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天上有彩虹?”

“何馨?”她看着我满脸的笑意有些害怕,也许是惊讶,我居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

“有没有?”

她点头。

我笑得更加灿烂,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有魂魄抽离的感觉,“如果我说,我是从腾格里那儿来得,你信吗?”

她的眼泪滴落,不停地点头,又摇头。

我是只鸵鸟,我绝对是只鸵鸟,居然没有拿剑刺死那个我爱的却又背叛我的男人,只会独自一个人像悲剧的女主角一样眼前出现一系列的幻影。我嘲笑自己,看着其木格的脸慢慢离我越来越远,然后是大草原,像是俯视着整个草原,我看见一具身影站在那儿,那是博尔术,再过不远,一只狼站在草坡上,正仰望着我,那是豆豆这里能让我记得的就只有他们吗?

眩晕罩住我的全身,酥麻感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想,我应该是要回去了吧?

“啊”嘴唇的牵动裂开了几条纹,血腥味沾了满舌。

张开眼睛,多么希望自己已经回去了,回到还是何馨的时候,回到还没有发生任何事的时候。

博尔术满眼愁绪,剑眉打了几个结,正在俯身看我,旁边是哭泣的其木格、正在收银针的罗远山,以及愤怒的剑悔。

暗自叹息,原来只是昏过去而已。

“阿娇?你醒了?”剑悔蹲到床前,想把博尔术挤开,肩头碰了几下,他却纹丝不动。

罗远山擦着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从没见过脉搏停了的人,还能说话的。”这一句意有所指。

“你相信我吗?”博尔术抓住我的手,好象非常急切。

怎么相信?相信什么?

挥一下手,让他们都出去,剑悔执拗着站在那儿,最终,被罗远山拉了出去。到门口,罗远山回身,眼眸深如幽潭,这人的爱好可能就是这样吧,总像是在站在高处看戏一样,明知道下一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却依然静默如松,只喜欢用眼神把你搅得一团乱。

“我不想让你留在身边,就怕会发生这种事,你一向不多问我的事,我也不跟你说,我们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知道的越多,隔阂也就越多,我知道,总有一天,腾格里会把你收回去。”最后一句让我抬起眼睑,他知道了什么吗?

“完颜家的人,没一个能活下来,完颜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把你写进了家谱,你就做不了蒙古人的妻子,为了铁木真,我要杀掉你,为了你,我要背叛铁木真。”俯身下来,“大皇后怎么会允许我背叛铁木真?”

抓着褥子角,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帐子上的檩木,原来,这就是完颜戟让我看清世人面孔的方法!倒向铁木真,他就要用余生来思念一个女人,倒向我,就有可能让他和铁木真刀戈相向,这个可怕的男人,连死后都不能宽待他的敌人。

“女人,我收下了,至于孩子不是我的。”他的眼神凌厉,似乎能穿透人心。

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的表情,不免有些感慨,原来,他生起气来,可以如此慑人。

“对不起。”我舔一舔干裂的唇片,却发现连舌头上都没有水分,“我本以为只要爱你就行,现在看来,我不过也就是个普通女人。”

“如果你是,就好了。”声音幽远,“你可以再陪我走一段吗?”蹲在床前,额头抵在我的脖子上,“没了你,很孤单。”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会答应你,如果,还有别人我爱嫉妒,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有你一个,就一个。”

我的眼泪落进他的头发里,怎样的经历会让这么一个七尺男儿窝在我的脖子上,企求我再陪他一段?而他,到底有多爱我?既不能为我放弃一切,又不能与我长相思守,只求我再多陪他一段时间,这是爱情吗?是我要的天长地久吗?

他宠溺我、爱我,与我依托他、爱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样发生的?居然到今天,我还不清楚。

“博尔术,我们到底是什么呢?”

二十六

号角声粗旷得像远古的呐喊

我的手指触在他的额头上,上面的经络突然鼓了起来,我可以感觉出他血液的急速流动,这就是他——博尔术,刚刚还满脸孤寂地趴在我脖子上的男人,此刻已经被号角声吸引了全部的精力。

我慢慢松开手,尖指甲触及他额上的动脉,引得小指头轻微跳动着,女人阻止男人靠的是什么?如果换成现在的我来回答,我只能说,靠得是容忍,因为美色和生命都不足与他血液里的振奋相提并论。

他尽量控制住情绪上的亢奋,尽量用最温柔的话来抚顺我,然而我知道,现在的他跟刚才的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现在的他,是战场上那个挥刀砍人,视血肉横飞如无物的将军,是他最不想让我见到的那一面。

“将军——金兵后援已到五十里外。”近卫在帐外朗声报告。

他的脸色一凛,眉角明显立了起来,薄唇也成一条直线,侧偏头向着帘子处,“令孟恩先带十骑轻骑,在三十里处埋察,金兵一到,向正南方向发信号,左路彻辰领两千骑,以昨日收降的金兵为先头,先攻对方右翼,右路布和领三千骑,带上火箭,攻对方左翼,务必先把完颜戟手下的那个得力干将射杀,主将一死,趁机让昨日投降的金兵插进敌军,制造混乱。中军五千骑不许动,防止后方的援军包抄。”从筒子里抽出一枝令箭,准确地扔进近卫背上的箭袋子里。

跨上弯刀,靴子里插上匕首,狐狸皮护腕套到左手腕子上,才回头看我,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手心里。

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在镇定情绪,努力让我不怕他,瞅见我紧攥的手,不免眉头深锁,拾起我的双手,轻轻扒开手指,掌心上,明显印着四道深陷的纹路,几乎出血。他用拇指抚了半天,深陷处依然艳红如血,突然趴下头,牙齿咬住我的指甲,“啪——啪——”几声脆响,我留了两个月的长指甲,全被他给咬了半截,直到见了指尖的皮肉才松口。

“以后不要留这么长的指甲,会伤着自己。”

我呆呆地望着他,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着他由悲伤孤寂转为亢奋凌厉,再转为温柔体贴,这种性格转换太为频繁,我都不知道,自己正在为他的哪一面震惊。

收回手,眼睛的余光瞄到帐外的士兵,他们脸上明显写着对我的怒意,那就是对待红颜祸水的眼神吧?没想到,我还真成了祸水,勾去大将军魂魄的祸水。

一阵马蹄声从帐外传来,博尔术深呼一口气,似乎在镇定他亢奋的情绪,仰头看他的脸,却只能看见他脖子上静止不动的喉结。

罗远山倚在帘子旁的立柱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好可以落进我的眼底。

“每场都要上?你还真是个好将军。”

博尔术没有回答,经过他时也没有停留,右手一挥,立在门外的几个亲兵立即上马,我可以听见布日固德的嘶鸣,那是对战场渴望的嘶吼,可惜它只能跟我一样乖乖呆在原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我们都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其木格坐到我身边,双手对握住我的手臂,“何馨?你没事吧?”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哦”双手慢慢放松,最后挪回到自己身前。

“全说出来吧,反正最后我也都会知道。”

她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下了决定,“称汗的时候,大汗就送了几个贵族的小姐过来,当时将军还在军营,没派人去带,就放在大皇后那伺候了,后来将军去了中原,我听布和说本来是让四王子去的,将军却揽下了,因为听说你正在扬州,我当时还开心呢,想着将军能把你带回来,结果将军没去几天,就得知你是完颜戈的后人,我在大皇后的帐子里伺候,当晚,她派了两个人出去,还带了大汗当年送她的金镏子,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将军从中原回来后,大皇后就把那几个贵族小姐送到了他的封地。”

“那孩子呢?总不会自己冒出来吧?”我发现我最在意的还是这一点。

“这个我也不清楚,七、八天前,大皇后接见了一个密探,说是将军跟金国的完颜戟在大宋边界对上了,后面的话,我没听到,然后就领命到这了。具体那个孩子我也不清楚。”

“看来大皇后并不是真心想帮我,她怕的应该是博尔术会为了我跟铁木真失和吧?”既不能让我死,也不能让我留。

“何馨,你会不会跟将军回他的封地?”

苦笑,“你觉得我还有决定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好想它,它是对我最无欲无求的,也是最安静的伴儿。”

“谁?”其木格梳理我有些凌乱的长发。

“这些年见过它没?”抚上左手腕的铃铛,这一串,是从它的脖子上解下来的,是唯一一串我们三个都带过的东西。

“你说豆豆吗?从你不在了,就再也没见过它,到是月圆那会儿能听到狼嚎声,咱们草原上的狼都通着神呢,你养了它这么多年,总归不会忘了你。”将我的头发编成简单利索的辫子,这是我多年之前的装束,如今到有些不习惯了。

“是么?”那人呢?

罗远山扔过来一身骑马装,“趁金兵大军未到,我们先走。”

“我说过要走吗?”倚在皮袄上,现在谁的话都想听。

“博尔术顾不上你,完颜戟驰骋疆场近三十年,他的能耐,不会因为他的死,就有所改变,他的杀伐录上绝对有同归于尽这一条,你不过是他送来的一颗试心丸,灵了可以牵制博尔术,不灵,顶多陪他一起入黄泉。”这男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可以将本该好听的话,说得让人窜火。

“那是他的想法,为什么我要随着他的想法到处跑?死就死了,还怕什么?如今已安然到了草原,生死都是我咎由自取,罗大侠还是顾着自己要紧。”

他到不生气,只是笑。

剑悔远远地站在外面,面带苦涩,望了我很久,转身离去,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跟印子娇终归只是同一个身体不同的人。

罗远山洋洋自得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对我的命运了若执掌。

二十七

“曾经也有人跟你一样倔强,可惜她的结局很惨。”他说得轻松,眼神却有些闪烁,“人不能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到最后,很可能什么都不是,男人心里的东西,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尤其这乱世,欲望是没有终点的。”笑容消失,却是一脸的真诚,我从未见过的,“博尔术是个好男人,可前提,他还是个将军,统领草原近半的骑兵,你的命对他来说最宝贵,可惜也就只是对他,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如果让我一生守着一个待在别的女人怀里的男人,我宁愿趁他还在我怀里的时候,让他的眼里只有我,只记得我,我从不分是非黑白,只知道背叛就是背叛,有我在,他不能还有别人,我相信他,却不相信其他女人。我就是这样,任那些想害我的人,统统过来好了。”

罗远山苦笑,也许他想不通我的话,也许觉得我自私,总之,现在出现了别的女人,我是不会什么也不做就逃得。

其木格的马术向来比我强,撇在马镫子里可以跑上一上午,我连单脚踩镫都成问题,更别说,侧面儿还有时不时飞来的乱箭。

身置战场一角,原来还想会见到什么剧烈的场面,如今挂在马肚子的侧边,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远处铁器的撞击声和不时的惨叫,但也都被风挡了大半,失去了震慑的效应,像是恐怖片关小了音响。

“何馨,千万别抬头,再撑一下,就快到坡下面了。”其木格在前头喊叫。

我坠着马缰绳,手心和手背尽是血印子。

罗远山的马距我几步之遥,挡了我大半的危险。

罗远山说得不错,完颜戟尽管死了,却还是布置了大量的兵马,以一对十,博尔术虽能应对,却也没有余力,只能让罗远山保着我先逃出战场,我对刚刚大放厥词有些汗颜。就算说到天上去,我还是怕死的,要不然干吗跑这么快?

勒住马缰,遥看远处已成黑点的兵士,那么多金兵,他真能取胜吗?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博尔术是出了名以少剩多的大将,这些人不足为惧。”罗远山指着远处山谷,“看见没?等他们全进去了,仗也就算打完了。”

手搭凉棚,遥望过去,确实有一处山谷,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小片阴暗。

罗远山微笑,“他就是一条狼,正在准备咬死他的猎物。”

狼?他也这么说!

其木格摆正马头,不禁笑出了声,“将军真厉害,那山谷哪里还能走人!我昨天经过那儿,两头地势高,当中低,积水很多,还长着一人高的草,连牛羊都不敢进去。把人赶进里面,哪还能活命!”

我到没怎么惊喜,看着这么多人送死,哪里还有心思高兴。

“嚯!”其木格惊得差点摔下马,罗远山则夹住马,靠到我身侧。

我们身后正端坐着十几匹狼,个个身高体壮,大部分毛色灰黄,只有为首的一条毛色淡金。

我瞅着为首的那条狼,不禁失笑,这么多年没见,它居然长变了,一身的毛色已成淡金,毛长坠地,正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那儿,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连忙跳下马,却被罗远山一把揪住。

我满脸笑意,对他摆手,其木格也回过神,终于认出了它。

“豆豆?”站在几步之遥,它长得更高了,居然蹲坐着都有我脖子高。

它目不转睛,没看我,盯着我身后的两个人,十几条狼没有一条敢动,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却不害怕。

远处山谷里传来一片凄惨的哀号声,夹着傍晚的凉风,让我一阵颤栗,汗毛也立了起来。我不敢回头看,怕见到更加凄惨的场面。

豆豆始终没靠近我,只是迎着风,半眯着眼,似乎在嗅什么东西,接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一条白狼,白狼站起身,飞奔向战场的方向。

落日圆得出奇,红彤彤的光照得我们全身泛着火色,豆豆的眼睛仍旧半眯着,一副无动于衷。

直到白狼跑回来,它才睁开眼,它身后的十几条狼依续离开,独留它依旧蹲在地上。

它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其木格和罗远山走过去,他们的马一步步后退,直到躁动不安地下到草坡下面,它才停下,回过头,一双眼睛已经不再那么冷漠,甚至还能见到它尾巴细微地动了几下。

张开五指,唤它过来。

它将我的整只手吞进嘴里,牙齿咯在皮肉上,磨了半天,有些痒,像它小时候一样。

“过得还好吗?”抚摩着它的毛发,手下的触感告诉我,这几年它经历了很多,脖颈上的伤口很多,皮肉翻出来,虽已经长合,但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几乎听不见的哼声,要不是挨得近,肯定听不见。

“何馨。”其木格徒步跑上草坡。

豆豆依近我的身体,一双眼睛闪着无情的光芒,正对着其木格。

“豆豆,忘了吗?它是其木格啊。”我抚着它的头,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松懈。

无奈地看看其木格摇头,“你跟罗大侠先回去,我在这儿不会有危险。”它正踩着我裙角,看来根本不会让我走。

“我们在下面等你”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它一直不肯松开我的裙角,像是在等什么,月亮泛亮时,已经有些冷了,缩在它旁边到是没觉得怎么样。

草坡下面几匹马的吐气声听得一清二楚。

雾气慢慢升起,白茫茫的,被月亮照得一层淡黄。

一骑单骑踩踏着湿草,往这边奔来,豆豆从我身边站了起来,眼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一声长吼,对着天空。

来人直奔着我们的方向,它更像是在给他提示方向。

草坡下几声谈话传来,是博尔术!

他骑得是布日固德,黑色的马毛反射着光亮,黑乎乎的跑上草坡。

他跳下马,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扔了手上的马鞭子,拍拍布日固德,让它到一边儿去。

豆豆像疯了一样,蹿到他身上,不是兴奋,而是撕咬,真得咬下去。

我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腿不听使唤地往他那边奔过去。

“馨儿,别过来。”他双手抓住豆豆的前爪,厉声对我喝。

这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站在一边,眼前这一人一狼正拼了性命一般纠缠着。

博尔术胳膊和脖子上尽是抓伤,豆豆的胸前也被他用弯刀滑破了很多处。两人身上的血腥味挥发在潮湿的空气里,闷闷的,引人想吐。

布日固德是草坡上所有生物中最镇定的一个,低头啃着草,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事。

博尔术被咬住衣袖甩了出去,我的心咯噔一落,腿脚自动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仰望满身是血的豆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昔日的豆豆,充满凶惨和野性,尖利的牙齿在月光里发亮。

“豆豆?”我喃喃地轻叫。

它嗷嗷直叫,从我们面前跑开,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像是很急切,也想正隐忍着什么。

“馨儿,先到一边,听话,不会有事的。”

我看看他身上的血,再看看豆豆身上的血,眼泪顺着嘴角往下掉。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跌坐在草地上,除了没用的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它又扑到了他身上,继续让血液到处飞溅。

风渐渐大了起来,我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雾气渐渐被风吹散。的22ac3c5a5bf0b5

月亮的光晕放大,像个结界笼罩着我们。

他们终于消停了,博尔术仰躺在草地上,豆豆也趴伏着,长毛铺散开来。两个都大口喘着气。

“馨儿,过来。”从未见过他这么开怀,眉眼都笑弯了。

我轻轻走过去,刚触及他的手,就被一把拉了下去,跌到他怀里。

“馨儿,刚刚害怕吗?”

我没回他的话,只是擦着他脸上的血,豆豆的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像是回到了它小的时候,每当想让我抚摩它时,总会有这种眼神。

手上还粘着博尔术的血,伸向它,正好可以触到它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