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

“你觉得我会喜欢?”

“女人都喜欢。”

“呵没错,我也喜欢珠宝,可你像送粮食一样一送就是一大箱子,再怎么稀罕的东西也经不起多,再说我说了你不要不开心。”

摸着我的头发,点头。

“那些珠宝真丑。”

他呵呵笑了起来。

“你真是跟别人不一样,没见过有人闲珠宝丑的。”

十三

铁木真派人过来传他到大帐,我很怕又是让他走,坐立不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回来,却见他眉头紧锁,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坐在那里。

见他似乎很踌躇,唤了帐外的布和过来,问他可能比较好一点。

“汗王跟将军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我在帐外,只听见汗王说邀了札木合围猎,让将军准备一下,后来人多,就听不清楚了。”

掩了帐子进来,他还坐在那儿不出声。

我翻箱倒柜,找了大半天。

“找什么呢?看你都快把整个包翻过来了。”伸手把我从床地下捞出来。

“明天不是要围猎吗?记得你上次给了我一件金丝软甲,找来你穿上。”

“我那么怕死吗?”

“不,是我怕你死。”

拨掉我前额的乱发,“那东西对我没用,想杀我的人,怎么可能给我留完尸?就是从头到脚都套上了,怕也不行。”见这话把我吓着了,赶忙抓住我冰凉的手,“没事,就围个猎而已。”

“不要以为我不懂,这里住久了,怎么会不知道札木合是谁,才收拾了塔塔儿一部,又邀札木合,这摆明了就是想一锅炖嘛。”

他的胸抖了半天,笑声终还是传了出来,“札木合要是知道你把他当肉炖,非气死不可。”

“你的伤还没好,不是还有木华黎他们吗?”

他没让再讲话,只是吩咐,“馨儿,明天跟夫人的骑驾一起,自己机灵些,我让布和随在你身边,围猎一结束,你跟其木格就离开斡难河。”

“我是不是变成你的弱点了?”

他不答反笑。

“那有什么我能做得?”成为别人的累赘真得很不自在。

“保住你的小命就行。”

“这么简单?”

他抚着我的脸颊没再说话,那双眼却深如幽潭,也许,保住我的小命对他来说并不简单。

草原上,围猎其实跟打仗差不了多少,所有人身上都是刀利箭闪,连女人们也都袖里藏刀,马下掩刃。当然,我也是,天还没亮,博尔术就把我弄醒,穿了那件金丝软甲,从身上取了把匕首叉在我的靴子里,看着自己这副装备,我不禁失笑,对博尔术讲,“这怕是越难活命了吧!浑身重得像块铁,哪还跑得动?”他不言语,表情严肃,害我也不好再说笑下去。

远远望见一面狼旗,一大队人马向这里行来,草地甚至开始震动,足见来了多少人马。

铁木真端坐在战马上,神态自然,身侧是博尔术和木华黎两位上将军,我与孛儿帖及女眷们骑马立在侧边,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前面整个阵队。

第一次见博尔术这个面貌,眼里盛满杀气,像是能立即吐人入腹,不禁微怵,不想正视他的威风凛凛,怕在心里留下影子。

札木合早年曾对铁木真有恩,可恩驾不在住权,两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对面直立弯刀。

“何馨。”其木格拍拍我的马头,示意我退到她的身后。

我看了看孛儿帖,那张肃立的脸上,满是骄傲和威严,横缰立马,始终挺腰站在女眷们的最前面,此刻,我突然明白了铁木真冒着生死将她从敌人手里抢回来的原因,那不光只为了尊严,这个女人是值得这么被对待的,大难临于前而色不变,依然立在丈夫的身侧,与之共生死,此等气概有几个男儿能比?什么贞洁、世俗,全然不能入其眼。

“何姑娘,你怕么?”没看我,直视前方。

“没有怕与不怕,怕是由心,现今身心都在这,怕不怕还有什么意义。”这气势早已震慑了我的心魂,满满的盛着这个场面,哪里容得下怕这个字!

“铁木真当年救我时,我问他,失了贞洁的孛儿帖,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对她吗?你知道他说什么?”望着阵前的丈夫,似乎回到了多年之前,一丝甜笑挂上嘴角。

我摇头。

“他说,他先欠着我一条命,他要打下能任何一个看见腾格里的地方,让我等着这一天,这一天到了,他还我一命,因为他让我失了贞洁。”

这是怎样一对夫妻啊!我望着眼前的茫茫草原,和天际边腾起的白云,他们的誓言如此超脱,用性命来保证彼此的天长地久。

“你们会实现的。”我喃喃地答。

两军人马纹丝不动,静待主帅下令。

空气涨得让人难以呼吸,却没人发出一点动静,不禁赞叹,难怪这些人能打进欧洲大陆,这上万人对垒,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空中盘旋着几只草原雕,尖细的鸣叫如闪电一般划破晴空。

博尔术举弓向天,一箭穿心,黑雕掉落在两军阵前,表示围猎开始。两军往前方奔进,他始终没望我这边一眼,现在,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我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蓝的像可以能溶进一切,闭上眼睛,听着远去的战马声,觉得这个世界像是个幻影。

“何馨,我们走吧。”其木格赶马与我并头,“布和已经带上行李等我们了。”

“去哪里?”望着被战马踏蔫的草地,心里一片空白。

“我们先回赤峰我阿妈那里。”

“其木格。”

“嗯?”

“我是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你怎么了?”

我浅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用也没有,“夫人他们呢?”

“回大帐了。”

“我们也去大帐。”拉转马头。

“可是将军让布和送你走,你在留这很危险。”

“我走了也不一定安全,想杀我还不容易,一根箭就行了。”我不想再继续等待,等着别人来保护,我本就不是个知命随命的人,这几年的安逸生活到把我变得像个古代女人,畏首畏尾,守着空房念起闺怨。

“何馨!”其木格随在我身后想劝我。

我甩开鞭子,快马急驰,以前总不敢一个人骑快马,不试试,始终不知道其中的滋味。

跑得脸泛热,跃马跳下,落在松软的草地上,不禁想笑,原来下马这么简单,且痛快。

孛儿帖见了我,一抹笑意挂上脸,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

“博尔术发起火来,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把我让到皮榻子上坐下。

“他也没见过我发火。 ”接过使女递来得奶茶。

我可以感觉的出来,她对我产生了好感,望着我的眼神里,闪着几许赞赏。

围猎的结局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札木合对铁木真的作为非常生气,誓言此后为敌,这些我都不管,我唯一开心的就是这次只是单纯的围猎,没有变成围人,他的伤口还没好,否则肯定要吃亏。

一晚上,他的脸阴沉沉的,顾及着大帐里有孛儿帖,没发作。我到是喜笑颜开,一副天下太平,临走时,孛儿帖用眼神示意我小心点。

出了大帐没多远,估计没人能瞧见时,他倏得拉我避到暗处,两只手把我圈在围栏上,眼睛盯着我,眼里的怒火快把我的额头给烧焦了。

“不用这么感动地看着我。”

“不是让布和送你走得吗?”

我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消他的火呢,不管古代还是现代,一但公然灭了一个男人的威风,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浇灭他的怒火。

“我觉得这里不错啊,风景好,吃的好,穿得好,还能见到你。”

抓住我的胳膊往回拽,“你现在马上离开这,我让布和送你。”

这男人真倔!

“我不走!”双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力气往后仰。

他依旧拖着我往前,我干脆蹲到地上,凭着他拽,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鞋印子,拽了半天,他深吐一口气,身手抱起我,继续走。

我伸出手贴在他鼻子下方,感受着他浓重的呼吸,“你呼气跟冬天帐子上的烟囱差不多,扑扑乱响。”

他转眼看看我,我送上一个大大的微笑,“真得很像!”

呼出一口气,气笑了。

见他笑,我便巴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趁机灭火,“这里有夫人在,不用怕,等你走了我再回去不行吗?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真得很想你,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保证一有危险就立即跑路。”怎么觉得用词有点黑道的意思?“一年之间就只你不打仗的时候才能见到,数一数才有几天能在你身边,好不容易见着了,又赶我走,还这么凶”不知不觉,我也已经到了爱唠叨的年纪,边说边想,这是几时变得?

停在帐子外,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依然还在诉苦中。

咳!好累,口干舌燥,这长舌妇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

“你答应我吧。”看他有些看好戏的意思,觉得他是有意整我,看我到底能说多久,我才不想当小丑,赶忙做了个结束语。

“喂,你起码哼一句来听听。”枉我说了这么久。

“你继续说,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他沉沉地应了这么一句。

晚风吹动我脚腕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我们之间。

我抱紧他的脖子,“让我在你身边呆几天吧,起码不用盼着在梦里见你。”

他的肩膀放松,任我趴在上面,他没回答,但我当他答应了。

十四

他终究不能在我身边待久,声声点卯的号角,吹凉了我的心,望着他着战甲的身影,浑身战栗。

插好弯刀,回身看我,我仰望着他那双精亮的眼睛,里面全是金戈铁马,找不到我的倒影,只要跨上弯刀,他就不再是我那个博尔术了,我只能盼着他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再变回那个温柔爱笑的博尔术。以前,每当这种时候,我总爱抱着他的胳膊不放,直到他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上,才茫然松开。今天,我却抱着双膝,仰望着他的一切动作,不知道何去何从。

“馨儿?”他灼灼有神的眼睛映入我的瞳孔。

“不用怕,我会回来的。”把我搂在胸口,温暖的皮裘传来阵阵温暖,却依然遏止不住我的颤抖。

“博尔术”

“嗯。”

“我爱你。”

头顶传来他的低笑。

号角的声音催得他心扑扑跳快了几下,我知道自己是留不下他的,不管身还是心。

“去吧。”松开他,跪坐起来,与他对望,“我的博尔术是最强的。”

使劲吻上我的脖子,吸出一个深深的唇印,他喜欢在我身上留下这样的吻痕,像是他的商标一样。

匆匆离去,留下满帐子空寂,和一片清风,眼泪滑落到手心才惊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散着的长发被吹开,滚落在白色的绸衣上,浑身冷得僵硬。

“何馨”其木格站在门口。

我倏得爬起身,往外跑,赤着脚踩在硬朗的草梗子上。

博尔术已经上马,手举令刀,正在点将。远远望了我一眼,别过眼举手下令出发。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次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了,顺着马队的方向跑,远远地跟着大军的方向,直到再也见不到影子,我依然执拗的跑,空气里净是自己的呼吸声。

扑——脚拌到草根,一头扎下去,膝盖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从没这么留恋过一个人,即使父亲离开家时,也只是哭,如今,心痛得实在难受,却又哭不出声。

一阵马蹄声奔近,我仰着脸望过去,不禁失笑。他正怒火冲冲地奔过来。

跳下马,一把拎起我,冲口想说话,看着我膝盖上的血迹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小心地撕开流血地方的绸料,用嘴把泥舔干净,从身后取了小瓶子,倒了些粉末,撒在伤口上。

“馨——”我连忙堵上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微微一笑。

“博尔术,你还没回我的话呢。”

他的眼睛闪了半天,一抹红转瞬即逝,“就为了这点事?”

我点头。

“等我回来,你想听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现在就说。”

“馨儿!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

“我不相信我自己。”

拨了拨我的长发,憋了半天才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满足的闭上眼,笑了,不管心里那份不安定是为了什么,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不再胆怯。

其木格的马跑到了跟前,他拦腰抱起我斜放在马鞍上,用力攥了攥我的手后,

跨上马本奔驰而走。

迎着刚刚升起的红日,他勒紧马回身望我,红日为他的轮廓镶了层金边,像是天神。

我闭上双眼,不愿看他的背影,睁开眼后,眼前已是一片苍茫。

眼底仍然留着红日底下他的模样,像是时间的定格。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很准,札木合投降脱里王汗,两人合力夹攻突袭铁木真,铁木真败退哈勒哈河,虽然此后不久奇袭王汗大胜,并且灭了克烈部,以牙还牙。可我却在他们败退的当天被人掳走,我想过被掳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孛儿帖的勇气,能够活到博尔术来救我。就在一个男人向我扑来那刻,我对自己冷笑,原来,我是个这么懦弱的女人,我决定做个没勇气的女人,我忍受不了这种屈辱,我决定走向徇情这条路,也许这是懦弱,也许是受了传统的禁锢,但我已经完全陷了进去,像掉进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已经不知道是我控制了这具身体,还是这具身体控制了我,我用力撞向床角

“阿娇?”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女音,刹时有点迷惑,难道回去了?睁开眼,看见头顶的白纱帘幕,不知身置何处。

“阿娇?”我看见她的瞳孔里反射着我苍白的脸。

“你醒了?终于醒了”嘤咛着哭泣了半天,“娘还以为你醒不了了。”

我看看周围的木房结构,不像是草原的帐篷。

“这是哪?”哑着声音。

“昨天刚进了关内,我怕你有伤经不起颠簸,就在驿馆里住下了。”端来汤水喂我。

“前天,惊嗣救你回来时,你满头、满身的血,把我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