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印象中卢鹙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低姿态,是因为见到了哥哥连情绪都没法控制了吗?其实他大可不必,留与不留都看他的意愿,我本就无权干涉。暄儿和我还有一层赌约,可和卢鹙之间,我们根本连一点称得上牵绊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他那句陪我一辈子的戏言。

我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没透露一丝情绪,只是漠然的点点头。我应该高兴起码他还很看重我的态度。

我的点头让卢鹙几乎跳了起来,他快速的奔下去,还没到卢鸢身边就已经高兴的大叫:"哥,他同意了!我就说他总得卖我个面子吧,你还不相信!其实他人还挺好的......"

卢鸢只是挑眉,他的冷静和卢鹙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他闻言还是起身向前走近两步,用我能听清楚的声音,不卑不亢道:"多谢祈兄相助,马车已在谷外备好,不知道我们下午能否起程?"

什么时候起程还问我?我有些生气,总觉得他这话里透着那么一股子讽刺。什么叫多谢相助?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混乱的情绪纷涌而至,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卢鹙却抢先一步道:"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会就可以起程。"

我一愣,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我需要收拾什么呢,不是他要离开么?正恍神的当口,卢鹙已经回到我身边,并一把拉起我往内堂里走,同时对着卢鸢道:"哥,你在这等等,我们马上出来。"

我莫名其妙的任卢鹙拉进他的房间,看着他翻箱倒柜的拿出几件衣服和一个包袱,那包袱怎么看都有点眼熟......正奇怪呢,卢鹙已经收拾完毕,把包袱往身上一甩冲着我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都收拾完了,你也快点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卢鹙却等不及似的直把我往外面推,出了屋子,又把我往我的房间里送。我正想问个清楚,却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想救人啊!"

"救人?救什么人?"我可算抓到点头绪,连忙问。

卢鹙却忽然紧张的盯着我:"你不是答应出谷救管大哥了吗,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出谷救人?这又是哪门子事?我皱着眉头,隐约觉得自己好象误会了什么。也就是说,他刚才问我的答不答应,根本不是他要离开,而是求我去救管之杭?呃,又一个在卢鹙叙述的过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男人,看来不久后我也可以亲见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后,我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样的放松感,让我忽略了我即将要打破自己从不救人更不会出谷救人的规矩。在卢鹙的催促下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匆匆的收拾了包袱,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狭小的空间,凝固的气息。三个人,二对一的坐着。卢鹙和卢鸢在我的对面,距离不到两尺。我看向卢鹙,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满眼的温柔和感激;我看向卢鸢,他毫不介意的和我对视,深邃的眸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无风的湖面,寂静,却危险。但我不怕,甚至坦然的与之对望。从某个层面来说我们是相似的人,他的身上沾满了江湖的风沙,这气息我太熟悉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江湖中人,虽然从不踏入风暴中心,却也从未远离。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事情发展的太快,根本没给我思考的余地。卢鸢来访,兄弟叙旧,我莫名其妙的点头,混乱的打点行囊,然后我就坐到了马车里。似乎整个上午我都被卢鹙牵着鼻子走。想到这一点,我又看向卢鹙,后者竟已酣然入睡!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只消一眼,我数月前的记忆忽然复苏,难怪他那个包袱看起来眼熟,那根本是两个月前他离开时从我这里敲诈走的盘缠!什么路途遥远盘缠紧张江湖险恶人生地不熟,我当时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呢。看那包袱的样子,几乎就分文未动!

马车有规律的颠簸,我也有点困顿,再看卢鸢,不知何时已闭目养神。

好个卢鹙,以后甭想从我这里敲走一分银子--这是我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 27 章

江南,路遥遥。

摇晃的马车里,没有一点声响。现在是夜里,除了车夫和马匹,没有人清醒。卢鹙靠在卢鸢的肩上睡得很安稳,卢鸢亦然。似乎兄弟俩都很习惯这样的姿势。我虽没睡着,却也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睡过去,可没一会,就又会迷迷糊糊的醒来一点,不是彻底的苏醒,而是像现在这样恍惚的状态。

卢鹙睡着的时候和暄儿很像,安静的,小小的,有些脆弱。这是我的新发现,也是迄今为止我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和暄儿相似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会产生一种面前仍是暄儿的错觉。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天天说喜欢我的给我灿烂微笑的是暄儿,那该多好。放在一个月以前,我会觉得自己这样想理所当然,可现在,这样的想法却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卢鹙散发出的那股子坚持的坦荡,让我不敢直视。我从前害怕看暄儿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没有一丝感情,而我现在害怕看卢鹙的眼睛,那里面却溢动着太多的感情。我没法彻底忘记暄儿,那就只有避开卢鹙。

算了,不想了。脑袋晕的厉害,倦意再度袭来,我又昏昏的睡去。

"喂,你到过江南没有?"卢鹙兴致勃勃的问我。

现在已是晌午,又是新的一天。我们已经这样奔波了五六天,马车换了好几辆,车外的风景从初冬变成秋,当我发现树竟然还有翠绿色叶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我冲着卢鹙摇头,师傅死后,我就没出过鬼医谷,而在这之前,我也仅仅去过附近的村子罢了。

卢鹙见我摇头,连忙道:"这次你出来就对了,总在那山谷里闷着过一年跟过一天有什么区别啊,你得多领略一下外面的大好河山。我和你讲,管大哥那里真是四季如春,可我们那个镇却到处都是水哦,外出必须以船代步,我小的时候......"

"你的管大哥还生死未卜呢,你还有兴致在这里给我讲江南的大好风光?"我毫不在意的打断卢鹙,露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

卢鹙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确实,最近我已经很少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和他说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坐上这个马车,我就开始浑身不对劲,一贯的生活被扰乱,让我莫名的烦躁。我下意识的看向卢鸢,他本来在望着车外,听到我的刻薄言语后便缓缓的转过头来,在卢鹙哑然之际,不冷不热的飘过来一句:"生死未卜?鹙儿说只要你肯出谷,管之杭就一定有救。看来是他太高估你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自从暄儿离开后我就没再进行过这种话中带刺的交谈,一时间还无法进入状态。

还是卢鹙替我解了围。只见他摆出一副捍卫自己荣誉的架势,大声道:"管大哥的事包他身上,哥你就放心吧。那鬼医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对吧?"最后这句是对着我说的,在卢鹙坚定的眼神下,我莫名其妙的就点了头。

又过了五天还是六天,旅途的疲惫让我记不大清了,我们终于到了江南的管府别苑。对于管之杭这个人,早在卢鹙之前,我就已略有耳闻。毕竟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既然在江湖中心,遭人暗算就是难免的事。只是想把他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毒倒,那必须得是下毒高手,或者说,起码那毒,得是高手研制的,才会最终求到我这里。

我抬起管之杭的胳膊为他诊脉,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起初人不会有丝毫察觉,可等到症状发作之时,却早以毒入骨髓。在我之前应该已经有高人为他诊断过,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所以他现在还有得救。

听到我说有救,卢鹙的眼睛明显一亮,连卢鸢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拿笔开了副单子,让兄弟俩去抓药。

"我哥去就行了,我在这里陪着管大哥。"卢鹙不愿离开,他的表情不是假的,久别重逢自己最好的义兄却跟是这般模样,难怪他会难受。

不过我仍然坚持:"除了草药,我还要用针再给他逼一次毒,有人在这里我没法专心。你要实在不愿离开,就在门外等吧。"我做了最后让步。

最终,卢鹙还是和他哥一块出去抓药了。直到这兄弟俩离开,我才小心的放下管之杭的胳膊,然后倾身向前慢慢拨开他的嘴唇,蓝色的牙齿赫然在目。果然...... 我跌坐进椅子,觉得天旋地转。一种说不清是无力还是窒息的巨大压迫感把我缓缓包围,激烈的情绪在我胸膛中翻滚,似乎要爆裂开来。之前一点点的不确定随着蓝色牙齿的出现消失怠尽,粉青散,暄儿的毒门秘方,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

暄儿没有死,他还活着,也许他跟卢鹙一样,顶着另外一个身体继续他的生命。那么他在哪?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瞬间,无数的问题充斥着我的脑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却根本没有一点效果,我想要咆哮,我分不清内心的这种情绪是激动还是狂喜。

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卢鹙在门外说话,我才回过神来。他隔着门,道:"我们抓药回来了,现在可以进来吗?"

熟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我打开门,让他俩进来。其实我根本不用下针,只要对症下药,管之杭就性命无碍。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能解此毒着,除了我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这药怎么煎,你给我讲讲我得赶快去弄。"卢鹙着急的看着我。说来也奇怪,刚才只听见暄儿熟悉的声音的时候,我还很难自制,可现在,卢鹙顶着暄儿的面貌离我这么近,我却莫名其妙的冷静下来。他的身上好象有种奇怪的力量,总让我不知不觉的就能放松。

我条理清晰的嘱咐他煎药的流程,他只听了一遍,便点头表示记下了,转身就奔向了厨房。房间里只剩下卢鸢,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喝着茶水。

第 28 章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冷笑的嘲讽。也自在的坐在另一端。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又死不了。"卢鸢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有多深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我淡淡的讥讽。

卢鸢轻笑:"他是鹙儿的义兄,又不是我的。我们充其量也就是点头之交。"

"卢鹙不是一直待在乌浙镇吗,又怎么会结识管之杭州?"卢鹙的叙述中把这一段省略了,我只知道他和管之杭是结拜兄弟,具体的过程,却一点都不了解。

"你知道的还不少。"卢鸢有些惊讶的看向我,然后才道,"那时候我在外面闯荡,鹙儿没人管束,总喜欢三五不时的往青楼里钻。有一次正好碰见被人灌醉了的管之杭,鹙儿说那时候管之杭都醉得一塌糊涂了,还满脸通红的直嚷嚷不让姑娘扶他回房,非要在大堂里待着。鹙儿觉得有意思,就自告奋勇的上前照顾。说是照顾,其实又给人家灌下了好几坛酒。两人直接在大堂的桌子底下待到天亮。管之杭那时候是来乌浙镇的朋友家做客,朋友听说他从不上青楼就非要他破个例,一来二去朋友醉进了温柔乡,就把那家伙给晾那了。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一个缘字,你不信都不成。反正事后他俩就是觉得互相投缘,便结拜做了兄弟。"

我想也没想,便说道:"他那时候,是真的想要个哥哥吧。"话一出口,我才觉得后悔。看向卢鸢,男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我仍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眼神忽地黯了一下。

我连忙转移话题,"既然和管之杭没什么交情,那你还来鬼医谷?"

"啧,我还真不是去找你的。"卢鸢瞥了我一眼,显然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本来只是想找鹙儿去见他义兄最后一面,没想到会请得动你出谷。"

卢鸢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忽然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管之杭的毒......是何人所下?"我有些紧张,屏住呼吸等待卢鸢的回答。

男人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异常,还是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道:"记得几个月前有一伙江南剑客到你那里去求医吗,那时候他们被拒绝后出谷时正好遇上鹙儿,他们本来想抓鹙儿做人质再回去要挟你,不想却被管之杭阻止了。不仅如此,管之杭还把鹙儿带回了这里。这事之后没多久,那个被你拒绝的顾大侠就毒发身亡了,而他的弟弟顾真,便一直耿耿于怀。既然没办法动你,那就只有冲管之杭下手了。"

我一愣,不知道事情原来还牵扯到自己。但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卢鸢话音刚落,我便连忙问:"那顾真现在哪里?"

卢鸢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一副了然的神态:"该不是棋逢对手心痒难耐了吧,这毒如此厉害又怎么会是顾真那家伙的本事,肯定是不知从哪得来的方子。"

紧崩的弦忽然啪的一声,断了。这就好像擂台上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却忽然被告知比武暂停无限期搁置。我一时间有些无措。如果刚才我能得到暄儿的下落,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但是一旦中间的某个段落有了片刻的错环,那种冲动便再也连不上了。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无力感。别说找不到,就算真的被我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把他再次绑回谷中?日复一日的开始新一轮的恶性循环?我迷茫了。

"为什么出谷呢?"混乱中,我忽然听见卢鸢这么问。脑袋一时间跟不上,我还没从那一大堆奔涌的凌乱情绪中脱离出来。

见我不说话,卢鸢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对我露出稍微明显些的情绪,虽然那情绪是不怎么让人舒服的嫌恶。

"我根本不想把弟弟交给你,"卢鸢忽然开口,"因为你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我忽然有种感觉,这话他想必已经忍了一路。而现在,终于爆发了。

"他总爱犯傻,以前是,现在也没变。他总以为那副身体是上天的恩赐,是他的重生。可他却不想想,那也是他最大的阻挡。他越靠近你,你就越无法忘记夏语暄。他的存在反而是对你不要忘记过去的提醒......"

我沉默。因为卢鸢完全说中了我的感觉。确实,每一次卢鹙的靠近,都是对我的折磨。我一面想要靠近他,另一面却想要摧毁他。看着夏语暄的身体却爱上卢鹙的灵魂?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一个凡人,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

"你没和他说吗......让他离开我......"我苦笑。如果卢鹙想走,我肯定不会阻拦。我会把这当成一种解脱,起码我不用再这么矛盾下去。

这次换卢鸢沉默了。我有些奇怪的抬头,发现男人的眼睛里有种异样的我不能理解的情绪在闪烁。好半天,我才听见卢鸢的声音:"我没那个资格......"

沉默,是我们俩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我想我多少能理解卢鸢的感受,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和我一样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矛盾,唯一不同的是,卢鹙坚定的从他那里撤出,所以,他离解脱已经不远。但是我呢?

第 29 章

来到管府别苑已经四日有余,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管之杭就可以苏醒了。我坐在院子,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这里的天比谷中的要清澈许多,南方的气候确实很怡人。但我还是后悔出来了。如果不出来,我就不会知道暄儿还活着,那么一切会非常简单。在某个刹那,我真的动过和卢鹙在一块的念头。可现在,我怎么也抓不回那刹那的冲动了。

"想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卢鹙的声音,我回头,首先应入眼帘的却是他手中的桂花糕。他好象很爱吃这个,从住进这里的第一天,点心就没断过。

"管之杭明天应该就可以苏醒了。"我回答道。

"真的?"卢鹙惊喜的大叫,忘记了自己刚刚吃进一块桂花糕。而我却承担了他疏忽的后果,被喷了一脸已成粉末状的糕点。

无奈的擦了把脸,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绝对放心。

卢鹙把点心盘放在了石桌上,又把口中的糕点全部咽下,最后弄了弄衣襟非常正式的看向我,认真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能出谷救管大哥。"

我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道:"我只是在谷里待烦了出来透透气,救人不过是顺便。请我出谷,你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片温热,卢鹙竟然伸手直接把我的脸搬了过来与他对视:"你到底怎么了?明明出谷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变得阴阳怪气?"

我烦躁的打开他的手。起身准备回屋子。他却忽然在身后大声把我叫住。

我有些不耐烦的回头,想看看他还要说些什么。不想却等来一句:"管大哥苏醒以后,我们就回谷吧。"

我奇怪的看着他,之前还兴致勃勃的要带我去乌浙镇感受水镇风情,这会是怎么了?当然我对于那个什么水镇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卢鹙突然的转变让我好奇。我知道不用我说,卢鹙已经清楚我心中的疑问。

果然,看我转过身后,他便继续道:"你确实不适合谷外生活,我还是喜欢鬼医谷里的祈岚。起码那时候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等管大哥一醒,就回家吧。"

我愣在那,顾不上这副月下呆立图有多么愚蠢,就因为卢鹙用了那四个字,咱们,回家。大脑一片空白,等我能够重新思考时,身体已经率先作出了决定。答应,虽然那只是轻微的动了下脑袋。

卢鹙的嘴几乎咧到下巴,他之前的烦闷似乎一扫而空,证据便是他已经回到石桌旁继续大块朵颐。我莞尔。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出现问题,迅速解决,然后无事一身轻。我羡慕,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回谷还是不回谷,我踌躇了许久,而今天,却阴差阳错的就这么决定了。比起天意,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卢鹙功劳,他总有办法用自己的坚定逼我作决断,然后带着我毫不犹豫的大踏步往前走。

暄儿不可能主动找我,没有理由,我就是敢这么肯定。所以一旦我回谷,那就等于和暄儿彻底切断了。我忽然恨起卢鹙来,恨他一点一点蚕食我,让我失去了寻找暄儿的力气,而他却一直坚定的站在那里,从未动摇,哪怕他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我都会立刻改变决定。可他没有,残忍却坚决的剥夺了我的希望。

管之杭果然如我预料的一样,在第二天中午苏醒。面色虽没有恢复红润,起码青黑色已然退尽。我冷眼的站在那里,摆出和卢鸢一样的姿势看卢鹙和他的管大哥热络家常。管之杭想是已经从卢鸢那里得知了卢鹙借尸还魂的来龙去脉,现下没有一点芥蒂的在卢鹙混身摸来摸去,丝毫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

"真的是鹙儿吗,我不是在做梦?我说怎么从一开始就觉得你的神态动作都那么熟悉,原来真的是我的好弟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很想劝管之杭不要这么激动,如果能只是安静的坐在那说话,最好不过了。可惜他不是卢鹙,估计读不出我的内心所想。说到卢鹙,那家伙也是一个劲儿的激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结拜大哥,怎么感觉比自己亲哥还要好。看向卢鸢,那家伙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上下其手的热烈重逢终于宣告暂停,二人进入了比较正常的交谈之中。我这厢刚松口气,却又听见管之杭在那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起码得在我这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你顶着这副身子在江湖上也不安全。"

我忽然发现,自己很乐意再给管之杭扎两针,最好让他一辈子动弹不了说话困难。挑起眉毛,我看向卢鹙,等着听他的回答。结果发现他正望着卢鸢,卢鸢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刹那间明白,管之杭并不知道卢鹙和我之间的事情。

卢鹙也明白过来,他眼珠溜溜一转,这是他要开始说瞎话的前兆。我惊讶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很清楚他的这些小动作了。果然,他瞬间把头转向管之杭,然后用听不出一点破绽的自然声音道:"住这可不成。我得跟着祈岚回鬼医谷,他答应收我为徒教我医术了。"

管之杭闻言看向我,苏醒后第一次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上次来鬼医谷时我根本没注意到人群中的他,现在算是我们的初次正式见面。

"记得上次在鬼医谷,祈兄说过从不救人的,不知如今为何不惜出谷也要救在下呢?"管之杭看向我。

我很讨厌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弄不懂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给别人答案呢。卢鹙在此刻充分发挥了他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特质,连忙道:"我的大哥啊,你是不是那股子江湖正气又涌现了,非得为天下人讨个说法才行。告诉你,我重生之地就在鬼医谷,这叫什么,天意,缘分,知道吗。我的待遇和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祈岚现在是我的至交。救你那是义不容辞。"

我无奈望天,实在无颜面对管之杭的坦荡眼神。余光里,卢鸢也在望。

估计管之杭大病初愈脑袋也不大灵光,再加上卢鹙一顿乱扯胡掰,竟也蒙混过关。不过最终让管之杭放人的也仅仅是卢鹙的那句:"学了医术,我才能保护好自己啊。"

管之杭对卢鹙的关心,似乎已经隐约超过了义兄的范畴。

"就算不在我这住,短时间内你恐怕也回不去鬼医谷了。"管之杭忽然说道,"记得我和你说过,夏语暄其实是夏家堡的大公子吧。"

卢鹙点头。我却有些惊讶,我从来不知道暄儿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我听别人说,夏天麟正在暗中四处找你呢。"管之杭继续道,"应该说,他是在四处寻找夏语暄。"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么?"卢鹙问,我却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己的老爹年事已高,晚年忽然思念起被自己赶出去的大儿子,于是小儿子就出门来找自己的哥哥了。"

"找着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回去。"卢鹙中肯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同意,依我对暄儿的了解,如果他真是被赶出来的,那么根本不可能回去。

"真正的夏语暄也许不肯,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啊。"管之杭忽然这么说。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让我去假冒夏语暄?"卢鹙惊讶。

"什么叫假冒?你本来就是啊。夏老爷子我见过,行事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也很后悔自己当年的举动,人一老,就很脆弱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知道你出现在鬼医谷,就算你不去,夏天麟也会找上门的。"管之杭继续劝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管之杭在江湖上能闯出如此名号,并且人脉甚广了。一个人在重病愈之际还能想着关心他人的家事,何等的胸怀。

"哥啊,你都说那夏老爷子嫉恶如仇了,到夏家堡还不得把我这不肖子的腿打折啊。"卢鹙总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生命安全方面。重生的人都对生命格外珍惜。

"我不说了么,年纪一大,火气就磨没了。你放心,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之杭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继续加大力气鼓吹。

果然,卢鹙的态度已经松动。只见他低头考虑很久,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抬头,郑重道:"我去。就算是对这副身体的报答吧。"

第 30 章

夏家堡位于关中地区,也算北方,比起江南,离鬼医谷倒还近些......我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为什么又糊里糊涂的上了马车。而且这次的目的的更好,直接去暄儿的家了。我知道暄儿不可能在那,以前不会,而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之后,更不会。除了仇恨和求胜,我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别的情绪。但我仍然混身不舒服,总觉得去了那里,就更接近了暄儿一步,说实话,我害怕。我总觉得在暄儿的家里,我会变得不正常。然后,我就会伤害身边那个家伙。

"我知道你不太想去那里。"卢鹙有些愧疚的看着我,"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毕竟我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呢。"

"卢鸢就那么放心你自己去?"我没接话,而是不冷不热的转了个话题。

"怎么能说是自己呢,不是有你吗?"卢鹙冲着我乐。

我不太自在的移开眼,看向车外。沉默。

"从到了江南你就怪怪的,以前明明一眼就能看透你。唉......"卢鹙呢喃着叹息,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关中多山路,到达夏家堡时,已经过去了八天。一路上异常沉闷,卢鹙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变着法的逗我说话。少了他的聒噪,我却不大适应。

夏家堡不愧是关中大家,气派非凡。连门口的侍从都训练有素俨然是个练家子。在听到我们的来意后,根本不多做打量和盘问,说声要进去通报便消失在了门后。等待总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位妇人,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衣着虽然朴素可一眼便知是上乘料子。卢鹙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道:"凤姨,我回来了......"

我不清楚卢鹙从管之杭那套着了多少夏家之事,但现在看来,他绝对准备充分。

女人盯着卢鹙看了许久,然后眼圈就红了:"你回来表示接纳我们娘俩了,是吗?"

卢鹙轻轻环住女人的肩膀,动作轻柔又绝不逾举,然后对着女人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怎么样?"

高手,绝对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卢鹙自诩的风流倜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风度十足。

"你爹身体这几天越来越不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女人声音有些忧愁,"都怪我们,害你们父子反目。"

"凤姨,你别总把过错往你和天麟身上揽,我和爹都是那个犟脾气,在你们没来之前就不大对付呢。"卢鹙轻声的安抚女人。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所见情景的佩服。卢鹙趁女人不注意时白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别多嘴。

我哑然失笑,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分神关心我。

"凤姨,大老远回来,难道您就让我们在门外站着......"卢鹙故意把声音弄出些许孩子气,让人听来都不忍苛责,反而会产生怜惜的冲动。这是我最怕的声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卢鹙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最后总会乖乖的听话。比如上次借给他盘缠。

女人闻言连忙大开府门,直直的把我们往屋里揽:"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来来,快点进来。"

我很欣慰,发现别人对这样的卢鹙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一路上我们没作任何停留直奔主苑,因为卢鹙说想马上去看看他的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夏老爷子的房间。叫凤姨的女人还有些踌躇,最终在卢鹙坚坚定的鼓励目光中敲响了房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躺着的老人面色蜡黄,呼吸无力,很明显已病入膏肓。但这并不是具体的某一种病,而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多年心火淤积,不发作则已,一旦病来,便如同山倒。

"老爷子,暄儿......回来了。"凤姨声音颤抖,似乎怕太响亮会惊到床上的老者,但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到暄儿这个名字的刹那竟然睁大了眼睛,马上挣扎的想要起来。女人连忙上前把老人扶起来,夏老爷子终于看清了我们。他的眼睛片刻都未在我这里停留,而是死死的盯着卢鹙,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你......滚......"

我看向卢鹙,就那么一眼,我竟然几乎相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真正的夏语暄,因为那目光太真诚了,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和面对年迈父亲的愧疚,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装得这么像!

卢鹙没有看我,他一步步走近夏老爷子,在马上要走到床边时,忽然床上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身后的枕头猛的砸向卢鹙,那可是瓷枕啊。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可卢鹙比我更快一步,他先是略微闪身,躲过身体的重要部位,然后便任由那东西狠狠的砸向自己的手腕,随后落下,砰,满地残片。

我愣在那,夏老爷子毕竟是病人,扔出的东西力道再大也少了些许速度,所以卢鹙能够躲过我并不惊讶,可我不明白既然可以躲得过为什么还要故意把手留在那呢。

不容我多想,卢鹙已经给了我答案。只见他慢慢的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然后把已经略微发红的胳膊递道床上人的面前,可怜兮兮的道:"爹,疼......"

那个瞬间,我庆幸自己不是病床上的人。因为我想象不出自己面对那双泛红的眼睛和如此撒娇的语调时会不会当场崩溃。但即便这样,即便我只是站在侧面,却仍然想把那家伙狠狠的抱住,揉进怀里。

第 31 章

原本预想的激烈冲突被卢鹙轻易的一个"疼"字,化解的干干净净。紧张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房间内只剩下暖暖的气流在涌动,我和凤姨都识相的退出门外,关上房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卢鹙了,反而有些同情夏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要知道那身体里面的不是自己儿子......

"真没想到暄儿肯回来。"凤姨在把我带往客房的途中,忽然开口。