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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身体却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弄翻了趴着的矮几磕到了自己的头,郑心竹恍恍惚惚觉得如梦似幻,当终于相信是南柯一梦才怅然若失。她忽然脸一红,心砰砰地跳,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梦到雅兰不是自己的弟弟?怎么可能,自己真是太紧张了,胡思乱想了。

然后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一夜噩梦连连,早上好不容易醒来,却是苻睿吩咐的丫鬟叫春桃的来伺候她。郑心竹不喜欢被人家伺候来伺候去的,所以除了送饭,整理房间,她的生活都要求自己打理,她更多的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一看天亮了,马上一骨碌爬起来,匆匆忙忙地洗漱,也没有换衣服就往外跑,却在刚出别院门口与来看她的苻睿撞在一起,她跑得太急几乎连苻睿都撞到,苻睿连忙紧紧扶住她,她却使劲推开他继续往外跑。苻睿知道她要去做什么,连忙跟在她身后,“心竹,你慢点,我叫了车送你去――”苻睿追上来说道。“不用了――”郑心竹就想快点去看看慕容冲,她来到这里与他形影不离,她总觉得如同有什么感应一样,心里闷闷地难受得厉害。

当她急匆匆的朝紫玉宫跑的时候,却在门口碰到了苻坚,他一个人没有带那个宋牙太监,他的表情明灭不定,在微微露出一点光芒的日头下半明半暗,面色沉郁却洋溢着难抑描述的幸福流露。郑心竹连忙请安然后往里走,“心竹――”苻坚轻轻地叫住她,“陛下?”郑心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以后――还是不要来紫玉宫了――”他轻声道,“回去吧――”然后他举步离去。郑心竹看他走远了,却又走进宫里,然后快跑着去凤华宫殿,忙声叫道,“凤凰,凤凰――”凤华殿里竟然暗暗的,降下厚厚的纱幔,她冲进来的时候觉得里面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气息,浓烈而凄艳,说不上来,却让她胸口闷的慌。

慕容冲在屏风后面,纱幔低垂,郑心竹刚要冲过去却被人拦住,“心竹,心竹――”宋牙微微躬了身子将她拦住,“小祖宗,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呢?”郑心竹看着屏风后面纱幔微微晃动,忙道,“凤凰,我来看你了――”宋牙却拦住不让她过去,“心竹,陛下说了,以后您就不能再到紫玉宫来了――还是听话得好,免得陛下为难――”宋牙拦着她,“凤凰――凤凰――”郑心竹急急唤道,“你病了吗?凤凰,怎么不看我?凤凰?你怎么啦?你生气了吗?凤凰?你出来看看我呀!”郑心竹急急唤道,眼泪便流了出来。

屏风后面的纱幔抖动得剧烈,似乎承受不住那悲愤,哧啦一声被扯裂开来。郑心竹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到身穿中衣的慕容冲背对她坐着,长发委地,白衣轻颤。“凤凰,你病了吗?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我?”郑心竹拗不过宋牙,只得叫他,“心竹――走吧――不要再来了――”慕容冲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上好的美玉碎裂在地,如同清琮的古筝弦断柱损。“凤凰!”郑心竹心中方寸大乱,心慌乱的不明所以,大声的哭出来,“凤凰,你昨天刚说的话就忘记了吗?凤凰,你说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吗?”却被宋牙连揽带抱地抱到殿门外,然后转身回去将门关上。

郑心竹委顿在地,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来心痛是这样的―――她心里凄然想着,抬头却看到慕容嫣泪流满面的站在跟前,她美得华丽眩目,她的眼泪如同风中飘落的花瓣凄艳惨厉。“公主――凤凰?”郑心竹无力站起,连话也说不完,“他不理我了,为什么?”她哭倒在地。“心竹――别这样,”慕容嫣厉声道,心里却是痛苦万分,在这里哭,却是让他的弟弟更加的痛上加痛,更加的折磨他那颗苦痛不堪的心。

“心竹,走吧――别来这里了――紫玉宫,以后都不会欢迎你,都不希望再见到你――从此,我们尘归尘,土归土…”慕容嫣绝情地说完,转身而去,几个太监便疾步上前架起郑心竹,将她拉到紫玉宫的大门外,宫门在她身后重重的关起来,从此两个世界―――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莫相询

在门口哭泣的时候苻睿来找她,苻睿看她伤心的样子,连忙上前弯身扶她,她却使劲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你们都满意了,你们欺负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吗,现在凤凰不理我了,他们不要我了――”郑心竹忍不住又哭起来。

“哈!他不要你,你就这么伤心?是他要不起你,是他自觉配不上你――”苻睿冷冷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们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你们欺负了别人还要别人来感谢你,供奉你不成?你们说什么仁义道德,讲什么仁慈爱民,却还不是把人跟牲畜一样赶来赶去?”郑心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苻睿听她说得难听一时气急,“我本来就不赞成什么以仁治国,象慕容这样的白虏本就该全部坑杀――”他怒道。

郑心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裸地说出如此草菅人命的话来,气得爬起来就跑,苻睿上前拉住她,郑心竹冷冷道,“放开我!”苻睿见到她一直都是一副息事宁人怯懦的模样,却不想眼睛瞪着他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你现在是我府上的人,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他撇撇嘴角,“慕容家的人现在可真是不择手段了,连男人的招数也使出来了,哈!真是无耻至极!”“你说什么?”郑心竹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猛地回头瞪着他,“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昨天晚上父王在哪里?”他愤懑道,眼睛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一直在小夫人那里,你们看小夫人受宠就开始编排他们,天天鼓动你们父王杀了慕容一家,难道不是吗?”郑心竹提高了声音,冷冷地反驳他。“哈!”苻睿苦笑道,“你放心,即使我们劝得再多,父王也不会答应,而且他对他们好的很,封官封侯,一个小夫人都不杀,现在加上慕容冲,更不会杀了!”他从鼻音重重地挤出一声冷哼。

郑心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死死地,声音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如同滴血,“苻睿,你就是条疯狗,得谁咬谁!”郑心竹彻底地怒了,又似乎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只有狠狠地骂他,才能证明他说得是假的,她――不会相信。

苻睿听她骂得狠绝,气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郑心竹动也不能动,那种孤独无力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几乎奔溃。“慕容冲现在是父王的娈童,男宠――我说得够明白了吗?”苻睿咬着牙狠狠地残忍地说出这几个字。郑心竹想也不想狠狠地抬手给他一耳光,苻睿被她打得一愣,手一松,她就跑远了。

郑心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却又觉得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心神恍惚随意地走,避开大路专走街巷,沿途洒下点点的泪珠,觉得自己成了彻底被遗弃的人,在这个世界,她已经一无所有。她不能保护别人也不会再有人来保护她,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一条小巷却听到有小孩子在唱歌,“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然后就有人在那里说道,“这是说谁的歌?”几个小孩子齐声道,“王猛王大人,”然后他们拍手叫好。“不过,现在却要换了,”那人轻笑道,声音里满是鄙夷,“换什么了?叫我们唱唱?”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闹,“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然后又加了韵律教那些小孩子唱,小孩子一学即会然后唱着跑开了。

郑心竹加快脚步拐出去想看看什么人,却只能看到一个青色的背影,身材高大,一群只有几岁的垂髫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收了慕容嫣,再纳慕容冲…”郑心竹一时气结,几乎要昏倒在地,她象要失去理智一样,朝着那群小孩子喊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就知道胡说八道,你们就知道欺负人,”说完蹲在地上放声地大哭。

那群小孩子一看她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朝他们骂,然后又大哭,觉得很奇怪,然后开始笑话她疯子,傻子,还拿石头丢她,“女疯子,女疯子…”小孩子们叫着喊着,然后还继续唱歌。

郑心竹心里唯一的感觉是天塌了,她在历史中没有保留住自己的客观,她忽然好恨自己,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学学历史,这样就可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就可以帮助慕容冲,不要让他受那样的伤害。

苻坚,苻坚,哈哈哈哈哈!郑心竹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地大笑,笑得眼泪哗哗的流,“你满口谎言,满口江山社稷,满口仁义道德,满口…”忽然她很期待着淝水之战的到来,一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皇帝,狗屁都不是!她忽然生出逃到南方的想法,去晋国吧,那里她稍微熟悉一点,知道王谢之家,“凤凰,只想――再看你一眼呀――”郑心竹哭得嗓子都哑了,虽然地处偏僻的小巷,可是很多人家还是出来看,几个妇人看着她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是个十多岁模样的小女孩,不禁十分同情,都上来安慰她。

郑心竹把他们都当成苻坚的人,哪里愿意理他们,推开他们冷冷地走了。她不知道去哪里,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她只觉得哪一条都不是自己要走的路。她不想去新兴侯府,苻睿那里她更不可能去,她想到慕容凤,却又怕到了他那里会给他添麻烦。

转来转去,转到天黑了,又饿又渴,却也不肯动,蹲在一个如同废弃的旧宅子的外墙角蜷缩在那里。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家里,一个很平常的傍晚,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里,爸爸坐在搭了妈妈勾的雪白的搭背的红色沙发上看报纸,妈妈坐在他的旁边给织她要了很久的大大的披肩,雅兰呢?没有看到雅兰,郑心竹连忙问道,“爸妈?雅兰呢?”她问得急切,自己都有点害怕,“什么雅兰?心竹,你怎么啦?”爸爸抬头疑惑地看她,妈妈头也不抬,“这孩子总是莫名其妙,这都要高考了,还那么不认真学习,心竹,虽然你成绩好,但是也不能松懈噢!”妈妈嘱咐她。

“妈,雅兰呢,雅兰呢?”郑心竹急切地叫着,然后上去摇晃着妈妈的胳膊,妈妈生气推她,“你这个孩子,这么大力气,弄疼我了!”她一推,郑心竹往后一跤跌去,刚要哭,却一下子醒来,只觉得一阵热热的感觉传来。一下子惊醒过来,却是苻睿半搂着她坐在云母车里。

郑心竹微微地挣开他的怀抱,“不牢巨鹿公费心了,”然后爬过一边离他远一点。“雅兰是谁?”苻睿定定看着她,“凭什么告诉你?”郑心竹冷冷道。“为什么不直接去巨鹿公府,却要躲在外面?去新兴侯府或者慕容凤那里不是都可以吗?”他柔声道。没有注意到他的温柔,郑心竹冷冷地别过头去不肯理他。

车厢里短暂的沉默,只听见犍牛的脚步声,车轱辘辚辚的声音,“我们可以和平一点吗?”苻睿低声道,他不知道看似文弱的郑心竹发怒起来竟然那么可怕,“羊可以与豺狼和平吗?有选择的权力吗?还是那些豺狼们发了善心了?”郑心竹极力的挖苦讥讽,最好他一生气,将她拉出去咔嚓了算了。

“顺其自然?哼!让她顺其自然的对古代的人产生了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愫,然后再看着他受辱,看着他死!真是滑稽呀!到底我做了什么孽?或者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惩罚我?”郑心竹胡思乱想着,烦闷的无一解脱。苻睿对她其实不错,可是她现在就是再好的人也会看了不顺眼,何况他是苻坚的儿子,那个伪君子,那个卑鄙小人。

下车的时候苻睿来扶她,她啪得使劲打开他的手,“走开!”她冷冷道,苻睿一愣,却发不出火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过她那么伤心孤独无助的样子就心软地再也硬不起来了。

苻睿吩咐了很多丫鬟仆人们伺候她,盯着她,郑心竹却发疯一样将东西砸得乱七八糟,“都滚出去,滚出去,”那些梳妆盒噼里啪啦地被她扔出去,砸到那些仆人身上,她也不管,后来苻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她们都离开,然后他把门紧紧地关起来,就留下自己陪着她。

“你走呀,别来管我,别让我看见你们,走!”郑心竹使劲地推他,他一动不动。郑心竹看他不动,然后就去爬窗子,苻睿连忙将她抱下来,她却又拳打脚踢地,苻睿也不去固着她的手脚,任她打骂。后来她打累了,便趴在地上哭,大声地骂苻坚,“苻睿,你老爸他怎么那么无耻,那么不要脸,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一个――禽兽――大色狼,天天笑嘻嘻充当什么大尾巴狼,原来是只大色狼,把人家巴巴得从邺城千里之外地赶了来,然后说什么仁德治国,礼仪治邦,真是狗屁不通,你们苻家的人真是无耻到了极点,真是――咳咳咳咳!”郑心竹一口气噎在那里憋得难受使劲的咳嗽,苻睿脸色阴沉得厉害,却使劲地忍着。幸亏他带她住最深处的院子,否则她这么发疯破口打骂整个长安都知道。

“苻睿,你怎么不反驳?你替你那个不要脸的老爹辩护?怎么不是在二十一世纪?他三十二岁□十四岁的女孩子,然后――然后――咳咳咳咳!真是该拉出去枪毙,绞刑,―――得,得――电击――拉出去――”终于没有恶毒的词语来骂了,她又哭,放声的哭,如同灭顶之灾一样。

苻睿脸色不好看,可是却也不去管她,他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心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就是想关心她,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陷进去了,再也脱不出身来。

醒来直觉天地残

她哭得累了,然后趴在地上睡了过去。苻睿将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她脸上泪痕交错,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额头眼睛上,鼻子揉得通红,脸颊浮肿,眼眶更是红红的。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几乎软成了水,被她的痛苦深深地震动,搅得自己麻乱纷繁。

郑心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酸痛,头也痛得如同要裂开,心里却是涨得紧紧的,无法理清无法理顺,只觉得不愿意醒来,不愿意接受那样的事实,如果永远的睡过去就好了。

“心竹,你可真懒,还在睡懒觉,”雅兰趴在她的床头上笑眯眯的盯着他,照入室内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头发散散地披在肩膀上伸出食指拨弄她的鼻子,睫毛,感觉轻轻软软麻麻酥酥的触感。

“雅兰,别烦我,让我睡会,今天可是周末,”郑心竹翻个身,然后就回头去睡。下一秒却一下子醒过来,雅拉胳肢她,她咯咯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雅兰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分手了,又来天天腻着她,“你把我女朋友赶走了,当然就得来陪我了,走吧,出去玩――”雅兰来拉她。

郑心竹没有办法便起了床洗刷好了,然后和父母打了招呼跟着雅兰出门了。他骑机车驮了她兜风,风轻轻的软软的,是什么季节?郑心竹竟然记不清了,也许梦里面从来都没有留意这些。

雅兰陪她去河边,他们在河边打水仗,然后抓鱼,采鲜花,她编草帽戴在他头上,翠绿的,他一看不乐意,“心竹,别给我戴绿帽子,”他说道,郑心竹嘻嘻一笑,“你们男同学不都在说什么“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顶点绿吗?嘻嘻!”她冲上来将帽子往他头上戴,他很高,高出她好多,他仰着头,她趴在他胸前还是戴不上,最后干脆跳到他身上去,然后稳稳当当地戴在他头上,才笑得开心的模样。

“郑心竹,你还不下来?”雅兰任她吊在他脖子上,没有扯她,不过她扒得那么紧估计也掉不下来。郑心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象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脸上一红,讪讪地不好意思,连忙往下爬,却忘记手还扯着草帽呢,往下出溜的时候,拉着雅兰的头发了,痛得他跟着低下头,唇便碰上她的眼睛上,吓得她赶紧松手一下子跌在地上,“哎呀!”她重重的摔地上,雅兰低头看着她,蹲下身子,板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对她笑,“你可真笨,呵呵!”他的眼睛清亮如水,映着旁边波光粼粼的水光,如同黑色的琉璃隐隐流动。

“心竹,如果我不在了,要记得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雅兰朝她温温一笑,郑心竹疑惑地看着他,“雅兰,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去上大学的吗?”郑心竹歪着头瞅他,“心竹!”雅兰轻轻地唤她,但是声音却模糊了,面孔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雅兰?”郑心竹连忙伸手去抓他,却觉得风云突变,只见硝烟滚滚,马声嘶鸣,远处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她觉得奇怪还没有跑过去却看到一人骑了白色的骏马身穿白衣,手里提着长戟,一直冲她飞奔而来,她觉得自己动不了,却也喊不出来,心跳得如同即将崩裂一样,待到那个人更近了却是雅兰的模样,她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嘶声在自己的喉咙里破碎,几乎将自己的嗓子都喊破了,却不能听到哪怕一丝的颤动。

“心竹,哪怕是死,我也要你留在这里,”他邪魅上挑的凤眼如同地狱的勾魂灯,定定地攫住她,嘴角淡淡地笑靥如同暗夜里飞逝而过的流星,闪灿夺目。

“凤凰,凤凰!”郑心竹一丝灵光闪过,大声地叫着,却看见闪烁长戟朝自己遥遥的飞了过来,似乎能够感觉到刺到身体的痛,疼得她剧烈地挣扎…

“心竹,心竹,快醒醒!你做噩梦了,”苻睿轻轻拍打她的脸颊,直到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她使劲从他怀里挣出来,不肯理他,开始她差点抱着他大哭,后来却发现他是苻睿,不是慕容冲,想到慕容冲她的心又开始乱了,乱得不能再乱痛到不能再痛,梦里那个人是凤凰?看着不像,可是她为什么叫他凤凰?他要杀她的吗?

哦!凤凰!

郑心竹独自住在那所院子里,她将所有的人都赶走,她就是要闹,闹到他受不了,他却什么都由着她,将丫鬟们都迁出去,开始的时候送饭给她她全部直接摔到院子里不肯吃,后来饿得没有力气摔了,也不哭,就坐在那里发呆。

苻睿靠近她,她就动手打他,她想逼他,如果他肯杀了她她就解脱了,也许能回到家里。苻睿看着她失去理智的样子,任她打骂发泄,却不肯她伤害自己,她不肯吃饭,他就让人炖了补品强行地喂给她,不肯她绝食。后来她闹够了,便平静下来,也肯吃饭了,却让人将饭菜放在院子门口不许进来。苻睿却不肯离开她,就呆在她身边看着她,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动作。

“苻睿,你要象看门狗一样看着我吗?”郑心竹一边吃饭一边冷眼看着苻睿,他一直住在她的旁边,晚上白天地看着她。“你答应我不闹了,不伤害自己,我就不看着你,”苻睿轻轻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是和慕容冲赌气,他一定能把他的心竹抢了来,他就看不惯郑心竹和慕容冲那么要好,可是看着她绝望无助的样子,倒在地上伤心绝望的模样,让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痛了,想要保护她,想要拥有她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当她打他骂他又被他搂在怀里哭的时候,他觉得他可以和她拥有共同的东西,不管是记忆还是某种感情。他看到她脆弱的地方,他希望她会依赖他,会一直这样呆在他身边。

郑心竹都没有留意时间过了多久,紫宫皇宫都不去,确切的说就是只呆在这座院子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看着窗外的花开花谢,元卷云舒。夏日炎炎,暴雨倾盆,雷电交加的时候她的心就痛,她怕,她知道还有一个人怕,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会――狠狠的将案几扔在窗户上,却又泄了气,跌坐在地上。眼泪与窗外的暴雨一起跌落,暴雨过后窗外残红一片,妖娆凄艳。而她一坐一天,从早上到晚上,除了吃饭动也不动,偶尔和苻睿说几句话。当窗外第一片叶子飘落下来的时候,郑心竹拈起那片叶子,伤心地哭了。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秋天到了,冬天要来了,长安的冬天是不是格外的寒!

郑心竹突然如同活了一样,经历过整个夏天的失魂落魄,一下子活了一样。

银河迢迢,我心渺渺

谁在对岸,鼓瑟笙箫?

牛郎织女,喜鹊搭桥

谁在紫宫,音信全杳?

金色牢笼,剜心歌谣,

谁在暗处,纵情嘲笑?

郑心竹削了竹枝做笔,蘸了墨汁,信手涂鸦,混写混画,

画了一幅图,百万大军投鞭阻流,却被一小股人打得落花流水,大头长身短腿的将军,打马狂奔,风声鹤唳,触目惊心。

画了一丛泼墨似凌乱的兰草,边上一棵竹子,竹子枯萎只有竿没有叶子。

画了一只大鸟,直飞云霄,写着凤凰于飞在云霄,

后面附了诗经里的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画了一副漫画模样,一群衣饰华丽的鱼身羊头,一群狼头人身的怪物,驱赶着进了一片大大的圈地。然后两只弱小的被放在盘子里,放好刀叉,浇上了番茄汁,芥末等,写着御用!然后下面狠狠的写着几个字,“饥不择食,其行可诛,”

不修身,无以修天下!好德未及好色百分之一!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装傻――”

她写得都是简体字,画得又是漫画,自己随性的发泄,所以苻睿看了很久也不是很能看懂。郑心竹看着他冷笑不已,然后将笔一扔,讥讽道,“你要是看懂,你就是天才了――”上千年积淀的文化,让你看懂了,你们也就不会灭亡了!

“都好几个月了,你还不想出去走走吗?”苻睿慢条斯理地将她涂鸦的东西一张张收起来,然后找了丝带捆好,放在插放卷轴的铜壶里。“好呀,”郑心竹随口道,“去看看繁华的长安,是不是没落了――”“心竹,”苻睿拉住她的胳膊,“在外人面前不要这么说,”他端凝着她,她轻扯嘴角,“你怎么不去举报我呀,”“心竹,不要胡闹――”苻睿着急了。

“苻睿,你父王最心疼你吗?还是太子?还是苻铣?”郑心竹冷冷问道。“怎么啦?”苻睿看着她。让我心痛,那么让你失去最痛爱的儿子,苻坚,你也会心痛吧?郑心竹心里划过一丝残忍的痛意,最后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年友人初长成

郑心竹冷眼看他,然后抬脚往外走,苻睿连忙跟着去。“不许跟着我,我想自己出去走走,”郑心竹回头瞪着苻睿,她清冷的目光让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那你乘我的车去吧,”苻睿不想她一个人出去走,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知道。

“好呀,”郑心竹又回头瞪他,“不要跟着我,不要管我,”然后转身往外走,苻睿想着有人跟着她也不要紧,而且她现在已经很稳定不哭不闹了,所以他也就随她去散心。

郑心竹乘了苻睿的云母车,却在中途下了车,然后打发车夫到哪里哪里去等她,晚点她自己去找他。长安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不过这是她在长安的第一个秋天,七月的天气依然让人感觉不爽,秋老虎依然肆虐,闷热的难受。

黄口小儿还在唱着双飞入紫宫的歌谣,不过现在却又开始唱,“云雾苍茫茫,大王去洛阳,辇中谁同乘,紫宫飞凤凰…”郑心竹尽管有心理准备可是心却还是酸得厉害,痛得难以忍耐,接下来便是怨天恨地的愤怒。

她独自去了一家裁缝店,然后买了淡绿色的衣服,打扮成一个男孩子模样,然后径直一路前往紫宫。她想去看一眼,就一眼,她心里这样想着,就觉得脚步沉得仿佛套了千斤的枷锁。凤凰不愿意她看见他难堪的模样,苻坚一定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来逼他,最可能的就是说全城几十万的鲜卑慕容,当初他们不是都用这个理由来要求他循规蹈矩的吗?

紫宫宫门大开,没有什么人,郑心竹瞅了瞅然后悄悄溜进去,躲在那一排的杨柳后面,却不敢再往前一步。远处一个淡薄的白色身影,黑发如瀑泼洒在后背上,秋风拂过,发丝乱舞,白衣轻晃,让人觉得那个身体似乎没有质感的空灵,只有那一袭白衣,如同暗夜里纷落的残花。

郑心竹心头一阵钝痛,是那种痛到不知痛却又再痛的感觉,他瘦了吧,身子靠着树干滑落下来,闭上眼睛泪水又汹涌而下。“心竹,是你吗?”慕容嫣不知道什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轻声唤她,郑心竹连忙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心竹――”一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样长久的等待煎熬酝酿出来的急不可耐,又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碰触的在心底碎了又聚的心痛不已,郑心竹听得那声熟悉的感觉,陌生的低哑的声音,猛地停下脚步,定在那里,想转身,“心竹,不――不要回头――不要――”慕容冲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破败的残叶。

他缓缓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近再靠近,郑心竹除了流泪,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什么都没有,一双瘦弱白皙的手慢慢的伸过来,似乎要摸上她的脸颊,最终却握成了拳头,他将一条坠了那枚戒指的链子拴在她的脖颈上,他手指冰凉,碰触到她脖颈的肌肤,他感觉痛到心底的灼热,她却觉得冰极入心的寒。然后转身轻轻离去,那声叹息,让郑心竹的指甲刻进肉里去。

她始终没有回头,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她快速地离开那里,她觉得紫宫里弥漫着一种让人会失去一切生命存在的阴冷。

七月,苻坚率众巡视东都洛阳,陪同的是慕容冲,慕容冲同他一起坐在云母车里,他面色苍白,低头垂眸,黑发没有梳理就那样飘荡在脸侧。郑心竹躲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他,听着人群中污秽不堪的议论,最后痛得一跤跌在地上。

郑心竹随意地走到新兴侯府的门口,却不想走进去,只徘徊了一下便转身离开,她听苻睿说过,现在慕容家的人即靠慕容冲活着,却又将他形容的污秽不堪,提及都会觉得是一种羞辱一种令人无法抬头的耻辱,她去做什么?听他们羞辱他吗?她心中一寒,脚步加快。

“心竹?”慕容泓站在门内看见她犹豫了一下又走了,连忙叫住她。“为什么不进来坐坐?”慕容泓远远地看着她,“你打算再也不来这里了吗?”他有点恼恨。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化得如此迅捷,郑心竹传言做了苻睿的侍妾,慕容冲却成为苻坚――他感觉到牙齿相交的剧痛,当慕容冲在宋牙的陪同下回侯府的时候,他恨不得―――现在长安城内外,朝堂之上,都在议论纷纷,慕容一家的人简直走路都抬不起头来,让他真是羞愤得恨不得自杀了算了。

“这里本来也不是我的家,”郑心竹凄然道,“慕容泓,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它还会继续变的,”叹了口气她举步便走。“是呀,你们都变了,变得尊贵了,变得高不可攀了,”慕容泓发泄着他的羞愤怨气。“如此耻辱的活着,如此令人齿冷地活着,为什么不去死?”他愤恨道,“是啊,你们怎么不去死?在人家象赶牲畜一样赶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勇气去死?现在来苛求一个孩子,一方面依靠了他们苟且的活下来,一方面却在这里说什么他丢了你们的颜面,”郑心竹想起那可怜的羊脂球…他们何其相似的不幸!

慕容泓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犀利地讥讽于他,与先前的郑心竹判若两人。郑心竹没有在做任何的停留,慕容家的人也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郑心竹心里狠狠的咒骂他们。

走过拐角的时候却碰到了慕容凤,“心竹?!”他仿佛是在等她,“道翔?你怎么在这里?”只有对慕容凤,郑心竹才觉得有点欣慰。“你――最近好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挺好――”郑心竹说完就觉得自己骗自己,他又怎么会相信?

“如果不喜欢巨鹿公府就去我那里吧,至少我们从一个地方过来,大家彼此熟悉有个照应,”

“现在不行,道翔,那样会给你添麻烦,但是你放心,我会去找你的,而且我需要你帮忙――”郑心竹低垂了眼睫,眸光敛聚,“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慕容凤轻声道,“心竹,对我,你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第一个告诉我,”他上前迈了一步,想对她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做出一点安慰的表示,可是却又觉得离她太近,她身上弥漫出的那种伤感,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气质让他一下子又退了两步。

“我11岁了,学武功现在晚不晚?”郑心竹想让自己变得强一点,至少不要那样拿不起刀舞不动棒的。“学武功?”慕容凤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到底怎样的变化让她想要学武功,为了杀人还是自保?不论哪一个,她一定,非常的…

“好,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慕容凤朝她笑笑,有点勉强。郑心竹抬眼看着他,慕容凤虽然也才十一岁,但是和大两岁的慕容冲已经差不多高了。慕容凤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却又有一种大将风度。

“好,道翔,我肯定会来找你的,谢谢你!”郑心竹笑笑,那笑容看在慕容凤的眼睛里却比哭还要难过。

“心竹,其实,”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道翔,谢谢,”她转身走,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也知道他不会说慕容冲的坏话,但是不论他说什么,都只会让她难过,她不需要安慰。

挽弓揽心不忍?

秋日是那样风清云淡,天空是扎眼的蓝,气势凌厉逼人,眯着眼睛都看不到最顶端,只有让自己更加头晕目眩。

郑心竹是那种一旦认定便会拼命去做的人,她想要学功夫,所以便下苦功夫去学。秦国的兵刃是那种一头是圆环孔,刀身窄窄,头上是尖刃的刀,这样的武器用起来非常的不顺。郑心竹凭着看电视记忆的模样给慕容凤画了一柄剑的样子,然后告诉他剑的妙处,可刺,可劈,可削,可戳,可…问他是不是好用,慕容凤如获至宝告诉她很好,然后悄悄地托人到外地,用了最好的钨铁矿又到武器名师那里,打造了一对宝剑。两把一模一样,然后用他们的名字命名,分别叫做凤和竹。

当他将剑悄悄地运回来的时候,郑心竹的功夫已经学得有模有样,“心竹,女孩子的力道弱,你可以主要偏重速度灵活方面,”而郑心竹也不负己望,剑法,射箭,都能拿得起来。凭着自己的灵活机动,已经可以和不用全力的慕容凤对打二十几个回合而不落败。在招式速度灵活方便郑心竹做的很好,慕容凤都很钦佩她。

郑心竹抽出那把竹剑,剑身如一泓秋水,上面如同笼了一层寒气,顿觉觉得寒气逼人。剑身明亮如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细致的眉目。剑身上面竟然雕刻了细致清晰的竹纹,灵动鲜活。剑穗依然是普通的流苏,没有镶金嵌玉,郑心竹很是喜欢,

“道翔,剑先放在你这里,以后才用得上――”郑心竹换了衣服准备回巨鹿公府,慕容凤将自己的小刀递到她面前道,“心竹,这个送给你防身――”“我不用,不用防什么身,我很安全,”郑心竹推拒道,学功夫是为了上战场,皇宫里还用不上。“心竹――”慕容凤手伸在半空不知道怎么办好。郑心竹微微一愣,然后伸手接过小刀,说了声“谢谢!”她和慕容凤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是个让人值得信任的以大局为重的君子。

回到巨鹿公府的时候,苻睿正坐在她常坐的地方发呆,“我在想,是什么让你可以一坐几个月,然后是什么又让你一下子对外面那么感兴趣?”苻睿看着回来的郑心竹,他知道她都在做什么,她喜欢也不去干涉她,可是他觉得难过的是,他和她相处了这么久,她只当他是仇人的儿子一样,她想学功夫却跑到慕容凤那里去。“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郑心竹站在门口微斜了身子,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那就让我看看慕容凤的本事怎么样?”苻睿本来跪坐在地却突然左手撑地以左膝盖为轴心,右脚迅捷如电猛踢过来,郑心竹听他一开口就警觉起来,他身体一动她便向后退,但是苻睿的来势却不减,左脚在地上一蹬便如大鹏展翅一样疾扑过来,郑心竹右手五指并拢成微微向内凹陷,指尖快速地戳向他的左颈动脉,左腿同时踢他右臂腋窝处,两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苻睿冷冷一笑,“心竹,招式是好的,可惜,”他右脚仍然前踢却在她出脚的时候猛地往外别去将她的腿用腿勾住,同时左手疾抓她的手腕,郑心竹没有想到他不躲,指尖已经触上他的颈项,力道却放松下来,手便被他捉住。

左腿被缠住,右手被扭住,郑心竹失去重心往左侧跌去,苻睿连忙放开她伸手扶住她,“心竹,”他轻唤,却又只是叹了口气。“ 既然你下不了手杀我,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的冷漠,话也不肯多说,”郑心竹跌倒在他半支的大腿上,他的左手扶着她的腰身,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推了他一下,自己坐了起来。

“你凭什么对我好?你不是对人很凶的么?你不是要杀尽慕容一家的么?你对我表现什么善良?”郑心竹手一用力站了起来。“如果你想练武,那以后就在巨鹿公府好了,我同样可以陪你,”他回头看她。他看到她偶然露出来的淤痕让他觉得心痛难忍,恨不得马上冲去慕容凤的府上找他算帐。

深秋的夜格外的长,天空深邃的墨蓝,窗外的风声仿若呜咽凄惨令听者心酸。低垂在远处檐角的月亮不知人间酸甜,多少年如一日的明亮耀眼。窗外的竹影在支起的高窗内婆娑摇曳,郑心竹在竹影里端凝着链子上的戒指,手指细细的摩挲着它的纹路,本来锈迹斑斑的戒指已经被人磨得晶莹闪亮。

这个深秋啊,凤凰栖洛阳!

苻睿开始教她射箭,她早就会,可是懒得和他说。在他的跟前她有点心不在焉,练了很久也没有一点成效,她又不肯听他的话。苻睿将标靶拿在手里,站在规定的距离处,对着郑心竹大声道,“我给你个泄恨的机会,你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直接射中我,另一个射中靶子,没有脱靶的说法,因为那样,你没有机会再学武功,”他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他给她选择。

郑心竹冷冷一笑,挽弓瞄准,箭尖遥指苻睿的眉心,苻睿眼睛眨也不眨,“苻睿,你真的不怕死吗?你不是想横刀跃马建功立业吗?你不想跟着你那个自以为是的父王一统江山了吗?”郑心竹冷冷道,“你既不怕死,又如何拿死来吓唬我?”苻睿定定望着她,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却轻轻漾起一抹淡笑。

“那好,我成全你――”郑心竹拉满弓,手指却夹住箭身,瞄准苻睿的眉心,眼睛微眯又蓦然瞪大,右手一松箭便激射而出,直直射向苻睿的眉心―――――

一箭之地很短,时间也很短,可是苻睿死死地盯着直冲眉心的箭,却觉得很长,长到他永远够不到她内心的地方,那条路漫漫曲折!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箭的后面,那个让他自己也不明白如何放到心里头的女孩,她要他死!他的心颤抖了,身体却岿然挺立,犹如激流中的磐石,一动不动。

郑心竹喟然长叹,扔下手中的弓转身离去,她不可能再留在这里,既然到了这一步,她不想亏欠,更不想让人动摇自己心中的恨意。他对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能接受,所以只有漠视,到了最后,所有的,都是伤害,不如离开,不再回头,

“心竹!”身后的苻睿大声地唤她,箭在离他一臂距离的时候力尽而落,她用手勾住了箭,顺着手指流下来的鲜红湿透了衣裙。“苻睿,对我坏一点,狠一点,这样,我就有理由伤害你,而让自己毫不内疚,现在我做不到――”郑心竹心里叹息着,举步便走。

苻睿想留下她,但是看见她淡薄的身影,坚定的脚步,知道他留不住她,她不畏死,没有任何的牵挂,他留不住她!

长安的街道依然繁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帝带了男宠去了洛阳,来去都是同乘銮驾,尽管大臣们苦苦劝诫但是一向纳谏如流的苻坚这次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听说他将紫宫修建的更加的富丽堂皇,到处挂满珍珠帘子,风吹帘动满院飘香,还听说他专门为男宠修建宫殿别院,在洛阳大兴土木,听说他的男宠脸色苍白,从未笑过,也从不说话,就如同一尊白玉雕像,听说他的男宠倾国倾城,听说,听说,听说…

街道上传递着各种消息,都是听说,都是某些人似乎无意的说出,然后百姓便听说^…

那天夜里,郑心竹带了弓箭,遥遥的躲在树上,看着紫宫那片巍峨的宫殿,从远处看,灯火通明,上空云雾暮霭。

一溜华丽的宫灯从宫门处逶迤而行,郑心竹怎么也忍不住那心头翻涌的痛想让痛少一点,泪便流出来。她挽弓,搭箭,瞄准,箭去如流星,噗的射熄了一盏宫灯。郑心竹背了弓,纵身跳下,转身离去,不管远处的紫宫乱成一团。

郑心竹的弓箭改良过,力大,射程是普通弓箭的两倍有余,她冷笑,如果杀死他也是可以的吧,但是那样历史是不是就要改变?自己来了一遭还是徒然――――这样的无力明知道结局的挣扎,分分妙妙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淝水之战的具体时间,所以只能等,也许那时候便是苻坚的末日,可是还要多久?凤凰―――这个名字,现在是血淋淋的伤―――

大王猎西山

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长安城高墙厚,所以冬意并不明显,阔叶树木,落尽绿叶,枝桠婆娑,人的视线却畅通无阻地越过树枝空隙看向那幽渺深远幽蓝的天。

“心竹,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虽然学得晚,但是进步却是神速――”慕容凤面露喜色。

“道翔,是你教得好,”郑心竹拿裙摆擦拭手中的剑,一有时间她就会拿着那把剑细细的端详,熟悉到看见剑刃不在觉得头晕目眩,没有那丝丝的寒意,剑与她仿佛融为一体。剑身明亮程度胜过那些个铜镜,将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在里面,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现在身体长得很快,高了很多,自己没有感觉,但是站在树下的时候就很明显,而且慕容凤明显的高了很多。

宫里传来消息,辽东战事结束,慕容凤的父亲慕容桓被当场击毙,慕容评被抓,正往长安押解。慕容凤一听到那个消息,脸色苍白,差点昏过去,郑心竹连忙扶住他。她知道慕容凤和父亲的感情很好,父亲与他年纪相差很大,但是却最疼爱他。小时候抱着他去参观新建的宫殿,慕容凤就知道劝诫父亲不可如此奢靡,父亲喜爱他,8岁多了见到他还是要抱起他,逗他玩笑。人们都是分桌而食,可是父亲却抱着慕容凤一起吃,慕容凤劝诫父亲,天下糟糠饥寒百姓甚多,我们不可如此奢靡浪费。父亲更是看重他,将他当作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慕容凤生来忠孝慈顺,尊敬兄长,侍奉母亲,教导弟弟,无不尽心尽力,而现在他父亲战死,他真是伤心欲绝。

郑心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为每个人的仇恨都会深深的埋在心底,说得多了,反而会让他淡忘,不如什么都不说,就让他记住好了,伤心过了,只要不死,那么心底的恨就会日久弥坚。

慕容凤还是带了众兄弟举行了一场微型的拜祭父亲的仪式,并在前堂摆了父亲灵位,日夜供奉,很多大臣知道了,都告诉苻坚,此人不可留,苻坚却最是孝敬之人,更加的欣赏同样孝顺的后辈,反而在大臣们面前夸奖他,“尽为人子的孝义――”梅花经寒吐艳,松柏岁寒不凋,慕容凤如同岩石缝隙的种子,却是在艰难中愈加的坚强。

他曾痛心对母亲说,“昔张良养士以击秦王,复君之仇也。先王之事,岂可一日忘之!”他小小年纪却结交各路豪杰,深为苻坚朝中谋士所忌。

长安城又开始盛传皇帝带了男宠去邺城巡游了,说去西山打猎,更多的歌谣编了出来流传,“大王好战,游猎西山,携宠游玩,心无长安…”郑心竹极力压抑心中的愤怒,那些个传唱的都是垂髫小孩,她能做什么?堵天下悠悠之口?

郑心竹倚在那株落尽枯叶的秋海棠上,面色苍白的与曾经盛开的白色的海棠花一般无二,她没有在去过皇宫,更遑论紫宫。而且自从她一箭射穿宫灯以后,苻坚命人更加严密的保护紫宫,怕有人加害慕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