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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竹,过几天我们出一趟长安――”慕容凤看着倚在秋海棠上的郑心竹,相处这么久,他觉得她还是如同高空上那朵白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飘远,或者风吹散,然后消失不见。“去哪里?”郑心竹抬眼看他,“他们允许你自由走动吗?”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莫不是牢牢盯着他,他哪里能出得了长安?

“不要紧,我有办法的,”慕容凤也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两人换了普通衣服,慕容凤虽然容貌俊美,但是肤色却不是那种剃白如玉,因为长久的奔波显得有点麦色,所以穿了厚衣服戴了棉帽也看不出是鲜卑人氏。

二人也不骑马,只在城中兜兜转转。城中的戒备并不森严,苻坚也没有下令要严令监视他们,现在苻坚去了邺城,守卫反而不及平时森严。

“心竹,去如意搂吃吃他们的菜色,很不错,走――”慕容凤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三层酒楼,酒楼外满挂着大大的灯笼,棋子在风中飘扬,尽管初冬,但是还能看到临窗很多人吹着风谈天饮酒。

秦国他们也是实行分餐制自己单独小桌,各人吃各人的,酒楼并不多见,但是很多文人墨客,特别是受南方影响的汉人,却喜欢找这样的场合聚会,诗词歌赋,谈天论地。

“好,来到长安还没有在外面吃过东西呢――”郑心竹抬眼看看,跟着慕容凤走过去。一楼大厅都满了,二楼雅座满了,他们便在大厅角落坐了。

“心竹,来这里一定要尝尝他们的家底菜,”慕容凤朝郑心竹笑了笑,说道,“好呀,那你就随便点两个他们拿手的,反正我对吃的也不讲究,太好的吃不出来反而辱没了人家的菜,”说完竟然轻笑起来,慕容凤愣了一下,这么久,她竟然笑了,他一愣,郑心竹怔了一下,脸微微一红,低下长睫然后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竹箸在桌上随意地划着。

慕容凤马上回过神来,然后叫了店家点了一荤两素一汤,让后帮郑心竹斟了茶坐着聊天。“道翔,我还是觉得出城可能不太好,最近朝中很多人听说都在劝说苻――王,想要除掉你――”郑心竹微微顿了一下,才硬生生改口,“心竹,大丈夫生而无畏,死又何惧!如果只是一味地怕虎怕狼,那么平平安安活着一百岁也是没有意思的――”慕容凤右手拇指和食指转着漆瓷的茶杯。

“可是,你才十一岁多点,”郑心竹定定地端详着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可是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敏锐的头脑,谁说古代人笨?“心竹,十一岁已经是大人了,可以驰骋沙场了,”慕容凤小声道。郑心竹刚要说话,却看到楼梯口一行人踏进来,为首的却是苻睿。郑心竹自那日离开巨鹿公府他也没有难为她,偶尔会打发人来看看,送东西过来。

苻睿听到下人报告郑心竹和慕容凤出了家门在外面闲逛,他就忍不住也走出来,听说他们进了酒楼,想也不想就领了人进来,恰好又碰见几个谋士权翼等人。

他们径直朝郑心竹他们一桌过来,慕容凤看郑心竹抬眼往后面看,马上转身,就看见苻睿他们走了过来。慕容凤和郑心竹起来见礼,然后苻睿便在他们一桌坐了下来,权翼他们也坐了,慕容凤便坐到了郑心竹身边紧挨着她的位置。

小二连忙上来斟了好茶然后立刻加了好菜,非常迅速地端了上来。苻睿一直盯着郑心竹看,她似乎又沉静下来,不象前些日子那样动不动发脾气尖酸刻薄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然平和,但是他却知道那是大大的不同,她现在的沉静是冷冷的淡漠,与最开始的单纯无邪的淡然不同。叹了口气,他轻声问道,“最近还好吗?”郑心竹知道他问得是她,不想在众人面前让他失了面子,手里把玩着茶杯,淡淡道,“很好!”权翼知道郑心竹曾经跟在苻坚身边,是个很受宠的人,本以为苻坚要纳她和慕容嫣,结果换成慕容冲,他们这些谋士说破嘴皮子,苻坚就是不肯听,一意孤行强行禁锢慕容冲。

“郑小娘(那个时候的称呼有点别扭,小娘就是小姐,姑娘的意思,寒!)对于苻诏西山打猎可有什么看法?”郑心竹没有想到这些谋士这么大胆,竟然在朝廷外面,当着苻坚儿子以及慕容氏族人议论苻坚,这在现代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苻坚年代却又平常不过,他们经常议论朝政皇帝,然后再去提意见等等。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大王去打猎,本就没有什么错,何况还是原来强大的对手故都,这样既可以舒解胸怀又可以感受胜利的喜悦,不是很好吗?”郑心竹不无讥讽,权翼却不当作一回事,看看苻睿,苻睿正在眯着眼睛看着郑心竹,“不过玩物丧志却是不该,如果打猎到乐不思蜀那是耽误了朝政,君侯大人们自当要竭力劝阻了,却在这里饮酒喝茶恐怕耽误正事了吧,”郑心竹对那些谋士向来没有好感,他们天天鼓捣着苻坚杀人,让苻坚把慕容一家杀个干干净净,特别是慕容垂,连王猛都上请好多次要求击杀慕容垂,就因为这样,慕容一家的人在长安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因为这样,慕容冲――郑心竹忽然烦躁无比,端起茶杯猛地一饮而尽。

“慕容郎,少年英雄,不过我们却听说忧思辽东的父亲,有报仇之势,劝慕容郎君,不要学你的父亲,空有智慧谋略却不识天命,逆天而行――”慕容凤本来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得权翼如此说,一时大怒,义愤填膺,厉声道,“我父亲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希望对自己的朝廷尽忠,只可惜没有成功,但这却是做人臣最该遵守的节操,难道不是吗?大人的话难道是说秦国以后的将士都要按照大人今天说的这样了?不要尽忠守义吗?”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凤发怒,他慷慨陈词,疾言厉色,义愤填膺,竟然让权翼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苻睿抬眼冷笑盯着慕容凤,待要发作,权翼却轻轻制止他,站起来整整衣服,郑重地朝慕容凤躬身道歉,“请慕容郎君莫怪,权翼一时失言,”慕容凤忙笑道,“君侯不必道歉,慕容凤年轻智微,说错之处请大人见谅,”郑心竹看慕容凤竟然收放自如宠辱不惊,不禁暗自佩服,象他这样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深藏不露,才是做大事的人吧?

苻坚在西山纵情打猎十余日不归,最后乐官王洛勒住马劝谏说:“陛下为百姓 所依托,如今久猎不归,一旦出现不测之患,让太后、天下人怎么办呢!”苻坚因此停止打猎回到了王宫。王猛接着进言说:“打猎确实不是当务之急,王洛的话, 不可忘记。”苻坚赏赐王洛一百匹帛,授官箴左右,从此就不再打猎了,处理完了邺城的事情,便带了随从轻车轻骑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慕容凤带了郑心竹化妆成百姓的模样偷偷溜出长安,去了一趟洛阳,联络了一些丁零人氏,现在丁零,鲜卑很多前朝遗民有节气的人都暗中与他交往,非常钦佩他的节义。

凉薄里的温暖

深冬,寒风凛冽,即使再厚的城墙也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穿了厚厚的棉衣,郑心竹还是觉得冷,房间里生了旺旺的火炉,慕容凤的母亲张氏和丫鬟们在缝制衣物,慕容凤和郑心竹在一边倚着靠枕看书。

虽然苻坚善待慕容家人,但是慕容暐慕容垂的待遇慕容凤却没有,他们基本需要自力更生,从邺城带来的金银也需要精打细算了来花,好在慕容凤比较有头脑,而且他的几个兄长也到了年纪被苻坚封了官去做了郡守长史之类,他们的补贴以及苻坚规定发放下来的,他们生活无忧,但是张氏却不肯坐吃山空,她的针线很好,经常给一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妾夫人做针线,绣品,报酬颇丰。慕容凤不肯她母亲劳累,她却劝他把心思不要花费在赚钱上,其实家里不缺钱,但是这样营造出来的假象就是慕容凤为了生计奔波,便不会有人再那样紧得看着他。

郑心竹虽然画画一般,但是毕竟见过很多,所以她经常大致的描述模样然后让慕容凤画出来,给张氏他们做花样,那个时候的花样描画很多都是对称纹饰,郑心竹这样将一些新鲜的花样让慕容凤画了出来,张氏他们心灵手巧马上就能绣出郑心竹心里的样子,所以她的绣品竟然颇受欢迎。

为了帮助他们赚点钱,郑心竹挖空心思,但是自己实在太笨了,本来在现代就一无所长,现在更是拿不出什么来。后来觉得古今一样,女人的钱最好赚,于是告诉张氏一些电视上网上看来的簪子头花等女人饰品的花式,慕容凤也厉害,竟然根据她的描述一一描画出来,而且分毫不差,甚至还能提出一两点修改意见来。

他们联系了一家花钿作坊,他们提供花样,卖出所得慕容凤他们只要2成,但是每次卖出的他们都要求抽份子,这样前前后后他们便有了非常可观的收入。郑心竹将现代看来的很多花样都让慕容凤画了出来,女人爱美天性是一样的,最有名的饰品店卖什么,明星喜欢什么,那么贵妇,民间就流传什么。

所以她告诉花钿老板,有了好的样子,一定免费送一批给太后,皇后,慕容小夫人戴,但是却不准他们透露是慕容凤他们合伙的。

花钿掌柜是个汉族人氏,姓武名大贵,长得胖嘟嘟的,小眼大嘴大鼻子,虽然不好看,但是笑起来却很可爱,郑心竹看着他都觉得很面熟。他的花钿铺子在东西市还有槐市有好几家,而且只有他家有许可在市集以外的地方卖货物,宫里,贵妇们经常直接预订,所以生意好的不的了。关键是大贵掌柜为人很和善,做生意非常诚信,从来不会故意来欺瞒他们的钱,所以郑心竹很满意。

这样慕容凤的母亲就不用那么累,但是实际上她依然不闲着,还是不停地做,慕容凤还想劝她,郑心竹悄悄地拦住他,“道翔,你母亲并不是为了赚钱才做事情,有的时候只有忙碌起来才会忘记痛苦――”郑心竹定定看着全神贯注飞针走线的张氏,她和她的丈夫非常恩爱,现在死了却要背着逆贼的骂名,让她如何不痛苦?慕容凤体会到母亲的痛苦,所以他更加的痛苦,话也很少说,常常深夜对月枯坐,一直到天明。

快近年关了,长安城更加的热闹,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集市货物琳琅满目,繁华浩盛。慕容凤却突然出了事情,被官兵抓进大牢,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群官兵直接将他抓走。张氏一见受不住打击昏倒在地,醒来以后精神恍惚。

“心竹,你救救道翔吧,他不能死――”张氏眼泪婆娑拉住郑心竹的手,“夫人,您放心,我不会不管的,我会想办法的,”郑心竹安慰她,喂她吃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郑心竹想了半天,他们没有说慕容凤因为什么事情被抓,是犯了罪还是被人诬陷,一定是权翼那帮小人诬陷他,郑心竹愤恨不已。自己一个人却不知道怎么办,找谁?现在能找的人慕容家的人:慕容暐,慕容垂。苻睿肯定不行,找了他她欠他的,而且他那么恨慕容家的人,怎么可能帮忙?

郑心竹连忙收拾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多想,匆匆地来到新兴侯府。新兴侯府门厅一派热闹的气氛,挂了华美的灯笼,院内到处挂满华美的帐幔,让郑心竹错以为他们不是亡国奴而是座上宾。想到这个字眼一下子呆住,他们哪里会帮助慕容凤,他们现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怎么可能?

但是来了又不能不试试,硬着头皮跟着小厮走进前厅等候。不一会就看到慕容暐和慕容泓走了出来。郑心竹连忙上去见礼,慕容泓看着她,脸上依然难掩气愤,她那天说得太重了。“心竹,最近可好?”慕容暐在她的面前可不象在那些秦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微微仰起头,腰板挺得很直。“侯爷,我来也是有事情求您,我也不兜圈子,道翔可能因为宜都王起兵辽东的事情受了牵累,被抓了起来,我想您是不是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不能向大王求情看看,”郑心竹不想和他寒暄兜圈子,说些没有用的套话。慕容暐没有想到她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旋即道,“宜都王忠贞爱国,其心可嘉,可是,你也知道,我们慕容这么多的人口居住在长安,随时都有危险,如果我们去求情,秦王可能会以为我们要有什么图谋很可能会牵连到其他族人,所以――所以”慕容暐犹豫道。

郑心竹立刻知道他的想法,冷笑道,“侯爷,你做皇帝的时候,秦王都不杀你,现在你是他大秦的侯爷,他哪里会杀你?慕容凤父亲他们为了你燕国流血牺牲,你们却在他失势的时候撇得一干二净,生怕连累到你们,哼,真是――”郑心竹说得愤怒,也不管撕破脸皮,转身便踏出前厅离开。

她怎么那么傻,竟然想着让慕容暐他们救慕容凤,他们苟且活在别人的痛苦里还要冷眼讥笑嫌丢了他们的脸面,更遑论是慕容凤!

郑心竹气冲冲地走出大门,却被慕容泓从后面叫住,“怎么,又要来说什么?”郑心竹瞅着慕容泓冷冷道,“你可以去找凤凰,现在苻坚最听他的话,”他兵不血刃地便让郑心竹丢盔弃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使劲地忍住那似乎要将她吞噬的痛意,死死地咬紧牙关,最后还是抬手抚上左胸,使劲地压住那让她几欲昏阙的痛。

慕容泓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看着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忙往前走过来,伸手来拉她,郑心竹却啪的打开他的手,“别碰我,别脏了你那么高贵的手,”然后转身便走。她快慕容泓却更快,转到她身前拦住她,“心竹――我,”他努力可是却没有说出来,最后便成了“我带你去找徒宾候王叔,看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苻坚对他却是很好的,”慕容泓看着她的脸儿慢慢的缓和下来,手从身上垂下来,才松了口气。

慕容泓带了郑心竹来到徒宾侯府,徒宾侯府甚至比新兴候府更加的气派,满宅院的新年即将到来的喜庆。踏着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一路进来,前厅挂了厚厚的挡风的云锦门帘,有人看见慕容泓进来连忙打起帘子,让了进去。

连忙帮慕容泓他们倒了茶,让进会客的锦席上。“您且稍后,小人这就去请冠军将军大人,”家丁见礼完后就匆匆去请。慕容垂正在擦拭他的宝刀,听得慕容泓带了一个小姑娘来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出来见见。

郑心竹和慕容泓等在大厅,慕容农,慕容宝,慕容麟几个人却嘻嘻哈哈的走进来,一看见慕容泓连忙上来打招呼互相见礼。

他们看着郑心竹,眼神里慢慢流露出来的却是若有似无的鄙夷,他们知道她跟着慕容冲进了宫,慕容冲得宠她便顺势成了巨鹿公府里的红人,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的又失势了,住在了慕容凤的府里。慕容垂一家和慕容桓一家关系却并不好,他们和太原王慕容恪家的子嗣走得比较近,所以看见她来便都知道了她的意思。

郑心竹一一见了礼,抬头的瞬间却看到慕容麟狡猾的眼神一闪而过。她听说过这小子的一些劣迹,出卖亲父兄长,气得慕容垂将他母亲杀了,却也不敢声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是很得意的样子,慕容垂没舍得杀他,看样子,兄弟对他也不见仇,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几位哥哥,烦请央烦叔父去秦王那里给慕容凤求个情,毕竟宜都王的事情和他也无关,”慕容泓朝着慕容农他们做个揖低声央求。郑心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话,一时间竟然觉得万分的抱歉,想想自己怎么能这样难为他?虽然现在慕容垂和他们关系好了点,但是当时慕容暐可是几次三番的要杀害他们的,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不用想,慕容垂也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去给他求情,为了不让慕容泓在委屈甚至受了侮辱什么的,郑心竹立刻站起来告辞,“多谢款待,我们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将军大人和几位哥哥了,”然后转头对呆呆看着她的慕容泓道,“景烨,我们先走吧,我还得去办点事情,”然后便告辞就要离去。

慕容垂几个儿子笑嘻嘻看着她,然后又看慕容泓,慕容泓一听见她对他说我们,就是说在她的心里,把他当成了伙伴,心里竟然一阵说不出的欢喜。但是却不能让她失望,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慕容垂怎么说,便伸手拉住正要离开的郑心竹,“既然来了,就看看叔父怎么说,叔父精通伟略,计谋多多,即使不能出手,也是可以帮忙的,”郑心竹见他坚持,虽然怀疑但是还是静静地跪坐下来。

慕容麟嘻嘻一笑,“郑心竹,你长大了很多,”郑心竹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想得罪他,“您比我长得快,”她随意得说道,也不管说得对不对套,心里乱得很。

慕容垂迈着稳健的步子踏进前厅看见慕容泓和郑心竹哈哈一笑,“这要过年了,景烨可要多来走动走动,反正你们小孩子,人家也不会说闲话的,”然后又看郑心竹,郑心竹连忙见礼。慕容垂知道这个女孩子,但是却一直没有正经地打过照面,细看之下却是眉秀眼亮,神采飞扬。

慕容泓将来意一说,慕容垂打个哈哈,“这个事情我听说了,我也在打听,但是最近见不到主上,你也知道,他――”后来看了一眼郑心竹没有说话,慕容麟却是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郑心竹竭力的忍住,不想发作。

“依叔父之见,应该如何?”慕容泓急忙问道。“主上断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便想杀了宜都王的儿子,他最讲究仁义道德,以德服人,这其中恐怕有其他的奥妙在里面呀,”慕容垂捋着胡须轻轻的点头,叹口气,“那叔父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慕容泓歪头看了一眼郑心竹,转头又问。

“这个--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慕容―――嫣,”似乎顾虑什么,慕容垂一下子改口,说出慕容嫣的名字,“要是皇姐能做,那我倒可以进宫去求求看,”慕容泓看着郑心竹道。

“多谢侯爷指点,”郑心竹连忙道谢行礼,然后站起来告辞,她知道还有一条路,如果不行她就去求苻睿,但是――如果真的不行也只能这样。

从徒宾侯府告辞出来,郑心竹一直没有说话,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到了十字路口,郑心竹往北,慕容泓却要往东。

“心竹,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请示进宫,你等我的消息,”慕容泓对她说道,“景烨,谢谢你,那天――对不起,”郑心竹想起那天那么凶的骂他。

“没关系,我早就忘记了,”郑心竹告辞走了以后,慕容泓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半响。十字路口的风特别的大,寒风凛冽,刺骨入心,风吹乱他的发,挡住他的视线,他急忙撩起头发,却发现已经看不见,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往紫宫走去,去那个他最鄙夷恶心的皇宫。

心心所念梦萦魂牵

郑心竹陪着张氏在家里等消息,哄着张氏睡了,自从慕容桓死了以后,身体精神都非常不好,不过她忍着不告诉别人,所以慕容凤也看不出来,现在慕容凤出了事情,她帮不上忙使不上劲,一时急怒攻心便病倒了。郑心竹忙着请大夫还要担心慕容凤,想着办法营救他,十几日下来便更加的清瘦了。

是夜,残月如钩,繁星闪烁,清冷无际的光辉漫天挥洒,寒风凄切,吹得人心头都颤悠悠的。听着窗外的凛冽寒风,郑心竹心急如焚,一有声音却立刻起身冲出房门,却发现不过是被风吹开了院门。

慕容泓裹卷着寒风进入房屋,冷风滚涌,郑心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连忙将慕容泓让到火炉旁边,然后又小心的去隔壁看看张氏,她睡得很沉,替她掖掖被子,然后轻轻走出来,房门关上顺便挂下厚厚的门帘。

慕容泓喝着滚烫的茶,还是不能驱走身体和心头上的寒冷。郑心竹在他对面跪坐下来,听他详细地说经过,她将手紧紧地攒起来放在大腿上,额头上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景烨,小夫人怎么说?”她半掩着眼睑轻声问道。

慕容泓叹了口气,将经过略略叙述一遍。

他见到了慕容嫣,她面色憔悴,知道他的请求面有难色,但是禁不住他的再三请求,于是趁着苻坚来的时候便向他请求。谁知苻坚却一反常态立时大怒,冷冷的斥责了慕容嫣,然后转身离去。慕容嫣说其实苻坚已经很久不来她这里了,没有想到――

听他大略说完,郑心竹的脸色便已经惨白了,脸上的细汗终于汇成了大颗的水珠滴落下来。慕容泓关切看着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而且苻坚大怒,说要立时斩了慕容凤――”话音未落听到内堂一声惨叫一人重重跌在地上,郑心竹叫了声夫人,便和丫鬟们急匆匆冲进去。张氏昏倒在地,献血喷在衣服和地毯上,触目惊心。

连忙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又吩咐人去叫大夫又让人去熬药,抱着她的头,小心翼翼地给她将脸擦干净,然后使劲的掐她的人中,半响以后她终于幽幽转醒。

“夫人,您别着急,事情没有那么坏,我这就去巨鹿公府,一定要求到他让我见见道翔,一定要把道翔救出来,您不要着急,我这就去――”然后吩咐了一下,连忙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慕容泓还在房间里。

“景烨,我要去巨鹿公府,不能陪你了,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我先走了――”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跑,后面丫鬟们在叫,虽然听见也没有回头。出了别院在宅子的大门口却被慕容泓追上,他将厚厚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你看你,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么冷得腊月,这样出来,没救出来他你也冻死了,”然后和她一起走,“我陪你去,”他说,风太大,几乎让他张不开口。

转眼大学飘飘,瑞雪兆丰年,可是他们的心头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从宅子走到巨鹿公府,有很长一段距离,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方向,到处白茫茫一片,风凄厉凛冽,卷了雪打在脸上生疼,不一会走路的时候就听到脚下吱嘎吱嘎的脆响。

郑心竹脚步匆匆,来不及细想。快到到了巨鹿公府,却看到一人正站在檐下,大风卷了雪花洒满他的头发和衣服,远远看去像个雪人。“麻烦通报一下,郑心竹来找巨鹿公,”郑心竹朝那个雪人状的人施礼道,马上意识到不对,立刻跪下去,“请巨鹿公帮忙救救慕容凤,郑心竹没齿不忘――”头重重的磕在厚厚的软软的白白的雪地上,抬起头来,额头上是白白的雪,被呼出来的白气笼罩,边缘渐渐的融化,滴落下来。

苻睿冷冷地看着她,“郑心竹,你认为我会救他吗?救慕容家的人还不如救一条狗――”他说得决然,郑心竹不管,她只想能够救出慕容凤。

“苻睿,你不要太过分了,”慕容泓看见郑心竹那样的求他,气得冲上来,郑心竹却一把拉住他,“景烨,别这样,我们只能这样了――”她的一个我们,让苻睿几乎立刻叫人杀了他们。

“好呀,你们――你们去救他呀!”苻睿转身往府内走去,郑心竹伸手拉住他的衣袍,“巨鹿公,求你,我求你,好不好?”她抛开一切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但是这样反而让苻睿更加的怒火填膺。

他使劲地扯出她手里的衣服然后转身走进府里,他等了她好多天,她却在最后的时候才来找他,来得时候竟然还有别人,枉费他听说父王生气要斩慕容凤自己冒着大雪在这里等她,他愤怒地一脚踢飞大厅中的博山香炉,炉灰飞扬漫天,吓得那些下人们赶紧来打扫,怕不小心失了火。

郑心竹跪在雪地里,满面哀伤,却没有眼泪,她不会流泪的,不会为了别人流泪,她的眼泪早干了呀,但是她却不能让慕容凤死,不能――

“心竹,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想其他的办法,”慕容泓心痛难忍,用力的拉她,郑心竹却脱开他的手,无力道,“景烨,不要这样,只有求他才又那么一点希望,景烨,我求你,你先回去吧,好不好,先回去,不要留在这里,”郑心竹想起苻睿最讨厌慕容家的人,慕容泓私下里还跟他很多过节,肯定会让他难堪的。

“心竹,别这样,心竹――回去吧”慕容泓不肯留下她,大门吱嘎开了,苻睿站在那里冷冷道,“放开她,慕容泓――”慕容泓弯着腰抬眼看他一眼,却不肯放手。郑心竹看苻睿又出来知道事情有转机,她和他住在一起很长时间知道他的脾气,连忙对慕容泓道,“景烨,你先回去吧,好不好――”慕容泓心中愤怒,心痛,嫉妒,什么都有,跌跌撞撞的退开去,苻睿却不肯放过他,“心竹,我有一个条件,你只要答应了,我带你去见父王,求他宽恕慕容凤,如何――”苻睿冷冷看着她,“不管什么我都答应,我答应,”郑心竹不在乎,有什么好说条件的,如果他要她的命,她也给,她已经一无所有,不在乎什么了。

“你还是听一下的好,免得后悔,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侍妾,我就答应你救他,”苻睿一句话惊呆了两个人,慕容泓死死地咬紧牙关,狠狠盯着苻睿,郑心竹没有想到他要求她嫁给他,她想也不想立刻答应,“好,”她干脆地回答。慕容泓大叫一声,“心竹!”郑心竹回头朝他一拜,“多谢七哥长久的照顾,慕容家,你是个好人,”郑心竹朝他重重拜下去,慕容泓要来扶她的时候,苻睿却快步的抱起她回到府里,大门咣当的关上。慕容泓跌跌撞撞在风雪中痛苦哀号,长安城中附近的百姓那也听到彻夜的如同野兽一样的嘶鸣…

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边,郑心竹低垂长睫,苻睿定定地看着她,他一时冲动要求她嫁给他,可是他并不后悔,先给她这个名分,她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改变。“心竹,如果你以巨鹿公夫人的身份去求,那么我相信,父王会见你的,我帮你求他,他会答应你的,”苻睿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然后将她化满雪水的斗篷拿下来,用厚厚的锦被裹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只觉得她浑身象火炉一样滚烫,“心竹!你病啦?”苻睿摸摸她的额头,惊道。“我不要紧,苻睿,真的不要紧,你可以带我去见大王吗?”郑心竹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几乎气疯,“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求什么?明天去好吗?病好了立刻去,而且这么晚了,父王肯定休息了,”苻睿大声的吩咐人去叫太医令然后让人先去熬备用的药来。

“去见过陛下,我自然回来吃药,自然好好地呆在这里,可以吗?苻睿?”郑心竹哀求他,苻坚从来没有在慕容嫣他们面前生过气,但是他却厉声斥责她,而且第一次那么生气的说要立刻杀人,她觉得很害怕,那么不正常,不象她认识的苻坚。

苻睿拗不过她,先派人快马去打探苻坚在哪里,是紫宫还是未央宫,回来人说在未央宫玉华殿,苻睿便连忙吩咐备了云母车,里面铺了厚厚的锦被,放了暖手炉等,然后径直将郑心竹抱进车厢,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郑心竹任由他抱着,动也不动。

她只觉得有点迷迷糊糊的,头很沉,胸前的链子和戒指便冰凉的贴在胸口处。恍惚中似乎看到自己,却穿着华丽的古代的衣服,在不远处朝着自己莹莹地笑,她真美,第一次这样看见自己,第一次觉得那样美丽,美得如同天地间第一朵花。她自己照镜子怎么从来没有那样的感觉?

郑心竹快步地跑过去,“你是谁?是我吗?”她傻傻的问,“你果然有点傻――”另一个美丽无边的自己朝她笑笑,“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郑心竹一撅嘴不高兴道。“那是因为他们让你这样的,不要紧,完成你的任务就恢复过来了,”美丽的自己朝她笑,“任务,是了,我记着呢,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忧伤道,“我对历史一窍不通,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什么都办不好,那个神仙说让我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她抬眼盯着对面的美丽的自己。

另一个美丽的自己对郑心竹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以将事情都弄砸了,所以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顺其自然就好了,心竹,别怕,”她轻轻的拍拍她的手,鼓励郑心竹。

“你到底是谁?”郑心竹疑惑道,“我不就是你了,你就是我,我一直在你心底,不过你不能拥有我的记忆而已,等你完成任务我们就是一个人――”另一个自己笑嘻嘻的,转身走开,“喂你别走,等等我,把话说清楚――”郑心竹急忙追上去,却发现浓雾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她一着急摔了一跤,一下子挣扎过来。

“心竹,做恶梦了?”苻睿关切的看着她,连忙用手一探,感觉到她的额头冷汗淋淋,连忙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擦,然后将被子裹得更紧,“心竹,别睡着了,就要到了,坚持一下,”苻睿温柔软语道。郑心竹勉力朝他笑笑,她不恨他,她感激他,不想伤害他,但是他却偏偏――

此心为哪般?

未央宫内白雪茫茫,由于是晚上所以大片的雪地没有清扫只是将青石板路扫出来,怕一会结了冰明天早上就扫不出来了。

犊车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碾过,呼啸的北风在厚厚的帘幕内听得清清楚楚。苻睿抱着郑心竹下了车径直朝玉华殿走去,大雪飘飘扬扬,宫殿的青瓦顶早就不见了,到处是白茫茫的厚厚的积雪,挑檐下的宝铎被狂乱的北风吹得凄厉作响。玉华殿的灯光发出金黄的光晕,一圈圈投在窗棂上,细巧的栅格上也堆满了积雪,被里面温暖的炉火慢慢的融化了,然后顺了细锦纹路慢慢的流淌下来,到了接触不到温暖的地方,又慢慢凝结成冰,在灯光的映照下,荧光可见。

苻睿着人通报,然后径直往里走,然后就听到宋牙的声音,“陛下宣巨鹿公极其夫人觐见――”郑心竹微微挣扎着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看看苻睿,他朝她笑笑,“挺好的,”只是脸色不好,他叹口气。

苻坚正跪坐在案几前面看奏章,玉华殿的暖阁温暖如春,博山炉云雾缭绕,弥漫出淡淡缠绵的香气。苻坚穿了淡色的中衣,没有穿外袍,看见苻睿和郑心竹跪在当下他和颜悦色道,“都起来吧,心竹,好久没有见过你了,怎么样?终于相通要嫁给永昌了吗?”苻坚笑眯眯地看着她,如果不是郑心竹心里恨他,一定觉得他是天地下最和蔼的人。

“多谢陛下挂念,心竹很好,心竹自愿嫁给巨鹿公,巨鹿公年少有为,是众多少女梦寐以求的郎君,心竹怎么会不愿意?”郑心竹说得好听,但是声音却是淡漠地疏离的很。苻坚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到帷幕后面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细锦勒紧肉里的声音,他急切地回头看,但是又忍住,因为苻睿在看他。

“你们有什么事吗?”苻坚有点心不在焉道,“陛下,心竹斗胆替慕容凤求情,慕容凤虽然因为父亲惨死说过一些话,但是他只是个孩子,根本没有那种心思。陛下宅心仁厚,对待鲜卑慕容都是宽容大度,格外恩宠,那么请陛下也对慕容凤格外开恩吧――”郑心竹忍住晕眩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连连磕头,苻坚便觉得屏风后面的帷幕便抖动得更加剧烈。

“苻睿,你怎么说?”苻坚目光微微瞥向厚厚的帷幕,随口问道,“父王,儿臣也觉得,慕容凤不应杀――您不是连慕容垂都不杀,慕容凤更不必了――”他轻声道。苻坚点点头,但是又道,“但是谋士们都说慕容凤慷慨有才气;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不如早除之,无使昭后患。”他眼神转冷看着下面的人,“陛下,谋士之话从来都是捕风捉影,而且很多时候却不考虑实际,如果杀了慕容凤,那么――以后未曾臣服的部落,以及已经臣服的部族,他们如何相信陛下对他们的宽容是真的还是只是一时之计呢?还恳请陛下三思――”郑心竹连连磕头,她不明白苻坚现在怎么心肠一下子这么硬了,他一直不是宽容大度的吗?哪里会计较那些个谋士的言语,连慕容暐都能留,怎么一定要杀慕容凤?她真的想不通,所以她一直不停地磕头,她希望他能够发了善心结束他们的苦难。

苻睿看着郑心竹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又不停地磕头,还发着高烧,不禁心痛万分,“父王,心竹发了高烧来的,您就不要难为她了,父王,求您了,”苻睿重重的磕头在地。苻坚一愣,他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儿子求过什么,从来没有,可是为了这个女孩子,他竟然开口了,他凄然一笑,“永昌,你是朕最爱的儿子,你求的,朕没有不允的,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冷冷的说出这番话,眼睛便瞥向后面。

郑心竹本来已经几乎迷糊过去,只为了求情才强忍着,忽然听苻坚连苻睿求情也不管用,一时急怒攻心,跌倒在地差点昏了过去。

“心竹,心竹,”苻睿连忙抱起郑心竹,“父王,”苻睿嘶声叫道,却听到帷幕后面传来清晰的磕头声音,“陛下,请陛下开恩――”似乎是许久没有说话一样,乍一开口声音青涩暗哑,几乎像是哑巴初学时候说出来的话那样晦涩难听。

苻坚面露悦色,“你肯说话了吗?肯叫我了吗?”他仿佛要喜极而泣,全然没有顾及别人在场。郑心竹听到那个暗哑酸涩的声音的时候,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以为不痛的地方却其实是更加的痛,从来没有极限。后看到苻坚的样子,终于明白,她成了他威胁伤害慕容冲的工具,一时羞愤交加,再也难以忍受心头铺天盖地袭上来的痛意,加上在冰天雪地里担惊受怕了很久,受风受寒,她一下子昏了过去,昏前一霎那她只有恨,“苻坚,如果有生之年,我只希望可以为击败你的人出一点力,仅此而已――”

慕容冲开口,苻坚皆满足所求,郑心竹却深为恨意。她就知道苻坚不会无缘无故去拿了慕容凤,原来一切还是逃不开。

心中抑郁不堪加上风寒,郑心竹在巨鹿公府大病一场,一时醒一时昏迷,到最后几乎便不肯再醒过来。苻睿宣遍了全部太医,太医却都是束手无策,只是说名药无医求死人。

“郑心竹,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瞥下我了吗?”苻睿伏在她的身边,在她耳边恨恨道,“我不会让你死,你不许死,你不是救了慕容凤了吗?难道你想他再死一次吗?”虽然那样说。但是却又实在无计可施,只觉得几欲发狂。

巨鹿公府的新年没有任何的喜庆,连皇宫的喜宴他都免了。

郑心竹虽然陷入沉睡,但是却觉得心思无比的澄明轻快,仿佛万事解脱一样。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一个长发轻拂紫衣委地的女子,回头嫣然一笑,却是她的模样,郑心竹因为觉得自己见过一次了觉得很亲切,便开心地跑过去,“你是在这里等我吗?上次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了?”那女子轻轻的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你们受苦了对不对?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心竹,你一定要坚强呀!”另一个自己怜惜道。“为什么一定要用无法逃避这样的枷锁来套住我,我不想忍受了,我想回家,我想雅兰,想爸爸妈妈,”郑心竹蹲在地上呜咽道。

另一个自己也在她身前蹲下来,温言安慰她,“心竹,如果逃避了,那么一切还会从头再来过,那个时候的痛苦会更多,心竹,对不起,都是我,”另一个自己面露痛色。“为什么是你?到底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说给我听,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郑心竹抬起泪眼急急问道。

“因为你以前没有戴着它,”另一个自己将手伸进她的衣领内,拉出银链子低端的戒指,“这是我留给你的,心竹,我希望可以对你有帮助,”她轻笑却又无奈。“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我去哪里找你?”郑心竹急切道,她需要有个依靠,有个可以支持自己的人。

“心竹,我一直在你的心里,一直都在,”她叹息道,“那我为什么都看不到你,不能时时见到你?”郑心竹抓住她的手,急急地问。“当你需要我,你觉得你需要我,当你自己无可奈何又不肯放弃,你就会觉得需要我,我就在你心里了,心竹,再坚强一些。”另一个自己轻轻地拥抱了她,“心竹醒过来吧,逃避永远只会让事情更糟――”她轻轻地伸手捧起郑心竹的脸颊,脸颊上都是泪水,轻轻的叹息,然后转身走开去,“别走,雅兰在哪里?”郑心竹想起自己做得那个可怕的梦,“心竹,一切到了最后,都会真相大白,现在知道的,一点用处也没有,相信你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另一个自己走远了,回头来朝她笑,“心竹,回去吧,他们都需要你――”天地骤暗,风云四起,草地花海变成了汪洋,郑心竹只觉得苦涩的水没进嘴里几乎要灌进鼻腔里,拼命地挣扎挣扎…

“心竹,心竹!快,她醒了!”谁在叫?我在哪里?郑心竹迷迷蒙蒙的,但是却依然觉得口中的苦涩。乍一睁开眼睛,光线的刺激让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连忙闭上使劲地眨眼,再睁开,却发现不过是昏黄的高枝铜灯发出的光晕,在那圈黄色光晕里一张憔悴伤心痛苦的脸挂满浓浓的焦虑。嘴里却是苦涩的液体,如同梦中被灌进去的一样。

“心竹――你醒啦!”苻睿喜极而泣,激动不已,连忙又问,“心竹,饿不饿?渴不渴?吃点什么?”郑心竹心头一阵凄酸,几乎落泪,“谢谢你,苻睿,我――我想起来走走――”她轻声道。苻睿立刻吩咐侍婢拿了熬好的燕窝来,“心竹,先吃点东西,你睡了好几天,身体不好,”苻睿连忙托着她的头,然后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苻睿,我嘴巴里怎么那么苦?”郑心竹只觉得一股子苦涩的味道直透心底,让她几欲呕吐,“你睡了这些日子,不吃东西也不行,那是给你喂的药,”他不知道为什么脸一红,却又说,“嘴巴里苦,先吃了粥然后吃点蜜饯就不苦了,来――”他半揽着她,一手端了漆碗又接过勺子,一勺勺地喂她喝粥,郑心竹醒了过来,也不闹了,只静静地吃东西,苻睿开心地不得了。

忙吩咐人道,“去,快派人去玉华殿,告诉父王,心竹已经没有大碍―――”然后却又让管事的人去安排过年的一应物件,“这大过年的,那么冷清不好,虽然我们不讲究,但是心竹是汉族人,喜欢过年,不巧就是除夕已经过了――”他这句却是对郑心竹说得。

然后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地好像放爆竹的声音,却没有那么响脆,原来是烧竹子,哔啵哔啵倒是和小炮仗很像。

一边喂她吃粥,苻睿一边给她讲事情,“慕容凤已经放出来了,估计父王以后也会象其他人一样放他出去做个官,你,也不用担心了,”苻睿身子微微一僵,却又立即恢复正常。

吃了燕窝粥,郑心竹觉得精神好了很多,都说几天不喝水不吃东西的要死人自己竟然挺了好多天,算着生病的时候没有过年,现在除夕都过了,估计有了七八天了吧?她又想起自己梦见的那些乱七八糟,伸手去摸胸前的戒指,和平时一般无二,没有什么特别的,叹了口气将手拿出下来。

暖阁里面炉火旺盛,暖融融地让人昏昏沉沉,她便动了动身子,“苻睿,”她从来不肯叫苻睿的表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叫,她恨了苻家的人,就不对他讲尊卑。苻睿也不在意,随口应道,“怎么啦心竹,还要吃东西吗?”郑心竹摇摇头,“我想出去走走,闷了好多天了,我都要发霉了,”她一用力坐了起来,自己身体一直很好,哪里会成了病秧子?

苻睿看她坚持也不拗她,着人拿了棉袍帮她穿上,然后又披了厚厚的孔雀翎披风,只要是最好的,他都拿到这里来了。然后又吩咐人去拿硕大的油布伞,着人去看门外的雪扫干净了没有,要是还下雪就在门口到花园的地方撑起宽大的遮雪的雨布。

郑心竹听得他紧张的吩咐这个吩咐那个,如何不感动?苻睿为什么要对我好?这样让我怎么恨你?怎么象恨苻坚那样恨你,怎么能用你报复苻坚?郑心竹虽然恨极,但是天性不是凉薄冷血之人,看见风吹叶落,雨打花残都会觉得伤感,看见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人家都觉得心酸不忍,如何让她狠下心来。

梦断更漏残

“心竹,来――我扶你――”苻睿开心地脸上洋溢着近乎明媚的笑,他长得颇有英气,眼睛清亮,肤色微黑,不是漂亮型的,也没有慕容凤那样俊美飘逸中透出勃勃英气,他英气十足,阳光又阳刚,多了一丝贵气。

她答应要嫁给他做侍妾了,郑心竹心头暗叹,轻轻眯了眯眼,然后任由他扶着她。雕花裱锦的双重门一开,冷风 卷了雪花飞进来,骤然激到冷风,郑心竹生生打了个冷战。苻睿一看外面风雪甚大,便揽住郑心竹柔声道,“等到风停了在出去可好?”郑心竹呼吸到那冷透凛然的空气觉得舒爽无比,点点头,“那就开了门,让我坐在这里吧,”她不习惯一直躺着,那几乎让她觉得自己老得动不了了。

将门一重重都推开,雪白晶莹的世界便铺得满眼,这雪可真白呀,飘飘似鹅毛,落下来便成了天然的棉被,柔软细腻,甚至是温润的,伸手接住飘来的落絮,淡淡的一丝清亮融进手心。呼出的白气围绕在眼前,氤氤氲氲的,便成了水滴。

门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披上了冬衣,看上去雪白温厚,风吹过,枝叶摇曳落下一片雪雨。

抬眼望向远方,远处天际灰茫茫的,整个苍穹蒙蒙一片,辨不出天地,看不清舞榭楼台。郑心竹觉得胸口的戒指有点冰冷冷的,便抬手覆上去,苻睿以为她难受,连忙来扶她,她轻轻地摆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雪地里似乎能看到两个小孩子的身影,他们在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是郑心竹和雅兰,可是她细看又像是慕容冲和自己。苻睿看她清瘦的面颊苍白无神,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看什么,可是凝眸远望除了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深夜,郑心竹倚在暖阁的绮窗下,静静地听那雪落的声音,一片一朵一团,似乎都能感应到,似乎能够感应到还有一个人,穿了雪白的衣,立在廊下闭了眼,倾听雪落的声音,啊!

闭上眼睛,让眼泪偷偷地流下来,她想起李清照的菩萨蛮,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

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

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不能全然记得,却觉得更加地酸上心头。恍惚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都分不清,夜已残,风杳雪消…

清晨醒来,虽然觉得沉甸甸的,但是强打了精神披衣走到外间,丫鬟们要伺候,她却只说自己在园子里走走,不让她们跟着。

早有勤劳的家丁将小道打扫了干干净净,细白的石子路上都铺了厚厚的草毡子,走上去稳稳地。雪停了便觉得暖暖的,一点都不冷,举目望去都是粉妆玉砌的世界,微微的风也不觉得寒了,呼出的白气暖暖的,鼻间嗅到一丝淡幽的沁着清凉的香气。信步来到花园里,便觉得那香气浓郁起来,转身望去轻笑,又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了”看到梅花却又觉得心痛,想起那次,叹了口气,凤凰,你还记得吗?凤凰,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吧!

不要总在失去了才知道呀!郑心竹嘴角轻颤使劲地眨眨眼睛,举步去瞧那开得尽情的梅花。嫩白的,鲜红的,透粉的,嫩黄的,轻轻浅浅地颜色,淡淡弥漫的香气,那样遗世独立,不嚣张不争宠,不与桃李斗芳菲,自在孤洁轻似梦。那孤立似梅花倾国倾城的人,是不是也会看着梅花落泪?

郑心竹看到什么都是睹物思人,只觉得那漫天的思潮铺天盖地,堵在心头释怀不去。就如同你习惯了一个人,眼里心里都是他的时候,突然间却再也不得见,你发现还有很多来不及说得话,丝丝缕缕的,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抬头也是,低头又是,吃饭喝水都能在清影里看见他笑。

满怀愁绪无处释,就像那诗里说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煎熬过后,却是,“人比黄花瘦,”

正当她期期艾艾的伤心不已的时候,却听到苻睿唤她,“心竹,大冷天的,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赶紧借着回头的时候将眼角擦干,却见他快步地跑过来,脚下的积雪便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