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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人不易做啊!李英知捶着颈椎,将今日谢安写来的信展开,一打开却是皱了眉头。因为纸上笔迹并非谢安所书,落款倒是她自己写的,歪歪扭扭。原来她在小院里待得已十分不耐,急着下床走动不小心,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了手。好在迎面落地,背上的伤没挨着,故而由白露代笔给他写了封信报平安。

李英知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他真不知道平时看着端稳持重的一个人,出了西京就原形毕露和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摔吧,摔得好!不摔不长记性!李英知攒着薄怒摊开纸,本想奋笔疾书嘲讽她这番自作孽不可活,可一落笔又犹疑了。

结果谢安接到信时一打开,照旧密密麻麻一长落的叮嘱念叨,絮絮叨叨,像个老婆子!谢安没趣地横扫过两眼,看到最后一行字时顿住了: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卿。”

谢安紧紧握着信纸,指尖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剧痛还是别样原因。

“少夫人,这药…”白露捧着碗如同捧着个火炭般,他的心和手一样抖成个簸箕,这么大的事要是被公子知道,他非得被剥了皮不可!

谢安看了一眼褐色汤药,一手捏着李英知的来信,一手拿过碗一口饮下。她喝得仓促,不小心呛到了喉咙,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没过多久,一缕殷虹血流从裙间缓缓流出…

“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卿。”谢安一波一波痛楚催得额头冷汗淋漓,她进将信纸捂在心口,仿佛能传递给她一些温暖。

李英知写完这首诗,其实有些赧颜,如果与谢安面对面这些话他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偏偏叙以文字,总有些男儿气短的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谢安早晚要进他李家的门,当然也有可能反过来…咳,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自己媳妇肉麻一些有何不可,中书令大人遂理直气壮地将信寄了出去。

将信送出,李英知掸掸衣冠,上了马车赴往安国公府。今日一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国公亲自邀他去府中一叙。同是李氏中人,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他也正要去找一找他呢。

第六十九章

安国公回到府中翻来覆去地愁思许久,既然木已成舟李英知他福大命大,前有突厥后断粮草还能打胜仗回来,不如先和他联络联络感情?左右粮草那件事已天知地知仅有他知,而王谢已公然联手,单打独斗哪成得了气候?!

将想法一说,底下门客也纷纷表示赞同。李英知风头正胜,又是陇西李氏大房嫡传,不论是不是先帝之子,眼前笼络好这位天之骄子百利而无一害。

到底心中有鬼,李骏踯躅了两三天,前后安排了妥当才赶着个朝后亲自邀请李英知来府中小叙家常。可两人虽是同族,但李英知这人从来没什么宗族概念,与朝中族人走动得向来稀疏。李骏忐忐忑忑地去了,没成想李英知半分犹豫都没有,一口应了下来。

这不,一回府李骏就命人将家中安置好,找了西京教坊中最有名的乐伎舞伎,烹制时新的野味珍蔬,眼巴巴地等着李英知来。坐等右等,天近擦黑,人没等来倒等出李骏一窝子心火来。这个李英知论辈分还是他子侄,立了区区一战功而已就见风涨势,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好歹也是先帝时加封时的国丈爷!好歹也是世袭三代的公爵!好歹也是…

“大人,中书令大人来了。”

李骏一口野气生生堵在胸口,平复再三才起身换了张面孔,笑容可掬地起身相迎:“怀仙啊,这忙到此时可是累坏了?快快入座,入座!”

“比不得国公爷您老清闲吶,”李英知锦袍轻束,大袖满风,朦胧灯火落在他白玉无瑕的面庞上,宛如谪仙入世丝毫寻不出战场上弑敌攻城的凌厉煞气,瞧得周围一旁伺候的侍女们纷纷羞红了脸,想看又不敢看地张望。

李骏一听又来气了!这不是明摆着讽刺他空有高位并无实权吗!他好歹也是先帝加封时的国丈爷!好歹也是世袭三代的公爵!竟被你这个不懂礼仪教化、尊老爱幼的竖子冷嘲热讽!他…

他还能怎么办啊,有求于人,李骏一边端着破碎的玻璃心,一边笑容不改:“贤侄笑话啦!族叔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这大秦的未来可是你们手中啊!”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寒暄话听听也就罢了,李英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声冷笑,且看这刁钻老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结果李骏东拉西扯了半天,从李家家史说到当今朝局,无非是两人为族亲,理当经常走动,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最后李骏终于半抱琵琶半遮面地点出主题:“小儿已年满十六,功名未取,便想替他在军中谋个小小职位。老夫空担个国公之名,但口笨嘴讷在军中没什么大交际,贤侄你看…”

就这么简单?李英知微有差异,看着李骏满眼真诚,他澈然一笑:“小事而已,族叔既然开口,小侄定当尽力而为。”

李骏面露狂喜,立时敬了满满一杯酒。酒过三巡,李英知面颊染了薄薄一层酒意,似已微醺,眸光也慵散开来。

察言观色已久,李骏替他斟上一杯酒:“贤侄啊,谢安一案你也知晓了吧。唉,风华正茂之人好端端地就葬生火海了,真是可惜可惜。族叔听闻你与她颇有情谊,担心你心情致郁啊。”

“女人而已,逢场作戏罢了。”李英知笑中满含深意。

“明白!明白!”

出安国公府时已是月近中天,李骏亲自将李英知送上马车。大行皇帝的丧期未满,偌大个京城仍在宵禁之中,挂着邵阳君府灯笼的马车畅通无阻地行驶在渺无人迹的朱雀大街之上。途径西市某处,李英知忽然心有所至,推开折窗,多年前的情景仿佛重现眼前,熟悉的街角屋檐下那个小小的人影仰头看着漫天的烟火,有追忆,有叹息,有迷惘…

那时他万万想不到,他会和她有今时今日的牵连羁绊。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

“公子,您真和安国公言和了?”以白霜的身份,其实没资格置喙这些事。可跟着谢安久了,白霜其实已经把她当个正经主子了。谢安遭此大难,本来他以为李英知不把李骏这厮大卸八块,也得五马分尸方能泄恨。岂料一回来就上门喝酒,白霜心里有点小怨念。

李英知丢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从没交好过,谈何言和?”

他话是这样说,可翌日李英知便着手将李骏之子安插入了禁卫之中,提了个小小的郎将。李骏自是感激不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李英知千恩万谢。

柳子元眯着眼睛来回看着两人,回去之后大书特书写了满满一张纸,向远在靖州的谢安告了李英知一大状。

而此时此刻的谢安,哪还有力气管西京这档子事。一碗去子汤灌下去,疼得她数度昏厥,难得清醒一时半刻就是喝药。喝到最后,痉挛的胃部已容不下那些苦涩冲鼻的药汁,直接吐了个干净,吐完后歇了半晌睁开眼:“再去熬。”

为了尽快养好身子赶回西京,她必须逼着自己灌下去闻着就作呕的草药。每喝一口她就想起那个未成形就流失的孩子,想着西京中的李英知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怨恨自己…

滚烫的泪水落进碗里,被她仰头饮尽。

近半月过去,谢安在生死之间徘徊数次,终于转危为安。

“夫人能熬过这次,已经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即可。”大夫喜气盈盈地向谢安道贺。

谢安放下衣袖,纸一样的唇瓣蠕动再三,方轻声问道:“那碗药…对我以后的孕事可有影响。”

“影响嘛肯定会有的。”老郎中拈着须道。

谢安心一沉,随即听大夫道:“但夫人年轻,日后注意饮食作息,早晚还是有孩子的。你们年轻人,不要自以为年纪尚轻就不注意保养…”

之后的念叨谢安压根没有听进心里去,与此同时放下心来的还有蹲在外面的白露,看样子公子不会把自己碎尸万段,顶多抽筋扒皮了,呜呜呜…

半月里,李英知送来的书信已在案头堆了高高一垒,大部分回信都是趁着谢安清醒时由她简单口述,让白露回的。以李英知的心思缜密,想必猜出了她的异样,只不过碍于西京事务繁忙,分身无术,只得一封接着一封接连不断地发信过来。

谢安拿起那叠厚厚的书信,简略翻看一番,唤道:“白露。”

“少夫人?”

“准备回京。”

白露手里的碗啪嗒碎了。

这些日子的西京中,各地节帅看小皇帝龙椅坐得煞是稳当,各大世家之间也没有斗得你死我活的兆头,各自没趣地向皇帝辞行回了自己的藩镇。节帅这个位置也和坐龙椅差不多,离开节镇久了保不准回去就被自己的部将给窜了位。

最后迟迟留在西京不走的也就魏博之主田婴了,因魏博与朝廷之间关系尚算平和,人家不担心自己后院起火,皇帝自然也没那个闲心去管他留去走动。小皇帝自己的分内事都做不好,以前先帝在时同庆帝余威犹存,各派势力尚不敢轻举妄动。现在轮到李颀坐上这把龙椅,这可就大不同了,先帝大行前没留下遗照任命辅政大臣,这朝上谁说了算只能看谁的声音响了。

以王谢为首的群臣仗着扶持新帝登基有功,联手独大一方;另一片则是以李英知为首的军中新贵,异军突起,锋芒显露。

各地节帅一走,诸臣不再粉饰太平,纷纷撕破脸在朝堂上你明刀来我暗箭去。小皇帝默默坐在龙椅上,张开口就被老大一嗓门吼了回去:“我操,你老子娘的!你们文官就会耍嘴皮子!使些下三滥的伎俩,上次拿霉粮充数的事老子还没和你算账!”

李颀:“…”

唾沫横飞中,柳子元施施然走出:“说起粮饷一案,陛下,臣有本奏。”

李颀两眼一亮,如见救星:“爱卿但说无妨,速速讲来。”

柳子元先是不声不响地环视朝堂一周,目光所及之处诸人各个面色略僵。柳子元的名声和他名字全然不符,可谓臭名昭著,人人避而不及,生怕入了他的法眼。原因无他,只因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哪个倒霉催的落到他手上不脱个三层皮,抽几根骨头,想死?没门。

“臣与大理寺这些日来一直重审兵部尚书谢安渎职一案,发现此案中疑点颇多,因此顺着粮草供应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下去…”

自觉万事无虞的李骏突然觉得柳子元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一定,他心头一慌,强作镇定看去却发现柳子元根本没瞧他,继续道:“可查到中途,所有涉及此案的当事人皆遭满门灭口,线索因此齐齐断裂。”

“哼,这还用说嘛,定是谢安为了掩埋证据,杀人灭口。”

柳子元玩味地看过去:“这位大人,如果你是兵部尚书,为了对付看不顺眼的人…”

说到这,李英知嘴角微微抽搐。

“或者其他原因,在自己督办的粮草上动手脚吗?您与谢尚书也共事几年了,您觉得她是这样做事不经过脑子的人吗?”

那位大臣被问得脸涨红如猪肝,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来谢尚书在刑部大牢中又葬生火海,臣认为这也是对方在杀人灭口,以绝后患!”这回柳子元的视线是真真地扫过李骏一眼,随即抛下个惊天响雷,“粮草既然发霉,缘何之后的将士们却食用无虞,打了胜仗,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李颀怔了一怔,问道:“那不是因为恒将军及时送来补给吗?”

“恒将军后来送来补给不假,但当时战况紧急,且恒将军也是在突厥夜袭我军答应之后两三日才来驰援。这两三日间数万将士的补给又从何而来?”柳子元面色微冷,噙着抹淡淡嘲讽笑意,“据臣所知,那两日间的粮草是由首富沈氏从江南米仓中调出,及早囤入在幽州城内。而买粮草的人,不是他人,恰恰是身负渎职之罪的兵部尚书谢安。臣找人查过行情,沈家米行的精粮比户部采办的贵出许多,而且两日间供应的不仅有米粮,还有大量肉食以供体虚的兵士们补身。试问一个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为自己谋私利的人,何必多此一举?”

不知是何缘故,李英知觉得柳子元在那多此一举上咬得格外重。摩挲了下下巴,那两日里的伙食确实很好,尤其是供应给他的,都是爱吃的。不过也就那两日好光景,想想谢安一年的俸禄,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从谢一水与谢家里抠出来那么多银两。

“没准那是谢安良心发现呢,又或是东窗事发亡羊补牢呢?”有人咕哝。

异议虽有,可大多数人也就当个笑话听听。数万将士供给,哪怕只有两日,也是个庞大的数目,没有提前做好准备,绝不可能及时送入军中。

一场朝议虽没有给谢安完全洗清清白,至少证明此案中确实内情颇深,其实朝中各个主心骨心里透亮着,这事啊,八成就是有人陷害谢安。

出了太极门,李骏心事重重独自一人走在百官后面,李英知见了主动走过来:“族叔脸色看上去甚是不好,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看看?”

李骏强作笑颜:“这不人老了不中用了,天一热啊就吃不住。”

李英知刚要让人请太医来,白霜匆匆赶来,附耳窃窃私语了几句。

李骏离得近,“谢尚书”“上林苑”等只言片语漏入他耳中。

第七十章

谢安那厮果然没死!!!

得了这一消息,李骏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半点讶异都没有。虽然两人死磕对年的对头,但不得不承认谢安确实有那么两把刷子,否则也不会将除了淮西之外的河西两镇收服的服服帖帖。

得知消息后李英知那一缕微妙神情落入他眼中,李骏咳了声道:“怀仙哪,今日这朝议散的早,不如我两去喝上一杯?”

李英知缄默一瞬。

李骏冷笑不已,不禁佩服自己的慧眼如炬,早看出这小子和谢家女郎纠纠缠缠撇不清,还说是逢场作戏。男人与女人之间有了那一档子事儿,逢场作戏也成了假戏真做。

岂料,李英知默了一默后瞥眼一扫,周围无人方走近李骏两步低声道:“族叔我们借一步说话。”

李英知借一步要说的便是谢安此事,自从上了战场李英知多了一个爱好,就是收藏名马。上林苑是西京一带著名的水草丰茂的皇家园林,同其他高官贵胄一样,李英知便将他麾下的得力战马蓄养在此地。而今日天微亮,给李英知看守的马匹手下一早起来遛马结果碰上了一辆鬼鬼祟祟的马车,因挂着谢氏灯笼故而一小小马仆哪敢上去盘问。回头越想越不对劲,谢家是,族中就没善骑射的,这一早来上林苑作甚?便将此事报了上来,白霜觉着不对命人细查,这一查不得了,说是上林苑后方的谢氏别院住进了一位女子,出来迎接的仆从排场非凡。

众人周知,这座谢氏别院正是当年谢一水做京兆尹时剥削民脂民膏建成的,可不为人知的是,前不久这别院悄悄地转到了谢安名下。

“谢家中有那样身份贵重的女子可不多,据探子报称那女子虽以薄纱。可自我回京中,人人皆说这谢安当时葬身火场为朝中许多官员亲眼所见,这天牢布局严密,任是她插翅也难飞。族叔你说蹊跷不蹊跷?”

蹊跷!!怎么不蹊跷啊!!!李骏快为蹊跷怄出三斗血了,他也想不通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的天牢怎么就让好好的一大活人不见了呢!思来想去只能是自己人出了问题,可意识到这一点显然为时已晚,谢安潇洒火遁,独留他一人流下悔恨的泪水,早知道就快刀斩乱麻趁早解决了她!

不过,无妨,即便是洗白了渎职一罪,也逃不过那一道谋反的滔天大罪!就冲她这些年来同魏博走动的那般频繁,之前更将田婴的夫人接入京中调养,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要知道,这魏博的节帅可曾经尚过梁朝公主,既尚过公主必会留下血脉。私通乱党,勾结藩镇,这些就足够他做一做文章了!

他心中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却是滴水不漏:“谢安此人奸险狡诈,之前也有过诈死先例,故技重施也不难猜到。再者,这女子身份究竟没有落实,万一不是谢安,岂不叫谢家看了笑话??这事牵连重大,贤侄先切莫声张,等明日早朝汇报于陛下再做定夺”

李英知敬佩,拱手道:“族叔果然考虑周详,那就等明日由陛下定夺吧。话说回来,难得族叔今日有闲情,那怀仙就陪您小酌两杯?”

李骏现下哪有心思陪李英知喝喝小酒,聊聊小天,但又怕他看出端倪来,只得耐着性子与他去酒坊周旋片刻,随即找了理由尿遁而去。

酒坊之中,只剩李英知一人,楼外人声鼎沸,比肩接踵的人流挤满了西市的街街巷巷。他慢慢饮着酒,想到谢安即在这同一座京城内心在煎熬着期待,而煎熬中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只要知道她近在咫尺,只要知道马上能见到她,抱住那具温软的身躯,那些剑弑天下的快感、登台拜相的成就都不值一提。

同在一处的谢安若有所觉,回首望着不远处的西京,她拢拢肩上披风,对着满是忧色的赢娘一笑:“姊姊不要担心,既然郎中说了没有大碍就应该没什么后顾之忧。这些日子委屈你躲在此处,不过这日子也不长久了,很快姊姊就能和田大帅见面了。”谢安顿了一顿,问道,“姊姊可怨我将你二人分离?”

赢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奇异光芒,那种眼神比谢安大上一些的她曾在一个人眼中同样见过,她拢住谢安的手紧紧握着,摇摇头,语气坚定:“梁氏只剩我二人,只要能保全你哪怕要了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谢安微微为之动容,赢娘身上熟悉的香气让她有丝恍惚。她想是对赢娘说,更像是对另外一个人说:“姊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也不回让我有事。”

赢娘轻轻摸着她的脸颊:“以前我总不知我名字的含义,赢娘?影娘…一辈子不能见光的人,哪怕大帅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也只能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无名妾室,儿子也只能是个卑微庶子。”她抬起头看着温和的旭日,“要说没有恨,怎么可能呢?要是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多好呢…”

赢娘比谢安大上几岁,前朝的旧时风光她比谢安记得更为深刻而清晰,谢安不觉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早晚有一天会的。”

李骏回到府中,立即招来心腹前往上林苑打探。李英知的话他终还是信不过的,如果说谢安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那李英知就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心腹一个来回,很快奔回国公府中:“大人,据林苑周围的巡军说清晨确实曾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往后山而去,车上挂着也确实是谢氏灯笼。”

看来李英知这小子没糊弄自己?李骏琢磨片刻,这谢安可是条滑鱼一耽搁说不准就被她给溜了,当即集结了府中数十名护卫,暗中往郊外上林苑而去,只等着谢安随时冒头将她一举擒获。

一通安排下去,李骏始终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顺当。你说谢安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逃了出去,怎么这一回来就暴露了身份?还是说她已经从柳子元那得了风声,知道自己罪名被洗清了,可这早上才在朝上议的事,一下朝她就知道了?还是说她根本那就没出过西京??

李骏那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坐立难安,这亏心事做多了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当自己被别人亏的时候的敏锐直觉。

“来人,去给我到邵阳君府前一刻不拉地守着!再去把小公子给我从军营里叫回来,对了,让他带些人马悄悄地回来,别太引人注目!”

前后两手,这总该没有纰漏了吧。李俊自觉满意地端着茶盏坐在府中,坐等事态发展。

这一等啊就几近等了一天,前边派去谢家别院的人回来通了三五回信,都说大门紧闭无人进出。那么一大院子活人,没一个露头,这本就不寻常。李骏估摸着院里定有古怪,可若贸然敲门又怕打草惊蛇只能强自忍着继续等。

等到月上梢头,夜半无人时分,李骏的耐心终于磨了个干净,霍然起身预备先发制人,去谢家别院叩门,大不了说是疑似有前朝叛党流落院落周围,按例搜查。突然,派去蹲守在李英知府前的小厮之一咚咚咚奔来:“大,大人,邵阳君出府了!”

好你一个小王八羔子,终于给老子等到,耐不住性子出洞了!李骏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与此同时别院也传了消息说是大门开了,里边一女子送了个衣容严密的人上了马车,随即又紧合上大门。而那女子,借着门下的灯火看着,于先前在谢安府上修养的田婴妾室有八成相像!

这下李骏可难了,那上车的人不做他想,定是谢安那厮!可田婴那名妾室,又是梁朝余孽,为难啊,为难…

罢了,捉贼先捉王!李骏一拍大腿,考虑到了捉谢安时弄不好李英知也在场,便将别院那边的人抽了一半跟着自己,留着一半将院中女子捉住,到时候人赃并获,这次谢安还有几张嘴辩白!

李骏摩拳擦掌地跟着手下人的指引,直追着李英知而去。只见那李英知在宵禁的西京中左转右转,和逛花园似的转了有大半夜,然后似乎肯定了无人跟踪才悄然从西京偏门出了城。

李骏一腔热血沸腾的紧随其后,终于跟着他到了上林苑附近,只见远处另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而来,停下之后一个头戴兜帽,身披大氅的人缓缓下车朝着李英知的车辆走去。

霍然,周围一片灯火通明,游龙似的火把间李骏噙着得意狷狂的笑容大步往那人走去:“给我抓起来!”

几个彪形大汉两步上去,不及那人挣扎已将她制服妥帖,才下车的李英知诧然回首:“族叔你这是作何?”

“哼!怀仙啊怀仙!不是族叔教训你,你也三十而立的年岁了却为个女子冲昏了头脑!”李骏痛心疾首地数落着上前,站在被缚人之前狞然一笑,“莫要为了逆臣贼子断送我李家的一世荣华!”

“安国公,您说话可得仔细着点,本台主什么时候成了让邵阳君冲昏了头脑的逆臣贼子了??”

刺眼的火光下,柳子元讥讽地抬头笑看。

李骏的脸刷地就白了…

还好他反应极快,一念之间已猜出了自己只怕中了他们的陷阱,哎呦了一声忙让人放开了柳子元,一同赔礼道歉。只说自己听闻附近有乱党出没,因护住心切才没核实真假赶了过来,闹出了这天大误会!

“哦,误会啊…”柳子元似笑非笑地抖抖胳膊,对李英知道,“我就说嘛中书令大人,好好的半夜来看什么夜视良骏,辛苦一把年纪的老国公不远而来。真是罪过罪过…”

李英知也是一脸愧色:“本想着台主与我是同为好马之人才有此一邀,唉…”

此地是不能再待了,否则他非给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气死不可!!!再者听李英知口吻,来的还不止柳子元一人!

李骏强忍着翻腾气血,勉强打了个哈哈告辞灰溜溜地走了,走到一半他忽然顿足幡然醒悟,李英知与柳子元唱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引他出来看笑话?不对!他们这一出欲盖弥彰倒像是瞒天过海,别院里有鬼!

但转念一想,又怕是他们的连环计,左右为难之时忽然看守别院的下人满头大汗赶来:“大人,大事不好了!!小公子被捉住了!!!”

什么???捉人的被人捉了?!李骏心一惊一凉,马上猜到别院中的定是谢安无虞!新仇旧恨,方才受的辱卷成滔天怒火,二话没说,李骏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向别院,只见别院大门洞开,一排兵卒被捆缚着跪在地上,中间鼻青脸肿的正是他老来得子的宝贝儿子李聂!

簇拥的灯火间一人裹着高领长裘,执剑架在李聂脖子上的不是旁人,正是谢安!

此情此景差点让李骏没气晕了过去,握剑的手直抖:“谢安!!!你,你!!快放了我儿!!!”

“李骏,弃十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偷梁换柱,以霉粮充军饷。又通敌叛国,将我军行踪告知突厥敌军,现更寓意谋反,行刺吾皇,你可知罪!”

第七十一章

李骏跨前怒喝道:“谢安!你尚是戴罪之身,竟敢颠倒是非,更妄图污蔑本国公!你说我行刺陛下,陛下在何处!何处啊!!!”

短时间内巨大的情绪落差令他怒红了眼,烁烁火光燃烧在他狰狞面孔上,犹似个才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如有可能,他当真愿成为一个修罗,将前方这人一口口撕咬吞下!

谢安面情阴冷,稍稍一侧身,露出一矮矮身影,金冠束发,龙袍加身。李颀小手背后,面无表情道:“李颀,寡人在此,你儿李聂擅自调动禁军禁卫围攻别苑,不是谋反是什么?”

李骏浑身剧颤,心头迸出一簇热血,直逼牙关,眼前画面都似天旋地转地晃了一晃。

“李骏,你现在认罪伏法,我或许还会留你儿子一命。否则…”谢安手中长剑一进,李聂脖子上顿时裂开一道长口,鲜血直流不止,李聂痛得蜷曲在地,惨叫道:“阿爹救我!!”

见李骏仍是伫立不动,谢安又是一剑刺下,李骏撕心裂肺地滚在地上,却被旁边的一个护卫一脚蹬住了脸,牢牢踩实。

身后一众被李英知请过来“赏马”的一帮大臣见到此景,震惊难抑,其中一位相爷看不过去高声呼喊道:“安,安国公…陛下在前,快快住手,回头是岸啊!!!”

惨象惨景落入李骏耳目之中,直让他心如刀绞。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谢安不仅是设下圈套守株待兔,更是要让满朝文武目睹他的胜败名列!可笑他心机算尽,步步为营,竟被谢安与李英知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蓄势待发的身体慢慢松垮下来,老泪纵横道:“罢了,罢了…”

这一瞬间,白日里还不可一世的大秦安国公似老了十岁,他慢慢垂下剑,听着儿子的惨呼连忙上前两步:“你拿我的命去便是!莫伤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