨丝,一抹清光泻下,枝头绿叶上水珠涟涟。

谢安很少与人靠得这样近,身子绷得和拉满的弓弦一样百般不是,生怕多挨着身后那位贵主一片衣角。

李英知看在眼里,对她的小心拘谨煞是不屑,但一想她已及笄,确实与男子不宜太过亲近,便生生止住了捉弄她的念头。

雨云一收,谢安和兔子似的立马往外一蹦,仓促的模样看得李英知忍不住发笑,心里却是一丝失落,这丫头当真是怕自己。

他抿着嘴角,呵斥道:“毛毛躁躁的成河体统?”

谢安从他身边脱困,满身心说不出的舒坦,挨了训眉毛都没皱一下,故作可怜地对他道:“谢安这不也是怕挤着了公子,才心急让了出来。”

油嘴滑舌!李英知晓得她是在打马虎眼,这点小心思无伤大雅,没必计较,只是路过谢安身边时淡淡来了句:“既然及笄了,你的婚事族中也该提了吧?”

谢安瞠目结舌。

婚事?闺中女子过了十五家中确实要为她筹谋婚嫁,如谢安这样王谢两族的女儿,如无进宫打算,在更早些时候就择好了郎子,定下亲事。

李英知乍然冒出这么一问,真把谢安问住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想到这茬。李英知瞅着她怔愣而茫然的面容,心中疑惑,谢一水成了谢家的主事人,以谢安的身份,谢一水不提也罢,族中其他的长老不可能没有打算。谢家的女儿,嫁入五姓贵族都是低嫁,入王侯之门方得寻常。如今皇储之争正在热头上,既然王谢联手,没道理放着这么一步联姻的好棋不用。

扇子在掌心一敲,李英知想到了什么,及笄了谢安还能跑来东都找他,显然是得了谢家的默许。这么看来,李英知心中一声冷笑,好一个左右逢源的谢家,好一个满盘皆不输的谋划!明面上站在了太子那边,却又将不起眼的谢安暗中放到自己身边,无论哪一方最终得势,皆是万无一失。怕是太子那边,谢家也早做好了打算。

但看谢安懵懂神色不似作假,恐怕她是真不知道自己被当了棋子使了。李英知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长长一声叹:“及笄了嫁人是早晚的事,你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

谢安脑子都没过一下,干脆回答道:“哦,公子放心,谢安目前没有嫁人的心思,我必会好好辅佐公子的!”

仿佛是为了要让他安心,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清澈又坚定,就差拍着胸脯向天发誓了。李英知心情复杂,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嗯,有你这般忠心,本君也就放心了。”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走到了李英知在东都的府邸。这座宅院是临时备下,自然比不得在西京邵阳君府的奢华宽敞,但院落小巧精致,风竹萧萧,别有一番雅趣,多容纳一个谢安自是不成问题。

尚未踏入门,老管事先迎了出来,喜气盈盈道:“公子,府上有客!”才说完就瞅见李英知身后矮不定当的一个小人,惊叫出声“哎?公子也有客?”

无怪乎老管事吃惊如此,他是李英知跟前的老人了,去世的妻子还是李英知的乳母,可以说是看着李英知长大的。这个公子什么都好,读书一目十行不在话下;自小懂事早熟,接人待物没的挑;差就差在年过二十几,竟连个妻房都没有,没有妻房也罢,平时也不见与哪位小姐走得近。

老管事愁啊,生怕自家这位芝兰玉树的公子走上了断袖这条不归路,那他岂不是对不起过世的老夫人?!故而刚刚有位姑娘登门拜访,点名要见李英知,那叫一个喜不自禁,连忙将人迎在偏厅候着。那姑娘他仔细打量过,没有西京五姓女的自视甚高,与人说话和和气气,举手投足间大方洒脱毫不忸怩,老管事越敲越觉得与自家公子是良配。这不,李英知一回来,他就迎了出来,想先一步打听一下是不是未来的少夫人。

不想,李英知自个儿又带回来了一个。

老管事又愁了,这铁树开花,一开开两?他边让路边频频回头瞧着谢安,瞧得谢安莫名其妙,忍不住走前两步低声问李英知:“公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哦…”谢安还是很茫然,咕哝着看自己是不是穿戴哪里不妥。

李英知其实也留意到了老管事的目光,岂不知他的心思,恐怕这是把谢安当未来的邵阳君夫人看呢!

得知有人来访,李英知直接领着谢安去了偏厅,一进门那人回身先行了个礼,抬头嫣然一笑:“景西贸然登门,请邵阳君莫要见怪。”

她穿了一身雨后初晴的衣裙,这一笑晴光潋滟,颇是婉转动人。真是个美人啊,谢安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同时又好奇这位魏博将领女儿在此时找李英知的用意。这个时候,淮西与魏博不正应在河北掐得热火朝天吗?

李英知对景西的来访也是诧异,恰好好处的一瞬疑惑之后李英知慢步走到上首坐下:“景西姑娘来访,寒舍蓬荜生辉,何来见怪之说?只是不知姑娘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景西闻言又是一笑,眸中烟波淼淼,自有一番柔中带刚的风情:“无事不登三宝殿,景西此番受少帅所托,送来手书一封。”

“什么样的信竟要劳得景西姑娘你亲自送来?”李英知故作讶异,余光有意无意落向谢安,发现她缩在门口,那神情一看就知道是想贴着门边溜走,便淡淡道:“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和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做什么!”

心思被识破,谢安只好闷闷不乐迈着小步上前,大袖一端:“景姑娘好。”

谢安在此出现,景西并不吃惊,起身还了她一个礼:“女郎安好。”

见了礼,谢安又愣住了,不知该往哪里站,李英知适时咳了一声,谢安得了信又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和个小跟班一样站在他身边。李英知是主,景西是客,只有她一个倒霉的挂着李英知学生的名,只能笔直站着。

谢安景西是见过的,匆匆两面,那时只在意识里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象。今时再见,景西悄然打量,十四五岁的小小模样,身量还未长开,眉目较常人深邃因而显出两分英气。

她留意到谢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色彩似乎与…

忽然谢安似有所觉,朝她轻轻地转过脸来,只一刹两人目光对接,景西手中的茶盏一顿。

谢安眨眨眼,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景姑娘?”李英知的声音将出神的景西唤了回来,她立时收整好心绪,取出田婴的信笺双手恭谨地递了上去,“此是少帅所书。”

李英知当着她的面直接拆开,在景西状似平静的目光下迅速浏览了一边,看完之后李英知神色微妙,将信合上微微一笑:“此事事关重大,容本君好生考量之后再亲笔答复少帅。”

信上的内容景西其实大致能猜得到,魏博已经彻底和淮西撕破了脸,既然要与李英知结盟或者说是站在朝廷这边,田婴与魏博都需要一个保证,保证他们不会被过河拆桥。如此,再没有比联姻来得更稳固快捷的方式了。李英知身居高位,至今未娶,为人清高端正,没有同那些世族子弟纵情声色,这让景西很满意。

她景西虽不是五姓高门之后,但自负容貌才情并不输于那些养于深闺中的贵女,况且她为武将之后,相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姐,她更有能力的辅佐自己的郎君。李英知得她,就等于得到了整个魏博镇的支持,她也会帮助他得到他所要的一切。

“景姑娘长途奔波,想是劳累了,”李英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稍作休息,晚间时候本君设宴款待。”

信已送到,景西再英姿飒爽终归是个姑娘家,对上李英知温柔的笑容心跳不免加快,依言起身:“那就叨扰邵阳君了。”

拐出偏厅前,她忽地听到李英知一声呵斥:“没大没小的闹什么!”

那声呵斥看似严厉,话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紧跟着便又听到一直缄默不语的谢安嘟嘟囔囔:“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看就不看。”

“…”景西捏了捏衣袖,再没去听厅中响动。

府中少有女客来,老管事忙里忙外准备了很是丰盛的一顿晚膳,又特意备下了适合女子饮用的清酒,卯足了劲儿地要替自家公子讨好那两位姑娘家。

晚膳上,李英知与景西皆是见闻广博健谈的,两人相谈甚欢,至于谢安嘛,一人坐在一边埋头苦吃。东都的菜偏咸,吃了一会她就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味道酸酸甜甜的,她砸吧下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这么一杯“茶”一筷子菜的,等李英知察觉她的异样时,她已双颊绯红如霞,两眼发直,不是他手疾眼快先一步扶住她,人就啪嗒倒在了地上。

李英知揽着软泥似的她,这才发现她脚边东倒西歪地躺了好些个空酒壶!

真是一刻都不能放啊!李英知头疼地摇摇她:“谢安,谢安?”

谢安两眼蒙蒙盯着他,半晌不高兴地一撇头:“哼!”

竟然不理他!李英知额头突突跳,直想把这个醉鬼丢进外边池塘醒一醒,忍着火气他又晃晃她:“谢安!!”

谢安咬着唇,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蹭,声音软软的:“阿颐…叫阿颐…”

阿颐?颐和?李英知苦笑不得,反握住她的手,好声哄着:“颐和,你醉了,我送你去屋中好吗?”

“好…”谢安乖乖巧巧。

一旁的景西冷眼旁观着,忽然道:“不如让我送女郎回屋,同是女子也方便打理一些。”

李英知本想拒绝,但看见谢安盘得随云髻,想起她既已及笄,男女有别确实不方便,便道:“那就有劳景西姑娘了。”

岂料到了谢安这陡生了变数,景西才伸出手,她看也没看一巴掌打开了,紧紧靠在李英知怀中,呜呜道:“不要别人不要别人,别人都欺负我,阿爷抱我。”

阿爷?!!邵阳君大人二十有余,凭空多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来…

第二十六章

老管事给谢安与景西准备的清酒并不烈,但再不烈的酒也架不住谢安那种喝法。

不!那不是喝!李英知抱着醉醺醺的谢安,咬牙切齿踢开那些空酒注,她这分明是灌!

在李英知眼中,谢安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她的自制力与忍耐力相当的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很适合做一个幕僚,或者说入仕。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小心谨慎的人,却把自己给灌醉了。

醉了便也罢了,醉了偏偏还像块黏黏的糖膏一样黏在自己身上,一口一个阿爷。李英知差一点想去镜子前照一照,自己和那个鼠首两端的谢一水究竟哪里相像了!

景西被谢安那一巴掌拍得有些尴尬,李英知岂是不知她的心思,如此也好,他本也不欲谢安同藩镇扯上太多关联。满是歉意地替谢安赔了个罪,李英知抱着怀中醉鬼大步离开。

廊外凉风往脖子里一钻,谢安瑟缩了一下,晕得厉害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不再咋呼咋呼,只是幽幽地盯着李英知。

“酒醒了?”李英知被她盯得煞是不自在。

谢安没答话,因醉酒而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英知,看了半晌她蜷起身体咕哝了句“好冷”,便似睡了过去。

“…”被晾着的李英知真想一撒手把她丢进塘里喂鱼!

从晚膳开始就趴在墙角目睹此景的老管事了然地摸摸下巴,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准备聘礼了。

府中不大,入了拱月门,穿了藤廊,就到了谢安的屋子。李英知常驻西京,这处宅子鲜少有人来,更莫提招待女客了,因而屋里摆设得简单,但干净明了。才将谢安放下,门口小厮即送了热水来,李英知接过吩咐再煮碗醒酒茶送来。

这个时候的谢安安静上了许多,小小地蜷伏在榻上,一动也不动。李英知开了两扇窗户给她透气,晚来风冷,又觉不妥,便又通通合上仅留了半扇。卷着毛巾,李英知将帕子拧得半干,转到她面前。

清酒的后劲发了上来,谢安双颊上的红晕更甚,艳得像烧起来的云霞,平添了两分少女独有的青涩兼妩媚,瞧得李英知微是一愣。这一抹惊艳的容光才落在他眼中,下一刻她的无赖只叫他满满的头疼。

这个谢安,睡着了不动她没事,一旦想给她擦擦脸或是手,人就极端地不配合,简直和条泥鳅一样滑得抓不住!

“阿娘莫打,莫打我!”谢安嘴里嚷嚷着,眼睛都不睁一下看看和她斗智斗勇地到底是谁。

李英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微微喘着气将她手脚钳住,见她还要闹,心下发狠,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再闹就抽你板子了!”

谢安感到了他的威胁,不满地咕哝着却是不敢再动了,由着李英知不甚熟练地给她擦去脸上,脖子的汗。简单的擦完后,李英知一抬头却是唬了一大跳,不过是擦个脸而已,竟委屈得哭了出来??

上一次谢安嚎啕大哭的一幕尚留在他脑海中,事后回想他明白那八成是在同他卖可怜诈他,这一回李大人费解了,自个嘀咕莫非刚刚那一巴掌打的重了。

谢安窝在榻上轻声地抽泣,声音很轻也没有上次哭得撕心裂肺,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凄凉,像一只失了母亲的幼兽,孤独地哀鸣。

李英知默然坐在榻边,谢安的过去他一无所知,即便窥测到了一丝,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个突然出现的谢家幼女,明明不受重视,但关于她身世的一切却在人为的保护下始终笼罩在迷雾里。

纵使是他,也无法探知其中。这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看似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却在纸后藏纳着深不可测的心思。

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无疑是危险的,然而对李英知而言,越是危险越是吸引着他想探究下去。可理智时时提醒他,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

坐了不知多久,谢安仿佛哭累了,没了声息。穿廊的风吹得烛火跳动不止,仿佛点燃了李英知眼眸深处的某簇火苗,摇摇曳曳。

醒酒的茶汤送了过来,李英知端着它走到床边,搅了搅它,刚要坐下,对上了一双静静的眼眸,浅色的瞳孔却如深不见底的深潭,映着李英知毫不惊慌的面容。

“醒了?”

谢安点点头,脸庞上尚存一缕艳光,唇瓣却苍白得没有颜色,一看即是酗酒留下的后遗症。

“将它喝了。”李英知递过茶碗。

谢安吸了吸鼻子,接过一饮而尽,一碗清汤下去胸口作呕的沉闷感稍稍消退了一些,两边的太阳穴仍是紧得发疼。她揉着额角,慢慢爬起来靠在榻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李英知又低下了头,过了半天,呐呐地试探着问道:“公子…我说了什么胡话没?”

不打自招,一问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英知淡淡睨了她一眼:“没有。”

“真的?”

“真的,除了抱着我叫爹叫娘外,什么胡话都没有。”李英知表情无比真挚。

谢安脸一松又一垮,扭曲得皱成了一团,自己居然抱着李英知喊爹??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李英知,看见他一张脸臭得和锅底一样,确定他说得应该不是假话。

“不能喝酒,以后就莫要沾酒了。醉酒误事这个道理,想来不需要我再教你吧。”李英知声音那叫一个冷淡。

他不说谢安都悔青了肠子,将自己埋怨了个千百遍,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再这只老狐狸跟前喝醉了啊!

谢安懊悔着认错:“下次再也不了。”

李英知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见她酒醒之后眉眼里仍是存着一丝郁郁,不觉开口问道:“今日于你可是什么特殊日子?”

否则以谢安密不透风的心防,他很难相信她会放纵自己醉得一塌糊涂。

“今日…”谢安的眸光平静得如同院中没有涟漪的湖水,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是我阿娘的忌日。”

那一日的醉酒就像枝头的一缕清风,掠过之后了然无痕。景西逗留了数日,久久没有等到李英知答复的回信,满是信心的她也不免生出一丝不确定来。西京的局势日益紧张,一触即发,这个本该是皇位热门人选的李英知兀自岿然不动,每日按时去衙署上工,出衙门就留在府中读书练字,午后便叫来谢安拷问她一些诗书。

景西坐立难安,她此番来找李英知并不全然是为了她自己,更肩负着田婴交代的任务。李英知至今没有表态,这让魏博如何敢将筹码押在他身上?

等了两日,等得她按捺不住要去找李英知时,从西京快马加鞭传来一个消息:北方突厥有意与大秦联姻,将汗王与阙氏所处的公主嫁与大秦的邵阳君李英知。

这个节骨眼上联姻,并且指名道姓要将公主嫁给李英知,突厥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在诸位皇子之间,显然对方提前一步认定了大秦未来的皇帝人选。然而同庆帝病得人事不知,这桩烫手婚事落了下来,砸得满朝轩然大波,砸得鼎力支持太子的王谢两族一腔苦水,无处诉说。

突厥与大秦交战百年,打几年和亲安稳几年。这门亲事不和,等于与他彻底撕破脸,然而此刻大秦群龙无首,并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如果和,这将太子这个正牌储君至于何地,王谢又怎能眼睁睁看李英知将外域势力隆入麾下。

所以和与不和,大秦都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景西得知这个消息时脸刷的惨白无比,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魏博武将之女,一个藩镇与一个兵强马壮的国家,李英知的选择十分明显。

“范先生如何看这次的和亲?”

除了李英知的心腹外,书房中还多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就是充当书童的谢安。

范无就不满地看了一眼本该是“外人”的谢安,李英知执意如此他也不便多言,阴沉着脸道:“突厥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送来一个公主无非是利用陛下病重的机会进一步挑起我大秦内部不和,说白了,就是想找个理由开战罢了。”

“范先生说的在理,”另一个长脸书生样的青年男子接过他的话。

此人谢安见过两面,是在东都任职的礼部司务,名为于蔓,性子慢说话也慢,二十七八的年岁说起话来和八十老翁一般,虽同为李英知效力,但与范无就两人政见常有不和。果然只听他拖着他那有气无力的嗓子慢慢道:“只是,这突厥用意虽不轨,但若公子真娶了公主于眼下情势却是利大于弊,突厥是把朝着大秦的利刃没错,但这把利刃用得好了,自有欺敌万里之效。”

范无就冷冷道:“只怕这利刃没用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不用,怎知不好呢?”于蔓反唇相讥,“当今太子孱弱无主,任凭王谢两族把持朝政。纵观整个大秦,世族当道,沉淤难行,不破如何能立?”

“破?借用突厥的铁骑来破,破的是国破家亡!”

李英知观战不语,待两人争论的差不多了,他咳了一声,却是点了谢安的名:“谢安,对此事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