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放慢了脚步,一步步向手术室的方向走,这时有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上来问她找谁。许墨没有说话,只是向手术室的方向望过去。

那个问话的人见许墨不肯回答,又问了一遍,许墨还是没说话,便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声线也高了许多。

“你到底要找谁,是不是走错了病房。”

李安琪和那两个陪着的医生听到讲话声,便都向许墨这边看了过来。许墨没有理会这些问询的目光,还牢牢盯着手术室那扇关着门。李安琪看到许墨怔了一下便朝这边走了过来对那个护士说道是来看子政的。护士听李安琪这么一说便走开了,那两个医生还只是打量着许墨,因为许墨和李安琪都没在说话,那两个医生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敢多问。

许墨和李安琪走到手术室前站住,突然,李安琪转过身来狠狠的盯着许墨,好似十分怨愤,连眼睛都有一种暗暗的红。

“你走了为什么要回来,子政因为你要跟我离婚,现在差点连命也搭上了,你高兴了吧,当年那口恶气出了吧,你来干什么?你是想看他早点死,还是想跟他破镜重圆,告诉你,门都没有。”

许墨对李安琪的口出恶言置若罔闻,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还只看着那扇门,好似要将那门看出一个洞一般,可是她的人却又那样的安静,静得让人觉得好似不存在一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李安琪说完那些话,见许墨还是那个样子,突然放声哭起来,一把拉住许墨说道:“许墨,你放过子政吧,我求求你了,我爱叶子政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你道底想要他怎么样。当初是他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他也还给你了,你就让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许墨听李安琪哭泣着,扭过头来看着她。李安琪被许墨这一看倒慢慢的安静下来,半晌才说道:“如果子政没事,等他好了,我就和他离婚。只要他没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许墨大概没料到李安琪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惊得一愣,用一种从没有的眼光看着李安琪,眼光里先是透出惊奇,慢慢的又泛上怜悯、心痛、悲哀种种不一,万千感情此去彼来,轮转不定。

“只要他没事就行。”李安琪说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本来廊上一直关着的一间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了,叶子政的母亲从里面走了出来,老人家显得很疲惫,身形和上次见面相比矮了很多,神色也极憔悴。身边围着不少人,有医生也有其他装扮的人,医生应该是医院领导,其他人可能是秘书随从之类。那些人大都看向许墨,不过一个个都很老道,虽然打量着许墨,却从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叶子政的母亲看着李安琪,又看向许墨,许墨心底纯净,对着叶子政母亲和其他众人的目光神色如常,既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整个人安静的看向手术室。

突然叶子政的母亲叹了口气,向许墨走近了一些轻轻说道:“已经进去快三个小时了,在那间屋子里可以看到手术情况,你可以进去看。外伤没有什么,主要是内伤,应该快出来了。”

“人会怎么样?”许墨问了她到手术室的第一句话。

“应该没什么事了,这个孩子……”叶母也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子,到底也没有说出来,最后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便缓缓走开了。

李安琪连忙走过来掺着叶母坐下,哽咽的叫道:“妈”。叶母拍了拍了李安琪掺着她的手,张了口本来是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也只是叹了口气。

一众人便沉默的站在那里,气氛静得让人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喘。终于,那扇门开了,李安琪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医生摘了口罩,微笑着,表情轻松,看了李安琪,又看向叶母道:“没什么事了,没有砸到头部,断了两根肋骨,有内出血的情况,不过都已经控制住了,观察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请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叶母和李安琪表情明显的松了下来,叶母向那个医生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语速缓慢,措辞也很妥当,边说还边向医院的领导表扬着这个医生,医院的领导也在一旁附和着。李安琪只关心叶子政,眼睛只向手术室里看。

叶子政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由于麻药的缘故,还没有苏醒。沉睡中的叶子政还是微皱着眉,眉心中间形成一个川字,这样仔细的一看,才发现,叶子政瘦了很多,脸部轮廓越发清晰,还是好看,却显得沧桑。

大家只是看了一眼,叶子政便匆匆被推到病房,一众人于是便跟到病房。许墨一直站在一边,叶子政出来,许墨也并没有走上前去,只是听了医生的话,心跳的速度才慢慢的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人也向背后的墙靠了过去,觉得有一种过分拉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后的快感。

看着叶子政躺着的平车被慢慢推远,转弯不见。许墨也重新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医院,现在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了很多。

许墨打了车,往回家的方向走,这一次,她回的是以前那个家,在那个家里,有她和叶子政最甜蜜的时光。也许是天黑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回来过的缘故,越走近,许墨的心却生出惧意。她一步步走到门口,摸出钥匙,开了锁,推了门,走进去,自然的把手伸到墙边开灯,漆黑的屋子一下便变得明亮起来,许墨缓缓看着这个家,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心酸又无奈。

从客厅一步步走到卧室,又从卧室一步步走到厨房,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一如从前。家具上积有一些灰尘,许墨在卧室里那张曾经放上戒指的地方停住,桌子上早已又是厚厚的尘土,许墨将手在上面轻轻的划过去,划出一道道痕迹,待她停住,才发现,原来,她在写字,写的是寻叶子政,守叶子政,许墨看着,一滴滴的泪打在桌上摔成一朵一朵的花。好一阵子,许墨伸出手抹在桌上,弄花了写下的字,只剩下一道道划过的痕迹。

站了一会,许墨将袖子搀起,开始打扫起来,就如那个晚上归来的叶子政一般,来来回回,忙了很久,屋子里变得窗明几净。许墨看了一眼,好似很满意,又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居然发现还有一个青菜不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不过大概时间久了,已经蔫巴了,许墨却不介意,将青菜摘了,其他的也弄了弄,还做了两个菜,端到饭桌上,一个坐下来,安静的一口一口吃起来。

第二十八章

叶子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分,为了保证病人好好休息,护士只开了一个墙角极小的壁灯,有一点微弱的的亮光。叶子政躺在床上,下意识的动了一动,麻药已过,动过手术的伤口拉扯的极疼,让他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原本想坐起来的动作也因为疼痛停止放弃了。无力的躺下后,才想起了白天的发生的事情,心里一惊,只顾念着许墨,人又强撑着起来,向周围看过去,想找个人。抬眼望去,只见李安琪在旁边的床上躺着,闭着眼,脸上透着疲惫,睡得应该并不熟,因为呼吸很轻。叶子政看着李安琪,心里觉得苦涩而怜悯,这个世界到底是谁欠了谁。

见李安琪睡着,叶子政打消了叫人的念头。见床头柜上有电话,便伸出手要去拿电话,由于伤口还是疼,动作缓慢,每动一下,都疼得狠,只这几下,额头便开始冒起了细汗。本来快拿到话筒了,可是大约这股劲憋久了,没拿到电话,手一松,却反打翻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咣铛一声把原本打盹的李安琪惊醒了,她本能的反射似的从床上弹起来,走到叶子政身边弯下身子问道:“子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叶子政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眼里满是焦急的关切,心里忽然觉得十分的难受,李安琪从跟她结婚以来,并没有真正的幸福过。叶子政不是不知道李安琪要的是什么,他也明白,他只要随便的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骗骗她,她都会十分的开心。可是叶子政从来没那么做过,在心底里面,他对李安琪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抱怨,因为许墨,叶子政知道,李安琪其实关没有错,可是叶子政总要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出口,结果这个出口就成了李安琪。他不可能对李安琪怎么样,但是他可以漠视李安琪,这是一种钝刀子割肉似的折磨,只是这割裂是割在李安琪的心上,一点一点的,不见血肉,疼痛却不可言说。

李安琪见叶子政不说话,看他的眼神更加的焦急起来,一支手扶着叶子政,正欲按铃叫医生,叶子政却握住李安琪的手,轻轻的唤道:“安琪。”语气里透着无尽的心酸无奈,连李安琪也被这一句唤得一愣,怔怔的看着叶子政。

李安琪静静的看了叶子政半晌,终于低声缓缓的说道:“许墨她没事,下午她一直在医院,后来听说你没事了,才走了。”李安琪说完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叶子政,眼里却一片晶莹。她原本以为叶子政还要再问什么,隔了好一会,叶子政却什么也没说,有点诧异,将头扭过来看着叶子政。却只见叶子政发着怔,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没有,表情平静,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手却还握着李安琪的手,大概握得久了,病房里的暖气又极暖,手心里渐渐得有了濡湿的感觉,但这样被叶子政握着的时候实在太少,李安琪实在贪念这难得的一点点的叶子政温暖,不舍得将手抽出来。

叶子政将头抬起来看着李安琪,李安琪低着头看他,两个人只隔着很短的距离,彼此注视着,灯光微弱,两张脸上只看得到一片阴影,可是目光却深远宁静,两个人心底都透亮而清澄。叶子政缓缓的伸过手摸着李安琪的头,慢慢的抚下来,抚上李安琪的脸,停在那里说道:“安琪,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好好看过你,还只是觉得你是那个娇纵无理的小姑娘,见到你,就只想躲得远远的,原来,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李安琪听得心里一酸,百味陈杂,酸甜苦辣,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眼睛里泪水似要落下,却强笑着动了动嘴唇,似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举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要不要叫医生?妈妈她们很担心你,一直到很晚才走,爸爸打了很多次电话。”

叶子政却没有理她,只顾说道:“安琪,对不起。我知道这句话很没有用,可是我也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可以说什么。”

叶子政语气无力,受伤后,他显得憔悴而苍白,人他柔弱无力,说话说得缓慢低沉,一个平时蛮横强壮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让李安琪觉得更加的心疼而心酸。

“子政,等你好了,咱俩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我爸那边我去说,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李安琪说得很快,连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怕一停下来,就说不下去了似的。

叶子政好像觉得十分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眼睛灼灼的看向李安琪,李安琪被他这一看,只觉得伤心难过,又有一点无所适从。便随手拿过一个茶杯笑着说道:“这个茶杯脏了,我去洗一下。”说罢便转身要走,却被叶子政一把抓住。

李安琪被叶子政拉住站在那里,叶子政半躺在病床上,他慢慢的动着,想要站起来,但又因为疼的缘故,动得很慢。安琪背对着叶子政站了一会,又听见后面悉悉索索的动静着,便转过身来看着叶子政,叶子政见安琪转过身来,人也慢慢的要站起来,李安琪一见叶子政要站起来,便连忙伸手扶住他站稳了,叶子子政看着李安琪,一脸的泪痕,却还强挂着笑容,便伸手去抹李安琪的眼泪说道:“安琪,你这笑真难看。”说完却慢慢将李安琪揽在肩上,李安琪的泪湿了叶子政的肩,这是李安琪一直苦苦盼望子的叶子政的温柔,却没有想到却是在她要说出离婚之后,也许叶子政只是感激她,可是她不想想这么多,起码此刻的叶子政对她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

李安琪实在没料到叶子政会说出这样一句,一怔,便从叶子政的肩头站直了,欲拿开手去推叶子政,又想到叶子政还伤着,才作罢。站在那里,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安琪,你真的想明白了?”

李安琪站着没说话,叶子政也不催,过了好久,李安琪才开了口:“我不明白,可是我没有办法。”说完便快步走到另外的房间。

叶子政又慢慢的躺回病床,闭上眼睛,却没睡觉,过了一会,又睁开眼睛来不知向什么地方望了过去发起神来,心里虽然难过,却慢慢的轻松起来,想着许墨,想着小鲲,想着想着又慢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叶子政的伤恢复得很快,住了这一段时间的院,来看他的人极多。其实很多人都没看到叶子政的本人,医院以有规定为名,便将很多探访的人截住了。只有乔江川、公司的极少数的人来探访时,叶子政才会见一见。所以乔江川还打趣叶子政道:“子政,这些年,还从没见你这么清闲过,以后要是烦了,就找个医院躲起来吧,爱见的人就见,不爱见的人就不见,理由正当,家里也不能多问,还被人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那你来养着?”叶子政斜睨了一眼乔江川。

叶子政和乔江川边聊着天边看着病房下面的绿地,一些护士正推着病人散步,也有一些家人陪病人晒太阳,还有人坐着发呆。今天有难得的好太阳,所以下面的人很多,叶子政每天都会出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盼望自己想见的人会突然出现。他进医院这么久,许墨一直没有来过。

乔江川看着叶子政,斜靠着阳台,时不时总看向下面,透着期待与盼望。乔江川当然知道他在期盼着谁,心里一阵感叹,却说不出话来。于是向叶子政走过来,也顺势靠过去和他一起看下面的人群。

看到草坪上有一个小孩子,摔倒了又起来,起来了又摔倒,反反复复,执着而又认真。乔江川突然开口说道:“咱俩认识那会,也只有那个小孩这么大吧?”

叶子政扭过头来看住乔江川没说话,点点头。

乔江川突然被叶子政这一看,笑了下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你突然出了这事,这心里……”乔江川话没说完,眼圈却红了,大概又觉得不好意思,拿出根烟笑了笑。

“江川,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乔江川心里只觉得千言万语,很多话想要说,却无从说起,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和叶子政一起晒太阳,看着下面嬉闹来往的人群。

“许墨肯定会来的,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仔仔细细的想明白。”过了好一会,乔江川突然状以无意的说道。

叶子政看着下面的人群没有说话,乔江川也不管他听没有听见,转身回了病房。

经过这件事情后,许墨在公司的形象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对许墨与叶子政的关系在公司也有很多的传闻,还有一些关于许墨与叶子政的往事悄悄的传播着。员工对许墨的态度也就更加的敬畏起来,不论许墨再怎么坦然,多少也还是有些不尴不尬。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许墨考虑的其实是与叶子政到底要何去何从,还有顾维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所有的人来说,包括李安琪,都必须有一个了局,而这个了局关键的还是在于许墨的选择,那许墨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许墨也在问自己,那么多的往事,叶子政那么多的表情,高兴的,发怒的,难过的,失望的,痛苦的,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一次又一次,一点又一点的在许墨的心头起起落落。似乎经过生死之后,人的心也就变得脆弱起来,一点点与曾经相关的地点或物品都能勾引许墨对往事的回忆,有时候,看见下班经过某处,就会想到,叶子政曾经在这里给她买过书,就会突然一种无可抑制的抽痛。

叶子政的事故,顾维生也早已知道了个清楚,他只打过一次电话给许墨问了问情况。后来也没有再找进许墨,许墨知道这是顾维生在给她时间与空间,说到底,无论是叶子政还是顾维生如何的爱她,想与她结伴终生,最后,这个决定还是取决于许墨。

想到顾维生,许墨像拍戏一样,从各个角度想过去,长镜头,短镜头,慢镜头、侧镜头,但不念怎样去想,都觉得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周六,许墨在家看小鲲画画,这个孩子从小从喜欢画画,许墨看着孩子的侧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上去,小鲲都长得极像叶子政。孩子在两岁的时候,问过许墨关于爸爸的事情,许墨那个时候的回答是,爸爸和妈妈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在一起,爸爸还不知道小鲲,但是爸爸如果知道了小鲲,一定会很高兴并且很喜欢他。如果小鲲很想念爸爸,可以把想对爸爸说的话还有将爸爸的样子画下来,将来给爸爸看。

后来,小鲲知道是叶子政是爸爸后,也跟许墨说过要把这些年来画下来的画给叶子政,因为当时与叶子政情况,许墨并没有让孩子送出来,便对孩子说再多等一段时间,许墨帮着把这些画做成画册后再送给爸爸。孩子小,并没有想到大人间复杂的关系,对于许墨的提议当然没有反对。

“妈妈,为什么爸爸现在不来看我了?”小鲲忽然抬起头来问许墨。这已经是孩子问第几次,许墨记不清了,孩子和叶子政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叶子政对小鲲极尽宠爱,满足他全部的需求,即便小鲲不对,也从不责怪,只是说他还小。他能够和孩子玩一些许墨和孩子玩不了的游戏,比如把孩子顶起来看飞机起落,再加上亲情天性使然,与叶子政特别亲。

许墨看着孩子,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头道:“爸爸病了,所以不能来看小鲲。”

“那爸爸不能来看我,我们去看爸爸好不好?”孩子天真的看着许墨说。

许墨没有说话,隔了好久,看上孩子期待的眼神,终于说道:“好,带上你给爸爸的画,我们去看爸爸吧。”

许墨牵着儿子的手,在护士的指引下进了叶子政的病房。病房里只有叶子政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在倒水。许墨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景,穿着病号服,虽然动完手术不久,人却还是站得挺拔,只是手上的动作有点笨拙,大概是因为手臂有一些外伤的缘故,所以动作也很慢。

“爸爸。”小鲲在后面突然叫起来。孩子边叫着边挣脱了许墨的手向叶子政跑过去。叶子政听到孩子的叫声,人怔在那里,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时还只背着许墨她们站着,没有转过身来。

孩子继续叫着:“爸爸,爸爸”伴着叫声人已到了叶子政跟前,拖住叶子政的手。叶子政向孩子的方向微微侧了侧了身,大概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了孩子的头,对着孩子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侧身,反倒打翻了搁在饮水机上的茶杯,水洒了一地。叶子政连忙把孩子拉到一边急急的看着问道:“有没有烫到?烫到哪里没有。”

看着孩子摇着头说没有,叶子政才准备蹲下来去拣打翻在地上的茶杯碎片。却只见许墨走上来先蹲了下来说道:“我来吧。”说完,抬头向叶子政笑了一下。

叶子政只觉得眼前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这一笑,就像是黑夜中突然亮起的明灯,让叶子政生出无限的希望,又像是以前每次回去看到许墨在灯下看书的身影那样安心一样。突然间,叶子政的心里变得温暖而激动,他看着许墨将碎片拾起来扔到垃圾桶,又看着她找来墩布将地打扫干净。许墨的侧影在窗户照进来的光下不停的闪动着,因为太明亮,反倒看不清脸。叶子政心里一时往事交替,千言万语只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终于说道:“小墨,你来了?”

许墨看着他点点头道:“嗯,你好些了吗?”

叶子政故意抬起手臂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笑说道:“你看,我多好。”

“好干嘛还在医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平时太忙了,难得有机会闲下来,干脆借着机会好好养一养,理由光明正大,不但不怕别人说,还有人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多美。”

许墨看着叶子政状似无意的样子,笑着,心里一声轻叹。孩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

“其实,我在等你来看我,我想,你总是要来看看我的,是不是?”

许墨点点头,还是看着他。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做的,你试试吧?”说着,便将带来的汤用碗盛好,端到叶子政的面前。“是骨头汤,老人都说喝这样喝骨头汤有好处,我想总是有点道理的,你快乘热喝吧。”边说边递给叶子政。

叶子政心里暖烘烘的如太阳当头照一般,又好似春面拂面,说不出的舒服,又觉得隐隐的不安,强强内心里面的那种不安压了下去,笑道:“我手伤了,端不住,你喂我好不好?”

许墨皱了皱眉轻斥着:“叶子政。”其实语气并不见恼怒。

叶子政还只没听到一般,无辜的对着许墨眨着眼睛,将手伸到许墨眼前说:“你看,是真的受伤了。”

许墨看了一眼,微微叹息了一声,拿过勺子,一口的一口喂起来。叶子政吃的极贪婪,一口等不得一口,边喝边满足的看着许墨与孩子。孩子见叶子政喝得有味,于是也抬头对许墨说道:“妈妈,我也要喝。”

叶子政听孩子这样一说,笑了起来,对着孩子指住许墨说道:“要你妈喂。”许墨瞪了一眼叶子政,却扭过头轻轻的喂了孩子一口汤。

“小墨,我已经差不多有五年没有吃到过你亲手做的菜,喝过你亲手做的汤了。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如果每天都可以这样,我就算是这一辈子都要在医院里面过,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许墨看着叶子政神往而满足的脸,刹那间不由得感叹命运弄人。这个世界兜兜转转的脚步,道底是行差踏错了哪一步。

“爸爸,给你看我看的画。”孩子边说着边将那些集起来的厚厚画册递给叶子政。

叶子政一怔,伸手接过,一张一张看起来,每张画都非常的简单,只有很简陋的线条与图形,但是却得从里面看得到期盼与热爱,还有尊敬。画上面有一些文字标注,基本上都是英文,有的有拼写错误,画下面也用笔记录了每个作画的日期。

“爸爸,这些都是你。我再没有见到你之前,总是想我的爸爸长得是什么样子,妈妈就让我照镜子,她说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说我们长得像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叶子政只觉得无限心酸难耐,努力的笑着说:“你和爸爸长得很像很像。”

孩子听着好像很满意叶子政的回答,盯着叶子政瞧了瞧,又跑到镜子前面照了照自己,叶子政看着孩子奔跑的样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我画的第一张画,按自己的样子的画的。”孩子指这其中一张画说道。“还有这一张是我按超人的样子按我的脸画的,我想我的爸爸应该和超人一样厉害。”叶子政仔细看下去,其实线画得并不直,颜色也图得不对,可是这却是叶子政看过的最好的画,画有一个题目写着我的爸爸。

叶子政一张一张看过去,每一次翻动都非常困难,极力忍着心中那种悸动,笑着和孩子一起看。叶子政在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种悸动,这种悸动不同于爱情的冲动,也不同于对事业的追逐,而是一种发自骨血的喜爱,那是自己的生命的延续,好像是看见自己的希望和另外一个自己。只是这个孩子,叶子政觉得欠他这么多,孩子越是这样的纯粹,叶子政也就越发的内疚,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又想着,即便真的将所有的美好的东西都给他也不足以补偿对他的亏欠,表达他对他的爱。

“爸爸,以前妈妈说你不知道有我,所以不能跟我和妈妈在一起,现在,你知道有我了,那是不是要跟我和妈妈在一起啊?”

叶子政看着孩子的眼神,忽闪忽闪的,和他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他的纯净且清澄,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现在只看得到美好的东西。叶子政听着孩子的话,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向许墨。

许墨和道叶子政在看她,可是她的心里一片翻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扭过头来看着叶子政和孩子,孩子在猴在叶子政身上与叶子政磨蹭着,叶子政轻笑着摸着孩子的头,纵容的看着孩子顽皮的爬来爬去,一会拿这个,一会问那个。

突然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是李安琪,叶子政、许墨和孩子下俱是一怔,李安琪大概也没料到这样的情景,也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看清楚了孩子和许墨,才缓缓说道:“许墨,你来看子政?”说着便看向孩子,她暗里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孩子,但是见面却还是第一次,真的是和叶子政长得一模一样。

孩子被她盯得有点害怕,便躲在叶子政的身后看住她。李安琪突然走上前去,弯下腰,对着孩子轻轻的问道:“你叫什么?给你吃苹果好不好?”语气很轻柔,脸上也是极和善的神色,说着便将一个苹果递到孩子面前。

“我叫许鲲。”说着看了看苹果,又看了看许墨。

“阿姨给就拿着吧,说谢谢阿姨。”孩子听了很高兴,接过苹果欢欢喜喜的说了一声谢谢。

李安琪看着孩子欢快的样子,心里了一阵感叹,如果叶子政肯同她生孩子,她们的孩子也该会跑了吧,想着想着,心里一酸,就红了眼眶。

“许墨,子政出院以后,我就去和她办手续。”

许墨听完并没有觉得十分意外,只是看向李安琪,从外表看,与初次相见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底多了哀愁与幽怨,身上早已不见了初次见面的傲气与锋芒,可是她得到了叶子政。而许墨呢,褪去了年少的青涩,现在的她美丽而优雅,功成名就,大名远播,可是她失去了叶子政。她和李安琪,到底是谁赢了,谁又输了。

“安琪,我想和子政说几句话,你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会小鲲?”

李安琪一愣,反应过来后,牵着孩子的手出了病房。若大的房间只剩了许墨与叶子政,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先说话,屋里静得只有呼吸声。

“小墨,你可不可以不走?可不可以留下来?”叶子政的声音十分凄楚,眼睛看着某处发着怔,心里好似在绞肉机上绞着一般。

许墨听着叶子政的话,抬起头硬生生的将眼泪逼回去,看着叶子政慢慢的走向他,握住他的手,轻轻的坐了下来看向他。

“子政,我是爱你的,可是你和我都知道,爱一个人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是不是?”

“子政,安琪是很爱你的。”

“我也是很爱你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小墨,安琪是很好很好的,可是不是我爱的。”

“子政,我不知道我们道底错过了什么,事情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已经付了一个,难道还要再付一个,也许你和我都没有变,但我们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叶子政将头扭向一边,不看许墨,也不说话,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只攥着许墨的手不肯松开。

许墨轻轻地用力地坚定的将手抽出来,慢慢向门口走去。

叶子政看着许墨慢慢的将病房门的打开,他想以后,不论在哪里,他和许墨,都是天涯了吧,心中涌起巨大的哀伤,想留不能留,那个时候,他答应过她,他们要永远在一起,可是那个他做不到,现在他可以做到了,她却要走了,心中的疼痛只迫人的胸口,难道,他们注定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小墨”叶子政喃喃叫道,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也许有些事情错了,必须就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许墨站在门口,转过头来看住叶子政,两个人隔着这一点点的距离彼此遥望,越过那些往事直望到各自心中隐藏的伤,还有从此擦肩的人生。

“小墨,我想再看看小鲲。”叶子政想说的是要她留下来,可是开了口却说出这样的话。许墨点点头,把孩子领进来,自己走了出去。

李安琪见许墨把孩子送进去了又走出来,很奇怪,便问道:“你怎么出来了?”许墨向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墨,子政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以后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李安琪的声音很低,用力的隐忍着自己的忧伤。

许墨还是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欢喜伤悲。李安琪很疑惑的看着她,对于的许墨的反应十分不解,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过了很久,许墨才缓缓说道:“安琪,我下周回美国总公司,以后,可能会一直在那里。”

安琪诧异的看住许墨,心里一时轮转不定又觉得不可思议,脱口说道:“你要走?不回来了?那子政怎么办?”

“我和他在四年前都已经选择各自人生的路,当时可能有很多的不得已,很多的心酸的无奈,但是,那都是自己的选择,我选择的路,我会走下去。子政选的路,他也要走下去,他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李安琪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慢慢的想着许墨的话,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定定的看着她。许墨倒是十分平静,看不出特别的情绪,过了一会,李安琪才说道:“许墨,我是真的准备要和子政离婚的,你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许墨听着她的话想了想才说:“安琪,子政并不是一件物品,四年前,利用一些事情的变故争夺他,四年后,也不能因为所谓的爱情让出他。我并不怪子政,真的,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子政当初因为家庭选择跟你结婚,而放弃我,现在他又要因为爱情而选择我,放弃你,你以为你退出了,就完美了吗?就幸福了吗?不,不会的,我们一样不会幸福,就算能放下以前那些过往,但是琐碎的生活,会迫使我们面对自己的内心,会让我们彼此疲惫不已。所以我要走,哪怕选择是错的,那也只能一路错到底。安琪,你也一样。”

“那你爱子政吗?”李安琪看住许墨

许墨也看住李安琪,隔了一会,许墨脸上泛起轻柔的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笑着说道:“我爱子政。还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很招摇,开一辆很炫的车,我还说道,这样的人应该用黄金打个牌,挂在身上,上面写这四个我超有钱。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许墨说着说着便停住了,好像陷入到那些往事里,其实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极有限,可是每每许墨想起来,却觉得像天长地久,久得就像人的一生。

叶子政在病房里和小鲲专注而投入的玩着打手心的小游戏,两张几乎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的脸上都泛着快乐的表情,孩子咯咯的笑着,稚气而纯真。叶子政看着孩子,也微笑着,恨不能将时光就此留住,大概是玩得累了,叶子政让小鲲在旁边坐上,又拿起那些画翻着说:“小鲲,把这些画送给爸爸好不好?”

“好,拿来就是送给爸爸的。”

“那你以后要是再想爸爸了,就再画下来,等你长大了,再送给爸爸吧。”

孩子不明所以,用力的点着头,像在承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叶子政看着孩子,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连忙将头转向一边,正好迎着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晃得他头都晕了起来。他便又将头扭过来,将孩子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脸去蹭着孩子的脸,这是他的孩子,孩子来到世界的时候他不知道,孩子长大的岁月里依然也没有他的痕迹。人人都觉得叶子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他真正想要的却一件也得不到,这种锦绣丛中的荒凉让他的人生显得更加得苍白,仰视过他的目光有谁真正看过他身后长长的阴影。

“那你在答应爸爸一件事情好不好?”

孩子抬起头来望住他,等着他说是什么事情。

“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听妈妈的话,不惹她生气,逗她高兴。好吗?要好好的爱妈妈,行吗?”

孩子点点头,脸上却现出大人一般郑重的表情,叶子政摸着孩子的头也笑了。

“爸爸,你会照顾妈妈吗?听妈妈的话,不惹她生气,逗她高兴。”孩子清亮的童声,稚嫩的脸,叶子政终于红了眼眶,忙将头扭到一边揉了揉眼睛才扭过来说道:“会,爸爸也会听妈妈的话,不惹她生气,逗她高兴。可是爸爸做错了一些事情,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孩子摸着叶子政的脸说道:“没关系,妈妈不会生你的气的。”叶子政抬起头来,看着孩子的脸笑了。

李安琪进来的时候,叶子政还在发着愣,手里拿着一根烟已经快燃尽了,积了好长的灰,他还像不自觉一般,那样坐着,像一个雕塑。李安琪轻轻走过去,将他手里的烟轻轻的扔了,叶子政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李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